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半融在海里的糖
施有巖胡亂遛嗒在菩提下林蔭街的時候心里一片模糊。關(guān)于最近的一套圖書館造型設(shè)計報告簡直是毫無頭緒。本應(yīng)氣候怡人的五月,昨天還是艷陽普照,今天突然就陰雨連連。施有巖在學(xué)校系圖書室里泡了一整天,了無生趣,本來以為出來可以透一口空氣,誰料只聞見潮濕的雨腥。
菩提下哪里有什么林蔭。
施有巖信馬由韁,他一向覺得雨傘是只有女人才帶的東西。而且歐洲細密的雨,對于身體實在沒有什么殺傷力。如果思考它的作用,大概是叫人想跳河。復(fù)活節(jié)七天的假期,學(xué)期作業(yè)的設(shè)計圖全部七零八碎的扔進了圖書室的紙簍。同住的人出游不亦樂乎,但是阿姆斯特丹施有巖已經(jīng)去了三次。
街中心的汽車風(fēng)馳電掣,施有巖突然希望一頭撞上去。
街上好象沒有和施有巖一樣不打傘的行人。雨突然大了。
荷蘭的郁金香應(yīng)該已經(jīng)都謝了吧。
男人走路應(yīng)該是不會低頭的。所以施有巖看見了迎面逆向而來的那個女生。
一個漂亮的亞洲女孩子。
那一天,雨從下大開始就沒有再停下。
暮春初夏的時候,歐洲的白晝異樣的漫長。施有巖總是期待八點檔三不五時出現(xiàn)的夕陽夕照。片刻的晚霞,有的時候可以晾干一天的陰郁潮濕。所以這里的房屋,大都東西走向。
但是那天傍晚的雨,下得蠻特殊。
就是下雨的這個日子,施有巖認得了這個女孩子。
他們一前一后地步入雨中,女孩的聲音突然從施有巖的身后傳來:“我們?nèi)ソ烫煤貌缓谩!?br> 施有巖回頭確定是她在說話之后問:“你想要去哪一家!
女孩說:“Berliner Dom!
連綿的陰雨使天空異常迅速的暗淡下來。所以教堂里面的燈火異常輝煌。施有巖厭惡穹頂下鋪天蓋地的所謂靈魂。他們色彩生硬而鮮艷表情一致而呆板。復(fù)活節(jié)前后教堂的生意通常不錯。大廳里散落地坐著若有所思和漫無目的的人群。施有巖下意識地躲避著陌生的人流,擁擠中他唯一認識的面孔因之而變得更加明顯。施有巖看見水滴沿著女孩流線型的頭發(fā)和面孔垂落下來,原來她的下巴是尖尖的,剛好掛住一滴透明的液體。
兩人終于掙脫悶濕的空氣,沿樓梯繞上第二層狹窄但是冷清的側(cè)廂坐定之后,女孩突然再度開口說話:“你知道我們腳下是什么嗎?”
施有巖把停駐在管風(fēng)琴上的目光拉回向她,她的側(cè)面其實沒有正面那么好看。
她說:“是很多棺材。”
施有巖說:“我知道啊。就象是普魯士王朝的陵墓!
女孩沉默地點點頭,施有巖看見又有一滴雨水從她的下巴上墜落。
穹頂下四壁上碎花密布的玻璃窗逐漸被夜幕涂抹封鎖之后鋪天蓋地的靈魂和尸體也變得面目模糊。管風(fēng)琴上最后的反光幾乎可以次同施有巖的眼睛的時候,無數(shù)巨大的蠟燭鱗次櫛比地亮了起來。人造的燈光因為有了燭火搖曳的襯托變得生動起來而不再過分做作。女孩凝視空中的眼睛也似乎開始發(fā)光。
施有巖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個又濕又悶的夜里和這個沉默疏遠的女孩一起坐在教堂里。施有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一個話不多的人,沒想到身邊的這個女孩幾乎可以變成圖書館模型前佇立的大理石塑像。
“我曾經(jīng)問過一個朋友。”女孩平淡的嗓音,幾乎隨著忽明忽暗的光線變得韻律感十足,施有巖沒有扭頭看她。
“我問他:‘死亡的感覺是怎樣的?’他說:‘就好象……出生。只是……程序相反!
施有巖沒有回答。如果一個星期之前在嘈雜的校園里艷陽普照之下他可能對這種近乎無聊的話題嗤之以鼻。但是復(fù)活節(jié)幾天以來,身邊的世界一片沉默。在下雨的教堂底下,午夜來臨之前,一種熟悉的語言從一個模樣并不討厭的女孩
口中滑落出來,也變得不太一樣,可以聆聽下去了。
女孩問:“幾點了?”
施有巖看看手表,將近十點。他發(fā)現(xiàn)女孩終于再度和自己說話。他問:“你要走了嗎?回家去?”
女孩看著施有巖笑笑,說:“你要回家就回家吧。不早了!
施有巖說:“你呢?”
女孩仍然微微笑笑,用敷衍的口氣說:“我無家可歸的!
入夜而沒有月光的歐洲街道是一片籠統(tǒng)的不見五指。施有巖覺得眼睛被搖晃的燭光映得幾乎昏花,只感到面前仍然霞光飛舞。女孩信步走在施有巖的前面,全然無視施有巖的亦步亦趨。在眼看女孩又要鉆進另一家通宵的教堂的時候施有巖終于忍不住問:你每天晚上都干些什么。
女孩回頭看看施有巖,說你想干什么?帶我去賭場,pub還是你家么。對不起今天不行。我今天有約了。你趕快回家吧。
施有巖幾乎啞然。女孩在黑暗中淹沒了異常清澈的眼睛。只看見尖尖的臉部輪廓。她是個腰肢纖巧的女孩,此刻站在教堂門口的臺階上仍然比臺階下的施有巖略矮。施有巖以為這樣小而靈動的女孩一般都會表現(xiàn)的乖巧溫順或者有一點活潑?墒沁@個女孩竟然敢大放厥詞。施有巖說:我是想送你回家。你全身濕了干干了濕你不覺得冷嗎。
女孩似乎清淺地笑了一下,語聲有一點停頓。她說:“冷有什么不好。溫暖不一定代表幸福!
施有巖看見她向臺階上一直跑上去。這是著名的紀念教堂門口。臺階平坦而寬闊,教堂主體一半高聳一半是坍塌的廢墟。女孩直沖上臺階,突然回頭說你快回家吧夜里很冷。我今天約了人。對不起。紀念教堂里深藍色的微光籠罩了女孩小而完整的身體。使她的聲音都幾乎憂郁而帶著歉疚的口氣。施有巖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這個女孩雖然長得漂亮可是沒有規(guī)定精神病人都必須是丑八怪。而且雖然自己單身也并不只依靠□□解決生理需要也并不執(zhí)著于在夜里的教堂里拉一個陌生而疏遠的女孩子□□。雖然施有巖潛意識里對于血脈同宗的亞裔女孩有不可動搖的喜好而這里黑眼睛的女孩也的確并非比比皆是,但是關(guān)鍵時刻棕色茶色的頭發(fā)都決不會令人失望。前思后想施有巖覺得沒有任何理由滯留在這個奇怪不討人喜歡的女孩面前。于是轉(zhuǎn)身離去。
早晨五點不到施有巖就驚醒了。驚醒的瞬間他有點猶豫,不知道是窗外突然打雷還是自己做了噩夢。連夜的雨之后突然滾雷。施有巖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天氣瘋了。想到瘋這個詞的時候他突然跳起身來,夾著雨傘出了門。
施有巖不知道為什么會以最快的速度蹬著腳踏車往那個莫名其妙的教堂跑。施有巖最討厭的教堂之一就是紀念教堂。高聳的一半是戰(zhàn)后在炸平了的地方重建的,F(xiàn)代人的審美觀念日趨落后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紀念教堂可以成為不倫不類的經(jīng)典。施有巖覺得教堂就應(yīng)該蓋的象教堂而不能象博物館或紀念碑。就好比雨花臺前面不能放十字架和棺材。施有巖大學(xué)基礎(chǔ)階段的課程里曾經(jīng)專門修過兩個學(xué)期的教堂風(fēng)格。當(dāng)時深刻的印象導(dǎo)致他現(xiàn)在的圖書館外觀設(shè)計圖還是經(jīng)常有變形的危險。
施有巖停自行車的時候差點被橫沖直闖過來的敞棚寶士捷撞死。
當(dāng)寶士捷在施有巖面前不到半米處擲地有聲地剎車的時候施有巖以為車的后輪曾經(jīng)雙雙離地不到兩分鐘。
如果雷雨的天氣開寶士捷不拉上頂棚司機不是酗酒就是瘋子。
如果以六十邁的速度把車沖進步行區(qū)司機肯定不是酗酒就是瘋子。
這輛風(fēng)雨中的敞棚寶士捷不僅闖進步行區(qū)還上了人行道。估計司機根本是打算把車直接跳上寬闊的臺階開進紀念教堂。
這種人估計就是撞死個把人也不會計較。所以施有巖想都沒想去和他理論。
因為他看見教堂門口出現(xiàn)了那個和他昨天整夜一直糾纏不清的人影。
沖上臺階的是個穿黑色半長厚外套的男人。身型幾乎可以算魁梧。他在從教堂門口閃現(xiàn)出來的女孩面前停下的時候就象急剎住的寶士捷。施有巖在剎那間有點擔(dān)心他會把那個女孩拗成兩半。
然而男人的聲音沉穩(wěn)而毫不粗暴。臺階下的施有巖聽見他說:“你又到哪里去了,整夜不回家?”
