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奈佳,不能總是麻煩別人。這是母親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她第一次這么說的時候我才上小學一年級。
那天她準備做蛋包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冰箱里的番茄醬用光了,于是只好問我能不能把蛋包飯改成晚餐,吃過午飯她就會去采購的。
我說:“可以拜托上木姐姐帶一瓶回來呀。”
上木姐姐是新搬來不久的鄰居,她是大學生,沒課的時候會在便利店兼職。偶爾遇到她,她會塞給我店里售賣的糖果。
聽了我的話,母親放下了手中的鍋鏟,鄭重地對我說:“奈佳,不能總是麻煩別人。”
“可上木姐姐不是問我們要不要帶東西了嗎?”
我有些迷惑。在搬來的第一天,上木姐姐就和我們打過招呼,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跟她說。
這不一樣,上木姐姐說的是客套話。母親蹲下來跟我解釋。
說實話,當時的我根本沒理解到底什么叫做“客套話”,但從母親的態(tài)度里還是明白了一點:不能拜托別人幫我做事。
所以當同班同學松川一靜幫我把書柜頂層的漫畫拿下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不是道謝,而是對他說“不要你幫我。”
顯然,當時和我同樣是小學一年級學生的松川陷入了迷惑,他不明白為什么我要拒絕。于是我把媽媽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并對他說出我的結論——就算我夠不到,他也不能幫我把漫畫書拿下來。
“但是老師說過我們要互相幫助!彼纱ǚ瘩g,把漫畫放在我手里。
我盯著手里的漫畫書又抬頭看看他,糾結了半天,最終,“不麻煩別人”的教導還是敗給了封面上那個收集卡牌的魔法少女。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沒有和平常一樣跟來接我的母親講學校里都發(fā)生了什么,而是沉默著思考該怎么向她坦白我的錯誤。而她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問我是不是學校里發(fā)生了不開心的事。
我猶豫著告訴她,今天松川幫我拿到了我夠不到的漫畫書。
“這樣啊!蹦赣H的臉上是溫和的微笑。
“他真是個好孩子呀。”
“對不起。”我低下頭說:“媽媽你說過,不可以麻煩別人的,所以我應該拒絕松川,可是我沒能做到!
聽完我的話,母親愣了一下,又恢復笑容。她糾正我:首先,有些事情是可以拜托別人的;其次,接受了好意的時候要記得道謝。
老實說,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完全理解“不能麻煩別人的事”和“可以拜托別人的事情”之間的界限。
我是個不太能理解別人言下之意的人,所以對客套話很難分辨。但這又是個從上到下都在推崇“不給別人添麻煩”的社會,真的相信了對方的客套話,就會讓自己顯得不知好歹,與對方的關系也會因此而變得微妙。
母親時常會為此感到頭疼。她和父親一樣都是嚴格遵守著社會規(guī)訓的人,時刻謹記做事要禮數(shù)周全,不給別人添麻煩。
所幸我身邊還有松川一靜。
從幫我拿漫畫那件事之后,他和我的關系就從同班同學上升成了朋友。
我想,這和當成謝禮給他的牛奶餅干脫不開關系。餅干里面附送超人卡片,當時班上的大部分同學都在收集這個。松川在我送的那盒里抽到了稀有的角色,一下成為同班男生羨慕的對象。
松川覺得這得歸功于我的好運,我卻覺得更有可能是因為他邊說著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分享,邊把牛奶餅干分了一半給我。
大概是有弟弟的關系,松川心智比我顯得更成熟。在我不確定這件事能不能拜托別人幫忙的時候,已經(jīng)率先幫我解決了問題。
我為常常麻煩他而頗為不好意思,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當時他也還是個小學生,卻已經(jīng)有種成熟的風范,手拍拍胸脯,跟我說:“森野,我們是朋友,你可以隨時麻煩我的!
因為松川這句話,小學的六年里我確實將“麻煩他”這件事貫徹得很好,以至于后來媽媽教育我的時候,將“你不能總是麻煩別人”這句話的賓語改成了松川一靜。
我一向聽父母的教導,但惟獨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我想起松川曾在學校圖書館借來的雜志上看到過的一段話。
他跟我轉述這段話的時候衣服皺巴巴的,褲腿上還沾著灰,而讓他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是我。
我運動神經(jīng)算不得發(fā)達,除了跑步身體多少有點不協(xié)調,偏巧體育課要考試的內(nèi)容是前后滾翻,只好麻煩一向體育滿分的松川幫我糾正動作。
松川示范的時候動作行云流水,輕輕松松,給了我一種“我也可以”的錯覺,可真到自己從墊子上翻過,只覺得天旋地轉,人就從墊子上滾到了鋪著塑膠顆粒的地上。而站在墊子旁的松川也被我連累,摔在一邊,褲腳還被我踹了半個鞋印。
松川先一步起身,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我低著頭向他道歉,松川皺眉問我,你怎么這么喜歡說對不起?
