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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雪
1
天陰欲雪。
空氣里滿是血獵腥味的躁動,廣陵王還沒來得及下令就近回避,側(cè)后方的騎兵便沖殺而來。
這支狼騎如同尖刀,刀鋒過處,連空氣都是尖利的。
廣陵王此番出行沛城與劉豫州再談盟約,為表誠意,帶的人不多,禮物倒是多,想必在這支騎兵眼中,這批車隊簡直是離群待宰的肥羊。
她下令繡衣樓諸員保全己身,可刀劍無眼,這支西涼鐵騎人人都像是嗜血的餓狼,被丟進俘虜營時,云雀的左半邊衣裳已被血浸透。
好在這支鐵騎志不在俘獲一小隊送禮的使者車隊,他們的目標尚未實現(xiàn),人人枕戈待旦,大漠之狼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沛城。
凌虐俘虜?shù)氖氯菀讋訐u軍心,讓人放縱。所以,在這支狼騎的目標實現(xiàn)之前,身為俘虜?shù)睦C衣樓各員暫時安全。
廣陵王解下身上被刮了好幾條口子的斗篷,將受傷受凍的云雀摟在懷里,她越過木欄看向其他籠子里的人,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
廣陵被袁術(shù)攻城后需要休養(yǎng)生息,這個冬天是廣陵百姓們最難熬的季節(jié),懸絲般的生命線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雨打,她留了阿蟬和大部分人馬守家,帶出來商討盟約的人手一再精簡。
她判斷當前的形勢如同結(jié)了薄冰的湖,各方勢力暫且按兵不動,只消輕車簡從、不驚湖冰,他們這一隊偽裝成商隊的人是可以平安抵達沛城的。
可惜……
“樓主,樓主!”一位偽裝成士兵的蜂使側(cè)身站在牢籠邊,壓低聲音呼喚。
廣陵王替臉色發(fā)白的云雀攏了攏斗篷,膝行至籠邊,“打聽到什么了?”
“劉豫州掠走了呂布招兵買馬的黃金,派張遼將軍取回。”
廣陵王余光掃過受傷發(fā)抖的云雀,心中痛罵劉豫州,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心情。
蜂使會錯意,連忙謝罪:“屬下報信來遲,請樓主責罰!
廣陵王搖了搖頭,繼而問道:“這支打頭的隊伍是何人率領(lǐng)?”
鐵騎沖破隊伍之間,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響,仿佛大漠的風(fēng)吹過刺青前的金屬掛飾,太像幻覺,只一瞬便消散在馬蹄落處。
“張遼將軍!
蜂使的回答讓廣陵王心下稍定,俘虜營外,輪班的守衛(wèi)馬上要到位,蜂使必須趕緊離開才能不引起懷疑。
廣陵王拽下腰間的環(huán)佩,又扯下衣角的一塊布,動作間扯開了側(cè)腹的傷口,深紅的血洇出,她用手指蘸著血草草寫了一行字,遞給蜂使。
“把這個扔進張將軍的營帳!睆V陵王沒有把握張遼一定會救自己的人,只希望他看在阿蟬的面子上,不要過多為難繡衣樓這一隊人。
蜂使鄭重地接過環(huán)佩和血書,如同一滴水匯入大海那樣,混入俘虜營外往來的兵士之中。
廣陵王挪回云雀身邊,輕拍著她的臉頰,“別睡,就快下雪了。”
“樓主……”云雀氣若游絲,匆忙處理的傷口仍不停地向外滲血。
她是如此厭惡親近的人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流失生命力,這牽引出了廣陵王最深沉的苦痛,紅與黑的底色之上是森然的白骨和廢墟。
歡聲笑語已成為過往的幻夢,連同噩夢鐫刻在她的心臟之上。
“別睡!睆V陵王的語氣有些生硬,帶著點命令的意味。
她不會責怪姍姍來遲的蜂使,只會怪罪自己對形勢判斷的失誤,好在率領(lǐng)這支鐵騎的人是張遼。
好在?
廣陵王為自己的慶幸感到心驚。
雖然經(jīng)歷了多次合作,對方還是阿蟬的養(yǎng)父,可理智上,廣陵王還是不能太相信呂布的搭檔。
亂世之中,利益的鏈接遠比深情厚誼來得牢靠。
理智就快把幾度合作產(chǎn)生的默契與信賴壓下去了,她的耳邊卻幻聽般地傳來了一聲“死孩子”。
語尾的氣音消散在落下的風(fēng)雪之中。
還記得第一次叫他文遠叔叔,能止小兒夜啼的張將軍臉上瞬間閃過訝異與無措。
文遠叔叔叫得次數(shù)多了,從最初在宮禁時的合作,再到討伐嚴輿,難免讓人產(chǎn)生張將軍值得信賴的錯覺。
廣陵王抱緊了云雀,試圖把心頭涌上的溫暖傳遞給受傷的她。
她搖了搖頭,無需刻意驅(qū)散這溫暖,她并不是張遼口中不聽話的壞孩子。
只消想起這兩樁事件背后自己所付出的人財物,便能知曉自己同張遼將軍之間的,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交易。
雪落下來了。
那環(huán)佩大概能換來一瓶傷藥。
2
環(huán)佩從營帳小窗的縫隙被人拋入時引發(fā)了風(fēng)向流動的微小變化,閉眼休憩的張遼瞬間睜開雙眼,手中的短刀飛擲過去,美玉被擊碎,寫了血書的裂帛被刀尖牢牢地釘在地上。
張遼翻身下床,拔下刺穿美玉的短刀。
他已無緣看到美玉的雕飾,只覺得地上裂開的布帛很眼熟,風(fēng)雪漏進軍帳,想帶著裂帛離開,張遼眼疾手快地撈起布帛。
——文遠叔叔,一枚玉佩換一瓶傷藥。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輕而易舉地讓他想起了嚴輿地牢里那雙亮亮的眼睛,細皮嫩肉的親王臉上、衣服上沾著血污,月光擠進簡陋的透氣孔,映在她的臉上。
多管閑事的死小孩,就用這么張好皮囊把阿蟬騙走了。
血字?他受傷了?