女孩說:“等人!
清晨夾帶著雨絲的風(fēng)頻率均勻地吹起來,空氣中凝結(jié)著腥味。
男人利落地脫下厚質(zhì)地的外套,遞在女孩手里,說:“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再這樣我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聽到?jīng)]有。走!
女孩不置可否地用右手拎著外套,跟在男人背后。外套的下擺逐級掃過臺階。她看見了夾著雨傘的施有巖。施有巖幾乎以為她不會認識自己。但是女孩對站在寶士捷旁拉頂棚的男人說:“我約了別人!
男人轉(zhuǎn)身看見了施有巖。脫去外套他仍然很魁梧。他戴細框透光性很好的眼鏡。施有巖目測上去兩人身高相等。女孩穿起外套說:“衣服我晚上給你帶回去。還是她會發(fā)現(xiàn)有陌生味道?我想不會……我身上是沒有香水味道的!
男人走到施有巖面前。掏出一張卡片。語氣平和:“有什么事可以打電話;蛘甙阉龓У竭@里來!闭f完轉(zhuǎn)身離去。寶士捷的頂棚再度張開,灰暗而落寞。
龐大的黑色厚外套把女孩裹得水泄不通。僅留出一張尖尖的臉。施有巖把傘撐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這把紅白兩色相間的油布雨傘和面前貴重的外套相形之下十分不倫不類。
施有巖說你怎么不跟他走。
女孩看看施有巖,突然笑了起來,眼睛清澈而明亮。
她說:“我叫楚云!
施有巖還沒說話,楚云又說:“我們?nèi)タ慈粘霭伞!?br> 想在鋼筋水泥的都市里尋找旭日東升仍然是癡心妄想。如果有人在這樣的地方找到太陽,這個人多少也算是個奇跡。
楚云從出場開始就讓施有巖覺得多少是個奇跡。
勝利女神柱的頂端有一圈用來鳥瞰全城的平臺。居高臨下之后可以環(huán)視放射狀的四條林蔭道。施有巖知道這并不是一個真正看所謂日出的地方,確切的說,這里只是可以看見從東方出現(xiàn)的太陽。
看到太陽的時候楚云驕傲地微笑。
日出的絢麗永遠是一瞬間的事情。施有巖和楚云離開的時候幾乎感到氣餒。
楚云在早晨的太陽光下顯得灰頭土臉。她其實也沒那么好看,黑夜和燭光掩蓋了她的氣色。這種臉色簡直象是見了鬼。施有巖想。
給施有巖名片的人叫舒余風(fēng)施有巖問楚云他是干什么的楚云說他是打籃球的。施有巖以為楚云又犯糊涂,沒和她計較。
十點以前的歐洲還是睡夢中的。
施有巖和楚云隨便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林間長椅。楚云說你不相信他是打籃球的嗎他真的是籃球運動員。原來是。我們從小就認識了。他身材很好,你不覺得嗎。
施有巖說我對你整夜等待的哪個人好象更有興趣。
楚云說是嘛。我在等我的男朋友啊。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只不過他只能這個時候出現(xiàn)。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必要。
施有巖說舒余風(fēng)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他大概也整夜找你吧。
楚云安靜地說他是我原來的男朋友,現(xiàn)在不是了。我十四歲和他在一塊。原來我們以為會結(jié)合不會分開,搞過很多奇怪的形式。我們有同樣的刺青。我的在脖子后面。不過后來就分開了。你覺得意外嗎?
施有巖突然反感楚云自作聰明的語氣,她總是突然沉默而在他反復(fù)追問之后就發(fā)邊莫名其妙的議論,這種女生最叫人頭疼。
雖然在楚云的堅持之下他們彼此分手。施有巖還是按圖索驥地摸到了舒余風(fēng)卡片上的地方。
那是一家晝夜經(jīng)營的pub。施有巖想當(dāng)然地認為這里的老板就是舒余風(fēng)了。店的名字叫做黑貓。施有巖看看店名覺得頭皮發(fā)麻。黑貓實在不是什么讓人心曠神怡的動物。施有巖恐懼于那種寧靜而具有穿透力的眼神,仿佛洞察世界。
然而黑貓內(nèi)部還比較平易近人。是很規(guī)矩的暗淡和低聲的嘈雜。并不討厭的煙草味道和酒香,昏然的音樂聲揉在空氣里。沒有大麻的氣息和重金屬使人覺得安全和干凈。施有巖本來以為可以很快找到舒余風(fēng),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并不在場。施有巖暗中笑自己的想法,既然是老板應(yīng)該不用自己看店,因為這里看起來規(guī)模不差。同時施有巖也覺得放心,說不定舒余風(fēng)看見自己獨自跑來丟了楚云會暴跳如雷。雖然楚云否認了他們之間的情侶關(guān)系,但是兩人之間的曖昧簡直明顯到昭然若街。
施有巖看看手表,九點三刻。這樣的時間對于pub來說顯然還是淡季。吧臺后面的人仿佛夢游似的呆站在那里,雙手撐著身體靠著背后的酒柜,腿很長。吧臺上的燈掛得很低,所以那人的臉正好檔在燈光背后的陰影里。直到施有巖坐上他面前的高凳,他才轉(zhuǎn)過頭來,夾過一張酒單。施有研有一瞬間驚異于伸過來的那只手;椟S的燈光下手的顏色顯得非常柔和并且親切。手很象是彈鋼琴或是拉小提琴用的,修長而穩(wěn)定。
施有巖躲避恍忽的燈光尋找吧keeper,低聲說其實我是想問……一個叫楚云的女孩子是不是在這里或者她什么時候會來這里。
barkeeper轉(zhuǎn)過身來。他本來正低頭從酒柜里翻著東西。施有巖模糊看見他很寬的肩和披肩的長發(fā);剡^頭來的瞬間施有巖心里再度掠過一絲輕快的嫉妒。同時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外表出眾的男人。
此刻他向施有巖俯下身來,凌厲的掃視施有巖的五官,同時低聲問:“你是她什么人?同學(xué)嗎?”
施有巖不免有點驚訝:”同學(xué)?”
這時barkeeper的背后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小個子女孩的輪廓,輕而穩(wěn)定的問:“你找我嗎?”
施有巖逐漸適應(yīng)了昏暗的光線,楚云穿著緊身的黑色無袖T恤和長褲。和barkeeper如出一轍。施有巖這才明白他們是同事關(guān)系。楚云問barkeeper:"余風(fēng)呢,沒來?”
barkeeper 說:“他今晚不來了,所以我待到底!
楚云擺弄一疊點單的本子,看看barkeeper,說:“你重操舊業(yè)吧。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和余風(fēng)是不同的人。這種地方對你來說不衛(wèi)生!
barkeeper迅速而掩飾地看了一眼施有巖,轉(zhuǎn)身走出吧臺。
楚云這才正式和施有巖面對面。臉上的微笑讓施有巖瞬間困惑,他不知道那是敷衍還是耐心。
施有巖說:“你在這里是干什么的?”