我說因為給你添麻煩了啊。
他思考了片刻,選擇用雜志上看來的話堵住我后面要說的對不起。
這席話對于還是小學生的我來說實在是過于有哲理了,我當時無法反駁松川,現(xiàn)在則選擇用來反駁母親。
于是我學著松川的樣子挺起胸說:“麻煩別人有利于拉近關系!
為了讓母親更能被說服,我掰著手指分析——
因為:
1、松川說過,麻煩別人有利于拉近關系
2、我和松川是朋友
3、松川認為我可以一直麻煩他
所以,為了讓我和松川的朋友關系不會變生疏,我可以繼續(xù)麻煩松川。
我不知道母親當時內(nèi)心作何感想,是覺得以后要和松川家多做走動,還是想怎么才能讓我明白道理,又或者是感到些許挫敗決定暫時放棄,總之,她最后還是無奈地說:“好吧,但是奈佳你一定要記得好好向松川道謝!
小學畢業(yè)的那個假期快結束時,放松了一整個夏天的我在某個夜晚突然產(chǎn)生出一種擔憂——要是國中沒有松川這樣能隨時幫我解圍的朋友在身邊該怎么辦?
我是個不太能讀懂別人言下之意的人,除了松川,關系親近的朋友也確實不多,升入中學真的可以和同學們相處好嗎?不會因此而成為霸凌的對象吧?
已經(jīng)躺在床上的我盯著天花板,從中學生活一直發(fā)散到我長大之后的樣子。
也不知道以后的我會不會成為父母這樣熟稔于社會規(guī)則的大人。要是能像上木姐姐一樣說出漂亮的“客套話”就更好了。
因為實在是有太多的問題充斥在腦袋,只是個小學生的我最終也沒想出個答案,反而因此第一次失眠,在第二天被叫醒之后,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眼下多了兩塊灰黑色的暗沉。
“沒睡好嗎?”媽媽不無擔憂地問我。
“多半只是想到要上中學了,興奮得睡不著吧! 父親回答,他似乎從沒想到小孩子也會有煩惱。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將自己的擔憂坦白一半,只說擔心自己能不能習慣中學的生活,隱去了關于松川的部分。
“別擔心。”
父親揉揉我的腦袋來安慰我,但他的手太大,把我用了五分鐘梳好的頭發(fā)又揉亂了。這下我更不開心了,躲開他的手,撇著嘴整理。
父親倒是沒在意,開始回憶起他上中學時候的故事。
“對了,奈佳! 媽媽看著我說:“到了中學可不要總是麻煩松川了呀!
