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短篇
。ㄒ唬
陳楚生的兒子出生了。
剛出生的小嬰兒皺巴巴的,頭大身體小,歪著頭呼呼大睡,一點也不給他爸面子。
陳楚生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只有兩個巴掌大的小家伙蹬了蹬腿,又動了動手,心臟搏動的微弱震顫穿過襁褓,傳到他的掌心,恍若一場山崩地裂。
他編輯了一條微博,連用了五個驚嘆號,才能勉強表達自己無可描述的激動。
兩個小時后,蘇醒轉發(fā)了這條微博。祝福之余,他感嘆道:“歲月啊……人生啊……”
“嗯……我決定了……”
他決定了什么?不少歌迷在下面追問,陳楚生沒問。
他和蘇醒之間,已有太多意味深長的言語,和回天乏術的沉默,多到若想弄清楚某件事,勢必會拔出蘿卜沾著泥地帶出一連串的陳年過往。
但說來好笑,不提陳年過往,只看當下,他們便清白么?
兩個而立之年的男人,其中一個早已成家,如今更是連娃都有了,卻還總在寂靜無人的深夜糾纏于同一臥鋪之上,難道稱得上清白么?
如果可以,蘇醒寧愿一直自欺欺人,不去考慮這個問題。但逃避終究不是解決辦法,該來的還是會來。
“喂,醒,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見你一面!
耳畔傳來男人略帶疲憊的低啞嗓音,與他空靈清透的歌聲不同,陳楚生平常說話的音色又沉又厚,帶著點柔軟的南方口音,是另一種好聽。
蘇醒舉著手機默默半晌,才艱難地開口。
“……生哥,我最近事挺多的!
“那明晚呢?下周呢?”
“……”
電話另一端的人再次開口,幾乎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懇求。
“醒,我真的很想見見你。就一面,不費多少時間!
蘇醒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
陳楚生結束錄制工作后發(fā)來一個定位,蘇醒便順著導航指引前往定位所在的酒店。被晚高峰堵在高架上動彈不得時,蘇醒又接到了他的電話。
“快到了嗎?”
對面的話音還是那么溫和,一點也聽不出這是個急于和情夫幽會而反復打電話催的人。
蘇醒嗤了一聲:“早呢,堵車了。你吃飯沒,你先自己找點東西吃,我這估計還要一會兒!
“嗯,不急,我等你!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又被強行壓下,蘇醒抿住唇,臉頰陷出兩個柔和的酒窩。他的耳朵又紅透了,嘴上卻丁點聽不出來,繼續(xù)碎碎念地抱怨著。
“真是,兩個三十多的大老爺們,搞得跟高中生早戀一樣,你也是會折騰,跑去這么偏的地方……”
陳楚生似乎輕聲笑了笑:“沒有三十多,你才剛剛三十!
蘇醒被他哽了一下:“行行行,您是老大,行了吧,您三十多,小弟我道行尚淺,不配和您平起平坐!
陳楚生在電話那頭低低地笑起來,蘇醒聽他笑了一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有那么好笑嗎,你也太浮夸了。我在上回那節(jié)目里講的段子都比這好笑,怎么不見你這么捧場!
“是嗎?我沒印象了!
陳楚生是真沒印象,但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他和蘇醒單獨相處時,兩人確實會齊刷刷變得幼稚,仿佛回到了二十歲。
或者說,在2007年相遇的那個初夏,他們的一部分二十歲就已被寄送給了對方保存,好像孩子偷偷藏起的糖果,從那往后的所有余生里,只有與對方在一起時,才能短暫地重溫。
。ǘ
蘇醒和他認識七年了,西安賽區(qū)的選拔賽里,陳楚生第一個記住的就是蘇醒。
身型清瘦的青年套著不合身的西服,看起來個子小小,跳起舞來卻一點不含糊,動作干脆利落,邊跳邊唱潮流的英文搖滾,眼里淌著明晃晃的碎光,好像“萬眾矚目”這個詞天生為他書寫。
陳楚生背著自己的吉他,站在人群邊緣默默注視。舞臺上光芒萬丈的人聽到自己晉級的消息后眉飛色舞地笑起來,沖臺下做了幾個張揚的飛吻。
那一幕陳楚生記了許多年。
從十九歲輟學坐上離開家鄉(xiāng)的火車開始,他的靈魂已經游離在人群之外很久很久,久到已經習慣了接受了沒有盡頭的獨行,偏偏到了那一瞬間,才忽然感覺這一切不堪忍受。
那是一種近乎干渴的感覺,渴到喉嚨冒煙。
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陳楚生拉開沉重的木門,蘇醒戴著墨鏡,先把幾包零食塞給他。
“樓下買的,先墊墊,中午是不是又沒怎么吃飯,大忙人?”