楚云說打工啊。
施有巖說那他呢。
楚云說他總有一天會走吧。他不是干這種工作的人,他是個醫(yī)生。你應(yīng)該聽說過廖也霖這個名字。
施有巖瞬間驚訝不已。他搜索到人群中彎腰收拾杯子的barkeeper,他無法把面前這個年輕陰郁長發(fā)的男人和那個響逾歐洲的名字聯(lián)系起來。那是個突然消失在地平線上的著名外科醫(yī)生。擁有美國和德國雙料博士頭銜。原來那雙出色的手是握手術(shù)刀的。
施有巖說他在這里不是因為你吧。
楚云說是。是但是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你以為他是想要我?不可能我沒那么大吸引力。他以為他自己是殺死我男朋友的兇手。
施有巖說他是嗎?
楚云說我告訴他他不是?墒撬褪遣幌嘈。當(dāng)然大概還有別的原因吧。當(dāng)過醫(yī)生的人都太唯物,而且自以為是的厲害。
施有巖說店是舒余風(fēng)的?
楚云說其實算是他給我開的。
施有巖說你男朋友被那個醫(yī)生怎么弄死了?
楚云淡淡地說他開車撞了他。很平常的事情。然后他自以為能把他弄活結(jié)果沒成功。
施有巖說你不是還約你男朋友見面呢嗎,怎么說他是死了。
楚云笑了笑,照著barkeeper遞來的單子謹慎地做起一杯balley芒果冰淇淋,同時輕快地說:“死亡是看相對于誰而言!
楚云跑去送冰淇淋的時候施有巖忍不住問廖也霖:“喂……那個,她男朋友,是個……什么樣的……人?”
廖也霖低頭沖著杯子,輕聲說:“大概是個個子很高,動作矯健的男孩子。他跑的很快!
施有巖說還有呢。
廖也霖看看施有巖,說別的我不知道。你應(yīng)該去問她自己。
假期結(jié)束后是接踵邇來的考試和作業(yè)。施有巖奔波勞碌疲于應(yīng)付。忙碌而規(guī)律的生活幾乎結(jié)束了關(guān)于楚云的各種思考。直到學(xué)期結(jié)束,楚云的形象都僅僅閃現(xiàn)于日出和入夜的兩個時刻。
假期來臨。
考試完畢的同一天施有巖來到黑貓。然而楚云不在。廖也霖也不在。安靜的吧臺后面出現(xiàn)的是舒余風(fēng)穩(wěn)定的身影。施有巖剛剛坐過去,舒余風(fēng)立刻認出了他。
“你找楚云?”
“是。她……在嗎?”
“不在。她假期不會在這里。她一般會到別的城市工作幾個月。平時她在我這里做parttime。暑假是淡季。雖然我肯付錢,她卻完全不肯領(lǐng)情。她說要到處走走看看!
“她常說的所謂……男朋友,是個什么樣的人?”
舒余風(fēng)鏡片后的目光略微帶了一點笑意。他說:“你應(yīng)該自己問她。你不必有什么顧慮。她腦筋沒什么問題。只是脾氣倔強了一點。但是如果你了解她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她并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
施有巖沉默了一下,面前的男人是一個比自己年長而成熟的男人。已婚,有自己的生意。施有巖瞬間懷疑自己在他面前會不會太稚嫩了一點。他會洞穿自己對楚云的感覺嗎?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呢。是喜歡,還是僅僅是好奇?
舒余風(fēng)戴了很細的婚戒。戒指在昏暗的燈火下晃動著光。他比施有巖先開口。
“我和楚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套用一句中國人喜歡的老話,叫做青梅竹馬。我比她大一些。所以她雖然不乏主見,還是很服從我的意見。時間久了,我們彼此漫漫習(xí)慣和喜歡了這種共同的默契。我也曾經(jīng)以為,我們會在一起。但是生活往往總是叫人意想不到。分開之后她認識了陸澤。就是她口中提到的男朋友。”
舒余風(fēng)的聲音不急不徐,語氣不溫不火。平靜坦白的敘述使施有巖感到受制于人。忍不住問:“什么叫做……口中提到的?”
舒余風(fēng)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就是說,她們發(fā)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并不清楚。陸澤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可以和形象對上號的名字,如此而已。楚云對我來說是生活中的一個部分,但陸澤不是。”
施有巖仍然窮追不舍:“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舒余風(fēng)說一個蠻健康的男孩子。動作靈活跑的很快。力氣也不小。
施有巖說你的barkeeper也是這么說的。他怎么也不在了?
舒余風(fēng)說他辭職了。也許他覺得應(yīng)該對該負責(zé)的人和事情負責(zé)。
施有巖說你是指陸澤和楚云嗎?他喜歡楚云是嗎。
舒余風(fēng)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廖也林不是個張揚的人。個性比較沉默。大概一般比較天才的人都缺乏對于社交的興趣和能力。對于自己的主見,他們覺得沒有討論的必要。
施有巖想了想。終于問:“那……我到哪里可以找到楚云?”
舒余風(fēng)說她到了另外一個城市。具體住在哪里她并沒有告訴我。
三個漫長的星期之后,施有巖見到楚云。
與其說是不期而遇,還不如說是施有巖漫無目的的搜索終于有了結(jié)果。
理想中施有巖認為自己會想當(dāng)初一樣在漆黑的深夜和楚云碰頭在某個神秘的所在。教堂,鐘樓,墓地,塔頂。施有巖在這個城市里安身之后地毯式搜索了這些希奇古怪的地方。白天施有巖在一家建筑公司里畫圖紙,晚上的時間經(jīng)常消磨在盲目的搜索之中。自己也時常懷疑,這樣的尋找到底是因為好奇還是打發(fā)無聊的日子。又或者自己主觀方面對于楚云的設(shè)想太過強烈,她原本并不是一個如何出眾或者新奇的人物,也并不具備與眾不同的性格。不過是初次碰面時時間和地點的巧合讓人產(chǎn)生無里頭的錯覺。施有巖每每在教堂的尖頂或穹頂之下舉目四望不見離人只覺得那個熟悉的尸體的目光猶如芒刺在背,銳不可擋。
見到楚云是在一個平靜的周五下午。下班的人潮疲憊而興奮地熙熙攘攘。連接幾天的陰雨恰當(dāng)?shù)耐V沽,準備周末生活的人們也因此更加期待休息日的陽光燦爛。以前在國內(nèi)的時候施有巖非常熱中于在人潮洶涌的夏日遲暮獨自在街上閑逛,看見生活中的種種幸福場景,覺得親切異常。自從來到異域這樣的機會少了很多。即使偶爾為之,經(jīng)常覺得郁郁獨行的寂寞。來往的車水馬龍甚至不如火車站站臺上飛馳列車發(fā)出的轟鳴,施有巖覺得那樣直白的聲音更容易理解。
楚云并不是單獨一人。人流中出現(xiàn)的楚云顯得漂亮。黑色的針織及膝連衣裙,頭發(fā)散著,光腳穿著涼鞋。她和一個非常出眾的男人走在一起,但是目光散漫并不專心。男人是廖也林。
這種完全平民化的相遇使得施有巖措手不及。原來楚云是活生生的。
首先看見施有巖的是廖也霖。他略顯驚訝的駐足和頷首使得楚云的目光終于有了焦距。她幾乎是高興地微笑了叫他:“是你?!”
歐洲夏季的白晝會無休止的持續(xù)下去。午夜之前的人都不會感到困倦。施有巖和楚云胡亂地溜達在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路上,互相客氣地寒暄。楚云的表達能力很好,語言組織豐富聲音有抑揚。但是她話不多,目光完全沒有焦點。施有巖瞬間嫉妒那個可以將楚云目光糾集的人。不管是男是女。
沿著牛奶路途徑很多奶白色的小樓。按照路牌是音樂學(xué)校。再過去有湖水出現(xiàn)。湖邊是不見盡頭的草地。草地上散落著白色的塑料座椅,明顯的對比使人視覺上感到鮮艷。
施有巖說:“陸澤……是個什么樣的男孩子!
楚云說你知道這個名字?余風(fēng)告訴你的吧。那他沒和你說他長的什么樣?
施有巖說我想知道別的……比如,性格或者職業(yè)。
楚云說他是和我一起在這個湖上劃過船的男孩子。
施有巖說你不是第一次來這里?!
楚云笑得幾乎狡詐:“你會嫉妒喔?”
施有巖傻笑。
楚云說你在這里干什么打工嗎?我在這里上班。今天本來應(yīng)該上到夜里但是我請假了。今天下午也霖發(fā)來sms說今天下午有太陽,我突然覺得氣氛應(yīng)該很溫暖,就請假到街上閑逛。買了身上穿的裙子。新衣服好象總是比舊的好看只是不能用熱水洗。
施有巖問你讀書嗎讀什么?