知道了。我點點頭,心想,不和阿松在同一所學校讀書的話,也沒辦法麻煩他嘛。
畢業(yè)的時候,松川寫了電話號碼給我,說有事可以電話聯(lián)系。不過因為媽媽告訴過我不能過多打擾松川家,我們也只通過幾次簡短的電話,只知道他和父母一起去了東京旅行,還在一直在練習打排球。
我也曾試著在假期里學習排球,想著再見面時能讓他驚訝一下,但最終結果是在電話里跟他說,排球好難,阿松你真厲害。換來松川在電話那頭笑,問我有沒有在別人褲腳上踹一個腳印。
升入國中的第一天,盡管還是有些擔憂,但興奮的情緒也占了不少頭腦。我在去往學校的路上遇到一個穿著相同校服的女孩子,她臉上帶著點不安的神情,見到我后才放松下來,與我搭話。
這位名叫宮澤亞紀的女生后來成了我在中學結交的第二個朋友,第一個是自小學就認識的松川一靜。
我沒想到松川竟然會和我讀同一所學校。
在開學典禮前遇到他的時候,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松川又長高了一些,我不得不抬起頭才能看清他因為我驚訝的表情而忍笑的樣子。
“真討厭!蔽蚁肫鹱约褐暗哪切o用的憂慮,說:“我還擔心了好久,如果中學沒有一個你這樣的朋友在身邊,我該怎么辦。”
松川辯解:“我跟你說過了,上了中學你也可以繼續(xù)麻煩我!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嘛。”
他是把號碼寫給我之后才這樣說的。我自然以為松川說的意思是上了中學也能打電話給他。
松川嘆了口氣,舉手投降,說,好吧,是我沒說清。奈佳,你以后還是可以麻煩我的。
那你也一樣,有事請麻煩我。我說,畢竟麻煩別人有利于拉近距離。
因為不在一個班,我麻煩松川的頻率少了很多,不過預想中的難以相處和霸凌事件也都沒有發(fā)生。
大概是因為青春期的少年們并沒有完全遵循社會的規(guī)則,加之在學校讀書也不會涉及太多私事,我倒還算應付得來——至少在問別人數(shù)學題和借別人抄作業(yè)這些小事上,小學的松川就告訴過我應該怎么做了。
但是松川并沒有告訴我,如果有人說“拜托你和我交往”要怎么回應。
說這話的是社團里的學弟。
進入中學,松川就加入了排球部。我不善運動,也沒有繪畫或者音樂之類的專長,在寫社團志愿申請表時,參考了朋友的答案,選了和亞紀一樣的文學社團。
彼時我已經(jīng)三年級了,但在社團內(nèi)依舊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成員,按部就班的參與鑒賞活動,偶爾也會因為排球部有比賽而請假去看。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吸引人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吸引到了這位二年級的后輩,面對突然的告白我顯得手足無措。
我問他為什么會喜歡我,得到的答案是,因為學姐對別人都很友善,需要幫忙的時候并不會冷冰冰的拒絕。
然而他并不明白,我的出發(fā)點只是希望大家保持良好的關系。松川說過,麻煩別人有助于拉近距離,所以我想別人來麻煩我的事情也一樣。
幸好這場發(fā)生在文學部活動教室的告白因為其他成員的進入而按下暫停鍵,學弟露出些許失落的神情,而我則松一口氣。
結束社團活動之后,我將發(fā)生的事情說給亞紀。
“說什么’拜托和我交往’的,真狡猾啊。” 她有些不滿,如此評價道:“不就是知道你不怎么會拒絕別人所以才故意用這種祈使句語氣的嗎?”
“如果他再提起這個話題,你直接拒絕掉就好了。” 亞紀說,接著又想到什么似的補充:“啊對了,你最好也告訴松川同學哦!
“告訴阿松?”
“畢竟你們兩個關系很好嘛,什么時候都能從你嘴里聽到阿松這個名字呢。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們在交往!
“我們只是很好的,可以互相麻煩的朋友啦!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單方面麻煩松川。
“哦——” 亞紀看著我,故意拉長尾音。
后來我還是聽了亞紀的建議,給松川發(fā)了消息。
進入中學之后沒多久,因為社團活動的時間總是不定,為了方便聯(lián)絡,父母就給我配了一只手機。松川知道后,第一時間將他的聯(lián)系方式存到了我的通訊錄里,我們也就將小學時候的家庭電話聯(lián)絡變成了手機信息交流。
「阿松,今天有個學弟說,拜托我和他交往。」
「這樣啊……那你有答應嗎?」
松川的信息回復得很迅速。我想他這時候應該是剛結束排球部的訓練,正在回家的路上。二年級時他就已經(jīng)是排球部的主力成員了,如今三年級的他為了能在排球比賽上取得不錯的成績,訓練的時間比平時要更晚一些。
「后來有學妹進來活動教室,就沒有回應了!
我回復之后,松川的信息一直沒有再傳回來,就在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回了的時候,松川的電話打來。
“哇,嚇我一跳! 我說。電話那邊傳來電車的聲音,松川似乎還在回家路上。
“怎么突然打電話?”
“因為車上有點擠,打字不方便! 松川這樣解釋。
我點點頭,意識到此刻松川看不到我的動作后,又趕忙回應。
“嗯……關于那個后輩,奈佳你很想答應?”
好像是電車的雜音太大了,聽起來松川的聲音有些低。
“沒有。亞紀也和我說如果他再提起我只要拒絕就好了。”我說:“她還說我應該跟你說一下的……”
我將對話復述給松川,松川頗有耐心地聽著。
絮絮叨叨地講完這些,我依舊有點沒弄明白的地方:“可是亞紀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說。俊
“呃……”
松川沉吟了一下,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答案。
“一定是因為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吧!”