張遼猛然想起今天行軍時俘虜了一個“商隊”,運送的都是極為精美的物件,朝俘虜堆里拐了一眼,穿得最華貴的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這么看來確實是廣陵王那個死孩子,怎么嚇他都沒用,臉皮又厚,笑嘻嘻地用少年般的清醇嗓音叫他“文遠叔叔”,偏偏自己也不知怎地,狠不下心拒絕他的要求。
越想越氣。口口的!
也不知道是氣那個廣陵王,還是氣自己。
帳外看守的親衛(wèi)聽見動靜,隔著門簾詢問:“將軍,卑職聽到些許動靜……”
“沒事!睆堖|捏著布帛的手緊了緊,蹲下身將碎裂的玉佩拾起,嘆了口氣,“今日俘虜了一支商隊,帶我去看看。”
此地的雪也關(guān)外的雪不同,打在臉上似乎是柔的,卻透著陰冷。
張遼手里握著一瓶傷藥,掌心的溫度將瓶身捂得溫熱。
俘虜被關(guān)臨時駐扎地中間靠后的位置,幾個低矮的木頭籠子,幕天席地的,籠子里的俘虜便擠在一處。
張遼一眼就鎖定了廣陵王的位置,那位美人王爺似乎沒什么長進,又弄得自己渾身血污。
他似乎抱著團什么東西?
張遼走近了些許,發(fā)現(xiàn)廣陵王用斗篷裹著個人,還是個女人。
火氣“蹭”地往上冒,合著這小白臉把自己的告誡當成屁話。
他說什么來著?
手不規(guī)矩就剁手,眼睛不規(guī)矩就挖眼珠子!
阿蟬知道自己跟了個什么玩意兒?
哦,她知道。他張遼也知道。
那回不是在廣陵王府撞見他扎在年輕姑娘堆里?
張遼差點捏碎傷藥的瓶子,廣陵王那小子似有所覺地朝自己的方向望過來,兩人的視線在越下越密集的雪中交匯。
死小孩還沖他笑,他動了動嘴唇,似乎在喊“文遠叔叔”。
這一次他的臉上沒多少血跡,也不知道那些王宮貴胄到底怎么長的。
真是個花勃。
張遼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下一秒將手里的傷藥用力向廣陵王的方向投去,利落地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親衛(wèi)很不理解上峰的行為,張將軍看起來似乎與俘虜中的領(lǐng)頭人認識,特地跑來贈藥,本以為抓錯了人內(nèi)心難免忐忑,又見將軍頭也不回地離開。
“將軍,這……”上峰沒有給出明確指示的時候,千萬不要自行揣度,親衛(wèi)跟了一陣,忍不住開口詢問。
“明日攻城,放了他們或是處置他們都會動搖軍心!睆堖|回答道。
其實不然,張遼知道,他就是心里不舒服,所以把人晾在雪地里。
臭小子千里迢迢地來雁門關(guān)找阿蟬,在自己的授意下,被副將耍得團團轉(zhuǎn),最后還吃了熊心豹子膽沖到羌大人營帳。
張遼沒想到廣陵王真的會為了一條語焉不詳?shù)南⑸钊腚U境,聽到這個消息,自己還得出手救他。
也沒想到他留了后手,在關(guān)外還有個盟友,救了,又感覺沒有完全救,只是把損失降到了最小。
說不清,道不明。
廣陵王皺起眉頭,為了阿蟬同他據(jù)理力爭的模樣令他煩躁。
這死孩子就不能乖乖地認定阿蟬死了,乖乖地在廣陵哭一場,然后繼續(xù)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死孩子,且讓他在雪地里反省反省吧。
張遼這么想著。
回到營帳沒多久,眼前又閃過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開合著,不出聲地叫他“文遠叔叔”。
只要沾上那個麻煩鬼,準沒好事!
