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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便頻繁夢到這樣一個場景——
我抱著昏迷不醒的津美紀機械地邁步,我猜測自己應該是想要帶她去醫(yī)院。前行的這條路上,沒有人群也沒有車輛,有的只是濃得化不開的霧。東京很少會出現(xiàn)這樣極端的天氣情況,那些白茫茫的潮氣劈頭蓋臉地打在我臉上,叫我的眼皮越墜越沉,我必須咬緊牙關才能撐開眼睛,避免自己迷失在霧中。
倘若津美紀能醒過來,她大概會伸手摸一把我的頭頂,然后笑嘻嘻地說句“哎呀,這么大的霧,把惠的發(fā)型都給弄塌啦”之類的調侃。
好吧,我承認這個假設存在謬誤,十六歲的津美紀已經(jīng)不再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八歲的她倒是有可能。想到這里,我重新調整了一下抱她的姿勢,這期間,津美紀一直沒有醒,她閉著眼睛,呼吸平穩(wěn),看起來只是睡得很沉。
醒一醒啊,津美紀,睜開眼睛啊,津美紀。
我默默在心底這樣祈禱著,同時伸出手去,抓住她無力垂下的手掌。
那是一只典型的女性的手,骨節(jié)纖巧,溫度略低。
印象中,自從我小學畢業(yè)后,津美紀就不再跟我牽手,我沒有向追問過其中原因,但我知道她向來聰慧,我想,她大概是因為看出了什么,才委婉地用這種方式對我表示拒絕。
我還記得升入國一的那天放學,我靠在樓梯口等待比我高一年級的她下課。
具體等了多長時間已經(jīng)想不起來,只記得那一天津美紀提著書包從樓上跳下來的身影輕盈得像一只雀鳥。她看起來心情很好,臉上噙著笑,手掌輕飄飄的掠過我伸到半空預備去接她書包的手臂,最后落在我的肩頭。
她偏過頭,輕輕笑了一下。
“惠,懂事了哦。”
她沒有說這是那個我沒問出口的問題的答案,但我知道這就是。
我們之間,向來是存在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原來如此,懂事就是她把對待外人的那套程序也如數(shù)應用到我身上的原因?
我把頭垂下去,手掌藏在背后攥得死緊。我想,那我情愿不要懂事,這真不是個好東西。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津美紀和我之間的關系,義理姐弟?常規(guī)來說或許是這樣的吧?晌也辉敢饨兴憬悖m然法律上她確實是。
因為我總覺得叫她姐姐時,津美紀離我很遠,只有在叫她津美紀的時候,她才會離我近一點。
我?guī)缀蹩梢运闶潜凰龘旎丶胰サ,那一年她八歲,我七歲。
別的小孩在這個年紀突發(fā)善心,撐死也就撿個小貓小狗回家去照顧,而津美紀在這方面慧眼獨具,她一眼看出撿我比撿那些回頭還要費心教導如何吃飯如廁的小動物省事,于是她心念一動,對蹲在墻角餓得快要生出幻覺的我遞出一串烤年糕。
雪白的年糕被烤得鼓起了大大的泡,金黃焦脆的外殼涂著赤色醬油,聞起來香氣撲鼻。
“吃嗎?小弟弟!
她在問話的時候,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扭開臉,試圖用最小的動作避開那股誘人的食物香氣。但就在我這么干的時候,很不幸的捕捉到了津美紀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神情。
說不清楚我為什么會為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心臟一抽,但那感覺很奇妙,仿佛電光火石間,茫;囊袄,有一盞燈突兀的點起來。
從客觀角度分析,我流落街頭是由于我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這些年來,他就像寄居蟹一樣,游走在不同的家庭,多數(shù)時候騙錢,偶爾的偶爾,也騙騙感情,把那些女人騙到騙無可騙的程度后,就帶著我這個小拖油瓶揚長而去。
他的那些過往情人第一次見我時,總會母性大發(fā)地對我釋放一通關愛,而在發(fā)現(xiàn)我對此無動于衷后,她們就會轉頭對我爹感慨:“你兒子像你!
爹懶懶的抬起眼皮,問:哪里像?
女人們用唱歌似的語調說:“都沒有心呀,你們都是捂不熱的硬石頭!
