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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莊子•內(nèi)篇•大宗師》
我本是普普通通的一條鯉魚,日日在湖中嬉戲,日子過得好生愉快。
這小湖便是我的家,我愛這里的水草,水底的鵝卵石,和這里一切的一切。
這里的風(fēng)景很美,從我懂事的時候,每當(dāng)春季,湖邊都會有無數(shù)桃花盛開,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母親告訴我的。
她為了看那桃花,上了癮,游到岸邊,卻再也沒有游回來過。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每日在這湖里游來游去,在水草間嬉戲,等著日光投在湖水我便又去將湖心的日光倒影一塊塊弄碎,那是最自在不過的事情。
那日我醒來,就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你莫要笑起來,說普普通通的一條魚怎么能聞到春天的味道,這不是滑了天下大稽么?
此言差矣,普普通通的一條魚,怎么就無法聞到春天的味道呢?你們?nèi)祟,總喜歡以自己的想法去臆測。
那日我醒過來,陽光已投滿整個湖心,湖面上卻淺淺飄著一塊塊淺色的陰影,我不由好奇心起,浮到水面看個究竟。
只見那水面浮著的并不是的別的,竟是一片片粉紅的杜鵑花瓣。
我在這湖中生活了這么久,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東西,于是就甩開身子在杜鵑花瓣中游來游去。
慢慢的,我卻感覺到整個身子越來越輕,于是我索性閉上了眼,將整個身心融入到這片杜鵑花海中。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對上了一雙好看的眸子。
嗯,怎么形容這雙眸子呢,是了,就好像我每晚游在湖里看著滿天星辰,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星那么好看。
那人的頭發(fā)就像湖里水草一樣,卷卷的,不對,水草?
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不是我從小長大的小湖,而是一彎陌生的水缸,那我到底在哪里?
是了,一定是那些杜鵑做的怪!
想到這里,我不安起來,尾巴拍著缸里的水,想要跳出這個水缸。
剛想跳出水缸的時候,整個身子卻被一雙微涼的手握住。
好清雅的味道,難道是位美麗的姐姐?
想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以前母親和我說的故事里鯉魚精愛上人類的故事,難道這樣的好事也會發(fā)生在我身上么?
就在我持續(xù)胡思亂想的時候,整個身子卻再次投入了水缸中,我也得以看到那個人的全貌。
怎么,是一位青衣書生?
原來不是美麗的姐姐……我有些失望的拍打著尾巴,不甘心的在缸里游來游去,卻再也沒有了跳出去的念想。
書生每日都會來喂魚食,頭兩天,我還示威般的不肯吃他的東西,后來想著這里畢竟安逸,而他也暫時沒有殺我做下酒菜的打算,也就這么認(rèn)了命。
又是一把魚食撒了下來,我游上去,卻聽到了書生的喃喃自語。
書生很好看,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也同樣知道他的沉默寡言,自從我來了這里,一直沒見他開口說話,今天難得開口,我便好奇的游過去聽他到底說些什么。
書生的聲音很好聽,清清冷冷的,就像湖里的水一般清新。
“晚晴,不知不覺的,你已經(jīng)走了三年多了,這三年,你在那里,還好嗎?”
晚晴?聽著像女子的名字,莫不是他的夫人?
“這三年來,我也想了很多,可到現(xiàn)在,我也不認(rèn)為我當(dāng)初做錯了……”
難道這人也有什么傷心往事不成?
“我顧惜朝生平不做后悔之事,可遇到你和戚少商,我卻有些后悔了……”
顧惜朝,哦,原來他叫顧惜朝,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他說他后悔遇到了他的夫人,那肯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那這個戚少商,卻又是何人?
我游到水缸邊,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一直都冷冷的人眼角鑲嵌的晶瑩。
哦,他在哭么?
自那天以后,他依然日日都來看我,卻再也不曾像那天一樣絮絮叨叨的將過去說個沒完。
其實,如果他愿意說的,我想我是很樂意一字不落的聽完的。
我依然過著日日游來游去不愁吃的日子,有他的陪伴,我對小湖的想念竟也淡了。
我想,或許陪伴那人終老,其實也不錯。
那天,書生卻沒有來看我。
我有些悶悶不樂在缸里游來游去,想念著以前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日子,才聽見屋外有兵刃的聲音,還有人咬牙切齒的叫書生名字的聲音。
我有些不滿,明明那么好聽的一個名字,怎么就被你們這么叫的這么咬牙切齒,他的名字也是你們隨便能叫的么?