張遼喚來親衛(wèi),讓他偷偷送幾條毯子去,又點明了攻城時不必著人看守俘虜營的命令。
這種不聽話的死孩子還是滾得越遠越好,省得看見就煩心。
3
“樓主,張遼將軍明日起攻打沛城,屆時對俘虜?shù)目垂芫蜁惺杪!狈涫雇晔沽⒃诶位\外,一人放風(fēng)一人匯報。
“帶輕傷突圍返回廣陵,我和幾個重傷的留下。”
張遼會不會在攻城后給自己點援助,廣陵王只有一半的把握。
“樓主,不必管我……”云雀的傷口處理得太晚,此時燒得昏昏沉沉,還不忘大局為重。
“燒糊涂的人閉嘴!睆V陵王摟緊打寒戰(zhàn)的云雀,左脅的傷口被勒緊,在寒冷的木牢中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去吧,最多再過一刻鐘他們就該準備攻城了!
……
劉豫州找的援軍遲遲不來,張遼軍隊摧枯拉朽,不過一天一夜,那劉豫州便舍了夫人撤離了。
張遼意不在奪城,進駐沛城后,軍隊一面休整補充物資,一面尋找呂布被掠走的那批黃金,搜羅半天未果,不得不前往關(guān)押俘虜?shù)牡乩螐膭⒎蛉四抢锎蛱较ⅰ?br>
在一眾嚶嚶哭的女眷中,張遼看到角落里的親王衣服更臟了,他安靜地跪坐著靠在陰濕的石墻上,膝蓋給那位受傷的女官當枕頭,著親衛(wèi)送的毯子正蓋在那位女官身上。
他莫名從小白臉親王身上看到了某種奇特的輝光,像是母親,像是神女。
明明是個狡猾得跟狐貍似的小白臉。張遼感到奇怪,目光停留在廣陵王的身上之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或許并不能從劉夫人這里獲悉黃金的下落。
“把劉夫人放出去,好生待著!睆堖|讓副官放了人,劉豫州的女眷抖抖索索地從他眼前經(jīng)過。
張遼耐心十足地看著角落里的死孩子,今天廣陵王一次都沒望向自己這邊,安靜得好像睡著了一樣,又好像兩人從未有過交情。
劉豫州的女眷悉數(shù)離開,親衛(wèi)也被張遼打發(fā)走了。
“給了你機會還不滾蛋?”張遼惡狠狠地問道。
“我有幾位手下受了重傷,雪夜奔波久久得不到救治并不比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好!睆V陵王的聲音回蕩在地牢里,冷冷得就像打在臉上的雪珠。
張遼嗤笑一聲,“玉佩換的傷藥只有一瓶,你文遠叔叔可不是做慈善的!
不待廣陵王開口,他又補充道:“可別拿賒賬那套糊弄我,別來‘待我平安回到廣陵之后’那一套。”
根據(jù)蜂使的消息,廣陵王能猜到張遼當前最想要的東西,她深吸一口氣,寒冷之下地牢的腐臭和血腥味都淡了很多。
“你跟我出來!睆堖|下巴抬了抬。
“我的女官她……”
聽他提到別的女官,張遼就生氣,他想,自己大概是在氣這小白臉周圍花勃太多,不會一心一意地對待阿蟬。
“能替你文遠叔叔解憂,我保你這些人活蹦亂跳;要是不能,你也不用回去了。”張遼壓低聲音,回蕩在地牢之中。
廣陵王輕輕呼出一口氣,接下自己的外袍疊好枕在云雀的腦袋下,地牢的陰寒以及左脅的疼痛令她打了個寒戰(zhàn)。
張遼扯開自己的披風(fēng),兜頭掛到廣陵王的腦袋上,“死孩子,凍不死你!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著走出地牢。
“我可不想對著個臭烘烘、臟兮兮的死小孩議事,給我去洗漱!睆堖|把廣陵王安置在劉豫州府上的一間客房。
還沒離開兩步,親衛(wèi)便帶著飛鴿傳信匆匆而來。平常一年都寫不來兩封信的阿蟬,竟給張遼前后寄了三封,內(nèi)容大同小異,無非是希望文遠叔對廣陵王及繡衣樓眾稍加關(guān)照。
“哼!”張遼把三張小紙條捏成個小團,轉(zhuǎn)頭吩咐親衛(wèi),“把地牢里那幾個都放出來,找個醫(yī)官治一治,別讓他們死了!
廣陵王匆忙洗漱一番,房中沒有干凈的束胸布帶,也沒有傷藥,她不便讓張遼察覺自己的女性身份。
張遼同呂布是一伙的,讓他得知自己女扮男裝,無異于給西涼軍遞了一把捅向廣陵的刀。
她想了個法子,將床上的錦被用刀扯開,替換了身上沾滿血污的裹胸,左脅的傷口散發(fā)出糟糕的氣味,綻開的皮肉間再次流出暗紅的血液。
廣陵王咬著衣角,用剛裁好的布條緊緊束住左脅的傷口。
剛穿上中衣,張遼的身影就倒影在門邊,廣陵王連忙披上干凈外袍,將棉花團和布條塞進鞋履中。
“磨磨蹭蹭的,跟個姑娘似的!睆堖|徑直推門而入。
廣陵王的頭發(fā)散發(fā)著潮氣便束了冠,那張洗去血污的臉叫張遼看得心頭微動,不禁讓他想起了宮禁之內(nèi)、月色之下初見廣陵王的時刻。
花勃。美人。
張遼順從自己的心意,越過案幾湊近了廣陵王。
她沒有后退,眼神平靜如水,直到兩人幾乎鼻尖相抵,呼吸交纏在一處。
張遼伸出手指,剮蹭著廣陵王的臉頰,細嫩得堪比那些名門淑女。
總算從廣陵王的眼中看到了些許震顫的動搖,張遼覺得自己像是扳回一城,十分幼稚,他呼出一口氣,猛然后撤。
“小崽子,知道你文遠叔叔愁什么嗎?”