蘇醒一邊伸懶腰一邊往內走,摘下帽子隨手擱到電視柜上,寸頭側邊剃了一道曲折的裂痕,酷得要命。
“還好。你呢?最近真的很忙嗎?”
蘇醒腳步頓了頓:“當然——是假的。一聽就是編來騙你的啊生哥,我哪有什么活可干!
陳楚生從身后攬住蘇醒,將頭埋進他的肩窩,含糊道:“沒有也挺好的,可以好好休息!
他們的體型差不多,以往都是蘇醒喜歡這么勾著陳楚生,用虎牙咬著他側頸撒嬌。不知從何時開始,撒嬌的人逐漸換成了陳楚生。
“生哥,做六休一才叫休息,做一休六,那叫失業(yè)!
陳楚生又笑了,溫熱的鼻息海浪般輕輕拍打在蘇醒裸露的皮膚,戴著銀黑戒指的修長手指繞過蘇醒的腰,一根根分開他的手指將自己的插進去,才心滿意足地停下。
好想你啊,醒,陳楚生無聲地說道。嘴唇蹭過蘇醒的脖頸,激得他倒吸了一口氣。
蘇醒翻過手掌,扣住陳楚生的手。他想著那個決定,漂亮的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落寞與委屈,嘴里卻繼續(xù)滿不在乎地問:“做嗎,生哥?”
他們從第一次記住對方的名字到上床,只用了一個多月。
青年人的身體好像活火山,有用不完的激情和熾熱,蘇醒更是個中典型。如陳楚生預料的一般,他的感情單純而洶涌,仿佛家鄉(xiāng)六七月酷暑的烈日,一旦開始燃燒便令人無法抵擋。
“楚生”,那時候蘇醒總這樣叫他,也總在旁人面前這樣稱呼他。
“楚生,再降兩格,兩格就好,嗯,差不多!
“楚生上次唱的那首遇見,好聽到受不了。”
“終極PK我不怕任何人,除了楚生。”
“巔峰對決,我倒是忽略了對決兩個字,巔峰就是最后兩個人嘛,所以我會寫他。我想楚生能進決賽,我想楚生能拿冠軍,他配得上,實至名歸!
與他坦率的偏愛相襯,蘇醒的行為同樣直白。無數個陳楚生驚險過關與成功晉級的瞬間,不管蘇醒身在何處、是否過關,陳楚生都會收獲一個超級大力的擁抱,簡直要勒得他喘不過氣。
好像一張牢固結實的網,將他從望不到邊的深海里不容拒絕地撈出來。
那種感覺從來不是難受,陳楚生心知肚明。所以他從來沒有討厭過蘇醒,也從來沒有拒絕過蘇醒。
與看起來我行我素的拽哥形象相反,蘇醒為人相當細致,追求陳楚生的步驟被他精心拆分,一縷縷藏進了不經意的生活中,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他會在采訪中笑著說:“我們倆,熟悉到我連他今天的底褲顏色都……哈哈哈,開玩笑的,這段別播啊!
也會一本正經:“說對了一半,我的偶像其實沒有Craig David,就是楚生!
還會在某個時刻忽然湊到他身邊,沒頭沒腦地來一句:“你會做菜啊,我嫁給你行嗎?”
可每當陳楚生故作鎮(zhèn)定地扭頭想要確認他的意思,又只能看見青年玩世不恭的擠眉弄眼,好像全都只是玩笑話。
或許在內心深處,其實陳楚生希望這份光明磊落的喜歡和費盡心機的撩撥不要結束,否則為何他會始終裝聾作啞,直到最后也一次都沒有拒絕。
就連那個決出冠軍的金雨之夜,兩人回到城堡后鬧作一團,蘇醒把手伸進他的衣服里時,陳楚生也只是毫無怒意地提醒他:“醒,我有女友。”
蘇醒的手紋絲不動地按在他側腰:“那你希望我現在放開嗎?”
放開?不,不要放開,絕對不要放開。
心臟脫口而出的答案激蕩在胸腔,回音朗朗。所以陳楚生環(huán)緊蘇醒的腰,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
。ㄈ
“生哥,放首歌吧。”
“放你的?哪一首?”
“滾,”蘇醒笑罵:“事后聽饒舌,真有你的。當然是放你的!
陳楚生支著身子從床頭拿過手機,也笑:“難道我的歌就很適合事后聽?想聽哪首!
“就你最近出的那張專輯……好像叫做《癮》?”
陳楚生不輕不重地在他手背打了一下:“最近?那已經是三年前了。壓根沒關注我的歌啊你。”
最后還是放了,放的就是主打曲《癮》。
聽到“我越來越不確定戒煙的目的”時,蘇醒忍不住笑了。
“所以現在戒成了嗎?”