我這么猜測,松川不置可否。
又聊了幾句之后,我聽見電車報站的內(nèi)容是松川家附近的車站,便和他道了再見。
“……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電話掛斷前,我似乎聽見松川重復著我的回答。
真奇怪,這是什么需要反復確認的事情嗎?
我后來在社團活動中又見到了那位學弟。在我還沒準備好拒絕的措辭時,他已經(jīng)頗為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原來學姐你有在交往的對象,是我打擾了。
這件事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
我想可能是亞紀替我撒了謊幫我解圍,不過在我向她道謝時卻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亞紀眨眨眼睛:“或許是那天見到了你和松川同學一起回家吧!
亞紀口中的“那天”是上周末,進行初中綜合體育大賽男子排球比賽的日子。作為排球部主力的松川自然要在球場上揮灑汗水,我則站看臺上,沖他大喊加油。
鼻腔充斥著汗水和撒隆巴斯的味道,耳邊是加油的吶喊,眼睛緊盯著場上隊員的動作,在來來回回的進攻防守中,就算我只是個普通觀眾,也會覺得心臟正躁動起來。
松川將對手的扣球穩(wěn)穩(wěn)攔下,將一分收入囊中,也收下隊友的稱贊和觀眾席爆發(fā)的掌聲。
我身邊有兩位穿著運動服的中年人,大概是哪個學校的教練,我聽見他們討論賽場上這幾位選手的表現(xiàn),其中一人說松川是個不錯的副攻。
而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攔網(wǎng)時候的松川看起來好兇。
我曾經(jīng)和松川一起打過排球。小學畢業(yè)的假期,在得知我試過打排球而以失敗告終之后,松川約我一起去練習。雖然說是練習,實際上也只是兩個人拿著排球玩耍。
他那時候的排球技術就已經(jīng)不錯,我則只會墊球。我見松川扣球的動作實在是帥氣,就問他能不能也讓我試試看,于是松川站在我面前給我傳球。
我跳起來去把球往下扣,但實在沒有章法,球的落點正中松川手臂。
松川吃痛似的甩動胳膊,我著急地問他有沒有事,結果他一邊笑一邊把球撈起來,問我:“奈佳,你從哪里學的打手出界?”
我拽過他手臂,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常,才松口氣,干巴巴地說,我不會打手出界,我也不要扣球了,還是你扣給我看吧。松川就說,那你把球打過來,給你看我剛學會的攔網(wǎng)動作。
他那會兒就比我高出半個頭了,手臂伸長時更是能把我整個人罩在他的影子里。我將排球墊過網(wǎng),他蹬地起跳,那顆球就像有魔力一樣飛向他手指的方向,隨著他指尖的撥弄,球就落在我方場地。
大概是因為松川在我面前始終保持著溫和,所以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松川在賽場上會是這樣兇。
他垂下眼,看似游離,卻在對方發(fā)球的瞬間敏銳地捕捉住球路,在對手扣球之前封堵路線,逼迫對手將球扣向己方早已準備好的一傳。而后他又開始跑動,等二傳手用排球做進攻號角,在網(wǎng)前起跳、揮臂、擊球,為我示范了一記標準的打手出界。
他在確認球落地后抬眼,正對上場邊我的視線,那種兇狠的眼神就又在瞬間散逸了。
綜合體育大賽結束后,我從看臺離開。排球部打進八強,成績不好不壞。我見有隊員的不甘心混合著汗水從臉頰滴落,松川卻還是垂著眼,拍拍身邊人的肩膀。我想他大概也不開心,畢竟沒有人喜歡輸?shù)舯荣悺?br>
方才加油時喊了太多,我喉嚨腫痛,在自動販賣機買水的時候,鬼使神差也拿了一盒牛奶餅干。體育場的門口,我碰見松川。他正和隊友道別,見到我之后向我揮手,示意我等他。
我和松川往車站走去。我試著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出口。
松川先打破了沉默,問:“不開心?”
我說:“就是覺得有點可惜,最后一場比賽輸?shù)袅!?br>
松川挑眉:可惜什么,我又不是以后都不打排球了。
對哦。我說,你高中肯定也還要進入排球部,等你打進春高,我還在看臺給你加油。
“但是我不要站你對面看了,你攔網(wǎng)時候表情好兇!
