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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修仙道最最強的極天院掌事生來七情六欲殘缺,受人壓迫的蘊靈族埋著一個不知為何的陣眼,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顏辭是怎么將整個蘊靈族帶出泥潭,她與陸林間又有怎樣的過往,未來又將走往何處?
內(nèi)容標簽: 強強 甜文 成長 輕松
 
主角 視角
顏辭
陸林間
配角
秦歡
纓蘭


一句話簡介:美人族長與缺陷掌門的二三事,很

立意:情愛之上,一定是個人心中的信仰,為信仰而戰(zhàn),因信仰而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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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架空歷史-仙俠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24792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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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間

作者:顧洛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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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發(fā)完


      最是人間

      秦歡是個突然之間聲名鵲起的后輩,長了張白嫩的娃娃臉,總是笑盈盈的,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在修道這條路上可謂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娃娃。但你別看他歲數(shù)小,本事卻大得很,這貨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第一次出現(xiàn)就扯著嗓子站在泰華派山下喊他們最厲害的出來單挑,泰華派好歹也算是五大門派之一,先開始就覺得是無知小兒挑釁,他泰華泱泱大派,不屑與小兒纏斗,置之不理了快一個月,誰知道這小子是個缺心眼兒的,硬是不走,每天扯著嗓子大喊,搞得好多人來看熱鬧,人一多,閑言碎語不斷,甚至說泰華派這是不敢應(yīng)戰(zhàn)。逼到這份兒上,泰華派掌事終于坐不住了,隨便派了個弟子下山打發(fā),可誰也沒想到,眾目睽睽之下,泰華親傳弟子竟然輸了?接著就是三弟子,二師兄,甚至未來有可能接替泰華掌門位的大師兄,一個接一個落敗,敗得還十分快。之后又敗了幾位江湖都很有名氣的長老,掌門本想比試,卻被已經(jīng)吃足教訓的長老和弟子們攔下,說這小子是個奇才,但腦子是個傻的,他說他就是想當天下第一,反正天下第一也不是咱們,不如直接認輸,讓他去尋別人的晦氣。掌門想了想也是,與其真的輸了丟臉,不如自己認了算了,而且旭陽派向來與泰華不和,這等好事也該均沾才對。
      就這樣,秦歡很快打敗了五大門派,一時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秦歡卻覺得無聊,還不如以前跟著師父在上山逮雞,下水抓魚有意思,于是抓了瓊玉派的掌門來問“我說,你們這些人修道這么久,真的沒一個能打的嗎?”
      瓊玉派的掌門被氣得呼哧呼哧喘氣,看著這娃娃一副不要命的樣子,索性也豁出去了,說“小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既然如此,你不如一直往南走,到了天極山,會有人告訴你答案。”
      天極山,極天院,凌駕于五門之上,從不涉世俗,不謂世事,傳說那里的人都無情無愛,他們畢生唯一的一件事就是鎮(zhèn)守天極,劃人妖之界,護天下太平。尤其是極天院現(xiàn)任掌事,修為已達半神之境,實乃天下第一人。
      不過秦歡不管這些,他走了半年,到達天極山時正是隆冬,遠看山頂茫茫一片,與云端融為一體。走近了,才發(fā)覺這山大得可怕,綿延不知幾千里,深不可測。秦歡就在這山里喊,也沒人理他,好像這山就是一座空山,什么傳說都是編撰出來騙人的,既沒有極天院,更沒有什么天下第一人。秦歡找了三個月,還是什么都沒找到,就在他打算以法力蠻橫劈山的時候,林子里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一個小姑娘。
      三月份春寒料峭,姑娘看起來和秦歡差不多大,頭發(fā)扎成個團子,穿了一身鵝黃色的小襖,溜圓的眼睛水靈靈的,笑起來機靈得像山里的精怪變的。
      她喊秦歡“嘿,那個傻子。”
      秦歡看她,祭出劍問“你就是最厲害的人!
      小姑娘笑噴了,說道“當然不是,我是看你可憐,好心過來告訴你從哪來回哪去吧,這里的人比石頭還石頭,沒人理你的。”
      秦歡哦了一聲,想起師父的教誨,收了劍畢恭畢敬得像姑娘彎腰“多謝姑娘好意,我叫秦歡,我不會走,我必須要當天下第一!
      小姑娘更樂了,笑著說“你可真是傻子,你打敗了五大派,就已經(jīng)是天下第一了呀。極天院不問人間,你干嘛非得來送死呢?”
      “既然山外有山,我就不算天下第一,我必須戰(zhàn)勝所有的山。”秦歡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小姑娘唔了一聲,終于問“你干嘛非得當天下第一,又沒什么用!
      秦歡聽完擰著眉想了想,回答“師父讓我自己出來,又沒告訴我要做什么,我不能丟她臉,就只能想到拿一個天下第一回去了。”
      小姑娘挑了挑眉“就這樣?那你師父可真是不負責”
      秦歡想搖頭,又想起少時師父帶他漫山遍野地逮兔子,掏鳥蛋,偶爾沖撞了馬蜂,師父竟然一個人先跑了,留下學藝不精的秦歡被叮了滿頭包,哇哇大哭地回去,師父看他的倒霉樣樂得直笑,然后變戲法地從身后變出靠好的雞腿,然后秦歡一邊抹眼淚一邊吃得很香。
      她好像真的很不靠譜,秦歡想。
      “可是這里真的沒人理你的,我看你也無聊,不如你跟我走吧,我?guī)憧赐饷娴氖澜,比當什么勞什子的天下第一有趣多啦!毙」媚镎f。
      秦歡直愣愣地看著她,問“外面的世界?”
      小姑娘直點頭,眼睛里充滿興奮“很有趣的,不僅有吃不過來的美食,還有新鮮好玩的地方,他們不用修道,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我不想修道了,我想做普通人,怎么樣,你要不要陪我去看?”
      秦歡遲疑了,可對上姑娘亮晶晶的眼眸,想了許久才重重點頭“好吧,不過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笑嘻嘻地說“我叫纓蘭,你答應(yīng)了,可不能反悔了!”
      就這樣,秦歡一鳴驚人,但消失得也很迅速,時間一晃十年,忽然有一天,天極山傳來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法力的轟擊聲不斷,大片青翠的樹木隨之傾塌,動靜驚動了所有的修道人,他們還以為是妖魔沖破了天極山,紛紛御劍前來,此時原本靈氣繚繞的天極山下已經(jīng)是一片荒蕪,千年古樹被從中間劈斷,河流之上蓋滿了動植物的尸體,護山大陣已碎,露出從未被人找到過的通天階梯。
      山階之下,一白衣人孤身執(zhí)劍,他的發(fā)髻散了,三千青絲隨風飄蕩,有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偏執(zhí),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如曇花一現(xiàn)的秦歡。
      這次極天院不躲著了,一次性下來三位長老和幾十名弟子,修道人看清了那些長老是誰,紛紛從劍上下來,跪拜行禮“三尊長老在上,受弟子一拜。”
      秦歡斜睨了一眼身后磕頭的眾人,抖了抖酸痛的手腕,抬劍指那三人,沉聲道“還我妻子!
      為首的看起來有四十多歲,穿著一身灰色道袍,拿著浮塵,眉目之間有幾條皺紋。修道之人大多長生,一般并不會顯出老態(tài),看著是個中年人,實際年齡可能就已經(jīng)近百了。
      他并不理會秦歡,只是淡淡地看了一圈四周的慘況,然后嘆了口氣,揮了一下衣袖。
      只見千年古樹重新合成一體,傾塌的樹木也重新栽回原處,翻揚的泥土重填,阻斷的河流暢通,不過眨眼之間,被秦歡破壞的萬物恢復如初。
      這等起死回生的法術(shù)讓眾修道者驚嘆不已,秦歡瞳孔縮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灰衣人,看到了自己與其的差距。
      “這位小友!被乙氯碎_口了,嗓音古井無波,指點眾生似的說“你天賦不俗,何必拘泥于男女之情?纓蘭是我徒弟,她私自下山,違反門規(guī),我極天院自然要清理門戶。小友,我等不為難你,你還是哪來回哪去吧!
      秦歡緩緩平復了最初的震驚,此刻又被對方的話取悅,忍不住冷笑“徒弟?那你不如說說你是怎么教她的?極天院斷情絕愛,這情是怎么斷的,愛是如何絕的,不妨今日也說給我聽聽?”
      灰衣人目光沉下來,冷然道“此乃我們中事,與小友何干?”
      “本來是與我無關(guān)!鼻貧g握緊劍,擺出攻擊的姿勢“可纓蘭是我妻子,她不愿意,就與我有關(guān)。將她,還給我!闭f罷,他一劍劈了上去,劍氣翻涌,修煉擴大,地面留下丈寬的裂縫,猶如驚濤駭浪一般撲向灰衣人。
      這一劍引來地動山搖,讓跪在地上的眾修道者摔得四仰八叉,天空烏云聚合,隱有驚雷陣陣,五大門派的掌門驚了,那秦歡甚至不到三十歲,怎么可能劈得出這樣震驚天地的一劍?