陳楚生苦笑:“沒有。都寫出這樣的詞了,像是能成功嗎?”
蘇醒與陳楚生交握的手指敲著拍子,指尖輕輕點在他的手背:“當年,07年,我在城堡里撞見過你偷偷抽煙。說句實話,當時就覺得性感得不行。”
“是么?”
“但是現在想起,我好冤枉,那時都罵我是紈绔,但我明明就是個還要操心畢業(yè)的大學生,清清白白,毫無惡習。反倒是你,憂郁清冷的楚公子,私下不僅抽煙喝酒都來,還有女友!
“最可氣的是我竟然真的乖乖幫你保守秘密,早知當初就該不小心說漏嘴幾個,冠軍鐵定歸我!
蘇醒越說越后悔,最后干脆掰著手指細數起陳楚生的累累罪行,暢想自己要如何如何曝光黑料,好像忘記了當初鄭重其事地對記者說“我想楚生能拿冠軍”的人是誰。
陳楚生笑瞇瞇地聽他數,屢屢附和,還時不時加以補充,生怕自己罪名不夠多似的。
《癮》已經結束,現在播放的是《思念一個荒廢的名字》。
陳楚生隨著伴奏輕聲哼唱,戴戒指的手指順著蘇醒光溜的脊背向下,一節(jié)一節(jié)撫摸他的脊柱。粗大的戒指硌得蘇醒有些不適,但他一句也沒有提。
他知道他的楚生有一些旁人無法理解而他自己又無法擺脫的怪癖,比如戴在食指的戒指,比如背了就忘的歌詞,比如欲罷不能的煙酒,比如病入膏肓的孤獨。
所有這些對他來說,都性感得不行。
“醒,再過幾天,Demo的滿月禮,你來嗎?”
“……來是能來!
蘇醒抽出手,嘆了口氣,撐著床沿背對陳楚生坐起身:“但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來呢,生哥?”
半晌,陳楚生回答的聲音有些發(fā)澀:“什么身份?”
蘇醒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xù)若有所思地問:“是啊,什么身份?”
“我說,生哥,咱們倆,到底算怎么回事?”
在07年城堡的臥房里急不可耐地擁吻時,蘇醒想的是良宵苦短,及時行樂;之后的一年時間,蘇醒想的是高山流水,來日方長;08年的生日坐在為陳楚生準備的發(fā)光樹下,卻等不來人時,蘇醒想的是懸崖勒馬,及時止損;陳楚生解約后的第一個演唱會,蘇醒站在臺下時,想的是完了。
完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太青澀的年紀遇見了太驚艷的人,就像終點重合于起點,彼時的喜悅尚且懵懵懂懂,更不知自那往后,等待他的只剩下漫無目的的飲鴆止渴。
“以前對著兄弟朋友們演戲,甚至對著嫂子演戲,我都可以忍,但對你的孩子,我做不到!
蘇醒這人也是有些怪癖,明明走的是放蕩不羈、快意恩仇的憤青路線,即興rap中粗口臟話信手拈來,在某些方面卻又溫柔得可怕。
比如現在,他深深地凝視著陳楚生的眼睛,即便那雙眼睛里的悲哀幾乎要將他溺斃,也要執(zhí)意說下去。
“小Demo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讓我裝作他父親的好友和大家一起歡慶他的誕生,祝福他健康長大,私底下卻和他父親做著偷情的茍且之事,當著他父母之間的第三者。我做不到,我不能這樣傷害他。”
“醒,你不是……”
“我是。我們認識時嫂子已經和你在一起很久了,是我執(zhí)意要插足的,我不是第三者是什么?”
“……”
“楚生,這種畸形的關系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彼此留點體面。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往后有什么話什么心事去找你老婆傾訴,然后好好照顧Demo,做個稱職的爸爸!
蘇醒走了。
。ㄋ模
陳楚生的煙抽得愈發(fā)狠了。
他從初中就學會了抽煙,具體原因說不清楚,或許半是排遣,半是貪歡。雖然煙齡不短,好在陳楚生知道控制,能讓煙草味成為縈繞于他的一種魅力,而非一種疾病。
可現在似乎失控了。
不論是工作還是休假,時時刻刻煙不離手,有時稍不留神,一天能抽掉一包多,連夫人都幾次三番埋怨,說他盡讓孩子吸了二手煙。
每回聽到這話,陳楚生都會如夢初醒地熄掉手中煙蒂,湊到Demo的嬰兒床邊不好意思地沖小寶寶誠懇道歉:“爸爸錯了,爸爸下次一定記得進書房,好不好?”