他聽完放聲大笑,特意從床上翻下地來打量我。我看著那雙和我?guī)缀鯖]有區(qū)別的綠眼睛,緘口不語。反正她們說的也算實話,我這個人的心里,的確裝不進什么東西。
心是什么?我認為,那充其量只是一塊小黑板——人也好,事物也好,來來去去,一擦即忘。
可津美紀落寞的那一眼,成為了落在黑板上的第一道刻痕。
鬼使神差的,我從她手里接過了那串熱騰騰的年糕。
她的眼睛由于我的這一舉動,瞬間變得晶亮,女孩子托著腮蹲在我對面,睫毛忽閃忽閃,亮色蝴蝶從她的眼睛里飛出來,一個勁兒要往我的胸口鉆。
我不敢再盯著她看了,倉皇地收回視線。
她問:“你為什么蹲在這里?難道說是弄丟了什么東西?需要我?guī)兔??br> 我說:“沒什么,我在這里只是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
“這樣啊。”她皺著眉思考了一下,忽然一伸手,帶著一點潮意的手掌,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
她說:“那你要不要來我家玩?”
于情于理,我都不該跟她走。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像中邪了一樣,被她大方的語調感染,居然真的一邊咬著年糕塊,一邊跟上了她的步伐。
去她家的路程比想象中更遠,不僅搭乘了電車(車票由津美紀友情提供),還徒步走過了幾片工地,在路上時,我一度懷疑津美紀其實早就后悔了,她并不想真的把我?guī)нM家門,才特意繞路來消遣我。
但事實證明,她并沒有那么無聊。
沿著一條狹長的坡道又爬了一刻鐘后,她喘著粗氣,顫顫地舉起手,指著一棟二層民居對我說:“到了哦,你應該很累了吧,真不好意思,今晚請務必留下來吃飯!”
她這樣說著,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我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和站在玄關的人視線相交。
我沒想到失蹤了快一星期的人會以這樣的形式突然現(xiàn)身,從他的反應來看,我爹顯然也沒想到。
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插著兜朝我走來,手輕輕一抓一帶,就把我整個人提了起來。
他說:“本來還想晚點去接你的,你倒聰明,居然自己找過來了!
說完后,他提著我,沖身后肅立的陌生女人示意了一下,姿勢就像農(nóng)民在展示一只沒拔毛的雞。
“這是我兒子!
女人羞怯地笑了下,好奇地沖我投來一瞥,她的臉龐令我心頭一驚——那根本就是長大后的津美紀。
我大概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了,原來津美紀的家,就是我的爛人親爹擇定的下一個寄居點。唉……要我說,她們母女倆可真是不幸,居然攤上這么個吃軟飯的慣犯。
站在玄關的津美紀默默換好拖鞋,非常平靜地就接受了一切。
來到新家的第一頓晚餐,津美紀特意坐在我旁邊給我夾菜,我記得特別清楚,她夾的第一筷子是生姜燒肉。
直到半小時前,都還只是陌路人的女孩狡黠地沖我擠眼睛:“所以,你現(xiàn)在其實算我弟弟了?”
“……嗯!
“那么惠,叫聲姐姐來聽聽!
“不要。”
“為什么啊,難道惠不喜歡我嗎?你點頭的話我會傷心的,晚上會哭一整夜哦!”
“……不是!
“誒?”
我絕對不是因為不喜歡才不情愿叫你姐姐的,津美紀,你那么聰明,你應該猜得到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吧,你肯定知道。
后來那路上的霧氣越來越濃了,甚至到了每邁出一步都要懷疑方向是否正確的地步……事實上,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到底為什么執(zhí)著的要把津美紀送去醫(yī)院。
有沒有搞錯,津美紀醒不過來是因為她被詛咒了,在我們這個社會,醫(yī)院只負責解決尋常病痛,不負責應對詛咒。
詛咒的事,應該交給咒術師去解決……那么應該去哪找咒術師?
……我就是咒術師。
我對這詛咒卻無能為力。
用五條老師的話說,我身上流淌著禪院嫡系的血,刻在血脈里的術式更是讓我身價提升到足有十個億——如果把十個億換成紙鈔,那密度足以把我活埋致死,可誰又能想到,十個億居然連一條普通人的命都換不回來?