      灰衣人眉頭略皺,他伸手在身前快速結(jié)了一個陣,陣法瞬間漲大,就在劍氣來臨的前一秒擋在了灰衣人身前,劍氣就像是撞上了不可摧毀的光墻,法術(shù)逆轉(zhuǎn)而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呼嘯,灰衣人轉(zhuǎn)動手腕,虛虛向前推出一掌,只見光墻后縮半寸,緊接著狠狠撲向秦歡。
      秦歡瞳孔驟緊,調(diào)動全身法力抵擋,但在光墻合著自己被擋回來的劍氣之下,人還是倒飛出去,狠狠砸在了那棵起死回生的千年古樹上,吐出一大口血。
      樹葉簌簌掉落,掩埋了秦歡半身,秦歡想起,卻阻止不了源源不斷的血從身體內(nèi)涌出來,那些修道人被這一掌驚呆了,領(lǐng)略了什么叫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時間都忍不住圍上來想看看剛才劈叉驚天一劍的青年還是否活著。
      眾多目光中有驚奇,有嘆息,更有許多人嘖嘖稱奇自不量力,竟然敢在極天院面前撒野,這才只是長老之力,而那個坐在極天院頂峰,凌駕天下之人的極天院掌事,甚至都沒露面。
      秦歡迷茫地看著頭頂飄落的樹葉,心一沉到底,他知道,就算他曾經(jīng)戰(zhàn)勝了修道五大門派,可在極天院面前,他連一戰(zhàn)之力都沒有。
      可是……纓蘭………那個姑娘,他的妻子,這十年里,他們?nèi)チ撕芏嗟胤,看過很多美景,也讓秦歡知道,原來他并非一個正常人。在他跟著師父的那些年少時光,除了練功就是漫山遍野的撒野,他知道山果很甜,溪水很甘,師父烤得野雞很難吃,但她卻說正因為食物難吃,所以才有人修道辟谷?伤t蘭到了人間才知道,人間的美味數(shù)不勝數(shù),玩樂的小玩意兒更是讓人眼花繚亂,普通人不能修道,他們便刻苦讀書,夜半三更的油燈不僅照亮了眼前的文字,更是照亮了他們考取功名,為國為民的前路。普通人也會執(zhí)劍,他們走南闖北,行俠仗義,沒有法力加持,便用肉身硬抗,抗下了強盜劫匪,更抗下了山河無恙。
      他們宿過酒樓,聽南來北往的人講路上的軼事;睡過破廟,和一群乞丐搶殘羹剩菜;去過賭場,看豪擲千金的人傾家蕩產(chǎn)后的悔不當初;逛過勾欄,有美人倚在窗邊在紅塵中日復一日的等那年說金榜題名就來接她的心上人。纓蘭說那美人是個傻的,秦歡追問為什么,纓蘭白他一眼,說他也是個傻的。
      后來他們在市井中買了一處小院,隔壁也住了一男一女,過了一年,隔壁的小院出現(xiàn)了一個大胖小子,秦歡驚呆了,追著問纓蘭明明是兩個人,怎么就能憑空多出一個?纓蘭氣地捶他,后來被追煩了就問他是不是也想要?秦歡想了半晌,傻不愣登地點頭。纓蘭然后就笑了,高深莫測地哄他說,行吧,不過得先拜天地,這樣才能有。那晚他倆穿著大紅的衣服,屋里屋外也紅通通一片,在敲鑼打鼓和街坊鄰里的賀喜聲中,秦歡進了一道名叫洞房的門,看見了從沒見過的美景……和美人。
      秦歡漸漸明白了什么是妻子,也明白了自己為什么總是愿意跟著纓蘭,原來那種不可言說的感覺,就是情愛。
      纓蘭……
      想到這個名字,秦歡驀地清醒了,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把脫手的長劍抓回手中,然后用了很久很久,拄著劍再次站起來。
      人群中傳出嗡嗡嗡的議論。
      “不是吧!還能站起來?”
      “這也太自不量力了吧,他找死嗎?”
      “呵,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極天院。”
      有些人冷嘲熱諷,好似打倒秦歡是他自己似的。
      “還我……”秦歡喃喃,用盡全身力氣才把劍抬起來,指著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妻子……”說著,他又掃出一劍,只是這次既慢又無力,只能在腳邊掀出一陣可有可無的風。
      灰衣人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理會,隨著他的轉(zhuǎn)身,聚集起來的眾人也漸漸散了,只留下秦歡固執(zhí)踉蹌的身影。
      就在這時,風里突然傳來鈴聲,像是樹叢中掛了幾十只風鈴,一齊發(fā)出悅耳的震動。
      眾人聞聲抬頭,極天院的那些人目光也看了過來,千年古樹的葉片簌簌簌地抖動,下落,等一切靜止的時候,一個身著綠裙的女子不知何時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了秦歡身側(cè),她手里拿著一把小扇,扇尾墜著兩個鈴鐺,想來剛剛的鈴聲便是傳自這里。
      女子比秦歡矮一些,她沒有穿鞋,虛虛踏在離地面一掌寬的距離,露出的雙足和一點兒腳踝白如皓月,干凈無瑕。女子的面容更是世間僅有,眉目如墨,秾麗動魄,眼尾更是好似被小毫勾勒出一條上挑的尾線,似笑非笑,靈動狡黠。她幾乎完美無缺,可人們的目光卻不由落在她散落地發(fā)上,一半漆黑,一半蒼白。
      “我說,你們這么欺負完我小徒弟,轉(zhuǎn)身就想走啊?”
      秦歡的師父,顏辭,她一手展扇,一手置在秦歡身后簡單勾了幾下,輕輕點在秦歡背部,不過須臾之間,秦歡只覺得先前要他命似的疼痛瞬間無蹤無際,就連枯竭的法力也猶如泉涌,他原地蹦了蹦,覺得自己又能和那灰衣人再戰(zhàn)三百回合。
      秦歡跪下抱師父大腿“師父,你終于來了,你知道徒兒過得多慘嗎,我………”
      顏辭低頭,扇子敲在他頭上,哼聲“慘嗎?慘你十年不回師門,還娶了個小丫頭?”
      秦歡癟著嘴不敢說話,他抬頭窺探師父的神色,發(fā)現(xiàn)十年來他的師父是真的一點變化也沒有,她還叫別人小丫頭,她自己看起來才是個小丫頭吧。不過變化也真有,白頭發(fā)又變多了。
      顏辭無奈搖頭,讓秦歡起來“你把姑娘娶過門,竟然都不來拜見師父,著實該打!
      秦歡嘿嘿笑,那邊極天院的三人終于看清了顏辭的臉,頓時齊齊色變,道“是你。!”
      本還沖著秦歡微笑的眉眼頃刻冷涼,顏辭回過身,她嘴邊還掛著笑,抬手做了一個并無任何恭敬之意的揖,似笑非笑地問候“伏山長老,玉謹長老、堯鳴長老,好久不見!
      聞言那三人的臉色更難看了,秦歡也稀奇地看向自己貌似純良無害的師父,實在不知道這極天院與自己師父能有什么瓜葛,僅僅一面,就讓那個仿佛凌駕于世的灰衣人臉色大變。
      灰衣人,也就是伏山長老,他盯著突然出現(xiàn)的顏辭,沉聲問“你消失數(shù)十年,今日出現(xiàn)在此有何目的?”
      顏辭仰頭看他,許是覺得仰著脖子太累了,于是她抬步向前走。她不動不覺得,此刻一走才讓眾人發(fā)現(xiàn)她原來不僅僅是站在虛空,她簡直是視虛空于自身。修道之人能夠御劍飛行已經(jīng)足夠讓人贊嘆,而她的足尖每踏出一步,足下自有樹葉翻飛供她向山,綠意繚繞,步步生花。
      一直走到距離灰衣人幾步遠的位置,顏辭低頭看了一眼下面的秦歡,這才笑盈盈地答“一共兩件事,第一件嘛自是于我那小徒弟有關(guān),雖然那小丫頭是你極天院的人,但你敢不敢讓我評驗血脈,她真的是你極天院的人?難道,就沒有半分我蘊靈族的血嗎?”說到最后,言語之中已然是肅殺冷意,顏辭不笑了,眉眼如刀,薄如蟬翼。
      灰衣人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強自鎮(zhèn)定道“顏辭,我知道你厲害,但這里是極天院,也由不得你撒野。”
      顏辭又笑了,喜怒切換無常,讓人覺得汗毛炸立。
      她語氣溫溫和和的“由不由得這野我曾經(jīng)也撒過了,今天這人愿不愿意我都要帶走,除此外,叫姓陸得出來,我有東西找他拿!
      姓陸的,陸林間,極天院掌事,天極山鎮(zhèn)山人,半神境,傳說的天下第一人。
      灰衣人不言語,顏辭就盯著他看,看了一會,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顏辭就點頭,把扇子打開抵在唇邊,只露出半張臉。
      “好,很好!彼p輕柔柔地說完,沒給任何人反應(yīng),沒有拿扇子的那只手一抬一推,離她身側(cè)不遠的長老三人連同身后幾十名第一瞬間倒飛出數(shù)百米,仿佛直通云天的山階毀成了一片碎石塊兒,顏辭如入無人之境,順著階梯向上走去,花葉在她足下聚攏又散去,沒有人敢出聲,更沒有人能阻攔,就連秦歡這個做弟子的,也被自己師父那輕飄飄的一掌驚呆了。
      秦歡愣了一會兒,這才想起追隨師父的腳步,他踏著碎石追上去,等過了山門,進入真正的極天院,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躺倒一排了。
      顏辭還是那副不疾不徐溫溫和和的模樣,她甚至還勸慰對方“你們打不過我,要么把路讓開,要么,讓陸林間來見我!
      倒了一地吐血的人自然顧不上答話,顏辭也沒心思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翻找,她一路向前,沿途所有屋舍都毀于一旦,秦歡一邊感嘆著自家?guī)煾覆皇侨耍贿吔o打下手,直到轉(zhuǎn)角突然出現(xiàn)一抹黃色身影。
      纓蘭也沒想到秦歡會以這種方式殺上山來,看見秦歡時驚呆了,先撲進秦歡懷里,然后拽著秦歡就要走“你這個傻子,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就敢闖,快走,驚動了掌事就糟了!”
      秦歡被拉了一個踉蹌,穩(wěn)住纓蘭道“沒事沒事,我不是自己來的!彼胝f他自己來沒用,山門都破不了。
      纓蘭這才注意到那邊笑容親切的顏辭,秦歡介紹“我?guī)煾,我和你說過!
      纓蘭沒有及時問好,她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現(xiàn)場的殘垣斷壁,然后又看了看溫溫和和的顏辭,最后用眼神詢問秦歡“你師父干的?”
      秦歡點頭。
      只見纓蘭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像有無數(shù)的小星星在里面,轉(zhuǎn)頭就把秦歡扔下了“師父在上,受纓蘭一拜,請師父教我法術(shù)!