“有嗎?”松川摸了摸臉。
“像漫畫里的反派。”
“那你以后不要麻煩反派。” 松川開玩笑似的說。
“你的意思是,不要跟我當朋友了嗎?”
我停下腳步,直直盯著他。
他大概被我的反應嚇到了,急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于是我笑起來,告訴他:騙你的,我們一直都會是好朋友的。
松川欲言又止,最后輕輕嘆了口氣。
大概是因為初中三年確實成長了一些,又或者是知道松川的志愿也寫了青葉城西,我對高中生活不再感到局促不安。
青葉城西的分班并不固定,我高一的時候還和松川同班,升上高二后,前桌就變成了松川同隊的好友花卷貴大。
花卷一開始還誤會過我和松川的關系。
那是松川成為青城首發(fā)隊員之后的第一次比賽。比賽前兩天的晚上,他發(fā)信息問我要不要來看,不過比賽的場地有點遠,于是他又發(fā)來一句「如果你覺得太麻煩的話就算了。」
「是誰說的麻煩別人有利于拉近距離。」我回。
「我當然會去看的,畢竟是阿松的比賽嘛。」
后來我拜托父母開車送我去體育場館,停車時正好見到青城的隊伍從門口入場。在一群白色與薄荷綠配色的隊服里,我一眼就看見松川。他走在隊尾,和花卷有說有笑,前面的及川徹聽見,轉頭也加入話題。
于是我從車上跳下,向他們的方向跑,關上車門前我隱約聽見父親無奈地跟母親說什么“看來松川家這小子……”
我追過去的時候,松川正顧著吐槽及川徹,忽略了我喊的那句“阿松”;ň砺犚,用手肘猛捅松川,指著我的方向說:“你女朋友來了!
老實說,花卷說話的聲音有點大,青城的隊員和教練都停下腳步看向我的方向。
我只好在尷尬中向大家打招呼,看向教練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青葉城西的教練就是體育大會時站在我身邊的那二位之一。教練和三年級的前輩們提醒松川說別聊太久,就帶領著隊伍向前走去。
“抱歉,花卷他誤會了!彼纱ㄗチ俗ヮ^發(fā),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之后我會和他們解釋的!
我不知道松川到底是怎么解釋清楚的,但花卷和我分到同班之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原來你不是阿松的女友啊。”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蔽倚攀牡┑。
“呃……好吧! 聽完,花卷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
“阿松,花卷是個相當不錯的人! 某天午休的時候,我對來找花卷的松川說。
我話音剛落,花卷就露出有些詫異的表情。
松川也愣了,問我:“什么地方相當不錯?”
我說,他和你差不多高,坐直了能把我擋個嚴嚴實實,但聽課的時候,他大部分時間都會趴在桌子上,給我留下看黑板的空當。
花卷舒了口氣,對我說,別多想,我只是一聽老師講話就犯困。
“好吧! 我拿出一盒泡芙,問:“要吃嗎?”
這下,花卷的五官都要糾結起來,目光反復掃過我和松川。
“這是什么play的一環(huán)嗎?” 他說得小心翼翼。
“什么play?”我一頭霧水:“這是上次值日麻煩你替我的謝禮。”
后來松川和花卷去走廊上說話,看起來好像是花卷在催松川干什么。后來排球部那位絕不放過這等熱鬧的二傳也加入了進去,搖頭晃腦的。他搭著松川的背,聯(lián)合花卷一起把他向班門口的方向推。松川露出無奈的表情,最后路過的巖泉把松川解救出來。
之后我也遇到過幾次這幾個人一起在走廊說話,話題似乎都圍繞著松川。我曾在路過時看見花卷一拳捶在松川的肩上。他帶著些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行不行!”
松川無力地辯解:“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她……”
已經(jīng)是排球部主將的及川咳嗽兩聲,松川抬頭,對上我的目光,整個人猛地僵硬起來。
我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猜測應該是松川有了喜歡的人。但松川從來不跟我提起這件事,這讓我多少有些不滿。
我在電話里向好友亞紀抱怨:“松川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啊!至少我還能幫他出個主意呀!”
亞紀沉默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我:“你……你確定你能幫他出主意?”
“怎么不能?”我急了:“我至少能幫他問女孩子喜歡什么吧?”
最終,亞紀說:“你要不直接去問松川吧!
松川當然沒有直接回答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再一次強調:“阿松,我們是朋友,你真的可以麻煩我的!