“呂溫侯有一批黃金被劉豫州掠走,張將軍負責追討。想必眼下的情況是:小沛城內(nèi)暫未找到黃金,劉豫州輕騎逃竄,攜帶不了那么多黃金!
張遼知曉繡衣情報通天下,廣陵王也就不浪費時間推拉,地牢里還有繡衣樓的傷員需要醫(yī)師救治,她必須盡快完成這筆“交易”。
“哼。死孩子,有求于人的時候叫文遠叔叔,得不到滿足就叫張將軍!
廣陵王略揚了揚眉毛,很快調(diào)整了表情,半瞇起眼睛笑著望向張遼,“文遠叔叔是想盡快搜尋黃金,若是在小沛,那自然好;如果不在,還得找尋劉豫州可能將黃金轉(zhuǎn)移的所在!
“哼,繼續(xù)!睆堖|抱著雙臂,如同鷹隼般的目光盯著廣陵王那張漂亮的臉。
“我傾向于黃金并未轉(zhuǎn)移,一則黃金量大,分批次轉(zhuǎn)移來不及,單次運輸又引人注目!
“嗯,那你說,黃金究竟藏在何處呢?”
“不與文遠叔叔多說廢話,我猜了三處!睆V陵王遞給張遼一根竹簡。
張遼看了眼竹簡,旋即丟入火堆,起身時,臉上的異族飾物叮當作響,“你最好能猜準,否則你那位在地牢里的女官可撐不了那么久!
廣陵王只是笑,卻說不出別的什么,左脅的痛癢令前額冒出冷汗,張遼大步離開了客房。
4
張遼親自帶人去竹簡上寫的第一個地點尋找,廣陵王聽著動靜,等府上的親衛(wèi)走了七七八八,忍不住派某只小蜜蜂去打探下地牢內(nèi)云雀他們的情況。
領(lǐng)了命令,那蜂使卻沒動,“樓主,云雀和幾位同僚在您離開地牢后沒多久就被張將軍著人抬出去了。”
“抬去哪兒了?”
“就在后頭的廂房,同其他的傷員安置在一處,有醫(yī)官在那兒瞧著。”
廣陵王心下稍安,讓蜂使離開了。
不論張遼是想把自己的人看管起來,免得他們死了,他也就沒了可以支付的籌碼,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嘴硬心軟”四個字莫名地跳了出來。
左脅的傷口仍然在疼痛,方才時間緊來不及將爛肉刮掉,廣陵王盯著燭火忍著疼痛,不論那三處能否找到黃金,今夜張遼一定會再次來尋自己。
不知他幾時會來,廣陵王只能忍著疼痛,處理繡云鳶帶來的急報。
不到一個時辰,張遼去而復(fù)返。
廣陵王聽著廂房外歡騰又嘈雜的聲響,猜想他們大概尋回了黃金。
客房的門被推開,風(fēng)雪灌入溫暖的室內(nèi)。
“這下可以跟你文遠叔叔說明白,你是怎么想到黃金會藏在墳地里的?”張遼跨坐在案幾對面,深邃的雙眼鎖定住廣陵王,一點余光都沒分給桌上那三兩封尚未處理的急報。
“一則墳地隱蔽;二則普通人對此頗有忌諱!
“得了吧,比墳地隱蔽的地方多了去了,再說了這亂世誰還會有忌諱?”
廣陵王搖了搖頭,“擾人安眠本就忌諱,今晚文遠叔從墳地里掘走黃金,明天說不定就有人動搖民心,說你們盜走亡人的財物,還將人梟首侮辱……”
“我沒……”張遼瞬間理解了廣陵王的意思,立刻叫人回去墳地看好,以免有人溜進墳地動手腳。
雪風(fēng)吹入房間,又被阻斷。廣陵王拿起桌上的一封短信。
“樓主,我已去信讓文遠叔對繡衣樓稍加關(guān)照。蟬”
阿蟬啊,他是你心善的文遠叔,未必會待一個可能影響局勢的人這么好。
對她廣陵王而言,張遼是武將、是鷹隼、是可以合作的勢力,獨獨不可能是可以親近交心的文遠叔叔。
想到此節(jié),廣陵王覺得胸口悶悶的。
張遼的命令下得及時,運黃金的衛(wèi)兵還沒撤走,他們照常運輸,過后便在墳地附近埋伏起來,果然抓到了幾個刨尸的“鬼”。
張遼摸著下巴,雪停了,他站在刨尸“鬼”面前,慘白的月光被他高挑的身影遮去大半,倒是比跪在哪里的幾個穿著破損鎧甲冒充張遼軍的更像鬼。
“想必是問不出什么,帶回去吧!