      秦歡無語住。
      顏辭看起來挺開心的,她笑瞇瞇地扶起纓蘭,說“好呀,不過你先和歡歡回家,為師還有一件事要辦!
      纓蘭可比秦歡會討人歡心多了,當下便道“師父還有什么事?我和秦歡同師父一起去,而且極天院我熟,師父去哪,我?guī)ィ ?br>  顏辭笑“我找陸林間。”
      “好說,我這就帶您去找陸……”纓蘭卡了一下,好像被定住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陸……陸掌事?”
      顏辭點頭。
      纓蘭沉默了會兒,委婉開口“師父啊…您找陸掌事有什么……呃……重要的事兒嗎?他…他他………不太好惹!
      陸林間是極天院的傳說,十七歲執(zhí)掌極天院,自他鎮(zhèn)山以來,妖魔再也沒有踏足過人間一步。纓蘭只見過陸林間一面,印象中那就像一塊兒沒有感情的山石,雖然極天院的所有人都修無情道,可那都是在壓制自己的天性,唯有陸林間,是生來就七情六欲缺陷,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石像。
      顏辭有被纓蘭可愛到,略微沉吟片刻,嘆氣“我也不想惹他啊,可我的東西,我得拿回來!
      秦歡趁機追問“什么東西這么重要?”
      顏辭的笑淡了,目光變的悠遠,風吹起她青綠色的衣袖,吹散上面的顏色,冰紋順著袖擺爬滿了她全身,秦歡打了個寒戰(zhàn),顏辭就在他面前換了一身衣裳,雪白的袍子,袖口像是貼著寒霜,衣袖輕揚,冰雪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由盛夏入了深冬冬。
      順著顏辭的目光,秦歡看到遠處漸漸走近了一個影子。
      顏辭凝望著那個影子,輕聲回答“孩子,或者說胎珠,我當年離開時,沒能帶走的胎珠!

      陸林間來了,秦歡第一次看見一個人就萌生退意,盡管那個人只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甚至一絲表情也沒有,可秦歡就是膽怯,覺得無形中有一雙大手狠狠壓在他后頸,遏制得他抬不起頭,直不起腰,只想跪下。
      這就是半神境,這就是天下第一人。
      秦歡忍不住看自己師父,他不知道顏辭修為如今到了哪一步,總之看起來比自己輕松。
      “陸林間!鳖佫o的目光放在那個頎長的身影上,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他們有將近四十年沒見過了,四十年,對于凡人而言,可能是半生,也可能就是一輩子。可對于他們而言,沒有衰老,沒有遺忘,一切就像發(fā)生在昨天?墒怯趾孟袷裁炊甲兞耍^順著命定的軌道變成了石像,而顏辭自己,她都不敢回想這一路是怎么走過來的。
      陸林間不看那些殘垣斷壁,也不看那些受傷的門人,他只看著顏辭,站定,沒有語調(diào),沒有表情,像跟陌生人說話那樣毫無起伏地問“你來做什么?”
      顏辭竟然沒有立刻回答,她收斂了所有情緒立在那里,像是在和陸林間比誰更冷漠似的。但秦歡卻從他師父冷冰冰的側(cè)臉上看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哀傷,顏辭的眼眸黑漆漆的,像有什么不斷地在里面一遍一遍地破碎。
      顏辭輕輕喘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極了,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她喘了一口氣。
      “我來要我的胎珠,我感應(yīng)地到,它還活著!鳖佫o說。
      陸林間垂下眼眸,許久后說“不能給你。”
      顏辭似乎被激笑了,可她只是抽了抽嘴角,極力克制地問“憑什么?”她頓了一下,適才的喜怒無常此刻完全崩盤了,她的眉目間戾氣頓生,又問“它是我的,憑什么你說了算?今非昔比,今天我偏要你還!
      陸林間還是那副樣子,沒有起伏地說“也是我的。”
      秦歡眨了下眼,與纓蘭面面相覷,那會兒聽到孩子和胎珠兩個字心里就疑云遍生,這會兒又是什么?
      傳說有修道者為了汲取至純靈力,會將未出世但靈氣十足的胎兒取出加以法力煉制后形成胎珠,但后來發(fā)現(xiàn)制成胎珠后的胎兒并未死亡,若以源源不斷的靈力養(yǎng)護則可以一直存活,直到回到母體,或重新選擇的其他母體后,仍然可以降生。
      也就是說………秦歡與纓蘭對口語“我?guī)煾赣泻⒆??br>  纓蘭點點頭,接道“還是和陸掌事的…”
      兩人對視片刻,都凌亂了………
      顏辭被陸林間的坦蕩噎了一下,身上的冷意漸漸收了回去,她皺著眉端詳了陸林間半晌,雙手抱臂,問“什么叫也是你的?”
      陸林間不說話。
      顏辭又換一種問法“陸林間,你說是你的,那它怎么來的?”
      這也能問?秦歡又震驚了,他師父這是……開黃腔?
      陸林間還是不答,顏辭等了一會兒,沒耐心地冷笑,好像又有點兒失望“你說不上來,怎么就說是你的呢?”
      陸林間沉默了,他不善言辭,不可能在言語上占便宜,于是只說了兩個字“不給!
      顏辭瞇起眼,點頭,說“好!
      秦歡說時遲那時快,拉著纓蘭就趴了下去,下一刻顏辭果然動手了,扇子揮出十道直達云霄的罡風,卷起地面能卷的一切就朝陸林間扇過去,秦歡一邊死死抱著纓蘭一邊在她耳邊大聲說“我?guī)煾,每次開打都不說話!”
      陸林間輕松避過,但顏辭的下一次攻擊再次撲來,二人你來我躲,極天院狂風呼嘯,九天神雷直往下劈,秦歡乘機帶著纓蘭躲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看著那邊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感嘆“神仙打架,難得一見!
      纓蘭皺著臉說他“你還幸災(zāi)樂禍,你就不擔心嗎?”
      秦歡攤手“擔心能怎么樣,不是咱們能插手的事!
      纓蘭嘆了口氣,這場架打了快有半個時辰,整個天極山幾乎成了一片廢墟,黑暗之中只有兩道光影,你來我往,密不可分。
      突然,其中一道光影的動作一滯,秦歡眉頭一跳,下意識出身去接,果然接到從云頭跌下的顏辭。
      “師父?”秦歡擔心地喊她,仔細一看卻見他師父幾乎算是毫發(fā)無傷,但莫名其妙地動不了了。
      而另一邊從虛空踱步而來的陸林間則慘很多,發(fā)髻散了,嘴角青了一塊兒,衣袍被毀了一半。
      秦歡眉頭皺得更深了,驚天動地地打了那么久,就這點兒傷?就這點兒?
      “你沒事吧?”陸林間站到秦歡和顏辭面前,第一次說話帶上了疑問的語氣。
      顏辭的表情難以形容,秦歡觀察了半天,非要說的話,像是要被氣哭了。
      “我說了,你打不過我!笨申懥珠g完全沒意識到,仍然在那里客觀地評價。
      過了會兒見顏辭不說話,抿著嘴唇想了想,無視掉顏辭身后靠著的秦歡,把手遞過來“起來!
      接下來發(fā)生了一件令秦歡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兒,只見他師父一個活了快百歲的人,竟然一把抓住陸林間的手,狠狠一口咬在其手腕上,然后提著秦歡和纓蘭轉(zhuǎn)身瞬移。
      臨走前還留下一句話“陸林間,你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
      月上柳梢頭
      林子里蟬鳴不止,秦歡、纓蘭和顏辭一人一身黑衣,躲在某塊大石頭下靜觀極天院其變。
      秦歡無語“我說……師父,咱們這是干嘛呢?”
      顏辭白了他一眼“傻的?當然是來尋仇。”
      “尋仇?”秦歡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精準評價“可是我覺得我像個毛賊!崩t蘭附和點頭。
      顏辭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嗐了一聲,十分看得開“順帶嘛,既然打不過,自然要懂得變通!
      秦歡認命點頭,還是忍不住吐槽“這才是我?guī)煾嘎,白天那么帥徒兒差點兒沒認出來!
      不提還好,一提氣的顏辭直扯他耳朵“還不都是你不學無術(shù),為師讓你下山歷練,你倒好,逍遙快活十年?如果你把那十年拿來修煉,憑你的天賦,還能被那三個老東西打成這樣?”
      秦歡一迭聲地喊疼,在纓蘭的幫助下救回耳朵,委屈唧唧道“你把我踢下山,我還以為我學成了呢!
      “還敢頂嘴?”顏辭瞪眼。
      秦歡慫了,他們又找了個石頭躲著,避開極天院耳目,打算偷偷尋找可能放著胎珠的地方。
      “師父,徒兒有問題要問!鼻貧g閑不住,纓蘭也豎起耳朵,這不怪她,她把陸林間當了半輩子神,臨到頭發(fā)現(xiàn)神還有這么一樁風流事,實在很難忍住不吃瓜。
      顏辭笑了一聲,倒也坦然“這么想知道?”
      二人齊齊點頭,像兩只倉鼠。
      “好吧,不過有點長,得從蘊靈一族說起。”
      ……………
      蘊靈族,從顏辭記事起,族中就全部都是女性,這里的每個人都膚白勝雪,十分漂亮。但大家的法力卻先天薄弱,可以說除了長壽不老之外,脆弱得和普通凡人無異。但她們卻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就是繁衍下來的男孩兒都生來靈力強大,并且父親越厲害,那么孩子的靈力也會更強。但女孩兒不是,女孩兒會像母親,脆弱但美麗。
      于是蘊靈族的女孩子們成了各大門派爭先恐后要搶的人,后來,蘊靈族就變成了商品。她們被賣出去,生孩子,男孩兒留下培養(yǎng),女孩兒則回到蘊靈族等著長大再賣出去。那時候極天院還沒這么神,陸林間也只是初嶄頭角,為了生出更強的下一代,極天院也買了蘊靈族的姑娘,其中就包括顏辭。
      “你師父我其實出生不錯,雖然我娘也是被我爹買來的,但我爹是個好人!鳖佫o目光很淡,盛著和明月一般的溫柔,她悠悠講述道“我爹的門派很小,他買了我娘后也是真心對她好,可惜我娘身子差,拼死拼活才生下我一個姑娘,我爹不舍得我娘再繼續(xù)生了,也不愿意把我送回蘊靈族,因此我過了幾年的好日子!