禪院真是垃圾,我自輕自賤地想,咒術師算什么東西。
津美紀的側臉緊緊貼在我胸前,我低下頭,凝望她閉目的神情,恍惚中,我甚至覺得那是一種和供奉在神龕里的塑像如出一轍的安詳。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津美紀曾經(jīng)拉著我的手給我科普:“惠,你知道人死后會怎么樣嗎?”
我說:“會變成裝在小瓶子里的一撮灰。”
這答案的來源是我的生母。我爹在沒活兒干的時候,常常在手里把玩一個雞蛋大小的瓷瓶,我問他那是什么,他說,那是你媽。
我說:我媽是個瓶子?
他說:小傻逼,你媽死了,骨灰裝在這個瓶子里,聽懂了嗎?
津美紀被我過于現(xiàn)實的答案噎了一下,她皺著臉說:“這回答也太……吶吶小惠,我聽說人死后會成佛哦,你相信嗎?”
我其實不相信,但成佛好像比變成被人渣帶在身邊的骨灰下場好一點。
所以我反問她:“津美紀很想要成佛嗎?”
她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伏黑伏黑!別睡了,我們該走啦!”
這動靜把我從夢里拽回現(xiàn)世,天色未亮,虎杖不知何故出現(xiàn)在我房間。他看了我一會兒,囁聲說:“伏黑你……你做惡夢了啊?”
我搖頭。
他搓著手,屁股不安地在凳子上蹭來蹭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木板上長出了一張嘴在咬他。
我沖他翻個白眼:“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你是不是……又夢到姐姐了啊!
我古怪的看著他:“夢到她怎么會是噩夢?”
虎杖愣了一下,隨后,他一邊尷尬地搓著自己的腦門,一邊向后退:“啊……哦……你快點收拾吧,我們時間不多了!
說完,他逃也似地沖出了我的房間,結實的木門狠狠撞在門框上,發(fā)出咣當一聲巨響。
我面無表情地倒下,用力把被子拉過頭頂。
我明白,夢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津美紀出事的時候,把她帶走看護的是五條家的人,我全程沒有參與。
那么我當時在哪兒?
我在五條家那個大得像個體育館的道場里,咒術界毫無懸念的top1像打地鼠一樣,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砸進地里。
“焦躁嗎?氣憤。靠墒沁@種情緒一點用都沒沒有,你太弱小了,什么用場也派不上!
他是對的,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把我揍得爬不起來,我仰躺在地板上,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因為屈辱而鼓跳個不停,我縮緊身體,狼狽地用手擋住眼睛。
我說:“老師,你不明白,即便我對詛咒一點辦法也沒有,但這并不意味津美紀不需要我。”
五條老師斜著眼睛看過來,他對著我輕輕地笑了一下,那聲音很刺耳。
“是她需要你嗎,惠,我看你說反了!
“是你需要她才對吧!
大多數(shù)時候,我對五條老師的態(tài)度都是感激且信賴的,唯獨在那一刻,我有點恨他。
我一直不敢說,在津美紀出事后,我就很恐懼埼玉的那個家。
雖然好像有點不近人情,但我其實很慶幸津美紀出事是在我國三那一年。
……因為我不敢想象自己在那間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的房子里,多待哪怕一秒的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出事那年,我有時獨自在家時,耳邊會傳來一個不存在的呼吸聲。每當那個聲音出現(xiàn),我都會赤著腳走到津美紀房間。
深色的門板緩慢地拉開,一片漆黑之中,只有房間里的小電視是開著的,津美紀抱著膝蓋坐在那里,安安靜靜地看一檔法制欄目。
電視屏幕幽幽的藍光打在她臉上,津美紀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憂郁。
她邊看邊嘆氣:“惠,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
印象中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絕不是對著電視機。
顯然,在她房間里看到的一切,和夢里的我送津美紀去醫(yī)院一樣,是這個時空中不曾發(fā)生過的事件。
我把目光轉向電視,鏡頭中頭破血流的中學生不知何時被替換成了我的臉,我側轉身,看到津美紀對著熒光屏開始面無表情地流淚。
我張動嘴巴,想安慰她說那都是假的,可我發(fā)不出聲音。津美紀像發(fā)條小人一樣,一頓一頓地擰動頭顱朝我看來,那對暖褐色的瞳孔,滿載著恐懼和擔憂。
她翕動嘴唇,說:“是你嗎,惠?”