Demo自顧自吮著手指,眼睛仿佛一灣風平如鏡的湖面,不知道接沒接受。
即使進了書房,該吸的一根也不會少,滿室白霧繚繞中,陳楚生周身的煙味逐漸濃烈到了嗆鼻的程度,有時都會把他自己熏得咳嗽。
但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并非是急切的、難耐的、有明確目標那樣的忍不住的要抽,而是不知不覺就點燃了煙頭,簡直像呼吸那么自然,想令其停止反而需要自主控制。
究其原因,大概類似感受到疼痛時會分泌腎上腺素以陣痛,大腦自我保護的潛意識激活后,替陳楚生選擇了煙作為另一種麻醉藥,勉強維系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Demo的滿月禮蘇醒沒來,說是有工作趕不回來。人沒到,禮倒是不少,一個大紅包隔空打到陳楚生的賬戶上。
「生哥,禮輕情意重了,祝Demo健康快樂,平安長大。還有嫂子的,也祝嫂子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沒有給我的?」
「你?咱們公道點,Demo滿月你出了多少力就收多少禮好吧!
伴隨著“叮咚”的提示音,銀行賬戶又收到一筆入賬通知,點開一看,人民幣五元。
陳楚生指間夾著煙蒂,默默地瞇起眼睛笑了。
「祝福呢?」
「祝您一帆風順,二龍騰飛,三羊開泰,四季平安,五福臨門,六六大順,七星高照,八方來財,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年好合。夠不夠?不夠我再去成語網上復制!
早已熟睡的Demo不知怎么,忽然哭鬧起來,陳楚生連忙掐了煙頭回屋去哄,此段對話就此終結,最終也沒有等到回答。
夠不夠?
凌晨一點多,陳楚生回到陽臺,點燃了今日的第一支煙。
他有個壞習慣,唱歌入迷的時候,不怎么能注意到臺下。
他的目光從形形色色的人臉上掠過,如同暮秋單薄的落葉,搖搖晃晃,流浪于荒山古林深處的靜寂中,等待著風停風再起。聽眾是何反應,又作何感想,他并不那么在意。
但這絕不是高傲,最多只能將之描述為淡漠。音樂是一種他用于傾瀉自己的語言,隱晦而赤誠,古老而悠長,無法破解,無法學習。知者自知,不知者不必強求,能從中取樂悅己也好。
但是蘇醒,不一樣。蘇醒是知者,是鐘子期。
“夠不夠,醒?”過去他常這么問:“這個調夠不夠?這種唱法夠不夠?這樣的處理夠不夠?”
蘇醒的風格與他大相徑庭,太具體的技巧他不一定能理解,反倒是直接向他詢問結果更加方便,所以陳楚生養(yǎng)成了這個習慣,簡明扼要地問:“夠不夠?”
夠不夠表達我的所思所想?夠不夠讓你看清我的肉與靈?夠不夠坦誠,夠不夠露骨,夠不夠激烈,好使我可以與你徹底融為一體?
現在換成蘇醒問他,夠不夠?
不夠,當然不夠。
陳楚生從未將蘇醒當作他與妻子之間的第三者,他和蘇醒之間的……一切,和男女之愛、男男之愛,都不完全是一回事。
蘇醒曾經問,他到底算陳楚生的什么?現在陳楚生可以回答了。
如果孤獨是一種戒斷反應,蘇醒就是他的尼古丁。
他對蘇醒上癮。
。ㄎ澹
兄弟們經常調侃陳楚生和蘇醒的關系,起哄說冠亞軍的感情好得真不一般啊,弄得蘇醒很不自在,往往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岔開。
陳楚生對此倒十分坦然,畢竟07年那會,就連隔著一個熒幕的觀眾都看出01號與09號之間隱隱的曖昧氛圍了,更別說同吃同住的兄弟。
比賽剛結束不久有一回,蘇醒趁著大伙還沒散,說什么也要拽上所有人一起喝酒。那天他格外高興,嘴里一直喊著干了干了,急急地干完一整圈,很快就趴在桌上捂著胃難受。
陳楚生找老板要了小米粥,拍著他的背哄:“喝一點吧,喝一點會好受些!
蘇醒繃著唇搖了搖頭,把腦袋埋進手臂里,好半天才悶悶地擠出來幾個字:“不喝,累。”
于是陳楚生好脾氣地端起碗:“那我喂你好不好?”
其他人早見慣了冠亞的恩愛兩不疑,連哄都懶得起了,統(tǒng)一搖頭咂舌,用眼神交接傳遞訊號,好像什么地下組織秘密的心照不宣。
王錚亮歪著頭看了半晌,忽然冒出來句:“你們倆乍一看,好像是蘇醒整天在追著楚生跑,但我現在發(fā)現,其實是反過來的!