      “大概是七八歲吧,門派內(nèi)亂,我爹戰(zhàn)死,我娘被他們逼著生兒子,便自殺了。我那時候還小,被送回蘊靈族,說好長大再送回去。那時候蘊靈族就像個最不入流的那種妓院,我見過正常的生活,我接受不了她們那種取悅別人的生活方式,因此遭了不少白眼。有一次被她們推下崖澗,運氣好,沒死,還找到個洞口。”顏辭賣關(guān)子,問“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秦歡正聽得入戲,對自家?guī)煾傅纳硎烙中奶塾衷古,恨不得回到過去殺了一切欺負師父的人。突然被顏辭這沒心沒肺地打斷,秦歡眼淚沒出眼眶又硬生生憋回去,沒好氣道“發(fā)現(xiàn)了驚天秘密,武功秘籍?”
      顏辭打了個響指,夸贊“聰明啊!”
      秦歡翻了個白眼。
      “我在里面看到一個石室的書,還有一具端坐了不知多少年的枯骨,可是那時候太小,我根本沒發(fā)現(xiàn)那原來就是蘊靈族幾百年的悲劇,只來得及揣了一本書便被下來尋我的人找了回去。”
      “之后我便每隔一段時間偷偷去山洞練功,等到我十五歲被買走的時候,已經(jīng)略有小成。大概你師父我天生麗質(zhì)吧,我沒有回父親的家族,而是被買去了極天院,極天院那次一共買個我們六個人,但并沒有定下來要分配給誰,她們五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我大概覺得自己有些本事,便顯眼得很,我想著反正都是給人生小孩兒,那我必須找一個長的最好,法力最強的!闭f到這兒顏辭笑了一下,但神色很快落寞下來,她撇撇嘴,自嘲“對,我看上了陸林間!
      “陸林間比我小一點兒,十四歲,個頭還沒長開,但每天冷著一張小臉的模樣真的非常與眾不同,我那時只是以為他性格冷淡,或者比較裝模作樣,我后來才知道,他是真的七情六欲天生殘缺。”顏辭嘆了一口氣,她看向遠處,夜空繁星點點,如果時光真的退回,她大概就是死也不會招惹陸林間吧。
      “我每天黏著他,黏到什么程度呢,他睡床上我睡門口,他練功我坐樹蔭下打瞌睡,甚至他出恭,我都得站墻外面兒!鳖佫o說著被自己逗笑了,還有心情調(diào)侃“那會兒是真的沒臉沒皮,而且就是一個纏著,陸林間身邊還有個小師妹,叫林靈,那個小姑娘也喜歡陸林間,可她和我不一樣,今天送糕點,明天送茶水,下雨會打傘,下雪會填衣,非常會心疼人。我倆時常作對,也會一言不合吵起來,而正主陸林間看也不看我們,只會換一個安靜的地方!
      “后來又過了兩年,我們蘊靈族到了能夠生子的年紀,有人教我們通人事。林靈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世族小姐,她不學這些,于是我絕勝一籌,等晚上就主動鉆陸林間被窩,還給他講男女之事,甚至下山買那些書給他看。十六歲的陸林間是有少年氣的,不完全算是石頭,他也會被我氣炸,紅著臉把我扔出去,但沒用,我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他被窩里!
      “不過陸林間也是真的坐懷不亂,如果不是他十七歲那年跟隨他師父出山鎮(zhèn)妖,我還真找不著機會睡他!
      那是幻花妖一族,會散發(fā)催情的味道,陸林間在顏辭的擾亂下與師父走散了,雖然花妖已經(jīng)被殺得差不多,但難免還有落單。陸林間法力了得,遇見的花妖來不及說話就被他斬殺,后面來到一個山洞,顏辭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了,只能現(xiàn)身出來?匆婎佫o陸林間眉頭微皺,但警惕性不由自主地放松,問“你來這兒干什么?”
      顏辭走近陸林間,陸林間沒設(shè)防,被顏辭藏在手中的殘余花毒噴了一臉。
      陸林間氣瘋了,但奈何不了身體的反應(yīng),他全身發(fā)燙,心跳快得厲害,全身的勁兒都往小腹跑。
      顏辭見他中招不由洋洋得意,拍拍手扔掉花莖,笑“怎么樣,服不服,從不從我?”
      十八歲、未經(jīng)人事的顏辭覺得自己什么都知道,殊不知其實都是嘴上功夫,所以當陸林間滾燙的五指掐著她手腕紅著眼睛咬牙咬牙切齒地問她“你就那么想要?”的時候,顏辭其實被他的神情嚇到了。
      但也輪不到顏辭回答,她被陸林間一把拉入懷里,沒有床,沒有被子,和所學的內(nèi)容完全不同。
      陸林間靠著粗糙的巖壁,顏辭跪坐在他腹間,衣衫被扒了一大半,跟著陸林間兇狠的動作起起伏伏。
      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藥效催的,陸林間簡直不知饜足,開始顏辭還能咬著牙承受,后面便只能哭著嗚咽,眼淚淌了滿臉卻換不來陸林間半點兒心疼,依舊那么用力,依舊次次到底。
      再后來顏辭徹底累暈了,垂頭靠在陸林間肩膀上隨他浮沉,膝蓋和小腿在一次次的摩擦中被粗糲的沙石磨出大片的傷口,顏辭記不清后來還發(fā)生什么,只記得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陸林間的床上,而陸林間坐在不遠處看書。
      …………
      秦歡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師父居然這么主動,當下看顏辭的眼神都變了,嘖嘖稱奇“師父,厲害啊。”
      顏辭勾了勾嘴角,但沒笑出來。
      那之后陸林間就不抗拒她的接近了,初嘗情愛,就算是陸林間也會食髓知味。他們會在昏暗的燈火下接吻,陸林間的吻很輕,從眉眼落在鼻尖再落在唇上,他閉著眼,不會長驅(qū)直入,只會一點點地試探,等顏辭主動張口,這才徹底侵略,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就算不是夜夜笙歌,也相差不遠。
      顏辭都以為陸林間是真的喜歡她了,直到妖族攻破天極山,整個極天院陷入一場苦戰(zhàn)。
      “林靈,喜歡陸林間的那個小師妹,她有點作死,因為太擔心陸林間就自己跑了出去,陷入了妖族的殺陣。那時陸林間離她不遠,真的可以回頭救她一命,可是陸林間沒有。”夜風寒涼,就像此刻顏辭不疾不徐地講述,她記得那一晚,夜涼如水,她不忍心林靈真那么死了,便自己去救,可她太高估自己的法術(shù)了,她在妖族手中脆弱的不堪一擊,她根本救不了林靈,最多,只能比林靈死得慢一點兒,感受著懷中少女的體溫漸漸涼透,不再有絲毫起伏。
      而陸林間從始至終沒有回過頭,后來顏辭也堅持不住了,不過她運氣真的好,沒死成。
      “會不會其實還是陸林間救了你呢?”秦歡分析。
      顏辭不甚在意“也許是吧!
      秦歡驚呆了“你這是什么語氣,雖然是小小的一件事,但也許就是你和陸林間愛情的轉(zhuǎn)機?”
      顏辭被逗笑了,她忍不住摸了摸徒弟的腦袋,笑“我和他之間,不是男女之情這么簡單的事,而且我其實不恨也不怨他,我只是想取回胎珠!
      “不恨不怨?”秦歡撇撇嘴不信“你白天干的事兒可不是這么說的。”
      “那重逢不得有面子嗎?再說我與陸林間銀貨兩訖,可不見得我和極天院無仇無怨!鳖佫o道。
      一直沒說話的纓蘭打斷這師徒倆沒意義的拌嘴,接著問“師父,然后呢,胎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在陸林間手上呢?”
      顏辭沉默片刻,長嘆一聲“妖族被鎮(zhèn)壓后,我睜眼就看到陸林間,他的臉上還是什么表情也沒有,死了那么多同門,甚至對他那么好的小師妹也死了,整個極天院陷入了悲痛之中,但唯獨陸林間沒有,他按部就班地吃飯、睡覺、練功,一切都和他沒關(guān)系,他也好像忘了我差點死在那個殺陣里,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來親我,做最親密的事。”
      “我突然就怕他了,怕到他抱著我,但我全身冷得發(fā)抖,我解釋不了,你們也無法想象,他就好像是一個活著的尸體,他明明沒有感情,卻能模仿人類所能做的所有事!
      “所以師父你就離開了?”纓蘭問。
      顏辭點頭“對,但他不讓我走,從始至終只有兩個字,不行。”
      “那時他已經(jīng)接掌極天院了,曾經(jīng)短暫被我逼出來的七情六欲在一夜之間消散,他更冷漠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但只有那兩個字,也能困死我!
      “我沒辦法,我快被那種冷漠逼瘋了,我吵鬧,撒潑,但他一動不動,眼神漠然,看我既像看一具尸體,又像看一只螻蟻。我鬧得太兇了,不小心暈了過去,再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鳖佫o聳肩說。
      纓蘭被她說得背后一陣一陣發(fā)涼,忍不住拿異樣的眼神看秦歡,她還記得她和秦歡最開始的時候,秦歡也非常不正常。
      秦歡敏感地發(fā)現(xiàn)纓蘭在看自己,連忙舉起雙手“別看我,我不是,你別代入!
      纓蘭翻了他一眼,繼續(xù)問“后來呢,是怎么走的?”
