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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問古今興廢事[大同X洛陽]
「胡風國俗,雜相糅亂。」眼前的少年正費力穿上那身窄衣緊身,左衽箭袖,腰間革帶的鮮卑服裝,平日穿慣了的還是深衣襜褕,柔順的衣裝今朝忽成胡服,少年不僅皺緊了雙眉。
「喂喂穿成這樣子就好了吧?我死也不要穿那個緊口的甚么褲子,還有那種皮靴的式樣也太怪異了吧!
「啊……」邊上那同樣身穿鮮卑服飾的少年,眉眼線條更明朗些,雖然或許沒有身邊的人溫潤清秀,卻帶著北地與南國那種交織的氣質(zhì)!嘎尻柲氵是在懷念光武那時候的衣服嗎?算了還是先把這穿上吧,反正想來孝文帝他也要改制了,你穿這衣服也穿不長的!顾K于有些無奈地扶額,「快點啦!
被他這樣一說,那清秀少年卻猶豫了一下,望著手中的小口褲子,長嘆一口氣。
「我說平城,為甚么你就那樣容易習慣各族風俗?不會別扭么?」
記得平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強加上了長安、鄴城的樣式,前一陣又被河西侵染,現(xiàn)在的平城,已經(jīng)是太多色彩,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啊啊……」那叫做平城的少年楞了一下,背過身去,在明亮的殿堂里面,抬頭望著門外那掃不盡的草場發(fā)呆。
「征柔然,破統(tǒng)萬,定夏,平山胡,逐吐谷渾,滅北燕,亡北涼!箽埧岫挛涞臍v史緩緩從那偏薄的嘴唇中道出,「如今鮮卑人馬踏漠北,一統(tǒng)北方,其勢壯也!
他忽然回過身去,手按在洛陽肩上,定定望進他那帶了些迷蒙的眼睛。
「你歷夏商周國都,又有光武之漢定于洛陽,因而你一定明白的!
洛陽極少見他這樣形態(tài),不由得怔住,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習慣了北地風俗的少年,「明白……甚么?」
「——身為戰(zhàn)略要地政治重權的我們,只能服從于強者。」
公元493年,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大舉改革,興漢制。
同年,平城改建。
自從和平城分離后,洛陽每每立于孝文帝身邊,卻總會想起那句留在口邊卻未說出的話。
「不然。此等習俗,放散日久,有似園中之鹿,急則沖突,緩之則定。」
當時為何就沒有去反駁他?為何就只能默默看著他被鮮卑文化一點點侵蝕一點點滲入,為何就不敢去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感。
若是說出口,是否還會如此一般,看他在改建時,平靜地在身上刻上那本只屬于洛陽自己的紋樣,是否還要看著他望著建康寫下那南齊的一筆一劃?
是否還會這樣只能遠遠相望?還會讓平城從長安那里聽說上司孝文帝的太子拓跋恂在自家反叛?
最后時隔五年與平城相見卻只能是兵戎相交。
還記得那時候平城依舊清朗地笑著,不顧身上那深入骨髓的重傷。
他說,「啊啊,現(xiàn)在洛陽要選擇對上司呢,可不要像我一樣被挾制哦!
平城,永遠都是那樣子,疏朗的笑容,永遠都對未來充滿希望。
但卻總覺得那張永遠溫和的面龐,下面隱藏著深重的悲痛。
斜陽去,柳色寒。平城冷落月影殘。
舊時攜手過雁門,雁門胡風起,歸化遼東且自安。
漢服遠,裘衣皮裹伴人還,聞道鄴城正官桓。
河洛暑熱,北方追樂,恂王奔代徊嵩山。
一朝太子囚中原,洗華顏,箭袖革帶換衣衫。
草木茠茠春才去,恨闌珊,夜色潸。
「啊啊,洛陽你知道么?成為國都,并非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呢!瓜肫鹆水斈昴莻明朗的少年的那句話,是在平城遷都洛陽之際說出口的。
「咦?」穿上了自己并不習慣的窄袖革帶胡服,洛陽清秀的面龐上帶著些許迷茫,「平城?你素來不是說這樣頹萎之言的人呢?」
「啊啊,這樣么?」那少年又笑了起來,便似乎他才是今日的主角。
陽光從洛河邊柳蔭里面灑下來,映照著那好似永遠不會悲傷的疏朗面頰。
「洛陽,河南尹,是個好地方呢!
洛陽靜靜看著他,歲月應逝,人固娟好。
「平城你可是在創(chuàng)造那種離別的氣氛么?」晨風清拂,淡煙流水。
「啊啊,洛陽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可是你要拉我來洛河邊感懷的呢!顾酃鈪s轉(zhuǎn)開去,就那般凝視著洛陽的一山一水一景一花,「長橋臥波,金風消夏,是孝文帝他會喜歡的漢風呢!