陳楚生驚訝扭頭。
王錚亮也喝了好幾杯,脖子都泛紅了,眼神朦朦朧朧,還在絮絮叨叨地解釋:“你們看啊,蘇醒跟大家關系好,那是他人好,又熱情,只要我們樂意和他做朋友,就能做朋友。但是楚生不是。”
“楚生不是誰樂意和他做朋友,就可以和他……哎也不對,就那意思,大伙懂的吧,就是說,楚生和蘇醒這么好,是因為他樂意,特別樂意!
頓時噓聲一片,有人開玩笑地鬧:“看看冠軍這范兒,只樂意跟亞軍好,再往下就看不上了!”
陳楚生用自己被酒精攪亂的腦子費勁地想了好一會,才勉強找到一點頭緒:“不是,不是,我和醒好,主要是因為他跟我最像!
又是一陣倒彩。
“擱這逗兄弟們玩呢!你跟蘇醒,一個玩民謠彈唱,一個玩R&B唱跳的,哪點像?簡直世上最不像!”
是嗎?陳楚生本能地想反駁,但腦袋又漲又亂,兄弟們趁機一擁而上灌了他好幾杯酒,再然后,便記不得了。
不辯駁也罷,時間很快證明,陳楚生是正確的。如非相似到了一種境界,他們的人生軌跡又怎會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雷同。
都憑著一身無處隱藏的才華和傲氣被捧上神壇,又在意識到欲望的山巔貧瘠而凄苦后,毅然決然地從祭壇一躍而下,去擁抱天地無垠的自由。
從湖南電視臺的現場錄制處不告而別后,陳楚生哪也沒去,他裹著羽絨服走在街上,將手機徹底關機,誰的消息都不打算看。
那是場孤注一擲的逃亡,陳楚生打定主意,如果身后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全國,大不了逃去國外,如果這個世界容不下他的音樂,大不了背叛世界。
街口孤零零地立著一座電話亭,陳楚生猶豫片刻,取下話筒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
電話那端一片嘈雜,隱約還能聽到許多慌張又憤怒的聲音,叫嚷著他的名字。
“醒,我只是想做音樂。”
“那就去做!
蘇醒還留在后臺,悄悄躲到了角落里,F場組織人員已經完全亂了套,主持人被強行推出去穩(wěn)場子,正手忙腳亂地尷尬合唱《;丶铱纯础罚_上臺下一片人仰馬翻。
看著這些過去死死將他們壓在五指山下不容撼動的如來出糗,滿世界尋找原地蒸發(fā)的齊天大圣,別有一番耐人尋味的滑稽滋味。
“我也想做!
他又補充說。
陳楚生的聲音竟帶了笑意:“那你現在逃出來追我,還有機會!
“不行啊,”蘇醒環(huán)顧四周一圈,嘆了口氣。
“名留青史的機會只有第一個人有,我已經錯過最佳時機了。要不說冠軍就是冠軍,連掀桌子都要當第一!
“沒有,我先替兄弟們試個水,方便你們將來步我后塵!
兩人各自忍俊不禁。
好一會,陳楚生才接著沉沉地問:“醒,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蘇醒沖門衛(wèi)云淡風輕地點點頭,指著貼在耳邊的電話做口型“接個電話”,就這么帶著與逃跑冠軍唯一的聯(lián)系線索,大搖大擺走出了電視臺大樓。
“我從不說朋友做錯了,非要說,我只會說還有更好的方式。”
陳楚生像個長輩似的語重心長,認真叮囑他:“那你記得要用更好的方式!
蘇醒樂了:“行啊,你等著,絕對比你強。”
他也就只嘴上說得好聽,陳楚生實在不明白最后強在了哪里。當紅明星在中歌榜頒獎典禮后臺大打出手,光明前途親手斷送,還沾了一身的泥點子。
“更好的方式呢?”
陳楚生一手插兜,站在蘇醒家門前慢條斯理地興師問罪。
因為被雪藏而無所事事家里蹲的蘇醒穿著老頭衫和大褲衩,滿不在乎地蹲下給他找拖鞋。
“反正我早就不想當撈錢工具了,正好借這個機會脫身。況且說好要步你后塵,違約和封殺這兩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怎么能少?”