      顏辭答“我沒辦法,跑不了,打不過,逃不走,我想了很久,覺得怎么都不是事兒,心如死灰,想著要不死了算了。”
      秦歡聞言瞪大眼睛看她。
      “不過可惜,又沒死成,我拿劍抵著自己脖子,開始他還無動于衷,然后等血流出來,他突然就松口了,但要把孩子留下。”顏辭下意識摸了摸肚子,說“幸好不是凡人,否則還得剖肚子,他法力高深,像煉丹一樣將那個勉強能看出一點點人形的小家伙取出來,后來我就走了,我以為他會找別人把那個孩子生出來,可這么多年過去,我與胎珠的感應(yīng)一直沒斷,他既沒有讓胎珠死掉,也沒有把它生下來,我捉摸不透,所以我想把胎珠拿回來!
      秦歡聽完沉吟片刻,評價“不是我說,師父,這就是你不對了,你這是出爾反爾啊!
      不等顏辭說話,纓蘭先罵“什么出爾反爾,那是師父的孩子,本該就是師父的!
      “可都這么多年了,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你果然也是個無情的家伙。”
      聽他們吵,顏辭覺得有趣,不由笑了一聲,打斷“好了,終究也是我的事兒,你們跟到這里就可以了,接下來的路,我自己去!
      秦歡不同意,按住她的肩膀,神色晦暗“師父,你只是為胎珠來嗎?你還隱瞞了什么,不如一起說出來!
      顏辭看著他,纓蘭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她和秦歡相處了十年,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副認真又有點陰郁的神色。
      “不說?”秦歡又問,然后給她起了個頭“怕什么,不如就從我身世說起?”
      纓蘭頓時愣住了,她瞬間聽懂秦歡的言外之意。
      顏辭又嘆氣,投降了,撇撇嘴繼續(xù)坦白“好吧,長話短說,我重新回到蘊靈族的山洞,本來想靜下心修煉,可意外發(fā)現(xiàn)肚子里還有一個,對,就是你。我躲在山洞里,一邊學習洞窟里的法術(shù),一邊等你降生,也就在這期間,我發(fā)現(xiàn)了蘊靈族的秘密。”
      蘊靈族生來男強女弱,由于體質(zhì)原因,所有女孩兒幾乎全部淪為生育的奴隸,她們被販賣,被關(guān)押,所有的悲哀,顏辭一直都以為是命運鑄就的悲劇。直到她修習了大半洞中留下的法術(sh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整個蘊靈族地下埋藏著一個巨大且陰險惡毒的陣法,正因為這個陣法,屬于女孩兒的靈力被轉(zhuǎn)嫁到了男孩兒身上,隨著母體被迫生下越來越多的孩子,出生的男孩兒便愈來愈強,而女孩兒則被其他兄弟抽取了靈力,愈來愈弱。
      “我爹疼惜我娘只生了我一個,所以我的靈力還沒有來得及被抽離,后來又成了陸林間的人,也沒有人敢再把我送給別人。”顏辭想起山洞的那具不知幾百年的骷髏,開始她還以為是蘊靈族的前輩,恭恭敬敬地磕了頭,誰知道那根本就是導致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甚至都死了幾百年,還用尸身不眠不休地壓著陣眼。
      “那后來陣法被師父毀去了嗎?”秦歡想到少時跟著師父見過的那些女子,顏辭讓他叫她們姨娘。那可真是一些沒有邊界感的女人,每次見到秦歡不是揉臉蛋就是親額頭,要不就是抱在懷里不撒手。
      顏辭搖搖頭,落寞地說“毀不掉,我燒了那老東西的尸骨,自己坐在陣眼上才發(fā)現(xiàn),這陣法一旦形成,則無法毀壞。所以我用了別的法子,才有了現(xiàn)在的蘊靈族!
      “什么?”秦歡問。
      顏辭挑挑眉,撿了一個不重要地說“很多,比如先把流落在外的蘊靈族找回來。”
      四十年前,顏辭決心要拯救蘊靈族,她先將肚子里的秦歡制成胎珠用靈力養(yǎng)著,此后十年,她走遍天下所有大小門派討要蘊靈族的族人,開始沒有人給,不給?很好。很多門派在那場打斗中毀于一旦,后面就有人主動退還,直到顏辭來到了極天院,也是那三個長老,被顏辭打得滿地找牙,奇怪的是陸林間當時沒管這事,于是顏辭順利地帶回所有同伴。之后蘊靈族由顏辭說了算,結(jié)束了長達百年的奴隸生涯。
      講完,纓蘭徹底變成顏辭的小迷妹,滿眼星星地看著她“哇師父,你真的好帥啊。!”
      秦歡不太高興,抱怨“那我當了十年胎珠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讓我叫你師父。窟有這個秦是怎么回事,不該姓顏或者姓陸嗎?”
      顏辭掏出小扇子抵著下巴尖,心虛卻又有理有據(jù)道“那豈不是很容易被人看出你是我生的,陸林間來找我要人怎么辦,再說秦有什么不好,人間有個很偉大的王朝,就姓這個!
      纓蘭想吐槽顏辭可能記錯了,不過想了想還是閉嘴,師父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不覺他們邊說邊已經(jīng)來到了極天院的最高峰,這里看起來人跡罕至,草木長得比人還高,四下黑漆漆的,只有天間的一輪彎月熠熠生輝。
      又走了一段路,月光下他們似乎看到了遠處亮著微弱的燈光,風從那邊吹過來,帶來了絲絲縷縷的涼意,他們?nèi)齻人蹲下來,顏辭按了按心臟的位置,肯定地說“我感受到了,就在那兒!
      秦歡沉默了片刻,又重復之前的問題“師父,你真的只是為了胎珠而來嗎?”
      纓蘭也看顏辭,因為顏辭確實很怪,從她的言語中,誰都能聽得出,這四十年來,她心里從沒真正放下過陸林間。
      顏辭笑了,眼眸盛著月色,她緩緩搖了搖頭,反問“乖徒,你難道就一點兒不覺得自己其實也有缺陷嗎?”
      秦歡聞言搖頭,但纓蘭卻連連點頭,顯然深有體會。
      “其實你隨了陸林間的血脈,你也是七情六欲天生殘缺!鳖佫o道。
      秦歡瞪大眼。
      纓蘭一敲拳頭,怪不得,她就說,果然秦歡以前就是有病,但病得沒陸林間那么重。
      “但你和陸林間的生長方式不同,少時我?guī)懵奖橐暗耐妫娔愕哪切┮棠,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你會同小動物玩,有了對待生靈的惻隱之心,你雖然見到姨娘她們就躲,但不妨礙你喜歡她們,親近她們,你覺得她們雖然煩,卻依然對你抱有善意。后來更多的我就教不了你了,所以讓你下山,沒想到你居然去單挑五大門。但你遇到纓蘭,你跟著她走了,她徹底補全了你所有的殘缺,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傻小子,這都是纓蘭帶給你的!鳖佫o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兩個,秦歡隨著顏辭的話回想過去,然后錯愕地看向纓蘭。纓蘭原本想撇嘴笑他,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傷心,眼眶里浸了淚。
      秦歡把纓蘭擁入懷里,兩人緊緊抱著。顏辭十分欣慰,接著說“所以我想繼續(xù)試試。這么多年來我經(jīng)常覺得陸林間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快被我?guī)Щ貋砹,否則他不會放我離開的,可那時我太怕他了,我握住他的手卻又松開,現(xiàn)在,我想再握一次!
      擁抱的兩人回頭看她,顏辭順手摸了摸他倆毛茸茸的腦袋“好了,現(xiàn)在他在前面,我自己過去了!
      “師…”秦歡還想說什么,想了想還是沒說,只是道“那你要小心。”
      顏辭點點頭,然后不見了。

      山頂是一片不算很開闊的草地,蓋了一座籬笆小院,里面有四五間連在一起的茅屋,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在靠近院子的廊下點了一盞油燈,聊勝于無。
      極天院掌事,陸林間居住的地方,實在是太寒酸了。
      顏辭走過去的時候,陸林間正在廊下打坐,他緩緩睜開眼,看見顏辭,淡淡說“來了!
      看來是早就知道她來。
      “陸林間!鳖佫o叫他。
      陸林間不答,顏辭便繼續(xù)說“胎珠還我!
      還是漫長的沉默,很久后,陸林間終于開口,依舊沒有起伏地說道“說了,不給!
      顏辭要氣炸了,其實這么多年來她脾氣真的已經(jīng)鍛煉得非常沉穩(wěn)了,可面對陸林間,面對他這副做什么說什么都無動于衷的模樣時,顏辭真的只想抓狂。
      “憑什么?”顏辭走上前,來到陸林間面前,就差揪著他領(lǐng)子質(zhì)問“你也不生,你也不養(yǎng),你拿著它什么都不做,為什么不肯還給我?陸林間,我真的搞不懂你,你有心嗎?有的話為什么這么冷漠,沒有的話,為什么又要屢次三番地救我?”
      顏辭站著,陸林間坐著,此刻,陸林間因為姿勢的原因抬頭看著顏辭,他的眼眸是淺灰色的,雖然是仰視,可這樣淺淡的眸光就無端讓旁人覺得自己在被其無悲無喜地注視著,顏辭背脊發(fā)涼,下意識退了一步。
      “想生,可你走了!标懥珠g說。
      顏辭有些沒理解,問“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堂堂極天院,難道還找不出一個生……”
      陸林間看著她淡淡打斷“不行!
      顏辭一下頓住了。
      陸林間接著說“胎珠給你,可以。”
      顏辭看他,陸林間補完后半句“但你,要留下!
      那瞬間顏辭突然就平靜了,心上像被清風拂過,那些聚集了很多年的憋悶和委屈頃刻間散盡。
      顏辭在陸林間身側(cè)坐下來,說“為什么要我留下,陸林間,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陸林間回頭看她,眉宇間似有不解,許久才問“為什么?”
      也就顏辭能理解他的腦回路,對他這莫名其妙的問題給出解答“什么為什么?陸林間,一個男子要留下一個女子,都是有理由的,要不然你空口無憑,我憑什么聽你的?”
      “成親!标懥珠g突然說。
      顏辭磕巴了一下,她被這兩個字字居然能從陸林間嘴里聽到這件事震驚到了,半晌問“什么?”