楚云說文學(xué);\統(tǒng)的說是語言學(xué)文學(xué)和古典文學(xué)。brotlos。
施有巖看到湖上盤旋的海鷗湖邊覓食的鴿子湖面游蕩的天鵝。只需要一把面包屑就可以聚集所有這里可能出現(xiàn)的物種。楚云卻突然說你有沒有一種感覺……很隔離的感覺。體會不到生活氣氛。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夏天的晚上到集市上吃冰淇淋,看路燈和納涼的人群。聽見下象棋的人拍棋子的聲音和老頭的手提半導(dǎo)體的聲音。世俗生活真是享受。
施有巖說這里有天鵝。你小時侯看不到的。不是挺新鮮。
楚云說我到是看見野雁和烏鴉。真不明白為什么天鵝的脖子被理解為幽雅,怪硬怪長的,還伸不直。
他們停下看了一會,楚云又說:“還那么臟!
夕陽下的楚云顯的生動具象。使施有巖突然覺得舒余風(fēng),廖也霖和陸澤都是一些奇怪的符號而不具任何意義。而黑貓也象紀念教堂一樣是在硝煙后的廢墟上被黑夜變換出的詭異現(xiàn)象。陸澤是否曾經(jīng)出現(xiàn)或是否仍然出現(xiàn)都變的不再重要。對于楚云的好奇,也幾乎被觸手可及的距離消磨進而轉(zhuǎn)化為一種安詳平靜。
原來,生活的某些片段上,需要一個漂亮的異性的身影走在旁邊。
他們并沒有去劃船。
楚云住在一個土耳其人集聚的區(qū)域。但是房間很明亮。六層樓上的大窗敞開之后可以居高臨下看見樹木的頂端。房間西曬,午后如果出太陽可能很熱。這里臨近鐵軌,隔幾分鐘就聽見列車呼嘯的聲音。
楚云帶著施有巖回來沒坐電梯。穿越走廊樓梯看見不少熟悉的同胞面孔。施有巖瞬間驚訝這里國人數(shù)目的可觀。楚云和來來往往的熟人打招呼揮手動作嫻熟表情活潑。同時對于介紹他們的來龍去脈津津樂道。
“看見那個男生了?他女朋友身材特別棒!
“門口修自行車的那個是我們樓里最賢惠的男人。他女朋友是他實習(xí)的公司老板的秘書,英文特別好!
“這個門里住的是我們?nèi)珮亲蠲赖拿琅;仡^你一定要參觀一下。值得參觀!
“他又不去上課!他從來不上課還考試全優(yōu),變態(tài)!
傍晚的時間施有巖就消磨在楚云對于宿舍樓里人們的描述之中。楚云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她快樂地描述所有情侶的幸福生活表情豐富。施有巖沉默良久突然說你口氣怎么好象局外人。
楚云愣了一下說本來我就是啊。每件事情觀察起來都很經(jīng)典。有意思。
施有巖說可是你難道不想也那樣有意思。
楚云驚訝似的看看施有巖說這些事情本來和我無關(guān)啊只是旁觀起來好象很有樂趣。閑來無事的時候是個消遣。
施有巖說你不會羨慕?
楚云說不會啊。
施有巖說因為你有廖也霖?
楚云啞然說廖也霖和我走在一起的確是對我虛榮心的一種滿足。因為他確實很帥嘛。不過無所謂我有沒有他,他只是生活中的一個人而已。他喜歡瘦削高挑的女孩子。
施有巖說他不是和你一起到這里來么。
楚云說不是他到這里來研究病人。我覺得其實是死人。他不信。
施有巖說他重操舊業(yè)了?
楚云說沒有是受朋友之托沒有辦法。
三天之后施有巖忍不住去接楚云下班。
當(dāng)時楚云上晚班,每天到晚上11點。施有巖徘徊在地鐵站上的時候心里突然覺得感慨。空洞的隧道里面上下左右回蕩著飛馳的轟鳴聲,仿佛黑洞要把人們的體力全部熄滅。施有巖想楚云每天坐同一班次的午夜地鐵大概也同樣感到恐懼吧。不知道陸澤是不是曾經(jīng)接送她上下班。廖也霖呢。
“火車站是個好地方。每個星期可以工作7天,只要我愿意。”楚云站在月臺上的時候如是說。
原來廖也霖并不會來接她下班。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飛機場。我準備回家。我拎著所有的行李決定放棄。結(jié)果陸澤讓我在那個晚上重新做了一個決定。我決定留下來。”
楚云突然如此主動地提起施有巖反復(fù)追問旁敲側(cè)擊都不肯吐露的事情,施有巖幾乎有點吃驚。
“我的媽媽和余風(fēng)的爸爸做過三年的夫妻。這段毫無頭緒的混亂婚姻使我在14歲的時候認識了19歲的余風(fēng)。我和父親失散了很久而余風(fēng)的媽媽也同樣在和他爸爸分手之后杳無音訓(xùn)。當(dāng)時我們都年紀不大。共同的目標和生活狀態(tài)使我們彼此很快相互理解。我們一起想盡辦法尋找自己的血親。三年之后我毫無血統(tǒng)關(guān)系的哥哥變成了相依為命的戀人。
“我以為我門的關(guān)系不會改變。然而當(dāng)我對于故鄉(xiāng)不再眷戀,天涯萬里追到歐洲的時候,余風(fēng)的眼神叫我惶恐。他給我一家黑貓。雖然其實是他投資經(jīng)營但是顧主的名字是我。我們曾經(jīng)幻想一起開一家小店放爵士樂供應(yīng)紅茶,F(xiàn)在店有了,余風(fēng)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我。
“他娶了一個德國女人。余風(fēng)是個風(fēng)度翩翩的男人。有點穩(wěn)重,有點懶散,有點琢磨不透。他對我說只要我等三年,他拿到居留身份就可以恢復(fù)自由。但是我看見過他的妻子。我記得小的時候和他說過,任何理由都不能讓我們破壞一樁婚姻。我想他可能忘了。正常的夫妻生活是一種習(xí)慣和秩序。余風(fēng)的妻子的確是愛他的。
“我離開黑貓。開始讀書。整個春天不知所措。覺得無家可歸。我18歲上大學(xué)之后媽媽結(jié)婚。非常幸福。余風(fēng)陷溺在另外一個與我無關(guān)的婚姻之中不能自拔。我游離在所有城堡的外圍四周,不能遠離,無法逾越。
“7月我接到爸爸的電話。幾乎十年之后我聽到他的聲音。他想見我因為他得了骨癌。生命盡頭的時候他想見我而我并不是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一直在想念他。如果他的妻子和小孩因為他已經(jīng)時間不多而不再阻止我們見面我找不到理由不站到他面前。當(dāng)時我格外渴望有一個人在等待我。普通的生活之中我的出現(xiàn)對于他有特別的意義。無論任何條件。我迫不及待。
“……爸爸的聲音還是象十年前一樣!
說道這里的時候楚云停了下來。她抬頭觀察施有巖的表情有些靦腆。施有巖突然覺得心跳得柔軟疲憊,幾乎沒有力氣接她的話。
施有巖說:“那為什么……最后沒回去呢!