陳楚生來的路上已醞釀了一肚子道理,原本準備好好跟蘇醒探討一下明知故犯到底是什么毛病,但真與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時,又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正如當年比賽的最終評委老師所說,蘇醒的音樂是探索和先鋒,比賽一結束他很快就丟掉R&B去嘗試更加前衛(wèi)的饒舌,為了裝酷還染了一頭藍毛,此刻正繃著唇對他挑眉,渾身是帶刺的桀驁不馴。
不過他這副狂得沒邊的模樣也就能;E_下的歌迷,對陳楚生,不提五年的知根知底,墨鏡一摘,底下那雙晶晶亮的大眼睛先將氣勢削了個七七八八。
蘇醒本來已打好了為自己辯解的腹稿,沒想到陳楚生蹙著眉頭欲言又止良久,最后竟然抬手捧住了蘇醒的臉。
蘇醒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躲:“干什么!”
陳楚生粗糙的指腹親密地摩挲著男人的臉頰,掌心傳來逐漸發(fā)燙的溫度,心中卻在無聲感嘆,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連瘋都瘋得這么像。
誰都知道如何走下山坡足夠安全,足夠得體,可誰又敢知道從眾人趨之若鶩的頂峰不顧一切地縱身深谷,該是種多么酣暢淋漓的痛快呢?
哪怕無人問津的谷底泥濘而昏暗,連掙扎都累得人狼狽不堪,也不知今生是否還有機會逃離。
像他們這樣,明知其絕不可為而執(zhí)意為之的,不叫勇,叫瘋。
常人尚且不易結交知己,瘋子卻能遇見同類,何其難能可貴。
陳楚生伸出胳膊一攬,結結實實地把蘇醒拉到懷里抱緊,不客氣地揉了一把男人頭頂張揚的藍發(fā)。
他如同歷經跋涉而疲憊不堪的旅人,短暫地發(fā)狠后很快渾身卸了勁,勾著蘇醒的脖子將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
“好想你啊,醒。真的好想你啊!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蘇醒有些不知所措,雖然身體很誠實地回摟住了陳楚生,嘴上卻還在別扭:“有那么想嗎,好矯情……你先起來啦!
“有啊,不是在矯情。”
陳楚生彎彎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蘇醒,思考要用什么方式才足夠表達他的心情。
“醒,等到我死以后,墓志銘給你來寫,好不好?”
最后他說道。
由你來做我這亂七八糟又矢志不渝,光輝燦爛又碌碌平庸的一生的唯一詮釋者,好不好?
。
悄無聲息的,五年的日子偷偷溜走。
期間陳楚生發(fā)了幾張專輯,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參加了不少節(jié)目,還摻合了一腳電影。更值得紀念的是,大兒子Demo馬上幼兒園畢業(yè),小兒子Aiden呱呱墜地,為了家里兩個孩子的健康,他終于下定決心戒掉了煙。
入冬以后某個平凡的下午,Allen Su在群里云淡風輕地丟出個重磅炸彈:“我準備結婚了!
死氣沉沉的大群立刻鑼鼓喧天,整日潛水的兄弟們紛紛冒頭震驚。不為別的,此人幾個月前還因為戀愛劈腿上了次熱搜,把女方傷得不輕,討伐他的聲浪才剛下去,這回介紹的未婚妻又好像并不是事件中被他腳踏的任何一只船。
不過大家鬧歸鬧,心中其實都有數。蘇醒從來不缺人陪,在這方面他可相當不遵守規(guī)則,屬于來者不拒的風流人渣,玩的時候肆意妄為,也不妨礙穿上褲子繼續(xù)斬釘截鐵地拒絕婚姻。
沒考慮過成家的風流人渣毫無預兆地宣布結婚,原因還能有什么?兄弟們能調侃的調侃,該祝福的祝福,別的一句不多談。
只有陳楚生發(fā)了私信:
「不是不想結婚嗎?」
對方很快回復,還配了個無語的表情。
「生哥,我這人可能道德感比較模糊,但基本的責任心還是有的。」
陳楚生端起玻璃杯抿了口茶,舉著手機將聊天框里編輯的話刪刪補補好幾輪,半天才發(fā)出一句。
「婚姻是人生大事,還是要好好考慮清楚!
又收到另一個版本的無語表情。
「哥,我今年三十五,不是十五!
「我希望你幸福。」
這回變成對方始終在“輸入中……”,卻遲遲沒有輸入完成。
「我考慮清楚才做的決定,都快四十的人了,也該成個家穩(wěn)定下來。幸不幸福的,我自己會平衡。難道你還不相信我能處理好這些事?」
陳楚生的反駁言簡意賅。
「你以前不是這么說的!
曾經的蘇醒才不會說什么“也該”“平衡”“處理”云云,曾經的蘇醒拽得上天,秉持著“愛誰誰”“我樂意”和“誰TM在乎”三原則,對理想和浪漫一視同仁,貫徹他一心一意、非此不可的忠貞。
果然,這句話一發(fā)過去,蘇醒立刻怒了,啪啪啪甩來四條語音。
“我說生哥你是不是沒事閑的,沒事做寫歌錄歌帶孩子去,別在這找我茬!