      陸林間不明白她的反應(yīng),陳述道“你走后,我把你留下的那些書都看了,書里寫的,成親后,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這是陸林間見面后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了,顏辭滿腦子卻在回憶自己當年留下了什么書,好像有民間寫的酸溜溜的書生與小姐的故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奇志怪談,哦對了,還有專門給陸林間買的各色各樣的春宮圖………這些…他全看了?
      顏辭扶額,后知后覺覺得臉皮有點撐不住,她低著頭小聲罵“陸林間,你有病吧!
      讓看不看,不讓看瞎看。
      陸林間又不說話了,似乎有點沮喪,但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來。
      “陸林間,我們成過親了!鳖佫o輕聲說。
      陸林間回頭看她,顏辭目光看著遠處的山腳,那里黑漆漆的,隱約泛著粼粼波光,那是一條小河!澳阃耍湍菞l河,我們路過,岸邊的石頭上趴著一只坑坑洼洼的癩蛤蟆!
      陸林間疑惑“你之前說那是河神,見到必須拜一拜!
      “…………”顏辭無語一瞬,她發(fā)現(xiàn)陸林間真是她說的什么鬼話都信。
      “對,要拜!鳖佫o擠出聲音,說“我們一共見過三次那個………河神………”
      見過三次,拜了三次,禮成。
      陸林間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半晌沒說話,山風凜冽,陸林間看著顏辭被吹揚起的發(fā),問“你頭發(fā)怎么回事?”
      顏辭的頭發(fā)一半白,一半黑,在秦歡記憶中顏辭的白發(fā)最開始只有一縷,可后來越來越多,然后十年不見,竟直接白了一半。但在陸林間記憶中,顏辭的發(fā)烏黑亮麗,像天下間最華麗的錦緞,摸上去柔軟順滑,夜里顏辭縮在他懷里,不用刻意就能聞到來自她發(fā)間的幽香,陸林間曾經(jīng)勾起過她的一縷烏發(fā),落下親吻。
      顏辭把隨風飄地亂發(fā)揪住一縷,蒼白干燥,丑得她眼疼。
      “嗐,歲數(shù)大了,長點兒白頭發(fā)有什么稀奇!鳖佫o撇嘴。
      她不愿意說,如果是別人大概就識趣地不問了,但陸林間不是,他直不愣登的點破“你身上的靈力在外散,這樣很危險,會被人利用!
      顏辭目光放空看著遠方,忽然問“陸林間,我如果死了,你會有哪怕一點點的…感觸嗎?”其實她想說傷心,但話到嘴邊覺得矯情,又自己咽了。
      陸林間剛想回答,山下突然傳來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緊接著黑暗中亮起無數(shù)法力光球,有人傳音上來“掌事,妖族攻破天極陣,請您速來鎮(zhèn)壓!
      陸林間倏然起身,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顏辭坐在原地,心想,果然還是老樣子。
      草叢窸窸窣窣鉆出倆人,顏辭白了他們一眼,起身道“走吧,回家。”

      秦歡有十年沒回蘊靈族了,帶著纓蘭四處轉(zhuǎn)看,纓蘭想象中蘊靈族也是一座和極天院一樣的山峰,來了才知道原來竟然是一處坐落在群山之中的村落,街巷交會,屋舍儼然。顏辭住在一道在山縫前搭建的屋子里,她把房間留給秦歡和纓蘭,自己從后門進山了。
      秦歡說后面就是那個山洞,也是顏辭說得陣眼,顏辭一般都在那里。
      累了這么多天,三人都是倒頭就睡,石洞里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顏辭身下的陣眼轉(zhuǎn)著幽幽熒光,忽然,熒光輕輕一抖,一縷黑色悄無聲息沒入其中,轉(zhuǎn)瞬消失了。
      閉著雙眸的顏辭緩緩睜眼,她嘆了口氣,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蘊靈族變天了,整族加起來不過百來人,分成了兩波,一波以鳶青為首站在顏辭身后,另一波則以楚姣為首讓顏辭交出族長之位。
      “呸,你們這群沒良心的,當年是誰把你們一個一個地從火坑里帶出來,又是誰給你們現(xiàn)在這樣的安生日子,怎么,好日子過多了,又想回去當畜生是吧?”鳶青罵得難聽,身后姐妹紛紛幫腔。
      秦歡瞅自家?guī)煾改樕,發(fā)現(xiàn)師父的白發(fā)好像又多了一點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
      楚姣不甘示弱,她不像鳶青那樣沒有教養(yǎng)似的破口大罵,說話細聲細氣,就是聽著不順耳“是,沒錯,如今我們蘊靈族的所有姐妹哪個不是承族長的情,受族長的恩,可當初也不是我求她救我的吧,再說這么多年,族長就一點兒私心也沒有嗎?”
      “好你個忘恩負義的賤坯子,看我撕了你的嘴!”鳶青罵著就要動手,被顏辭一勾手指輕輕帶了回來,她坐在那兒,有點想笑,問“我有私心,什么私心,不妨說來聽聽。”
      楚姣整整裙擺,揚首道“族長,也不是我楚姣今天非說你的不是,可自從你掌管蘊靈族以來,我等便不許出山居住,更別提正兒八經(jīng)地嫁人。有那么幾個偷跑出去的,她們明明都找到了如意郎君,卻一一被你拆散,難道你心中就沒有愧嗎?”
      鳶青又想罵,被顏辭止住,顏辭抬起一只手,言語有點綠茶,慢條斯理地辯駁“這就是楚姣姐姐誤會我了,不讓你們出山居住是真,這個我無話可說,可拆散你們姻緣,我何曾做過?哪次不是你們領(lǐng)了郎君前來,我問他愿不愿意住在蘊靈族,可他們紛紛都不同意呀!
      “對,然后呢,你是怎么做的?”楚姣咬牙切齒。楚姣有一個親妹妹,下山玩的時候遇見了玉華派的大弟子,兩人互生情愫,大弟子想娶她妹妹入玉華派,可因為顏辭的不同意,最終害她妹妹尸骨無存。而這樣的事情,在這四十年里比比皆是,都是她顏辭一手造就。
      “我是怎么做的?”顏辭反問,她似乎有點不太理解楚姣的質(zhì)問,還真就天真地解釋說“他們不愿意,我自然不能強求,可是這些姑娘們非要跟著情郎離開,我也沒辦法,我還得守著蘊靈族呀!
      “所以你就剝了她們的血脈,將她們變成一個普通人,蘊靈族本來長壽不老,變成人類后只有短短十幾年可活,而你,就是殺害她們的元兇!”楚姣指控道。
      顏辭不說話了,臉上的笑意散去,眉目冷下來。
      “不然呢?”顏辭問。
      顏辭站起來,俯視跟著楚姣造反的所有人,揚聲問“不然呢,讓她們頂著蘊靈族的血脈為那些門派生下新的蘊靈族女兒供他們綿延不絕嗎?是,天下是分好人壞人,也許是我心胸狹隘認為她們的情郎都居心叵測,可我能賭嗎?賭她們找到的那個人重情重義?我能拿蘊靈全族跟她們做這個賭局嗎?”
      下面沒有人說話,顏辭從那一張張愚蠢的臉上看過去,第一次覺得疲憊非常。她又輕聲說“我問過吧,我問過你們領(lǐng)進來的每一個人,愿不愿意留在蘊靈族,可是有嗎,有一個愿意留下嗎?他們都是各大門派的弟子,他們說喜歡你們卻不愿意留在這里,這么明白的結(jié)局你們難道就看不出,是嗎?”
      “那你也不能殺了她們!背瘹馊醯胤瘩g。
      顏辭覺得可笑,她笑了幾聲,聲音聽起來有點苦澀!八齻冭F了心要離開,我也沒辦法啊。怎么,你還等我苦口婆心地勸慰是嗎?都活了幾十年了,普通人類的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們還要讓我教嗎?”
      楚姣說不出話了,一陣掌聲從后方傳來,顏辭瞇起眼睛看向來者,他從人群中間走上前來,拍手道好“不愧是拯救了整個蘊靈族的人,說得非常好啊,非常精彩!
      “怎么是你?”秦歡看著熟悉的一身灰衣,舉劍攔住他的去路,問“你怎么進來的!闭f完他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楚姣。
      鳶青則更直接了“楚姣,你勾結(jié)外人?”
      “伏山長老。”顏辭不動聲色,還問了聲好,“妖族闖陣,陸林間在鎮(zhèn)妖,倒是伏山長老,怎么出現(xiàn)在我蘊靈族,還和我蘊靈族這些姑娘們勾結(jié)在一起!
      伏山不答,撫須大笑,顏辭哦了一聲,懂了“原來如此,我說怎么那么巧,四十年相安無事,怎么我就和陸林間說幾句話,妖族就闖陣了,原來是長老您將妖族引過來的!
      伏山倒也坦蕩,他整整衣袖,好整以暇地答“顏辭,你真的很厲害,蘊靈族在你手下四十年固若金湯,老夫找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今天的破綻!
      顏辭沉下眉眼,幽幽道“看來您很了解蘊靈族!
      伏山點頭“對,那是自然,老夫活了三百多年,如果不是依靠你們蘊靈族,怎么能培育出陸林間這樣的絕世高手!痹捯粢晦D(zhuǎn),伏山沉下聲音,像生銹的鐵石磨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栗“可你,卻差點毀了我最滿意的作品。”
      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伏山這話里話外在表達什么,只有顏辭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鳶青跟在顏辭身邊最久,知道關(guān)于陣眼的一些簡單過往,她擰著眉想了很久,驚疑道“蘊靈族的陣法是你畫的?”
      “算是吧,不全是!狈降。
      “你這臭老頭!!你到底想干什么?”鳶青擼起袖子。
      伏山呵呵呵笑,大義凜然地答“干什么?當然是培育最強的后輩,鎮(zhèn)守天極陣,將妖魔永久鎮(zhèn)壓在天極山外,護佑蒼生百姓!