楚云說:“因為等待我的人突然沒有了。”
當(dāng)楚云決定結(jié)束一個話題的時候就好象關(guān)上的自來水龍頭。絕對不給它滴漏的機會。
根據(jù)施有巖的理解能力他猜想楚云的爸爸可能是去世了或者突然再度出現(xiàn)了阻止父女團圓的力量。但是楚云明明說是陸澤讓她重新做了一個留下的決定。楚云頻繁出現(xiàn)的沉默好象帶著厭煩的情緒。雖然她并不明確地表示反感。施有巖在獨自傍晚溜達的時候腦海里放幻燈片一樣閃爍著楚云削尖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眼睛和黑色針織連衣裙里柔和的身影。
施有巖臨時租下的宿舍樓后面是一片居民區(qū)。各式各樣獨立的小樓和院落吸引他在日落時分出來閑逛。當(dāng)出售冰淇淋的汽車搖著手搖鈴招搖過市的時候居民區(qū)里的小孩子們會歡呼著從各個角落飛奔而來。這種一直以固定頻率出現(xiàn)的手搖鈴聲勾引著童心和食欲直至入夜。涼和甜的感覺也便隨之洋溢在睡夢之中。施有巖喜歡甜食和琳瑯滿目的色彩,但是為自己去汽車前買冰淇淋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凄涼。理想之中是可以舉著一個漂亮的蛋筒博得身邊漂亮女孩的展顏一笑。楚云并不是一個吝嗇笑容的女孩子,但是施有巖懷疑她笑容里面發(fā)自內(nèi)心的比例。
果然看見一個亞洲男孩子舉著一只蛋筒遞給身邊的女孩的時候施有巖幾乎大驚。因為買冰淇淋的人是廖也霖。
廖也霖修長而健康的身體被普通的白色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襯托得更加出色。齊間而不羈的頭發(fā)非常配合棱角分明的鼻子和下巴。施有巖幾乎再度瞬間嫉妒廖也霖酷得明顯。如果楚云不喜歡這個男人至少也應(yīng)該恨他。這無論如何是個讓女人產(chǎn)生極端感情的男人。
這樣一個男人在給他身邊的女孩買冰淇淋。
他身邊是一個非常纖瘦的女孩子。即使在本白色的棉布直身連衣裙里她似乎還是毫無曲線。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幾乎蒼白。柔軟單薄的長發(fā)顏色略淡。往臉上看有無邊的樹脂眼鏡。施有巖猜想她的眼睛應(yīng)該也是深茶色而不象楚云是清澈明了的黑。
難道她是廖也霖要負責(zé)的所謂病人?
“她不是。”廖也霖和施有巖同路返回的時候微笑著說。大概是剛剛同喜歡的人分開,廖也霖的聲音和表情都變得溫和而平易近人。與黑貓的神秘和步行街上的盛氣凌人判若兩人。施有巖一向欣賞頭腦清楚的人,廖也霖似乎與生具來的理智幾乎使他從降生就是個醫(yī)生。
廖也霖說你喜歡楚云。
施有巖說從第一眼開始吧。
廖也霖微笑的表情幾乎是迷人的。那是一種從瞳孔深處流露的笑意。他說:“楚云是個漂亮女孩子。”
施有巖說陸澤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可以讓楚云這樣心甘情愿的生活在過去。
廖也霖說他是我的弟弟。
施有巖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很多陸澤,廖也霖和楚云之間關(guān)系的可能性,但是廖也霖的回答還是讓他吃驚。
“所以陸澤事故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不僅僅是對于楚云!绷我擦販睾偷穆曇魬(yīng)和著夕陽晚霞和壯麗的云絮,幾乎令人感慨。
“陸澤的媽媽是我們的父親的妻子!
廖也霖簡潔的解釋帶著落寞的口氣。施有巖想象著這種眼神和口吻應(yīng)該經(jīng)歷過多少反復(fù)和起伏才可能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年輕而極端自信的男人的身上。施有巖幾乎瞬間后悔自己的發(fā)問,廖也霖明確而坦白的回答令人尷尬。
“我和陸澤是從未謀過面的親人。直到我開車撞了那個跑得飛快的男孩子而他需要大量的血液的時候我們的父親才終于露面。對于陸澤我當(dāng)時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必須救活他因為只有他能夠讓父親的生命名正言順地繼續(xù)。而他對于我則是異常的寬容。他原本不愿見楚云,因為他認為自己臨死的樣子不再漂亮。但是他還是見了她因為他要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遷怒于我。所以我對此事故形式上沒有負任何責(zé)任!
廖也霖說話的神情幾乎溫和。夕陽西下后空氣迅速地變冷。施有巖問:“那么事實上呢?”
廖也霖笑得落寞:“事實上是永遠的責(zé)任。陸澤所有應(yīng)該盡的責(zé)任,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是我的吧!
施有巖說你就抱這這樣的態(tài)度交往楚云?
廖也霖說開始的時候不僅僅是面對她。我以這樣的態(tài)度面對全部生活。直到我認識林微微。
施有巖說林微微讓你忘記責(zé)任了?
廖也霖說并沒有。只是她讓我改變了面對責(zé)任時的感受。對于楚云,我曾經(jīng)恐懼,厭煩,憎恨。后來才知道是因為自己主觀方面的意識太過強烈。林微微告訴我的是,對于責(zé)任,不能經(jīng)營,而應(yīng)該享受。因為在享受的同時,責(zé)任變成了感情。這就是我們所有人在面對自己所熱愛的人的時候的感情。抱有這種感情的時候,人會覺得幸福。
施有巖說所以楚云從陌生的討債人變成了……
廖也霖微笑了說變成了家人。
施有巖微笑說林微微也隨之變成了愛人。這力量還真是偉大呢。
廖也霖幾乎出現(xiàn)了瞬間害羞的表情,稍停了一下說其實關(guān)于陸澤……你還是應(yīng)該自己問楚云。
施有巖又去找楚云的時候發(fā)現(xiàn)舒余風(fēng)正站在楚云的桌子上抓蚊子。
當(dāng)時是夏天的傍晚,西曬的屋子里幾乎象烘干機一樣熱。舒余風(fēng)寬敞的襯衫沒有結(jié)紐子,短褲赤腳在兩張桌子之間跳躍。楚云穿著裸肩吊帶的連衣裙站在地上仰視天花板指示蚊子飛舞的方向樂不可支。這個情景簡直讓施有巖吃驚不小。
舒余風(fēng)高大的身材由于桌子的輔助更加顯得頂天立地。
楚云抱歉地說家里文字真多好象應(yīng)該養(yǎng)兩只蜘蛛維持一下生態(tài)平衡。
舒余風(fēng)笑說這個工作需要身手靈活呢。
楚云微笑說陸澤在就好了。
施有巖敏感地看看楚云,發(fā)現(xiàn)她說到陸澤的時候絲毫沒有憂郁的表情。舒余風(fēng)更是似笑非笑地“恩”了一聲。
晚霞出現(xiàn)的時候施有巖帶楚云去劃船。舒余風(fēng)則搭火車回去。施有巖想問問他那輛敞棚保時捷怎么樣了,楚云則笑著說你下雨的時候出門記得拉頂棚。
施有巖看見舒余風(fēng)離開時候的表情,如果施有巖不在現(xiàn)場,舒余風(fēng)會擁抱楚云吧。那幾乎是男人眷戀的眼神。
在船上的時候施有巖終于忍不住問:“你和舒余風(fēng)……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楚云笑笑地說:“被拋棄的一方也應(yīng)該心軟,表示理解和同情……你是覺得他還對我有留戀嗎!
湖面上天鵝整齊地滑過,海港里的海鷗因為覓食而盤旋在湖面。伏低掠過水面的時候身型矯捷。施有巖停下手里搖動的槳,楚云并沒有笑。
“余風(fēng)從很久以前就不再等待。他可能對過去還有牽掛……但是回頭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
楚云清晰的聲音漂散在逐層散開的云絮之間,異樣溫柔。
“陸澤劃船非常棒。他喜歡在水中間晃船!
施有巖說你曾經(jīng)說過……是陸澤讓你做了一個決定,他讓你決定留下。
楚云似乎思索了一下,漫漫開始說話:
“其實也不算是他讓我做了決定……我沒有做決定。我只是沒有辦法而已。
“夏天的時候我打點了所有的行李,絲毫沒有考慮機票的價格。因為爸爸當(dāng)時非常需要見我。而我當(dāng)時非常想見他。其實自己是害怕錯過最后的機會吧,爸爸那邊催促的其實很緊張了……有人等待我,我追趕到的余風(fēng)成為別人的期待。八千公里是個神奇的距離呢。
“我獨自到法蘭克福,情景手忙腳亂。我找到地方打算托運行李結(jié)果一個箱帶散了,東西散在地上。這時候手機響了……說話的是我不認識的女人和爸爸的妻子。她簡單的通知我沒有回去的必要了。我從地上撿東西看見深藍色的一只禮物盒子。那里面是一只男表……我平生第一次買男表……是買給爸爸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繼續(xù)撿東西。
“后面的幾分鐘里我大概有點糊涂。有人在我面前和我說話。從我能夠看清楚他的時候陸澤就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之中了。
“當(dāng)時我好象是坐在地上,因為我記得立起來的行李箱豎在我面前擋住了視線。是一只漂亮的手把它扶起來的。我抬頭往上看……一個男孩子的臉……很柔軟的直直的長發(fā)顏色有點淺,非常溫和的眼睛,漂亮的單眼皮,他從箱子上面彎下腰來說我應(yīng)該送你上飛機還是送你回家?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樣的男孩子的聲音……也許是因為我當(dāng)時腦中一片空白的關(guān)系,整個世界只有他的聲音。余風(fēng)的聲音也很好聽,厚重而理智。也霖有點飄忽不定。但是他的聲音有一種安慰的力量和……無法拒絕的說服力。”
施有巖脫口而出:“陸澤!