如果不是廣陵王的提醒,他恐怕還得在劉豫州身上吃個小虧,有些人就是這樣,像小蟲,蟄上一口真能教人不好受。
是聰明的美人。
只要不想起阿蟬在她身邊吃苦,張遼心里總會涌上奇怪的情愫,比欣賞更多,又有點征服欲作祟。
再回到劉豫州府上已是破曉,張遼硬生生地扭過身子,否則這腿又該不自覺地往某位花勃那兒邁。
捱到天光大亮,張遼推開門,看到廣陵王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文遠叔叔,拜托你一件事。”
張遼強壓下嘴角,低沉著嗓音,“進來說吧,就你事多!
廣陵王跟在他的身后,悉悉索索地解了披風(fēng),傷口處理不當讓她夜間開始發(fā)熱,她必須盡快離開張遼處,找個地方尋藥處理傷口。
兩人仍舊面對而坐。
“文遠叔叔,昨夜可有收獲?”
張遼嘿然一笑,這小子開口就提收獲,像是怕自己賴賬,“還捉到了幾個小賊,雖然少了三兩條,倒也足夠回去復(fù)命,我給呂布那家伙貼補也不在這一回了!
“事情順利就好!睆V陵王像是沒聽到黃金少了些許那些話,狡黠地笑。
“說話別拐彎抹角地,給我解決了麻煩,我也把你的人從地牢里放出來了,你還想要什么?”
張遼盯著廣陵王的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玉般的脖頸,越看越覺得纖細。
“是來跟文遠叔叔告別的。此番前來小沛,我本就為了同劉豫州再次商量平原結(jié)盟的事宜,既然他跑了,我也該早些回廣陵!
“你的女官呢?前些日子護得緊,眼下又不管了?”不知道又戳了張遼哪根肺管子,他說話又變得陰惻惻。
“我已去看了,幸而及時醫(yī)治……”廣陵王一面說著,一面注意張遼的表情,“只消文遠叔叔代為照管一陣,等離開了沛城,把他們留在佐近的驛站即可。”
“哼,想得倒美!
廣陵王笑了笑,左脅的傷口越來越疼,腦袋也被室內(nèi)的暖風(fēng)烘得發(fā)脹。
“行了,死孩子,我知道了,你快滾吧!睆堖|收回黏在廣陵王身上的視線,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文遠叔叔真好!”
廣陵王平時壓低了聲音,這一聲卻脆脆的,張遼心下詭異地感到熨帖,沒過多久又別扭起來,“快滾吧,死孩子!”
廣陵王起身時踉蹌了些許,張遼嗤笑一聲,抓著他的手臂讓他站穩(wěn),“單弱得連風(fēng)都能吹倒,真不知道阿蟬怎么會看上你這樣的人!
她笑嘻嘻地打了個馬虎眼,“再提醒文遠叔叔一句,黃金找到了,那軍隊繼續(xù)駐扎在小沛也不合適了。除了昨晚的把戲,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的!
張遼輕哼一聲,提溜著廣陵王把人送出房門,倒是聽進去了勸告,當下便吩咐手下白天休整,夜間離城行軍。
廣陵王問張遼借了匹馬,孤身輕騎出了城。
張遼站在城樓上,著杏色衣袍的年輕親王如同一只飛鳥出了城,越來越遠,身影也越來越小。
當杏色的小點即將消失在視域之中,他忽然如同飄雪般墜下了馬。
5
“張將軍,我要見樓主!”
云雀退了燒,從蛾使那兒打聽到了廣陵王墜馬一事,渾然不顧身上的傷和軍帳外的寒冷,披了件衣服便沖到廣陵王的帳外。
哦不對,如果云雀冷靜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張遼的帳子。
“回去,我不至于欺負個受傷墮馬的小親王!睆堖|摁著突突起跳的太陽穴,不耐煩地趕人。
“我總要確認繡衣樓主人的安危,請張將軍……”
“我已經(jīng)知道了,會把她全須全尾地送回廣陵!