洛陽側(cè)臥著,床幔那意示燃風碎月般寰宇的玄青色線,過于悲重了呢。
孝文帝再怎樣,卻也還是無法改變他那崇玄崇青的信仰。
所以我再怎樣,不論那戰(zhàn)爭如何,卻也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平城。
——總是那樣,親切而明朗,卻讓人莫名地覺得憂傷。
想來離那次見面也過去了三十又二年呢,歲月穿梭永遠無形無邊。
昔時翩翩少年,今病榻,悲色染。
啊啊,平城,當時是你說過的,我們只能服從于強者。
所以說,城市大約是沒有忠貞這種感情的呢。
靜靜地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昔日的繁華與風采已然被消磨殆盡。
平城,我已經(jīng)理解了你說都城未必是幸事的含義。
其實經(jīng)歷了夏商周,還有那漢,我早已應當明白了。卻只有聽你那言語,聽得如此清晰。
柔然南下,關隴起義,赤城亂,肆州擾。是的,我委實應當屈從于爾朱榮那叛軍,我委實不能不顧這遍體鱗傷。
因而我只有如此再忍屈辱了,平城。
只是卻沒能同你去看你家那頗為得意的云岡石窟了呢。
思緒縈回,落日渡頭。
「啊啊,洛陽要成為都城,那樣離得就遠了呢。」還是那般明媚春光里的疏朗笑容,散在風中。
洛陽微微一笑,沉靜柔和。
「以后會再見的,那時候平城要請我去看你家的云岡石窟呢!闺x別不似灞橋意,煙柳寒風轉(zhuǎn)平漓。
「我也會去你家北邙山偶爾發(fā)思古之幽情呢!冠酵硖,霧靄茫茫,翠云蒼峰,古木森涼。
只不過再見已是五年后戰(zhàn)場,血淚交織不過一念間。
再后卻已無力起身,洛陽一夢千年繁華,北魏風流但落高歡宇文之手。
「長安君要帶我走了么?」洛陽忍著傷痛,強撐起一個笑容。
面前玄衣纁裳的男子看著他憔悴的眼神,凝視良久,點頭。「洛陽君,我們是城市,身不由己……」
「長、長安!顾嫔呀(jīng)蒼白如紙,戰(zhàn)亂風霜洗去了太多年少時光。聲音已轉(zhuǎn)為哀求,冷清殿堂,孤寂蕭索!缚煞衲钤谖覀儯跐h時之交情,幫我件事情?」
長安身后,咸陽平靜地望著他,微微嘆氣。
「洛陽君且說便是,在下與兄長,若能,則必為援手!
「啊……」聞聽此言,羽睫翕合,洛陽笑得溫順而文雅。
「請見到平城時,替我問一句,他,別來可好。」
不管怎樣,還是錯過了去看你家云岡石窟的機會呢。想來你卻也無法來這里登高灑酒祭北邙了呢。
那些約定,也只有忘卻。斜陽下煙樹,微雨鎖秋聲。而我,不過只愿知曉。
——你,別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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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注:
•「欲問古今興廢事」出自宋代司馬光「欲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不然。此等習俗,放散日久,有似園中之鹿,急則沖突,緩之則定!钩鲎浴段簳肪矶恕秳崅鳌,內(nèi)容大意是北魏世祖拓跋燾對強迫一種文化接受另外一種不同的文化的時候會發(fā)生的后果。
•《魏書》記載,拓跋宏之太子拓跋恂「不好書學」、「深忌河洛暑熱,意每追樂北方」。
•草原民族出于對「天」的敬畏,故而尊敬與天顏色相近的玄色與青色。孝文帝對于服色依然「意欲從玄」(出自《魏書》卷一百八《禮志》),改姓元氏也同此有關。
歷史背景:
公元493年,北魏孝文帝將都城從平城(大同)遷往洛陽。孝文帝一直都是一個我仰慕漢文化的人,故而在鄴城和洛陽間選擇了有濃重漢文化氣息的洛陽。然后平城改建。
五年后(公元498年),北魏太師馮熙過世,北魏保守勢力要求孝文帝車駕還代臨喪,孝文帝派太子拓跋恂遷往。拓跋恂一到平城就被北方保守勢力包圍,所以當他回到洛陽之后,趁著孝文帝幸嵩山的機會,輕騎奔代,被阻攔。
后來孝文帝從平城回洛陽路過長安的時候接到密報說在洛陽的太子拓跋恂又有異圖,最終只能賜死拓跋恂。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北魏胡太后毒死孝明帝,自居攝政,爾朱榮以給孝明帝報仇為借口,進軍洛陽,在河陰將胡太后及大臣兩千余人殺死,控制朝政。此后,內(nèi)亂不止。北魏分裂成西魏(王都長安)和東魏(王都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