松川扶額,想了想,說:“好吧,等合適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但是直到現(xiàn)在,我都開始工作了,也沒有等到松川嘴里那個“合適的時候”。
我去問花卷他們,他們也含含混混。最終我只知道松川有個一直暗戀的女孩子,但是至今進展令人憂心。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我問花卷。
「還是老樣子!拐谡夜ぷ鞯幕ň砘貜偷暮苎杆。
「阿松真讓人操心。」
「……是啊,真讓人操心。」
但很快操心的對象就從松川變成了我自己。
選題會議上,主編看著我說:“森野,你現(xiàn)在也可以獨當一面了吧?這次的報道就由你來負責!
我本來還想說我還有很多不足要向前輩學習,但前輩似乎察覺了我的想法,她看著我微微搖頭,我只好閉嘴。
高中畢業(yè)后,我去了東京讀大學,而后入職了一家雜志社。這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連母親都說,我總是對人際交往沒什么敏感性,卻偏偏做了需要與人打交道的工作。
入職前一天的晚上,雖然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也自己獨立在東京生活了四年讀完了大學,但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突然擔心起來。
我擔心工作出錯,擔心不能在東京好好生活。這種擔憂累積到極點,我輾轉反側,最終選擇打給松川,拜托他給我點建議。
盡管已經(jīng)很晚了,松川還是第一時間接通了我的電話。
聽我把問題一股腦都傾倒給他,松川安慰我,奈佳,或許你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笨拙。
我說,可我還是很擔心。
于是松川將通話切斷,改成line視頻。
他似乎是才回到家,還穿著工作時穿的襯衫,倚靠在沙發(fā)上。將近一米九的身高讓沙發(fā)都顯得小了很多。
松川透過屏幕看向我。
他認真地說:“奈佳,難過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你可以隨時麻煩我。”
我用力點點頭。
隨后又想起什么,問:“你和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到底怎么樣了?”
松川目光躲閃起來。
“呃,還沒到合適的時間!
“好吧!蔽覜Q定放過他:“但是你知道,這個問題上你也可以隨時麻煩我的!
主編交給我的報道內(nèi)容是關于“孤獨死”問題的。
我寫好行文提綱,又與搭檔溝通后,開始為采訪內(nèi)容聯(lián)絡對象。搭檔聯(lián)系到了兩位社會問題專家做訪談,又與幾位社會福利署的工作人員約定好采訪日期。
我在這種時候無比羨慕她。她好像天生就會講很漂亮的語句,有讓每個被采訪者都愿意相信她的能力。主編曾說我有很好的文筆,撰寫和編輯都做得很好,但在人際交往上還要努力。我想我好像與熟稔社會規(guī)則的大人還有點距離,只好萬事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精神。
被羨慕的對象轉向我,她語氣溫柔,問我:“奈佳,能不能拜托你聯(lián)系一下殯葬相關行業(yè)的從業(yè)者?我看你寫的提綱中,這里也占了很大部分。”
于是我向松川求助。
高中畢業(yè)后,松川留在了宮城,在一家殯葬公司工作。向來引人注意的及川去了阿根廷繼續(xù)排球生涯,如今他成為了球場的焦點。巖泉則在美國留學,后來聽說他做了運動訓練師。而花卷先前在東京工作,離職后又在找工作的間隙回了宮城。他有陣子在排球部的朋友和后輩家借宿,被打擾最多的還是松川。
松川對此擺出嫌棄的表情:你好麻煩。
花卷理直氣壯:麻煩別人有利于拉近距離,我這屬于鞏固友誼關系。
松川反駁說:你從哪里聽來的歪理。
花卷說:森野說的,有理有據(jù)。
花卷告訴我,他說完“森野說的”這半句之后之后,松川就啞口無言,只好答應他借宿請求。
我當時笑得差點被發(fā)現(xiàn)工作時摸魚。
將回憶塞進大腦,我和搭檔確定了采訪的形式,點開松川的頭像。
「阿松,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怎么了?」松川的回復總是很迅速。
「我最近要寫關于孤獨死的報道,方便的話能不能去你們公司做個采訪?」
「要等我溝通一下!