云雀琢磨著那聲“已經(jīng)知道”的含義,一晃神就被兩個婦兵架回去養(yǎng)傷了。
張遼呼出一口氣,在帳外的雪風(fēng)中站了好一會兒。
覺得廣陵王身上有諸多特征不像男人,有所懷疑是一回事;發(fā)現(xiàn)她當真是個女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軍帳內(nèi)的昏睡著撐起繡衣樓的“天子之劍”,那種鋒利是張遼體會過的。
四個時辰前,廣陵王高熱暈眩,墜落馬下,張遼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急火燎地策馬奔出城外。
把這倒霉孩子安頓好,可醫(yī)官進去沒多久就被人趕了出來。
這些日子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匯聚成一個猜想,張遼讓人看著門口,自己走了進去。
依靠在床邊的廣陵王左邊衣服上滲透著斑斑點點的血跡,臉上沾著枯草和雪泥,看上去十分狼狽,可那雙眼睛仍舊閃動著懾人的光芒。
她大口喘著氣,單薄的胸膛起伏,已到了強弩之末。
張遼大步向前,他惱火卻又有些無措,大步地走向廣陵王,她抬起頭,“請張將軍為我保守秘密。”
說完,便暈厥過去。
有些話無需點明,情勢危急,張遼也顧不上避嫌,他伸手小心地脫去她的外袍與染血的中衣。
被厚重布料層層疊疊地裹住了足以引發(fā)動亂的秘密。
比起秘密,張遼更在意她左脅因為處理不當而近乎潰爛的傷口,他艱難地吞咽下口水,呼吸也變得格外小心,他輕嘆一聲。
張遼讓親衛(wèi)將熱水和傷藥放在門外,自己親自為她清洗傷口、上藥。
他用火烤了小刀,割除了小部分壞死的皮肉,昏厥的廣陵王微微抽搐,張遼便不敢繼續(xù),他抬眼盯了一會兒,見她并未驚醒,這才咬緊后槽牙,繼續(xù)給她清理創(chuàng)口。
待到敷上藥,裹上干凈繃帶,張遼發(fā)覺自己已是滿頭大汗。
除了這道傷口,廣陵王身上還有其他傷疤,有新有舊,有深有淺。
他凝視著那些疤痕,說不上什么感覺,細嫩的皮肉上坑坑洼洼,繪就深淺不一的紅。
感慨多過憐惜,還有一線奇詭的欣賞。
張遼撫摸上其中一道傷疤,手指那般的長與寬,像是被刀貫穿的傷痕,長好的肉芽微微突起,比之一旁勝雪的皮膚多了奇妙的紋理。
廣陵王昏迷著,像是被夢魘住了,晃著腦袋發(fā)出痛苦的囈語。
張遼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孟浪,猛地收回了手。
方才為了專心上藥而抑制住的雜念悉數(shù)上涌,他手忙腳亂地替廣陵王穿上衣衫,蓋上被子,快步離開了房間。
為什么阿蟬如此堅定地待在繡衣樓?
為什么廣陵王身邊總是圍著這么多花勃?
還有更加微妙的困惑隨著廣陵王的女兒身份暴露,而被解開,可張遼將這些疑惑強行壓了下去,叮囑親衛(wèi)不要放人進入房間,便去指揮離城行軍的事宜。
離開小沛之后,張遼軍行了一夜方才安營扎寨,殿后的軍士來了消息,說劉豫州帶著援軍回到沛城,卻撲了個空。
張遼側(cè)過身看了眼身后的將軍營帳,又被里面昏睡著的死孩子猜中了,他輕聲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劉豫州撲了個空,還是笑別的什么。
又行軍了一夜,張遼已斷定劉豫州不敢追上來,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他就不得不面對軍帳內(nèi)的麻煩。
他活了那么多年,又不是情竇初開的雛兒,琢磨了不到一刻鐘,張遼就知道自己是喜歡上那個小花勃了。
張遼掀開帳子,屏風(fēng)后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今天早些時候廣陵王的燒退了,只是人還不清醒,這兩天這么多次換藥都是他親自代勞,她身上的每一道傷疤,他都忍不住細細撫摸過一遍。
屏風(fēng)后的廣陵王坐直身體,身上很是清爽,燒退之后頭腦也清明許多,見有人進入軍帳,先是驚了一瞬,認出是張遼也只敢稍稍放下心來。
這些天,自己身上的藥到底是誰換的?
疑問冒出來的時候,廣陵王難免緊張,她實在無法想象性別的秘密泄露之后會招引來多大的禍事。
張遼端著湯藥走到床前,廣陵王戒備地盯著他,就像是固執(zhí)的受傷小獸。
“張將軍,敢問這些天……”
又是張將軍。
張遼不喜歡這么生分的稱呼,放下藥碗伸手捏了捏廣陵王細嫩的臉頰,“沒禮貌的孩子,你文遠叔叔這些天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剛醒來就是這么個態(tài)度?”
聽上去,這個秘密并沒有透露給張遼之外的人。
廣陵王仍是不敢完全放心,放軟了本音,“文遠叔叔,這兩天都是你給我上藥的?”
張遼“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看得出,這死孩子是擔心換藥容易泄露秘密。
可這她竟半點都不避諱男女大防,又想到此前盛傳的,先帝有斷袖之癖,格外寵幸廣陵王的傳言,張遼覺得心里不大暢快。
廣陵王盤算著張遼的封口費會要多少,越想越肉痛。
兩人各懷心事,沉默了一會兒,張遼率先開口:“你的事我不曾假手于人。行了,怎么還皺著眉頭?”
“文遠叔叔,你出個價!睆V陵王心一橫,直接問出口。
張遼正打算伸手撫平廣陵王眉心的褶皺,聽到這話,愣在了當下,很快皺起眉頭,淡色的眼珠變得凌厲,像是生氣了。
廣陵王還沒想明白張遼為什么生氣,下巴就被捏緊了。
張遼的聲音恢復(fù)到兩人剛見面那會兒,低沉又透著危險,“你這死孩子就是這么想你文遠叔叔的?封口費?嗯?”
廣陵王不避不懼,直直地望進張遼狼一般、細長的、淡黃色眼瞳,“我知道文遠叔叔心懷大義,我暗自揣測您是我的不對,只是我的身份確實不能泄露,文遠叔叔是個誠信的人,希望您開個價,好讓我安心!
張遼被氣笑了,拖長上鉤的尾音怎么聽怎么危險,“行,我開個價。”
廣陵王提起一顆心,生怕聽到張遼獅子大開口,沒成想等來了一個吻?