“他/媽的又不是跟你結婚,怎么你比我還斤斤計較。”
“跟你結婚我能幸福,你來結嗎?”
三十五歲的男人,入圈十余年,事業(yè)一蹶不振,感情一塌糊涂,體重和皺紋多了,脾氣少了,年少鋒利的傲氣都被打磨鈍了,再也沒有當年藏著期待試探“我嫁給你行嗎”的稚嫩勇氣,只能將這些年的委屈和苦澀都混在玩笑話里,問也問得真假摻半,不像個問題。
“?你結嗎?”
陳楚生當然不可能答應,所以他也沒資格要求蘇醒拒絕這段奉子而成的無奈婚姻。
他到場參加了婚禮,儀式是私密的,只有雙方最熟悉的親友受邀,過程也與所有婚禮一樣,沒有任何獨特之處。
蘇醒如所有新郎一樣牽住新娘的手,如所有新郎一樣念出誓詞,如所有新郎一樣為新娘戴上戒指,如所有新郎一樣親吻了新娘鮮紅的嘴唇。
而陳楚生如所有來賓一樣,默默注視,默默鼓掌。
原以為只要下得去狠心,粉飾太平也可以就此塵埃落定,可仿佛是命運的嘲弄,巧舌如簧的新郎官正在臺上舉著話筒滔滔不絕時,婚慶公司的歌單卻播放到了《遇見》。
一身白西裝的蘇醒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眼神微動,喉結滾了滾,微微分開唇小幅度地吸氣,好像準備開口了,話語卻遲遲無法落下,如同繃斷的琴弦,驟然失聲。
賓客們面面相覷,不知何處不妥,而極少數知情者比如王錚亮,幾乎是立刻看往陳楚生的方向,又在那一眼后迅速欲蓋彌彰地端起酒杯。
“……喲,你的品味不錯嘛,歌單里竟然有《遇見》。非常好聽的一首歌,我很久以前就非常喜歡!
幸好Allen Su雙商奇高,又有不少主持經驗,控場能力極強,很快找回理智,還沖一旁慌了神的工作人員神態(tài)自如地開起了玩笑。
“想一想自己好歹還算個音樂人,既然音樂都放起來了,干脆借這首歌來表達心中想說的話,也算是前后呼應。”
伴隨著起哄聲,蘇醒牽起新娘的手,漂亮的大眼睛深情款款,當場將新郎發(fā)言的環(huán)節(jié)改成了才藝表演。
十二年物是人非,人的嗓音卻意外的耐得住時間。即使并不想要,但蘇醒華麗圓潤的音色甫一出場,便如一股蠻力,無可抗拒地將陳楚生扯回了十二年前。
比賽期間的某次城堡小考,題目是遇見,考前蘇醒就開始帶頭拱火:“楚生,這次我們要是誰唱得比你還好,怎么辦?”
“反正我這次一定要比你分數高!”
雖然嘴上叫囂得氣勢洶洶,但實際考試時,蘇醒卻罕見沒有用自己最擅長的風格進行改編,而是老老實實地按原曲唱完。
“為什么不在里面加轉音?”
下臺以后,陳楚生輕聲問。他覺得可惜,因為蘇醒沒能將自己的長處完全展示,也因此顯得不算亮眼。
“這首歌改得太復雜不好聽!
“怎么不好聽呢?”
蘇醒托著腮,盯著臺上還在考試的兄弟認真想了很久:“原本純粹干凈的感覺就很好,加那么多技巧反而累贅,不好聽。就按照……”
于是陳楚生明白了,故意問:“按照我的唱法最好聽?”
被戳中心事的蘇醒頓時炸毛:“我可沒那么說!”
陳楚生被他逗樂,抿著唇笑起來,眼睛勾成了月牙。
他們擠在教室角落的小沙發(fā)上,躲著評委老師壓低聲音講悄悄話,溢于言表的親昵和偏愛藏得漫不經心,嘴唇幾乎親上對方的耳廓。
彼時他們什么也沒有,但不能算兩手空空。
(七)
又過了兩年,不知是誰家的祖墳冒青煙,帶著這幾位在娛樂圈已經算是入土為安的難兄難弟組團翻紅,引來了不少注目。
不過叔叔畢竟是叔叔,圈里摸爬滾打二十年,連面對突如其來的爆火的心態(tài)都不一樣。或許有人會對此感到慌張,有人會驚喜,有人會膨脹,而對于蘇醒。
“我只想著怎么變現!
他如是說。
“趁著這回還沒涼掉,趕緊多賺幾筆退休養(yǎng)老吧!