楚云微笑的樣子幾乎是迷人的。她說陸澤把我?guī)У交疖囌九_上。我們就坐在站臺上什么都不說。一直坐到深夜。所以我后來都不會厭煩火車呼嘯的奔馳聲我覺得它是一種重新把人吸引回生命之中的力量。陸澤坐在我旁邊我偶爾移動的時候會碰到他短袖T恤外赤裸的手臂,它非常溫暖。那是當(dāng)時我唯一覺得具有熱力的東西。我當(dāng)時腦子里西里糊涂的只有一句話,我想問:我可不可以……握住他的手。
施有巖說你問了嗎。
楚云說沒有。我的舌頭和身體全部是麻木的。但是我知道他看著我。他看著我眼神異樣的溫柔。和他的聲音一樣的溫柔。很久很久之后我說我想回家。他說:“好!
施有巖有點驚訝地說你說你想回哪里?
楚云說我不知道。我僅僅是覺得想回家。我自己都不知道家具體是哪里?墒顷憹烧f:“我?guī)慊丶摇!苯酉聛硭拇媪宋宜械男欣,帶我上了火車?br> 火車上的情景我完全不記得。我睡著了。而且是沒有夢、非?b密的象初級死亡一樣的睡眠。醒來的時候我看見陸澤周身沐浴在朝陽里……他看著我笑了一下……我想,僅僅憑借那樣一瞬間的笑容,我可以繼續(xù)生存。他笑的時候,漂亮的牙齒會出現(xiàn)。
我們置身在一個陌生的海邊小城。
施有巖很久之后都很難忘記楚云做夢一樣的敘述口吻。陸澤出現(xiàn)在一個完美的夢境之中仿佛童話中挽救蕓蕓眾生的英雄。他健康而迷人長發(fā)飄揚。楚云從那個時刻起大概決定把自己置身夢境之中不肯歸還。無論是余風(fēng)還是廖也霖都沒有令她產(chǎn)生清醒的欲望。施有巖瞬間絕望感到力量的渺小。
楚云的描述是繪聲繪色的。仿佛長鏡頭的影片,浩瀚而細致入微。
“我們在海邊上走,完全瞞無目的……我應(yīng)該是覺得很累,但是當(dāng)你脫掉鞋子踩著完全潮濕的沙地的時候會覺得舒服。當(dāng)時是九月的開始,早晨已經(jīng)冷而凜冽,天氣好的時候空氣好得叫人來不及呼吸。我拎著鞋胡亂朝前走,海鳥就在周圍盤桓。但是我知道他跟著我。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跟著我。風(fēng)起來的時候我的頭發(fā)肯定胡亂飛舞。而且我沒有洗臉……我沒有洗臉我猜我一定非常狼狽。
“后來我的褲子一直濕到膝蓋。不知道我們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據(jù)說海岸線的盡頭迷糊視線的地方是丹麥的海島,但是我不清楚方向。我停下來眺望的時候陸澤走上來。他和我并肩站著我抬起頭看見他。他對我微笑,柔軟的頭發(fā)輕輕地飄起來。我說我覺得冷。他低下頭,在口袋里摸索。摸了很久之后他掏出一塊糖,剝開紙放進我的嘴巴里!
施有巖想起這些話的時候獨自走在東海的海邊沙地上。時間不是清晨而且天氣晴朗所以當(dāng)時已經(jīng)人煙興旺。施有巖看見相擁漫步的情人覺得瞬間的溫情脈脈和異樣的孤單。面前不遠處他看見一個高挑的亞洲男孩子正深深地彎下身去吻他對面站在淺水中的女孩。兩人沒有交互擁抱但是施有巖覺得他們的肢體動作非常誘人。這種輕而溫柔的碰撞使人幾乎震顫。順著海的方向仰視蒼穹,施有巖突然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遙遠,空和疼痛。
楚云和陸澤并沒有這樣親密的相吻。施有巖記得楚云敘述的時候口吻是異常的感慨。楚云眼神中令人暈玄的激情,與其說是被壓抑著,不如說是被她深深地珍藏。
“一顆糖有多甜……我很久很久都沒有思考過這件事情。我小的時候覺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冬天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在口袋里發(fā)現(xiàn)一塊半融的奶糖。但是很久以來這樣簡單的快樂被遺忘了。當(dāng)陸澤的糖碰到我的舌尖的時候我覺得它是甜的。
陸澤和我之間幾乎完全沒有距離……所以我僅僅前傾了身體就靠在他的身上。我不敢也不好意思回想那是不是叫做撲入某人的懷抱……但是他穩(wěn)定地接住了我,他接住我用非常有力的雙臂。我向下一直滑落下去因為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陸澤溫和而穩(wěn)定地順勢蹲下身去讓我撲在他的肩膀上。這樣的擁抱,讓我覺得死亡臨界點一樣的飛翔的感覺……我弄濕了他的肩膀很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窒息地抽泣。陸澤騰出一只手拍我的后背,我聽見他很輕聲的說:‘糖呢?當(dāng)心糖……別卡住自己!覠o法回答,整個世界在轉(zhuǎn)在飛。但是我再度聽見他的聲音,很輕的一聲嘆息:‘小姑娘!
施有巖記得自己想問楚云然后怎么樣。但是他沒有問出口。楚云的思維表現(xiàn)得非?b密無法被外務(wù)打攪。短暫的停頓之后楚云看看施有巖,突然笑了一下,說:“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施有巖說:“那么后來你們就在一起了?”
楚云略微思索了一下,輕輕地說:“還沒有。”
施有巖說為什么呢陸澤難道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楚云說我們交換了聯(lián)系的辦法……具體的說是我給了他我的手機號碼。我不可能拿著所有的行李跟他私奔吧。
施有巖說為什么不可以呢。你需要給余風(fēng)一個交代是嗎。
楚云說不是。當(dāng)然對于余風(fēng),我必須告訴他我的去留。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陸澤。他其實是剛剛來到這個地方。只身一人,幾乎可以說是兩手空空。他讓我等他安頓下來。他說他安頓下來就來找我。
施有巖說然后呢。
楚云說然后我就開始等待。
施有巖說你就這樣等?等了多久?
楚云說我久這樣等。不知道等了多久。
分手的時候施有巖感到好笑。楚云的講話,就好象長篇的電視連續(xù)劇,故事發(fā)展到一個特定的步驟上就定格結(jié)束,以期日后的繼續(xù)。施有巖回想楚云的故事的時候也覺得好象情節(jié)性也并非很強。尤其是陸澤提出的莫名其妙的所謂等待的要求。好象從古至今凡是諸如此類的提議都不是建設(shè)性的。施有巖還因此而回憶起初到異國的日子。冬天的冷和饞被一種非常奇異不堪入耳的所謂語言包圍加深,變成讓人絕望的惶恐和寂寞。還好陸澤來的時候是個夏季,起碼不會遭遇徹骨的寒冷。原來陸澤也曾經(jīng)是活生生的,并非童話里橫空出世的英雄。可以不食煙火拯救眾生。
劃船之后很久施有巖沒能再度和楚云單獨會面。楚云似乎格外忙碌起來極端熱愛她的工作。施有巖幾次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不是在加班就是說和同事小聚。到是林微微和廖也霖在兩情相悅不可開交之余和施有巖碰過幾次面。施有巖絕望第發(fā)現(xiàn)自己越是和其他人群聚的時候越是強烈地想起楚云。每每握起手機想撥通電話的時候卻又瞻前顧后猶豫不決。施有巖覺得自己和楚云之間建立了奇怪的關(guān)系,似乎私密又非常疏離?梢哉f的話已經(jīng)寒暄過了再三,另外的話還必須突破一種障礙才可能出口。然而對于這種奇妙的障礙,施有巖無法把握。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患得患失。
施有巖開始盼望楚云主動打來的電話并開始每隔十分鐘就看手機。其實手機的鈴聲已經(jīng)被開到最大。就是輕微聽力障礙恐怕都不會錯過。
這種驚悸的等待當(dāng)然逃不過廖也霖銳利的觀察。
一天偶然相遇獨自一人的廖也霖的時候施有巖被問得張口結(jié)舌。
廖也霖問得十分坦白:“你喜歡楚云到什么程度?”