我在她的聲音里清醒,夜風從沒關嚴的窗口吹進來,冰冷刺骨。室內空空如也,沒有津美紀也沒有電視機,我慎重地把門合上,屈膝蹲在她合攏的房門前,把下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從國三開始,除了五條老師以外,我?guī)缀醪辉俑藙邮执蚣。津美紀先前在我耳邊嘮叨了幾年都沒能實現(xiàn)的事,以她的沉睡為代價,把我那傳承自人渣父親的鐵石心腸,變回了正常人類的器官。
她會樂于看見這樣的改變嗎,應該會吧?伤能看得到嗎,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對了,我想起來,那個是否要成佛的問題,她給出的答案是:
——當然想啊,但是惠感覺和佛沒什么緣分呢,真?zhèn)X筋,如果不能和惠在一起的話,成佛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我狀似無心地問:“那津美紀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獄嗎?”
她嗔怒地用一根手指戳我的眉心:“你在說什么怪話呀?我比惠的年紀大,無論怎么想,都應該是惠跟我一起下地獄才對吧!”
我忍不住笑了。
津美紀真是天真,像她這樣好的人,肯定會長命百歲,但我不一樣,我生來就是賤命一條,我甚至都不需要發(fā)誓都能確定,在我倆里論起死亡的先后次序,絕對是我在前。
但我沒有反駁她的話。
津美紀驕傲地挺起胸,她拉起我的手,伸出小指跟我拉鉤。
“誰讓我比惠早出生一年嘛,所以我不管怎樣都是領頭的那一個,惠,如果我走得太快了,你要用跑的追上來哦!”
我說:“放心吧,肯定會追上來的!
和虎杖一起出的任務有點棘手。從現(xiàn)場回來后,我跟他身上都掛了彩。
縮在狹小的車廂里,我看著風景飛速倒退的窗戶,有點煩躁地伸手摸兜,制服口袋里有包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去的香煙,我撥開盒蓋看了一眼,還剩大半包。
“要么?”
虎杖抬起臉,有點意外的看著我:“伏黑你居然抽煙的嗎?”
我沒回答,只不耐煩地對他晃了晃手里的煙盒,意思很明確,要就拿一根,不要就算了。
他便伸手抽了一根,挺好奇地拿在手里顛來倒去地看。我懶得管他,自己也摸出一根銜在嘴里,
我不點火,只是銜著。
坐我旁邊的虎杖用上嘴唇和鼻子夾住煙卷,扭過臉對我說:“好久沒看到野薔薇了。”
我不置可否地點頭。
他想了一會兒,把煙卷從嘴上拿下來。
“野薔薇住的那間醫(yī)院,你姐是不是也在。俊
我繼續(xù)點頭。
他搓著那根煙卷:“我啊,又想去看她,又怕真看到她,伏黑,你也會有這樣的心情嗎?”
我把煙從嘴里吐出來,敷衍道:“想開點,總得習慣!
他指指胸口,無奈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習慣不了啊,這里空落落的,感覺每呼吸一次,都在提醒我有什么東西被帶走了!
……這話讓我怎么回?我抿緊嘴唇,默默對著煙盒發(fā)呆,好在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真的回答什么。
那天回去后,氣溫驟降,已經(jīng)學會照顧自己的我從櫥柜里翻出厚被褥,鋪到床上。
當夜,我又開始做夢,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夢境終于不再是我送津美紀去醫(yī)院的那條長路。但夢里還是出現(xiàn)了津美紀,這次她散著長發(fā),坐在窗臺上,像個小孩一樣輕快地晃著小腿,一邊哼歌一邊吹泡泡。
我感懷地看著這一切,在樓下輕輕喊她的名字。
卻沒想到津美紀聽到我的聲音,居然嚇了一跳,她手里的吸管墜下來。我伸出手,想要接住那根吸管,但那根細長的管狀物卻在觸碰到我手掌的瞬間,就像肥皂泡一樣消融了。
樓上的津美紀驚慌地探出頭,聲音抖個不停。
“你怎么會在這里?別過來,惠!”
我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乖乖聽話?