「但是如果是采訪我的話隨時都可以。」
「太好了!」因為確定了會至少有一位殯葬行業(yè)從業(yè)者的采訪放進稿子,我心情舒暢不少,連打字都輕快起來。
大約兩個小時后,松川向我發(fā)了新的消息,說公司這邊同意接受采訪,只不過具體細節(jié)還需要溝通。我將采訪的問題列表以及整篇報道的提綱發(fā)送到他的郵箱,開始思考等回宮城的時候帶點什么當作回禮。
下班之后我繞道去商店街,本意是挑選兩樣合適的伴手禮,但在經(jīng)過某個男裝店的櫥窗時,被假人模特脖子上的暗藍色條紋提花領帶吸引了注意力。
松川穿襯衫的樣子就蹦到我眼前。
他似乎更偏好黑色的襯衫,工作時的制服也是深色的西裝。也不知道夏天的時候,會不會換成稍淺的顏色。不過無論黑白灰,領帶的暗藍色搭配起來也不會突兀。
于是我走進店內(nèi),買下這條真絲領帶作為禮物。
“要是沒有阿松你的話,我的進度應該不會這么順利吧! 完成采訪后,我如釋重負。
因為松川的協(xié)助,我的取材進行得十分順暢。除了殯葬業(yè)者,他甚至還幫我聯(lián)系到了市役所處理“孤獨死”等問題的負責人。短短三天時間我里收獲頗豐,光是錄音和筆記就占據(jù)不少電腦內(nèi)存。
“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喝酒?”
“我……”他想了想,說:“亞紀和花卷他們也都很想你!
“好哦!蔽掖饝聛,又意識到問題:“不對,花卷什么時候認識的亞紀?”
酒局定在松川公司附近,在我和松川已經(jīng)聊了許久之后,亞紀才姍姍來遲,身后還跟著粉頭發(fā)的花卷。
“這是什么情況?”我問。
“如你所見!彼纱柭柤。
亞紀坦然道:“我們兩個在交往。”
“誒?”我后知后覺:“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表現(xiàn)的很明顯了!
花卷擺弄著手機,打開社交賬號,將頭像放大后擺在我面前,說:“除了情侶,還會有什么情況一男一女會把ins和推特的頭像都設置成兩人的合照?”
“以及在文字里頻繁提及對方!眮喖o補充道。
“關系很好的朋友?”我說:“就像我和松川。”
初三那年,大家開始流行起使用推特。班上不少女孩子都注冊了,為了和大家聊天的時候多幾個話題,我也加入進去,成為使用網(wǎng)絡社交媒體的一員。
不過除了亞紀,我的好友就只剩一部分關系親近的同學和文學社團的兩個前輩,群組也是只有文學社和班級兩個,日常瀏覽的內(nèi)容和話題都算不上太多。
綜合體育大賽的那天,我在看臺邊聽見旁人的討論,說是關注了某位曾登上過排球月刊的選手的推特,這才意識到這股社交媒體的風潮也刮到了男孩子這邊。
比賽結束后,一起回家的路上,我說阿松,你的推特賬號是什么,我去關注。他當時并沒有賬號,還是在我說之后才開始打開網(wǎng)頁注冊。
我將松川添加進好友列表。他的賬戶頭像是默認的灰色人物剪影,而在他的視角上,我純色背景的頭像孤零零的掛在頁面第一排,看起來怪可憐的。
于是我問阿松,要不要一起換個頭像?
“換成什么?”他問。
我靈光一閃:干脆拍張合照然后都換成這個吧!
松川答應下來。
因為松川比我高出不少,為了入鏡,他不得不半蹲,把頭貼近我的方向,幾乎與我的腦袋貼在一起。我舉起手機按下快門,定格下兩個人微笑的表情。
之后我們的頭像就變成了同樣的內(nèi)容。
直到今天我和松川的推特頭像都沒更換,還保持著腦袋貼在一起的樣子。
我也掏出手機,把證據(jù)擺在亞紀和花卷面前。
“你看!”
亞紀重重地嘆了口氣。
花卷則抬眼看向松川,眼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Legend!彼牧伺氖,總結道。
“所以。”亞紀語氣里帶上了一點同情:“松川你現(xiàn)在還是進度堪憂,對吧!
“恐怕是的!被ň硖嫠^望地回答。
“什么進度?那個女孩?”我來了興致。
“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生啊?”
“呃……”松川語塞。不知道為什么,亞紀和花卷看松川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忘記后來是誰說的換個話題了,應該是松川,他把好奇引向了花卷,于是我聽著他和亞紀的戀愛故事,喝空了三杯啤酒。
酒局結束時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松川酒量不錯,看起來是我們之中最清醒的人,但耳朵和臉頰還是染上抹紅色;ň砗蛠喖o一同離開,即使走路有點晃悠,兩人還是十指緊扣。
松川送我回去的路上,我的話開始多起來,拉著他問東問西。
“阿松,亞紀和花卷到底什么時候認識的?”