      這話說得太大了,饒是鳶青這個一輩子都平凡普通的人都知道蒼生這兩個字的重量,一時間沒接上話。
      伏山便問顏辭“顏族長,你覺得呢?既然你蘊靈一族能夠繁衍出強大的后輩,能夠讓更多強者鎮(zhèn)守天極守護蒼生,這本是我等修行之人肩負的責任,你為什么要阻止呢?難道你不覺得你太過狹隘自私了嗎?”
      三言兩語便給顏辭背了一個巨大的罪責,就是秦歡和纓蘭也一時不知道伏山說的話哪有不對,不由把目光放在了不言不語的顏辭身上。
      幾百雙眼睛,這時都注視在顏辭身上,有不理解她為什么這么做,還有期冀她能夠反駁,更有一些人身為蘊靈族,卻覺得顏辭確實沒有大局觀念,目光責備又鄙夷。
      顏辭靜了一會兒,冷笑。
      “伏山長老,您可真是長袖善舞,能說會道。陸林間變成今天的樣子,看來您功不可沒啊!
      伏山微笑頷首。
      “是,您德高望重,我卑鄙無恥。您心懷蒼生,我心胸狹隘?墒!那又怎么樣?”顏辭恨生罵道“就算你剛才那番屁話都是真的,那我倒要問問,這天下蒼生之苦,憑什么都要我蘊靈族一族來擔?”
      伏山這次沒笑出來,顏辭句句緊逼“你說蘊靈族能衍育強大的后輩,那我問你,這幾百年來,各大門派都有我蘊靈族的血脈,怎么我就沒聽說過一個能與極天院比肩的強者?蘊靈族到底是和所有人都能生出靈力強大的孩子,還是單單與你極天院,陸氏,能生出空前絕后的強者?”
      伏山臉色巨變,顏辭冷笑更甚,她又問“是誰在我族埋下的只供極天院陸氏驅(qū)策的陣眼,是誰向世間撒出蘊靈族后代皆強的這彌天大謊,又是誰,想出將女童靈力通過血脈轉(zhuǎn)移給兄弟,從而讓蘊靈族從此淪為只配□□繁衍的奴隸這樣狠毒惡心的陰謀?伏山長老,你敢不敢回答我?”
      話音落,萬籟俱寂,所有人都被顏辭一個又一個地質(zhì)問震撼了,目光從顏辭的身上轉(zhuǎn)到了伏山身上,涼意從腳底順著脊柱爬上了天靈蓋,整個蘊靈族仿佛無聲無息地掩埋在一場聞所未聞的大雪之下。
      許久許久,伏山陰惻惻地笑了,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絕鼎好笑的笑話,笑得停不下來,半晌才欽佩道“哎,顏辭啊,你果然是聰明,竟然只通過那個陣眼和陸林間,就能猜到如此地步!
      “我一點兒都不想得到你的夸獎,太惡心了!鳖佫o冷冷道。
      不知什么時候伏山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包括楚姣這先前與顏辭對著干的那些人此刻也白著臉躲到了顏辭身后,顏辭被懷疑過,唾罵過,可依然站在首座寸步?jīng)]有退卻過,她身側(cè)站著秦歡,秦歡的眉目陰冷,殺意只待一聲令下。
      可伏山并不在意這些,他只身一人,卻從容的好像身后站了千軍萬馬,他向顏辭款款道“顏辭,你以自身血脈壓了陣眼,將靈力散給了蘊靈全族,讓那些體弱的蘊靈族人能夠身強體健,你很善良啊,不像老夫只是嘴上說著那些心系蒼生的空話。當然了,你也很警惕,你知道靈力四散的危險,所以才將那些不聽勸的蠢貨們剝離了蘊靈血脈,還因此讓同族誤會你,憎惡你?墒怯惺裁从媚?你看,你的靈力還是傳到了老夫的身上,又讓老夫把你的靈力傳給了正在天極陣鎮(zhèn)妖的極天院弟子,你的靈力正在被瘋狂的損耗吧?顏辭,你要死了!
      伏山張開掌心,一團和顏辭靈力相同熒光在他掌中亮起,空氣靜了片刻,一個響亮的巴掌打破了沉寂,楚姣被鳶青打倒在地,鳶青扯著她領(lǐng)口罵“賤人,你怎么把血脈給了一個外人,你要將蘊靈族害死了!!”她罵得狠,聲音卻越來越弱,眼淚淌了她滿臉,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鳶青跌坐在一旁,楚姣整個人呆住了,她失神的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這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秦歡紅著眼眶看向顏辭,顏辭朝他安撫地笑了笑,低聲說“別怕!
      說完,顏辭再次看向伏山,她沒有半點對死亡的畏懼,掌中緩緩化出長劍,微笑道“是嗎?那不如我們來猜猜看,是我先靈力耗盡而死,還是先宰了你這個老東西。”
      靈力瞬間爆發(fā),顏辭一招一式凌厲非常,她幾乎是壓著伏山打,可觀戰(zhàn)的秦歡卻沒來由地焦躁起來。顏辭打得太急了,就好像在趕時間一樣。
      伏山很快吐出一口血,在顏辭緩勁兒的時候結(jié)了一個陣法,陣中涌現(xiàn)極天院弟子百人,伏山邊擦血邊道“顏辭,他們用的可也是你的靈力,自己打自己,老夫看你能撐多久!
      蘊靈族沒能打的,都是些嬌弱的姑娘,秦歡縱然強,但雙拳難敵四手,他最多拖住一半,而在顏辭和伏山之間,卻幫不上多少忙。
      顏辭一邊應(yīng)付著伏山,一邊應(yīng)付著那些用著自己靈力而法力大漲的極天院弟子,心里默默念道“陸林間啊陸林間,你要快點兒把妖族鎮(zhèn)住,好多給我留點兒靈力殺了這個老不死的。”

      遠處,陸林間看著逃向妖族深處的妖群停下腳步,身側(cè)跟著的座下第一大弟子察覺到他的停滯,問“掌事,怎么不追了?”
      陸林間心口有些悶,難得說話了“還剩多少?”
      大弟子算了算,口氣輕松道“幾百只吧,這次來的不多,而且?guī)熜值軅兪指幸矘O好,殺得很快!
      陸林間聞言眉頭淺淺皺了一下,沉吟片刻道“不要追了,叫所有人過來補陣!
      大弟子啊了一聲,似乎沒有想到,曾經(jīng)這位陸掌事都是要趕盡殺絕的,今天倒很奇怪。
      但是他也沒說什么,答應(yīng)了一聲就去做事了。
      陸林間站在原地,口隨心動,低聲念了兩個字“顏辭!

      “師父。。 
      靈力的損耗太大了,剩下的半邊黑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白色侵略、占領(lǐng),直到再沒有一絲黑色為止。斬向伏山的致命一擊到了一半的時候輕飄飄地就散了,顏辭從半空摔下來,被秦歡接住,這才發(fā)現(xiàn)不只是頭發(fā),顏辭的眉毛、眼睫都變成氣死沉沉的灰白色。
      伏山發(fā)出放肆的大笑,沒有顏辭守著陣眼,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吸取蘊靈族所有人體內(nèi)蘊藏的靈力,他的傷勢飛快好轉(zhuǎn),而顏辭的面目飛快衰老,白嫩的皮膚皺紋叢生,好像成了一個上百歲的老人。
      可顏辭的實際也不過活了六十年,再垂垂老矣,也不該如此衰老。
      這就是她以血脈壓制陣眼的代價。
      懷中的顏辭瘦成了一把骷髏,秦歡顧不上傷心,他把顏辭放入纓蘭的懷中,雙眸迸發(fā)出強烈的恨意,提了劍,沖著伏山斬去。
      伏山輕松地閃躲著他的劍,像逗一個小孩子似的“可惜啊可惜,你本該能和你父親陸林間一樣強大的,可是你看看你被教成了什么?四體不勤,不學無術(shù),簡直就是一個廢物!狈綌爻鲆粍,秦歡被斬倒在地,他把血咽下去,又瘋了一般撲向伏山。
      “那又怎樣?我?guī)煾刚f好,我媳婦兒說好,你喜不喜歡,關(guān)你屁事!”秦歡抽劍倒斬,斬出比在天極山下那一劍威力更大的一劍,伏山猝不及防,肩膀被砍出一條血槽。
      秦歡躺在地上筋疲力盡地想,他果然還是太弱了,如果他沒有補全殘缺的七情六欲,是不是就能向陸林間一樣厲害?
      “與那無關(guān)!毕袷锹牭剿穆,一個蒼老的聲音虛弱道。
      秦歡愣了一會兒,意識倒是顏辭的聲音,他費力爬起來,看見身后圍在顏辭身邊哭泣的姨娘,就連從沒掉過眼淚的纓蘭也紅了眼眶,顏辭躺在纓蘭懷里,衰老讓她的臉皺皺巴巴地縮在一起,可卻改變不了她漆黑眼眸里清亮的笑意。
      “七情六欲殘缺是病,那可沒什么好羨慕的!鳖佫o歪著頭說。
      秦歡壓著哭腔,說“師父,都這時候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顏辭似乎是撇了撇嘴,可嘴角皺紋太深,看不明顯。
      伏山一步一步向顏辭走來,他又端回一臉笑意“是病又怎么樣呢,強就可以了,顏辭,你毀了陣眼的尸骨,卻沒想到自己會變成下一任壓陣的尸骨吧!
      顏辭在纓蘭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來,也笑,笑得丑陋又滑稽“不會啊,托你的福,困了我這么久的破陣之法,終于被我想到了,很簡單。”
      伏山笑容頓了一下,陰惻惻地說“確實簡單,可老夫驗過了,你養(yǎng)的這個兒子根骨雖好,可被你養(yǎng)廢了,他破不開陣眼,而天下唯一能破開此陣的,永遠都不會來!
      “話不要說這么滿嘛。”顏辭拉長聲音,俏皮又嘲諷,“你用著我的靈力,不會就真的覺得這些靈力就是你自己的了吧?”
      伏山臉色一變,道“什么意思?”
      皺紋重疊的臉讓人看不出顏辭的神情,但她聲音中的涼意卻撲了伏山一臉“從現(xiàn)在起,極天院,或者是修仙道,我接掌了!