愛罵她“死孩子”的薄唇貼了上來,灼熱的鼻息拍打著她的臉頰,他重重地碾過她柔軟干燥的雙唇,舌尖試探了一番很快退回。
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廣陵王忘了換氣,張遼的臉湊得太近了,近到讓她的眼睛失了焦,近到他的銀質(zhì)飾品拍打到她的臉頰,又刺又癢,還有些涼意。
“不是要我開價嗎?我要你!睆堖|后撤了身體,端起床邊的藥,湊近她的嘴唇邊。
廣陵王努力消化著這樁交易,平素看上去精明的眼神變得呆呆的。
張遼用碗緣壓下廣陵王淡紅的嘴唇,她小口地喝著,看上去十分乖順,喝完藥,張遼掰了塊甜酥塞進她的嘴里,“乖孩子!
他拿著空碗起身,“好好想想吧,你文遠叔叔很有耐心的!
張遼走出軍帳,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出息了,用一個秘密“要挾”個小姑娘滿足自己的私心。
他搖了搖頭,又覺得做得沒錯,人生苦短,錯過這樣的花勃,他會后悔一輩子的。
廣陵王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覺得張遼大概沒在跟自己開玩笑,這筆封口費她支付得起,除了松快安心,內(nèi)心還有一絲隱秘的喜悅,不過這喜悅?cè)缤毿〉难┲槁涞氐厣,轉(zhuǎn)瞬即逝。
張遼再次入帳,廣陵王正解著中衣的系帶,他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腦袋,“解什么?冷不死你,你的傷口恢復(fù)得好著呢,不用看了。”
廣陵王埋頭繼續(xù)解,“文遠叔叔不是要我這個人嗎?”
張遼聽著這聲“文遠叔叔”有些生硬,語調(diào)像是要跟自己銀貨兩訖,伸手扣住了廣陵王的手腕,惡狠狠地說道:“傷口剛愈合就這么造作,把你文遠叔叔當成什么了?禽獸?”
廣陵王抿了抿嘴唇,停下了解衣帶的動作,低著腦袋,平時緊束起來的長發(fā)垂落下來,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張遼猶豫起來,不知道眼下該說些什么,他不是江流宛轉(zhuǎn)中養(yǎng)育的敷粉公子,雁門關(guān)外的風(fēng)與沙教不會他遮遮掩掩的表達。
會不會太莽撞了?她覺得不樂意了?
廣陵王算是這么些年,張遼唯二放在心上偶爾思量的人。
第一個是養(yǎng)女阿蟬,她好養(yǎng)活,邊地長大的少女,話少,直來直去的。張遼想到什么便和她說什么,不必怕她心里吃味,有時反倒被她呂溫侯式的說話方式氣到失語。
廣陵王不同。
她十多歲襲爵,之后便在各方勢力中周旋,個中辛苦唯有她自己知曉。
她絕不是什么脆弱如水的淑女,張遼卻害怕自己的話教她吃心,教她想起門閥的刁難,想起世家的輕蔑。
他該怎么說,才能表現(xiàn)自己跟那些惡意折辱她的人不同?
沉默的時間太長,帳內(nèi)暖盆燒炭的噼啪聲充斥在兩人之間。
張遼煩躁得很,可若是再來一次,他恐怕還是會說出一樣的話。
“走了,我出去巡視,你早點休息!
“文遠叔叔。”
張遼回過身,廣陵王臉上哪有什么氣惱的表情,她那雙狡黠的眸子亮亮的,活像一只小狐貍。
“融雪比下雪冷,叔叔要加件披風(fēng)啊!边@么說著,廣陵王的眼神有所意指地流連在他側(cè)腹的綁帶上。
張遼走出軍帳,方才后知后覺,自己似乎被那小花勃給拿捏了。
他回頭看了眼帳內(nèi)明黃的暖色,苦笑一聲。
這兩天昏睡太過,剛剛又和張遼言語推拉一番,廣陵王覺得頭暈得更厲害了。軍帳的窗被風(fēng)掀起,縫里鉆進一只走地雞,哦不,繡云鳶,它熟門熟路地跳到廣陵王身邊,將兩封急報交給她,又大搖大擺地蹦跳出軍帳。
一條是劉豫州找來援軍殺回馬槍卻撲了個空;一條是率先逃離的輕傷員一隊已平安抵達驛站,與當?shù)氐睦C衣?lián)c取得了聯(lián)系。
廣陵王心下稍安。這才將全副精神放到張遼身上。
她見慣了明哲保身不愿幫忙的權(quán)貴,也見過朝秦暮楚撕毀盟約的小人。
可張遼對自己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何進謀宮變那會兒,或是討伐嚴輿的時候,當然是在交易談妥的情況下,這樣的誠信讓她感到安心。
他還是阿蟬的養(yǎng)父,從阿蟬偶爾提及張遼的只言片語,還有分享給自己的甜酥,廣陵王都能從中觸摸到自己年幼時不可求的溫情。
廣陵王年少入世,自然知道亂世之中真心難求。
如果能從張遼身上汲取一些溫暖,就已經(jīng)足夠。
更何況,拿自己換一個足以動搖局勢的秘密,怎么算都是張遼虧了。
“張文遠”三個字在她的舌尖翻滾,廣陵王想到他眼下的刺青、異族的掛飾,還有腰間胸前的綁帶,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低呼一聲倒在床鋪上,用皮毛毯子蒙住腦袋。
湯藥的作用下,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床榻邊有人坐了上來,廣陵王自然地抱著毯子往里縮了縮。
“死孩子,一點警惕心也沒有,誰上榻都讓的么?”