在缸里面擺了幾下尾,我滿意的聽見外面的慘叫聲,和一個低沉卻有磁性的聲音。
“顧惜朝,你沒事吧?”
在魚缸里翻過一個身,我聽到了書生的回答。
“戚大俠,真是月明千里故人稀,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什么文縐縐的東西啊,我可聽不懂呢。
可是大俠,你不知道進(jìn)來才要緊嗎?你再不進(jìn)來,書生可要連我今天沒吃飯都忘了。
慶幸的是,書生沒拿我當(dāng)他和大俠的下酒菜。
我自由自在的在缸里游來游去,聽著他們在隔壁的交談聲,舒舒服服的又翻了個身。
“不過幾個家常菜,想必大當(dāng)家這幾年平步青云,山珍海味慣了,也看不上我這寒酸地了吧!
我不知道,原來書生還是個能譏諷人的主。
“……顧惜朝,好些日子沒見,你瘦多了!
“這幾天,又沒好好吃飯嗎?”
我不滿在水里哼哼出聲,豈止是這幾天,我看他以前就沒好好吃過飯。
大俠,你知不知道書生一直都很寂寞?
寂寞到,連想說話的時候,身邊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他們一直聊到很晚,晚到我眼皮也開始打架。
無非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他們也能聊這么久。
人類啊,總喜歡把一些該放下的事情當(dāng)成了枷鎖,真正重要的,卻完全不在意。
在游過今晚的三百四十圈的時候,書生終于來到我身邊喂我今天的魚食。
我以為大俠會一起過來的。
書生依然絮絮叨叨的說著以前的事情,我卻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
為什么,大俠不留下來?
后來,大俠來的次數(shù)也多了。
書生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多了,每天給我的魚食也多了,于是我也變得更開心了。
可是今天,大俠沒有來,一直到很晚書生都沒來看我。
后來我才知道,書生病了。
那晚,大俠一直照顧到很晚很晚。
也就是那晚,我頭一次見到大俠的廬山真面目。
娃娃臉,酒窩,滄桑,我沒想到,這樣的詞語竟然可以無比和諧搭配在一個人身上。
那晚,他也絮絮叨叨的和我說了很多。
“我沒想到,他原來已經(jīng)病得這么嚴(yán)重……”
“或許,他孤單了這么久,身邊也該有個人陪才是……”
“就當(dāng)是,知音一場……”
天氣越發(fā)的暖了。
大俠每天都會將水缸搬到院子里,讓我曬飽太陽,讓后抱著越發(fā)清瘦的書生在門口的藤椅里坐好,書生也乖順的讓他抱著,安安靜靜,好像他們歷來就是如此一般。
也是有一天,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的書生在大俠懷里很安靜的開口
“大當(dāng)家的,將院里那條魚送回去吧!
我一驚,就要跳出魚缸,正要動作之際,大俠卻開了口。
“好好地,為什么要放生呢?說起來,我倒是想念當(dāng)年你給我做的那條杜鵑醉魚了”
書生卻再也不說話了。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大俠忘了關(guān)上窗戶,豆大的雨點從窗戶外飄進(jìn)來,一會就將屋子打濕。
我聽見隔壁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劇烈,和書生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
“大當(dāng)家的……咳……你去……將那條……咳咳……鯉魚,放了吧……”
“就當(dāng)是……當(dāng)是我此生……最后一個……愿望……”
大俠,為什么不把窗子關(guān)上,我好冷……
大俠抱著我來到小湖邊的時候,雨越發(fā)的大了,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來路。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小屋和小湖的距離是這么遠(yuǎn)……
大俠將我放進(jìn)水里的時候,我聽到了他的喃喃自語。
“惜朝,為什么這傻……”
“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用借口把我支出來么……”
“我也傻啊,甘愿陪你演這出戲……”
“原來,相濡以沫,終不如相忘于江湖么?”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雨里看到這個大俠哭的像個小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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