問話得時候廖也霖顯得溫和親切,深褐色的眼睛蘊涵笑意語氣穩(wěn)定柔軟。但是施有巖仍然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手足無措?粗我擦匕l(fā)呆。
廖也霖溫和得笑容里似乎夾雜著同情的成分,幾乎嘆息的口氣叫施有巖臉紅。他說:“其實……這中間還有一些事情是你不知道而楚云不愿讓你知道的!
施有巖突然對于這種屬于廖也霖和楚云的默契憤憤不平:“沒有關(guān)系,她不說的事情我就不會去問。”
廖也霖沉默了一下,施有巖有點后悔口氣可能強硬了一點。無論如何廖也霖都絕對不是一個搬弄是非小題大做的人。既然他主動提及,應(yīng)該是重要的事情。然而廖也霖并未表現(xiàn)出不悅,而是帶了歉疚的口氣輕輕說:“抱歉。我只是想說……有些事情,作為特殊親密的人是應(yīng)該知道的。所以,我其實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既然你非常喜歡楚云!
施有巖說是的我非常喜歡楚云;蛘哒f,我希望能使她快樂和幸福。
廖也霖側(cè)轉(zhuǎn)開視線。其肩而不羈的頭發(fā)微微擋住了上額和眼睛。這使得施有巖瞬間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見廖也霖略微恍惚的聲音說:“楚云……她其實就是我負責(zé)的……”
后面的話施有巖沒有聽見;蛘邔V牧我擦乇淮驍喽鴽]有繼續(xù)說下去。
因為手機震耳欲聾地響起來。
楚云的聲音在電話的那頭顯得異常溫柔,仿佛睡夢中西西簌簌的講話:“喂?……是我!
施有巖笑起來:“我知道是你。”
楚云鼻孔出氣地笑了:“你在哪里?”
施有巖說在路上。
楚云說:“我去找你好嗎?我剛剛下班。”
施有巖說:“我去找你!
放下電話的時候施有巖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在微笑。廖也霖想說的話以及說話的口氣和神情都回憶不起來。世界消失了。
施有巖找到楚云家的時候楚云等候在樓下。見到施有巖的時候就笑意盎然。施有巖發(fā)現(xiàn)楚云講話的時候總是執(zhí)著于室外的環(huán)境,屋子里面的空氣似乎叫她窒息以至于腦筋不轉(zhuǎn)。
施有巖說你不是剛下班嗎跑出來累不累。
楚云說不會啊。難道你不想繼續(xù)聽完我和陸則的故事。我以為你很迫不及待呢。
施有巖說我在聽。
楚云於是略微思索了一下,慢慢開始說話:
“陸則說我應(yīng)該等待。我於是培養(yǎng)起了無比的耐心。這對於當(dāng)時的我來說,確實非常重要。在余風(fēng)之后,我一直沒有辦法去承認對於任何人的依戀和感情。其實,僅僅憑借記憶中閃爍的一個瞬間,我應(yīng)該不會認為我是對陸則產(chǎn)生了感情吧。但是很遺憾,人心緒的變化幾乎毫無用理論衡量的可能。原來,確定了所愛的對象之后,人會建立起更堅固的勇氣。
“我開始努力讀書,勤奮工作。我走進黑貓,不再害怕余風(fēng)溫和的眼神。我對於過往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了絕緣體。只有在忙碌之中我才能夠放松對於等待的緊張。一個星期之后,我接到陸則一個非常簡短的電話。仍然是異常蠱惑人心的聲音,略微有一點倦。他先是簡單的詢問我是否一切平安,然后例行公事一樣的說要勇敢和保證健康。我記得當(dāng)時我一只沉默沒有回答。我期待的電話不是這樣。我以為他會讓我進入他的生活。不管他在什么地方!
施有巖忍不住:“楚云,我猜陸則是還沒有安定下來。有的時候,男人會以為當(dāng)他不能保證持久的時候就不能給對方任何承諾。”
也許施有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急切,楚云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掠過短暫的微笑。她輕輕地看了看施有巖,繼續(xù)說下去:
“后來我們沉默了片刻。片刻之后我說:‘你還沒有說過你喜歡我。’ 我知道我這句話說的多么愚蠢。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好笑。我說的大概不是我想說的,我應(yīng)該說我喜歡你。但是就是這句毫無邏輯的糊涂話挽救了我們那通短暫的電話。因為陸則迅速而輕聲的說:‘我喜歡楚云。’
“之后我知道他還沒有安頓得很好。我知道他已經(jīng)定居在一個海邊小城。但是這些我都沒有聽得很清楚。我只是很簡單的知道了一個事實并且感到由衷的滿足和幸福。陸則喜歡我!
施有巖說那么之后呢。
楚云說之后我繼續(xù)開始等待。
施有巖說但是這次的等待應(yīng)該是幸福的是嗎。
楚云似乎思索了一下,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回答說:“我至今不能明白,為什么這次的等待讓我覺得無比的艱難,,,我后悔不能用錄音機留下陸則電話里的聲音,他迅速而輕的那句表白。我通知自己我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但是我整天神情恍惚。我的腦中時而一片寂靜,時而充滿了陸則的聲音。直到最后余風(fēng)問我是不是想離開這里回家。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問,我沒有在工作之中出現(xiàn)任何的錯誤。但是他這樣問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非常非常想媽媽。我突然異?释职帜軌蚵牭轿艺f話。他的女兒受了委屈。我渴望回家。但是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我回不去了。”
施有巖說那么你等了多久?
楚云說這次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我終於照鏡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灰頭土臉形銷骨立。其實在此之間我只是丟失了陸則的聲音。他找到住處之后異常迅速地和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建立了聯(lián)系,雖然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但是我并沒有象上次一樣覺得時刻會失去他的音訊。令我驚訝的是他在留言里面要求我回答他的表白。他問我是否愿意接受這種關(guān)系。
施有巖輕輕地感到好笑,好像所有期待中的感情都帶有明顯的一葉障目和患得患失。施有巖說那么告訴他你在等他就好了。
楚云說我應(yīng)該這樣做。但是我固執(zhí)地認為一個承諾的提出應(yīng)該有一個適當(dāng)?shù)钠鯔C。我無法簡單的用一封電子郵件來海誓山盟。同時我時刻感到驚恐我擔(dān)心我馬上就會遺忘他的相貌。我想也許在下一個電話里我可以告訴他我的態(tài)度。然而電話一直沒有再響起來。
施有巖說那日子很郁悶了。
楚云出聲的笑了,說好像有一點。直到有一個周末。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我回到家里打開電腦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留言和郵件。我換了棉毛褲拖鞋披頭散發(fā)盤腿坐在電腦跟前發(fā)呆。這個時候有人敲門。我知道我的門沒有上鎖我猜是鄰居來借鍋或者鏟子。所以我就隨便答應(yīng)了一聲。我答應(yīng)了一聲之后門并沒有被立刻推開。我正準備再大吼一聲進來的時候門開了。我表情浮躁地回過頭去卻并沒有認出門口的人是誰。
施有巖聽到這里的時候心里再度略過一點輕快的妒忌。同時也許也有一點贊許。原來陸則的確曾經(jīng)費盡心機。
楚云說我皺了眉頭仔細地看了一下門口。之后不知道是怎么樣門外的人就進來了。我們之間的位置變成了我背靠著門。我后來猜測我是去關(guān)門的。我關(guān)門的時候陸則說了什么話但是我什么都沒聽明白。我看見他把一束咖啡色包裝的東西輕輕地豎在窗臺上。我稀里糊涂地知道應(yīng)該是玫瑰。陸則的聲音異常的親切。我等待這個聲音,不知道等待了多長時間。我記得我?guī)缀跤昧苏粋小時的時間來和他擁抱。我感到溫暖。陸則用臉頰壓住我的頭發(fā)。非常用力。
楚云說到這里的時候自然的停止了。這種近乎于嘆息式的停頓然施有巖都幾乎感到感慨。楚云沒有說陸則是如何找到她的住處又如何認真地向她表白以示求愛。但是這種格外激動人心的重逢使得施有巖下意識里覺得它更象是一次美妙的邂逅。人魚公主在沖擊了愛情理想之后必然在陽光之下化為泡沫。越是奮不顧身,越難以延續(xù)持久。
略微等待了一會之后施有巖試探地詢問下去:“那么,你們開始交往了?”
