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島

　　我睜開雙眼，只看見臥室房頂上藍色絨布裹著的吊燈。
　　他最喜歡藍色，臥室也要布置成這樣的色調(diào)。
　　藍色的燈，藍色的床單，藍色的被套，藍色的沙發(fā)，藍色的床頭柜，藍色的像框。
　　床頭像框里的黑白照片，來自六十年前羅德島的那個晚上。
　　我和他都穿著低等軍士的軍服，互搭肩膀，笑得沒心沒肺，啤酒瓶子也要掉不掉地被攥在拇指和食指中間。
　　那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晚上，雖然那時天降小雨，雖然那時只有兩瓶啤酒，雖然那時我左腿里的子彈還沒取出來，雖然那時我們甚至不知道明天會被調(diào)到哪個地獄作戰(zhàn)。
　　但與之后很多很多個廝殺的夜晚相比，與再之后很多很多個陷于思念的夜晚相比，甚至與后來和他在一起的美好的夜晚相比，那一晚始終都像太陽一樣，照耀我整個生命。

　　床尾像框里的彩色照片，來自去年深秋我們的婚禮。
　　白色的禮服，嬌艷的花朵，成對的戒指。
　　他永遠帶著微笑的臉上即便布滿皺紋，也一如當(dāng)年，讓我暈眩地不知所措。
　　那雙藍色眸子里無比幸福的眼神，更是讓我的心如同崩開瓶塞的香檳一樣，歡快地竄向天空。

　　我掀開被子，走下床，在衣柜里抽出睡袍，裹住，煮上咖啡，然后來到院子里。
　　這是我們在羅德島的家，初識的那個空降地就在離這小鎮(zhèn)不遠的山谷里。
　　當(dāng)初買下這個房子也是因為我們都不忘那個改變了我們兩人的夜晚。
　　即使放棄紐約高薪的工作，他也要住在這里，而我，當(dāng)然順從他的意思。
　　他親手建立起了這個色彩斑斕的花園，里面充斥著各種各樣顏色的鮮花，即便在現(xiàn)在，這些鮮花依然披著露珠閃耀在陽光下，迎著微風(fēng)，輕搖著柔韌的腰肢。

　　我抬頭深深呼吸，瞇著眼感受島上溫和濕潤的空氣。
　　這里雨水充沛，土壤肥沃，非常適合栽種各式植物。
　　他以前就說希望死后能葬在這里。
　　想當(dāng)初周游世界，未嘗不曾游覽過美麗舒適的國家和城市，但是那些地方也僅僅具有蜜月的意義。羅德島則不同，六十年前的雨夜不僅救贖了兩顆被戰(zhàn)爭折騰得疲憊不堪的心，還創(chuàng)造出了一段悠遠綿長的愛情。
　　他常常提到希望能永遠和我在一起。
　　人的生命有限，然而愛情則可以無限延長到宇宙的末日。
　　我總是跟他說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這不是什么夢想，而是我答應(yīng)他的事實。

　　清晨的陽光打在身上，異常柔軟，屋內(nèi)的咖啡香飄了出來，和院子里的泥土味結(jié)合在一起，分外讓人放松。
　　我拿過一邊的鏟子，松了松土。
　　這花開得真艷麗。
　　過不了多久，它就能結(jié)果，然后進行一輪新的生命。

　　我回到屋中，準(zhǔn)備早餐。
　　一邊喝著的咖啡，一邊吃著布滿紅色醬料的烤面包。
　　電視中滾動播出的新聞，照樣充斥著隱瞞欺騙和斗爭。
　　人類永遠學(xué)不會從歷史中獲取經(jīng)驗，于是同樣的錯誤總是一犯再犯。
　　人類也永遠學(xué)不會誠實守信，于是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謊言被惡劣的頭腦用來傷害他人。
　　我時常驚詫地發(fā)現(xiàn)，連愛情對于世人來說也摻雜了金錢權(quán)利局勢陰謀這些丑陋的東西。
　　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更是在這樣的社會里彌足珍貴。
　　雖然很多人不理解同性之間的感情，或者不理解我們相愛的方式，都不能否認我和他的感情純粹得沒有一絲污垢。
　　我從未背叛過他，他也從未欺瞞過我。
　　相依相守的六十年和最初的那個雨夜一樣干凈。
　　而這愛情，還將永恒地繼續(xù)下去。

　　咖啡有些澀，糖放少了。
　　他喝咖啡的時候，總喜歡放很多的牛奶，很少的糖。
　　他說那樣才能感受出動物和植物兩種液體的碰撞。
　　我總笑他胡思亂想。
　　他卻總是告訴我生活中的每一樣?xùn)|西都值得研究，值得尊重。
　　因為這樣的態(tài)度，他總是生活的很有熱情。
　　對事物熱情，對人熱情，對我更熱情。
　　在親密的時刻，他總是纏著我一遍一遍不停的要，往往要的我腰酸背疼。
　　其實他不可能比我累，畢竟他往往能支持的比我久，而且他的后面總是那么潤滑，前面卻經(jīng)常反應(yīng)慢半拍。
　　這可愛的反應(yīng)讓我更愛他。
　　每次都加深了我的愛。
　　到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說不清楚我有多愛他。
　　只覺得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羅德島的本地新聞向來很家常。
　　某某園藝大賽，某某餐廳開張大酬賓，某某圖書館新的會員制度，某某人家汽車的保險官司。
　　等等等等。
　　讓人有種與社會脫節(jié)的感覺。
　　外邊的世界不管多么沖動多么荒唐多么無稽多么殘忍，羅德島總是一派祥和之象。
　　人們似乎也因此遲鈍了起來，就連最近街上突然多出的警察也察覺不到。
　　小鎮(zhèn)上多了許多便衣警察，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大案。
　　可能是毒品交易，可能是槍械交易，也可能是□□謀殺。
　　我卻只是享用微澀的咖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的事情。
　　人活到了我這個年紀(jì)，只能重視已經(jīng)重視的，無視理應(yīng)無視的。
　　他是我重視的，其余一切都是浮云。

　　中午吃什么呢？
　　我打開冰箱，里面只有一大罐羅宋湯。
　　正熱著的時候，門鈴響了。

　　我走過去，打開門。
　　意料之中地站著兩個警察。

　　他們問他的事情，我說他出門探親了，過些日子才回來。
　　警察離開，我關(guān)門。

　　走回來，湯已經(jīng)撲出來。
　　有點可惜。
　　他很少流血，就算再怎么瘋狂，他的后面也最多只是紅腫而已。
　　平時運動也很小心，不養(yǎng)寵物，只負責(zé)早餐的他也沒機會切菜，沒什么機會流血。
　　他只是喜歡獻血，他說他是珍貴的RH陰性AB型血，這樣的血在哪個血庫都是稀缺資源。
　　因此這些就不能浪費了，我吮著手指想。
　　最后的一些醬料，配著煮好的意大利粉，和羅宋湯一起，擺在他最愛的海藍色透明餐桌上。

　　今天以后，我就能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窗外，警笛鳴響。

　　END

　　謹以此文，膜拜新本格旗幟綾辻行人的巨著：《黑暗館不死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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