“高三那年春高預選賽的時候。”
“誒?我怎么不知道。”
“你當時說要來看我比賽給我加油,結果感染了流感,發(fā)高燒,不得不在家休息。前一天晚上還迷迷糊糊地給我打電話道歉。” 松川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啊……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來的。后來我還拜托了亞紀替我去加油呢!我說。
松川點點頭:“是啊,但你忘了亞紀當時是白鳥澤的學生!
“……那時候我發(fā)燒了!蔽艺伊藗借口,然后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阿松。你暗戀的那個女孩子是什么樣的人?”
松川沒有回答。
我實在是想知道答案。這個問題從高中開始困擾我到現(xiàn)在,我不想再困擾下去了。
“告訴我嘛。就說一點點也可以!
松川停下腳步。他看向我的眼睛,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見星星。
“你真想知道?”
我用力點頭。
“那你先告訴我這是幾?” 他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呀,我清醒的很!我說,是一嘛,一靜的一。
松川收回手。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再次開口。
“我和她很早就認識了!
誒?比我還早嗎?我心想,還是說其實我也認識呢?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運動神經(jīng)不是太好,有一點點天然呆的感覺!
“她關于感情的事情有些遲鈍。我曾經(jīng)覺得我的喜歡表現(xiàn)得很明顯,但是……”松川無奈地嘆氣:“她完全沒接收到!
。」植坏脕喖o和花卷會露出同情的表情。這么久對方都沒接收到嗎?阿松,好可憐啊。
“她討厭吃青椒和洋蔥,吃漢堡的時候會把它們挑出去。托她的福,后來我買芝士漢堡的時候也會和店員說不要蔬菜了!
“嗯…… 還有,她不怎么生病,但是幾乎每年春天她都會因為流感發(fā)燒!
“她和別人說話的時候會有點慢,因為要思考措辭!
“她不太喜歡聽到電車雜音!
……
看起來這個女孩子和我還有不少的相似點誒,我聽著松川的形容,心想,如果見面的話,我們會有很多共同話題吧。
“她在東京的雜志社工作!
“竟然是同行啊!真的好巧!” 我忍不住出聲!笆悄膫雜志社?說不定我們見過面呢!
“她前不久才送給我一條領帶作為禮物。”
松川深吸了一口氣。
他垂眼注視著我。
“奈佳!
我聽見松川叫我的名字。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女孩子就是你呢?”
“奈佳,你說關于這個問題隨時都能麻煩你!
“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和我交往?”
啊……
我在那個瞬間有很多話想說,可大概是酒精作祟,我的大腦和身體都陷入夢幻一般飄飄悠悠,心臟卻在瘋狂跳動。它推動我,驅使我,讓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句無法解釋的話。
“可是……宮城距離東京有三百公里!
“新干線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彼纱ㄕf:“我早就準備好了!
“那以后就麻煩你了!
不會的。松川小聲地說。
麻煩有助于拉近距離。
—END—
一個彩蛋
【某日·四人群聊】
花卷:「真讓人操心」截圖.jpg
花卷:@松川一靜 她說你真讓人操心。我只能這么回了。
及川:???阿松你還沒表白?
花卷:很不幸,是的。
及川:從高中那會兒到現(xiàn)在有多久了?十年?
松川:如果從喜歡她開始算,不止。
花卷:震驚。
及川:十年了!你行不行。
花卷:你行不行?
松川:……
及川:小卷,我們當初就應該把他按到森野面前,逼著他告白的。
花卷:就是!
巖泉:你們兩個不要鬧了。
巖泉:@松川,雖然我不太清楚現(xiàn)在你們之間是什么情況,但我覺得找個機會和森野說清楚可能更好一些。
松川:謝謝,我會認真考慮的。
【某日·四人群聊】
松川:重磅消息。
花卷:?
松川:我行了。
松川:她答應了。
花卷:可喜可賀。
巖泉:恭喜。
及川:都十年了才表白,那你還是不行。
松川:?
插入書簽
這是一篇相對輕松的故事
森野奈佳的名字有個小小的諧音梗。讀作もりの なか(morino naka)也可以寫成森の中,森林之中有松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