張遼還在為半個時辰前自己被拿捏的事別扭,掌控權(quán)脫了手,感覺很新奇卻不排斥,他斜靠著捏住廣陵王嬌俏的鼻子,直到她透不過氣,張著嘴醒來,方才松開捏著她鼻子的手。
“誰敢偷跑到張將軍的帳子里?不要命了?”廣陵王半夢半醒,用原本的嗓音說話黏黏糊糊的,張遼覺得心口像被奶貓踩了一腳,軟綿綿的。
張遼輕笑一聲,和緩的尾音比平常說話時更勾人,他掀開毯子,寒冷的空氣鉆了進去,只穿著兩層薄衫的廣陵王縮了縮,他躺了下去,把人圈在懷里。
“你的傷還沒好,文遠叔叔先預(yù)支一點。”
明明穿得那么少,張遼的身上還是很熱,廣陵王往他懷里貼了貼,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xù)睡。
溫軟的花勃躺在懷里,草藥的氣味混著她的體香,縈繞在張遼的鼻尖,他倒是完全睡不著了。
6
廣陵王在張遼的帳子里養(yǎng)了幾天,傷好了大半。夜間兩人除了抵足而眠外,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在下一個岔路,兩人就該分開了,一個往廣陵,一個向雁門關(guān)。
這是行軍以來廣陵王第一次回到張遼給他單設(shè)的帳子里,只是到了半夜,那帳子又沒用了。
廣陵王披著前兩天張遼送她的大氅鉆進將軍帳內(nèi),張遼還沒休息,見到她漏夜前來皺了眉頭,“又沒有要緊事,干嘛不按時睡覺?”
分明把她當孩子,之前還說什么“想要你”,廣陵王跨坐著笑他,卻被狠狠打了屁股。
“死孩子這么聰明,難道猜不出你文遠叔叔要什么嗎?”張遼不愿讓廣陵王就這么簡單地了結(jié)交易,帳內(nèi)燈火暗,他淡黃色的豎瞳倒真像引而不發(fā)的狼。
廣陵王年少入世,早就知道真心難得,她眨了眨眼睛,聰慧如她,此刻倒像是不理解他的用意了。
張遼把人拉扯到懷里,卷進皮毛毯子中,嘆息道:“睡吧,明天你就該走了。”
“文遠叔叔,我是個麻煩的人!睆V陵王難得心軟,埋在他的胸口悶悶地說。
“我知道!睆堖|語氣平常,他已反復(fù)思量,下定了決心。
“文遠叔叔會加入繡衣樓嗎?”廣陵王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明明是自己的秘密被張遼捏在手里,這會兒卻又找回了主動權(quán)。
“死孩子,到底是誰要做交易叫人保守秘密。俊睆堖|閉著眼睛,眼前的飾物已被他除去,眼下的黑色刺青更顯得誘人,廣陵王忍不住伸出手指沿著描畫,一條還沒描完,張遼睜開眼睛,捉住了她的手,“現(xiàn)在別撩我,叔叔還想放長線釣大魚!
釣什么大魚,自然是廣陵王的心。
兩人心照不宣,過了一會兒,張遼開口道:“去,當然會去!
“啊?”
“去繡衣樓。得看著阿蟬,她不著家,我只能去看她!
“只是看阿蟬嗎?”廣陵王抬起腦袋,微涼的鼻尖擦著張遼的下巴,就像一個露水般的吻。
“看你,也看你!行了吧!睆堖|實在無奈,又覺得懷中之人可愛,“雪天路滑,回去的時候仔細著點!
“下雪好啊,瑞雪兆豐年,若是明年能豐收,老百姓也能好過一點!睆V陵王輕聲嘟囔了一句,隨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雁門關(guān)外時常下雪嗎?”
“會!睆堖|想起那漫天的白雪,如同白色的沙暴自遠方奔襲而來,“跟中原的雪不一樣!
“哦!睆V陵王應(yīng)答了一聲,往他的懷里鉆了鉆,“文遠叔叔,我好冷啊!
兩人不再言語,相擁著度過安寧的一夜。
6
冬去春來,自從去歲冬季,前往小沛商討盟約而半途失敗之后,廣陵王沒再聯(lián)系劉豫州。
有些人就是這樣,接觸過兩次,不必再面對面交談,就知道彼此的道不同。
春天到了,廣陵王仍會想起將軍帳內(nèi)的火盆,噼噼啪啪地,燒得如此溫暖。
阿蟬從外室走入書房,帶來了雁門關(guān)那人的消息,她遞來一方帕子,廣陵王接過來瞧,上面繡了個容色姝麗的女子,分明是女裝時的自己。
“樓主,文遠叔托我把這些繡品送給樓主,除了繡品,還有三千兵馬!
廣陵王像是沒聽清后半句那樣,呆愣了片刻,之后心便被濃烈又醇厚都情緒淹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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