      與此同時,遠在極天院的所有弟子的動作忽然像是被定住了,連同伏山帶來的那一百個弟子,他們的眼珠突然失去光澤,而顏辭則顫顫巍巍地抬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掐了一個訣。
      極天院的所有弟子同時拔出自己的佩劍,劍指蒼天,他們將畢生的靈力全部送到了劍上,那一瞬間,數(shù)萬把劍同時迸發(fā)出一股耀眼奪目的白光,光芒從各個地方匯聚,不管是身在極天院,還是身在蘊靈族,又或者是身在人間各處,只要他們身體里流著蘊靈族的血,都紛紛要受此約束。
      四面八方的靈力光束沖天而起,在顏辭身后的山縫之上匯聚,而在交匯點的下方,就是陣眼所在。
      “伏山長老,我口氣大一點,你不要不愛聽!鳖佫o說。
      “此陣經(jīng)過諸多陰謀使蘊靈族俯首于天下百年,如今,我借天下之力毀此陣還我蘊靈族自由,很公平吧?”
      匯聚在一起的靈力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耀目,讓整個山縫都亮如白晝,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被照耀得泛著奇異的銀色。
      伏山終于慌了,他死死按著自己持劍的手臂做著微末的對抗,咬牙艱難道“此陣與你命脈相連,顏辭,你真的會死!”
      顏辭笑得溫柔,絢爛的光將她臉上的溝壑填平,這一刻她仿佛還是那個明媚燦爛又帶點兒狡黠的少女,她開口,誠心誠意,如是真心“若平我族百年之痛,顏辭死不足惜,心甘情愿。”
      光柱瞬間砸下,爆發(fā)的能量淹沒了所有人,陸林間趕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山縫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下越裂越大,不知存在了幾萬年的山體在一片寂靜中化成飛灰,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哭喊聲從山下某一點傳來,那是數(shù)百年來死在這場陰謀下終于得到解脫的蘊靈族人,她們的魂魄呼嘯地飛向天際,和還活著的所有人一齊掙開束縛,奔向自由。
      光芒漸漸散去,活著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抬起頭,四周的山都沒了,這里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平原。
      空氣中飄浮著斑斑點點的碎光,像數(shù)以千萬計的螢火,它們在整個平原上空漂浮,似乎不愿意離開。
      伏山徹底跌坐在地,面色灰敗。
      而顏辭則歪著頭靠在秦歡的肩膀上,殘留的微笑恬靜安詳。
      陸林間在一片寂靜中緩步而來,秦歡麻木地抬了抬眼皮,任由陸林間從自己懷中接過了顏辭的尸體。
      秦歡動了動嘴唇,想和顏辭說師父你錯了,陸林間看尸體的目光根本就不平靜,那絕對是世間最悲傷的一張臉。
      陸林間緩緩把顏辭的身體納入懷中,他緊緊地抱著顏辭,在顏辭看不見的地方,淚流了滿面。
      “顏……辭………”陸林間張口,這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一切好像退回了嬰孩時期,可胸口那塊地方又不是這么說的,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感覺,像是空曠了許久的地方突然被填入了什么,忽然陌生又久違地疼了起來。那痛感并不尖銳,而是有什么仿佛被一只手捏起來,先收緊,再放松,在這一收一放之間,下一次永遠比上一次收得更緊,放得更慢,痛的也更猛烈。
      原來這就是心痛啊。陸林間茫然地想,原來心痛就是給足了人喘息的時間,卻又能讓人清晰地去品味疼痛的過程。
      “顏辭……顏辭……顏辭。!”陸林間在一瞬之間長大,又在一瞬之間崩潰,那些與顏辭有過的短暫的時光忽然被從記憶深處拉了出來,她講過的話,露出的笑,她是怎么一步一步靠近,又是怎樣堅定堅決地離開。
      其實陸林間一直不明白,明明當初是她義無反顧地糾纏過來,可后來為什么又堅定不移要走,甚至性命相逼。
      可這一瞬間陸林間似乎有些懂了,所有一切的原因,其實就出在他自身。
      如果他當年將七情六欲完全鎮(zhèn)壓于心底,那么就不會給了人希望,又讓人失望。可是陸林間要怎么才能鎮(zhèn)壓得住呢?不是因為那些幻花妖的余毒,以他的意志那些余毒真的不算什么,那為什么會發(fā)生后來的那些事兒?陸林間一直不肯承認,其實擁有顏辭,那正是他壓抑多年卻從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
      伏山總教導他,他是這一代極天院的掌事,身負鎮(zhèn)守天極陣、守護蒼生安寧之重任。他需得無情無愛,無欲無求,方才能夠沒有任何軟肋,從而堅不可摧。可什么是無欲無求呢,如果真的無欲無求,又為什么非要守著什么蒼生,什么天下。萬物本就生死有命,人妖自古共存于世,是誰為這二者劃定界限。而他們這些守著這條界限的人,難道不也是滿足欲望,不斷求索嗎?
      陸林間抱著顏辭,在一片茫茫然之中想明了這些道理,虛空之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無聲無息地破碎了,伏山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不。。。 
      無形的能量從天極山無限的漫卷而去,叢林的飛鳥紛紛驚慌地逃向天際。
      那是陸林間的道。
      也是伏山這數(shù)百年來一直堅持的東西,消失了。
      從此以后,修道之人會你方唱罷我登場,極天院再不會是天下最強,顏辭摧毀了伏山的陰謀,而陸林間則毀了伏山的信念。
      百年高樓,崩塌于瞬。
      陸林間卻不管那么多了,他心中的天下忽然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只有方寸,只有懷中不言不語的那個人。
      “顏辭,你醒醒,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看,你得到了!标懥珠g埋首在她頸肩,泣不成聲。
      所以他沒看見,那些一直飄浮在空中的那些數(shù)以千萬計的閃爍螢火,此刻似乎聽到了誰的呼喚,紛紛頓了一下。
      風輕輕地從這頭吹向那頭,纓蘭不可思議的拉秦歡的衣袖,秦歡含著眼淚不明所以的抬頭,然后驚呆了。
      只見數(shù)千萬的螢火齊齊向顏辭匯聚,然后落在顏辭的身上,沒入后不見了。
      眾人仰頭看著這難以置信又美不勝收的一幕,接著都死死盯著顏辭看,在數(shù)百雙目光中,顏辭垂在陸林間身側(cè)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一個月后,天極山,極天院,某小院。
      陸林間坐在廊下,身側(cè)還坐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老太太…
      變老的顏辭身體不好,加之重傷初愈,此刻裹著寬大的衣服捧著一杯熱茶和陸林間一起看星星。
      “伏山被收押在山底,你還有什么想問他的嗎?”陸林間說。
      顏辭打了個瞌睡,不得不說老年人的精神是真的不濟啊,走幾步就覺得全身疲憊。
      “沒有,該知道的都猜到了,那具被我一把火燒了的骷髏大概是你的族輩,他和伏山為了讓極天院長盛不衰,想出了利用蘊靈族繁衍后代的辦法。但顯然這個做法并不完美,蘊靈族與陸氏的后代生來患有隱疾,可他們沒辦法,只能將錯就錯,走了這么一條斷情絕愛的路。沒想到居然順利地走了百余年!鄙硢〉纳ひ翩告傅纴,顏辭說完就沒聲音了,等了一會兒回頭,發(fā)現(xiàn)陸林間竟然就著月光在直直的注視著自己。
      顏辭被看得發(fā)毛,扯了扯外衣“看什么,嫌我老?嫌我丑?”
      陸林間搖頭“不是!
      大概是一直無情無愛太久了,陸林間的喜怒哀樂依然十分匱乏,講話也很少說很多字。不過變化也十分明顯,比如現(xiàn)在,他停頓了稍許,直言不諱道“喜歡你!
      顏辭默默打了個寒戰(zhàn)。
      “陸林間,你不覺得對著我現(xiàn)在這張臉說喜歡很奇怪嗎?”顏辭抬眼問他。
      陸林間倒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為什么,喜歡你,和你的臉有什么關(guān)系?”
      顏辭轉(zhuǎn)了轉(zhuǎn)身,面朝陸林間坐著,抬手指著自己的臉說“不老嗎?不丑嗎?看起來得比你大百歲吧?”
      陸林間沉默地搖頭。
      顏辭狐疑地瞅著他,半晌要求道“那你親我一下!
      說罷,陸林間還真不含糊地親了過來,但顏辭以為他會和自己接吻,但陸林間只是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虔誠真摯的吻。
      顏辭摸著被他親過的地方,心里歡喜,面上卻板著找碴“為什么是額頭,哦我明白了,你雖然嘴上說著不嫌棄,其實也覺得傷眼吧?現(xiàn)在連親個嘴都不愿意,那我要跟你困覺,你豈不是更為難?”
      陸林間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這些長篇大論的,但他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反駁,于是直接就去抱她,說“不會,你想睡,現(xiàn)在就去。”
      顏辭忽然就笑了一下。
      陸林間不解。
      顏辭看著他,撇著嘴笑罵“陸林間,你怎么還是這么好騙?”說著,她忽然伸出雙手去抱陸林間的頸,手臂從寬大的衣袖間露出來,蒼老褶皺的皮膚剝脫退去,露出女子潔白細膩的膚色來。
      陸林間被他撲倒在廊下,顏辭吻著他的嘴唇,但只是淺嘗輒止。顏辭抬頭,女子絕麗的臉上盛著動人心魄的調(diào)笑“陸林間,你笨死了。”
      陸林間深深地看著她的模樣,說“不笨!
      “不笨嗎?”顏辭不信。
      陸林間嗯了一聲,說“你想是什么模樣,都可以!闭f完,他壓著她的頸,迫使她低頭。
      滿院銀輝,而真正意義的唇齒相纏,密不可分。

      ——完——

      秦歡表示:真膩歪,沒眼看。
      纓蘭:膩歪?
      秦歡討笑:說他們,跟咱們無關(guān),媳婦兒來,親一個。
      纓蘭白眼,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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