我不管不顧地踩著水管翻上二樓,津美紀的表情變幻不停,一會兒悲傷一會兒狠厲,眼看我馬上就能伸手抓到她了,她突然嘴角一咧,露出個猙獰地笑,竟是出手跟我過起招來。
在這以前,我從沒跟她打過架,不知道她這靈活得近似鬼魅的身手是從哪里學來,但我必須要承認的一點是,單論體術,我打不過她。
好像不過幾息時間,她冰冷的雙手就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并不害怕,只是認真地看著她,試圖從她的眼睛里找到回答。
你想干什么,津美紀,你想殺我嗎?
我主動把脖子抬高,無所謂地想:這條命你要是真的想要,那拿去就好了。
她抖了抖,像是在竭力制止自己不斷收攏的雙手,但掙扎未果,情緒肉眼可見地開始崩潰。
她語無倫次地說:“你為什么要來呢?惠,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至少不是現(xiàn)在……!”
我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很笨的,津美紀,在我們兩人之中,你才是一直率先洞察到一切,然后替我指明方向的那一個……
所以拜托,不要把沒有答案的問題丟給我啊,姐姐。
津美紀看出了我的懇求,她艱難地,一根根松開握在我脖頸上的手。
“是因為我的話嗎?惠是因為等不及要來找我所以……?”
我說:“是啊,姐姐,我跑得很快吧,我說過,一定可以追上你的!
津美紀的眼皮輕顫,她褐色的眼睛里波光粼粼,醞釀起一場足以引發(fā)洪水的暴雨。
“真狡猾啊,明明平時根本不肯叫姐姐的,現(xiàn)在是為了撒嬌嗎,惠?”
我想了想,承認了。
“嗯,因為實在不想被你拒絕!
她連頭都一并垂下來了。
“惠,其實喜歡我對吧。”
“……”
津美紀勾起唇角笑了下,她好像短暫地恢復了正常,態(tài)度親昵用手指拉扯著我的臉。
“我一直什么都知道,你這個家伙啊,從小就不坦率,所以對付你呢,不能靠聽的。”
掐在我臉頰上的手指,力道逐漸變大,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她動作。
“所以,答案呢!蔽艺f。
津美紀沒有回話,她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慢慢松開手指,同時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她,猶豫地靠近,她始終沉默地等在那里。
好吧,我不再思考那些有的沒的內容,心一硬,俯下身去親吻了她的嘴唇。
津美紀的嘴唇很軟,有很淡的生理鹽水的味道。她閉著眼睛,鼻息均勻,好像這個吻只是施舍給我的一個安慰,不含任何欲念。
但我很需要這個安慰,哪怕它輕飄到像一陣捕捉不到的風。
我想,我狡猾,難道津美紀就不狡猾了嗎,我知道她默許這一切的發(fā)生的前提是,她隨時擁有裝作不知情的權利。就像現(xiàn)在,因為她在我吻她時閉著眼睛,這就成了一道安全鎖,意味著在睜開眼后,她仍舊可以說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想到這里,那種從胸腔里涌現(xiàn)的幸福的,幻覺一般輕飄飄的感情,迅速如同潮水一般逝去了。
我重新挺直后背,津美紀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我,踮起腳,和國一那年一樣,用手按了按我的肩膀。
她說:“惠,要懂事啊。”
話音落下后,她微笑著用手折斷了自己的脖子。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那雙纖細的手在一瞬之間爆發(fā)出可怖的力量,只是“咔嚓”一聲,頸骨就軟塌塌地墜了下來。
我荒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在津美紀動手以后,夢境就從她所在的方位開始逐步崩塌,我徒然地伸手,卻什么都抓不到。
這是我的夢,作為夢境的主人,我知道夢的結束意味著什么——津美紀徹底消失了,她將再也不會造訪我的世界,也不愿放任我對她留存任意妄想。我預想過跟她攤牌的一千零一種后果,唯獨沒想到她對我會這么狠心,竟然打算只靠一個吻就跟我一刀兩斷。
為什么會這樣呢?是我不夠重要嗎,她為什么要像我那個人渣父親一樣,把我孤零零地拋棄在這世上?
我想不明白,只下意識地抗拒這種事的發(fā)生。
于是這場荒唐大夢到此結束,我滿身冷汗地睜開眼睛。
在我對面,宿儺坐在尸山血海之上,滿臉咒紋的男人頂著一張和我起碼有九成相似的臉,他托著下巴,饒有興味地打量我,他問:“伏黑惠,你怕死嗎?”
我嗤笑一聲:“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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