楚云點頭的時候帶著異常滿意的微笑:“是的。陸則來的時候是傍晚。而我們之間彼此取暖的動作浪費了日落前的所有時間。之后的晚上我們走完了小城里所有有燈光的路,,,我靠在陸則肩膀上的時候可以坦然地閉上眼睛,,,我即使閉上眼睛也毋須擔(dān)心方向。陸則迷人的聲音環(huán)繞在周圍安靜的夜色之中,,,這樣的情景叫我忘記了一件及其重要的事情。我再度與我等待的所謂契機失之交臂,,,我竟然忘記告訴他我愛他。
“我們連夜坐火車趕往陸則定居的地方。陸則說那里和我們第一次一起去的地方一樣可以看見遼闊深沉的海。他說那邊沒有可以赤腳踩來踩去的白沙地,海的邊沿是兩人高的蘆葦蕩。白色的蘆葦終年隨著海浪的節(jié)奏搖謁,海鳥低回,天鵝游蕩。我在他神奇的敘述中經(jīng)歷了8個小時的車程。這樣溫暖的氣氛讓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是被陸則叫醒的。我發(fā)現(xiàn)我們置身在一段延伸至海里的木橋上。我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不是應(yīng)該叫做橋,,,它一頭起源岸邊,一頭向淺水中繼續(xù),大約在50米的距離之后嘎然停止。陸則當(dāng)時就站在木橋的端頭。而我很丟臉地趴在陸則的后背上。我一貫失眠得非常嚴重,我做夢都想不到會在別人的后背上如此結(jié)實地睡眠。然而這個念頭出現(xiàn)的也并不清楚,因為我輩眼前的景色震驚了。原來陸則帶我來這里,是要讓我看到這樣一幕壯麗的海上日出。
“日出的景色我無法描述,,,是一種瑰麗的圖案和偉大的情懷。陸則自然而動聽的聲音與周圍的一切渾然一體,仿佛電影中的背景配樂。
陸則說:‘我小的時候聽過一個故事。據(jù)說,天上的神會每天收集所有塵世間眾生的苦難憂患,并且在黎明的時候點燃天火把它們?nèi)紵蔀榛覡a。這個時候,天幕的東方就會一片火紅。失意的人看到朝陽,就能夠順利平安,步步得意。困境中的人看到朝陽,就能夠找到勇氣,克服所有的危險。離散的情侶看到朝陽,就能夠順著陽光指引的方向破鏡重圓。’
“陸則說的每個字都讓我驚心動魄。這樣的景色,這樣的描述,讓我再度迷失了自己。我糊里糊涂,忘記了我們并非離散的情人。我們不用破鏡重圓,我們只需要山盟海誓,相濡以沫!
說到這里的時候楚云幾乎帶著一種無奈的表情。施有巖發(fā)現(xiàn)這樣的印象之中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安慰楚云。她對於過往的一切死心塌地耿耿于懷。這樣的認識讓施有巖甚至瞬間感到氣餒。
然而楚云只是輕輕深呼吸了一下,安靜地繼續(xù)她的話題,說的平緩清晰,幾乎不帶感情色彩:
“我們就在那個海邊的小城里過了兩天。然后我就回學(xué)校了。我必須繼續(xù)我應(yīng)該從事的生活。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勇氣問陸則什么世間會再來看我。日出和蘆葦蕩都是浪漫的化身,火車票和8個小時的距離才是活生生的。但是我離開的時候感到幸福。我感到幸福因為我的三魂七魄都找到了歸宿。”
施有巖說那么就是這樣?
楚云長舒了一口氣說就是這樣。
施有巖說那么之后就仍然只有電話和網(wǎng)絡(luò)?
楚云說也并不密集。我們各自有生活的重心。我必須靠黑貓的工作養(yǎng)活自己。同時面對學(xué)業(yè)我更是壓力重重。陸則從天而降,我突然發(fā)現(xiàn)日子變得如此緊迫。我希望盡一切可能及早地結(jié)束所有的動蕩步入生活的正軌。我迫不及待地渴望安定。我想陸則也是如此。
楚云嘮嘮叨叨的話題輕緩地跟隨夜幕降臨。施有巖發(fā)現(xiàn)即使夏季日照延長也阻止不了黑夜來臨。楚云回家的時候跟施有巖告別幾乎帶著抱歉的口氣。她說對不起我耽誤你那么多世間來嘮叨這些廢話。夏夜氣溫下降之后吹起了晚風(fēng),楚云黑色吊帶的麻紗裙裙腳在風(fēng)中飄蕩。這樣婆娑的律動使得楚云的形像變得不太真實,施有巖打量楚云幽深的眼睛和閃爍月光的睫毛,心里緩緩地掠過一點抽搐。施有巖說回家吧我給你打電話。
楚云微笑起來。施有巖看見她靈巧的鼻子上略微起了一點皺。楚云是一個小巧靈活的女孩子。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纳顨g樂直到糊涂。施有巖心里胡亂思索的時候楚云向他擺擺手說拜拜。
地鐵站上等車的時候施有巖的手機鈴聲大作。楚云的聲音清晰悅耳。她悄悄話一樣地說:“有巖,謝謝你。”
分手之后又是一個星期的朝九晚五。施有巖發(fā)現(xiàn)這個星期老板好像發(fā)了瘋,每天不給任務(wù)加班到十個小時絕不放過自己。楚云黑色幽深的眼睛和麻紗裙子再度只能閃現(xiàn)在入睡之前。直到周六加班終於完畢施有巖才如蒙大赦逃離單位。但是當(dāng)他一邊扯下領(lǐng)帶一邊掏出手機撥通號碼的時候電話另外一段傳來的竟然是盲音。
施有巖找到楚云的住處。楚云已經(jīng)離開了。
施有巖找到廖也霖的家,沒有人來開門。
周日的夜里施有巖突然想起黑貓。他啞然失笑發(fā)現(xiàn)自己腦筋不靈。既然楚云離開了這里當(dāng)然是回到了讀書的地方。那里有楚云祈禱和陸則通靈的紀念教堂。有惦記楚云的舒余風(fēng)。勝利女神柱的頂端可以勉強看到升起在城市上空的朝陽。
周一的時候施有巖打了辭呈。草草收拾行裝的時候他聽見有人敲門。施有巖以為是鄰居來還東西打開門之后看見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林微微。
施有巖看見廖也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氣色就象曬了兩天的骷髏。廖也霖站在施有巖面前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施有巖說為什么干嗎對不起。
廖也霖說:“其實,,,楚云就是我負責(zé)的病人!
施有巖說什么病人。
廖也霖說她和她爸爸一樣,是骨癌。
沉默了一會施有巖說沒什么對不起的。上次你就是想跟我說這個不是嗎是我自己沒有當(dāng)真。
廖也霖說陸則情人節(jié)的時候到楚云那邊去。他已經(jīng)到了楚云的住處發(fā)現(xiàn)忘了買花。他以為自己跑步能力一流就闖了紅燈。我當(dāng)時正開足馬力。我沒能挽救陸則,F(xiàn)在我同樣無法挽救楚云。所以我只能說對不起。
施有巖說沒關(guān)系。挽救要看是針對誰而言。
回到紀念教堂底下的時候夏天開始過去。施有巖發(fā)現(xiàn)他開始熟悉紀念教堂藍色的光線和蒼涼的建筑創(chuàng)意。坍塌的一半和重新建立起來的新建筑格格不入。也許它的設(shè)計者根本沒有打算讓這兩個部分融合。
清晨走上紀念教堂寬闊的樓梯的時候施有巖看見人行道上停著一輛敞篷保時捷。飄著零星的雨的清晨車的頂篷豁然敞開著。舒余風(fēng)的背影立在教堂余留的藍色光線之中。異樣的孤單。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施有巖想起楚云重復(fù)陸則的話,她說離散的情侶如果可以看見朝陽,就能夠由陽光指引他們的方向破鏡重圓。
施有巖按照楚云的描述找到了海邊白色的沙灘,兩人高的蘆葦蕩。沿著延伸入海的木橋走到盡頭的時候海風(fēng)呼嘯,海鳥低回。施有巖沒有告訴廖也霖他的手機里有楚云的一句留言。楚云悄悄話一樣悅耳的聲音說:“現(xiàn)在我終於可以告訴陸則我愛他!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