四十歲啦,半輩子都過完了,哪怕是蘇醒這般黑白分明的人,都免不了在時間磨洗中沾上點與世界、與自己和解的釋然。
為了拍團體綜藝,六個老家伙們需要持續(xù)暴露在鏡頭前,整天整夜地混在一起,蘇醒原本是拒絕的。
自從他主動斬斷與陳楚生隱秘的地下情,兩人就主動保持了距離,雖不至疏遠,但也絕不再逾越兄弟的距離,有時甚至因為太過小心翼翼而顯得不太熟絡。
親密的愛與信任就像河道,一旦開辟,即便流水干涸,也終究與周遭不同。為了死死捂住這條河川不再復蘇,蘇醒不得不建起一座大壩。
但他自己都說了要多賺幾筆,有活怎么能不干呢?
時隔八年,重新與舊情人同吃同住、日夜相伴,說不別扭壓根不可能。節(jié)目里,蘇醒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插科打諢,口若懸河,把剩下四個人支得團團轉,唯獨面對陳楚生時屢屢吃癟,還被兄弟們打趣只有冠能治住亞。
其實哪里是他說不過陳楚生,只不過再也沒了與他撒嬌斗嘴的底氣而起。蘇醒不敢試探自己在陳楚生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向來敢作敢當的裂哥在這件事上,慫得要命。
與他截然相反,陳楚生坦蕩得完全不像兩人有過貓膩,不管是獨一無二的偏愛還是明目張膽的在乎,都展現得與十五年前那場比賽如出一轍。
蘇醒很想采訪一下他究竟有何秘訣,卻又無法開口。不管陳楚生的回答是已經放下,還是尚未放下,都不是他想聽的答案。
不管是前情盡釋還是魂牽夢縈,都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那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蘇醒自暴自棄地想,他想要自己從沒認識過陳楚生。
細數起來,他和陳楚生的相遇偶然得堪稱荒誕。兩人原本都沒打算參加快男的選拔,蘇醒因為從悉尼回國的航班延期而錯過原定的比賽,陳楚生被人勸服時已經錯過了廣州賽區(qū)的比賽時間,不得不前往最后結束賽程的西安。
如果蘇醒的航班沒有延誤,他根本不會參加快男;或者如果沒有人反復勸說陳楚生,他也不會出現在快男的舞臺;又或者,如果陳楚生一開始就準備參賽,他便不會出現在蘇醒所在的西安賽區(qū)。
三個滑稽的巧合,奠定了蘇醒這段刻骨銘心的無望愛戀,以及因此而得的操蛋人生。
十五年了,蘇醒終于察覺到這件事很可笑。
他拼命試圖把一切掰回正軌,可無論再怎么努力,整日的朝夕相處間,總有一些刻意掩藏的習慣和深埋心底的記憶會不經意地冒頭。
比如“醒”。
第一次聽到陳楚生無意間脫口而出的“醒”時,蘇醒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擰毛巾一樣揪了好幾圈,再塞進罐子里,表面撒上一把鹽粒,罐沿用水泥封死,等待在黑暗無氧的環(huán)境中逐日酸腐。
滔天洶涌的無力感中,他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絕望想法:如果他與陳楚生的生命從未交集,就好了。
不知是否是陳楚生從他的眼里看出了什么,他迅速改口:“呃……Allen!
但是沒用,根本沒用。蘇醒已經清醒地認識到,他與陳楚生的遇見就是個命運牽錯了線的謬誤。
陳楚生絕不會拋棄不離不棄陪伴自己十幾年、將所有青春都獻給了他的那個溫柔女人,蘇醒也絕不希望他這么做,那太混蛋了。
既然注定無法搶在所有人之前得到他,莫若不要遇見,不要掛牽。
幸而節(jié)目不是他們兩人單獨相處,兄弟團里還有王錚亮這樣的明白人四處打圓場,以及王櫟鑫陸虎之流傻得可愛的弟弟供他調侃遮掩。錄制順利完成,幾人的人氣水漲船高,很快在觀眾們的呼吁下迎來第二季。
第二季的后半期,導演組安排去陳楚生的家鄉(xiāng)海南,收官演唱會地點定在了他長大的立才農場。
回到家的陳楚生好像卸去了二十年的光陰,身上那些因獨自漂泊在外而生出的“生哥”慢慢在家鄉(xiāng)的海風里浸軟,吹散,最終露出里面可愛又溫柔,還略有幾分羞怯的陳里里。
蘇醒看著他娓娓地向兄弟們講述農場,講述童年的秋千,講述抱著吉他唱過歌的地方,忽然覺得其實人都是按照記憶劃分自己。
陳楚生這個人,可以是寡言的,可以是淡泊的,可以是溫柔的,可以是穩(wěn)重的,可以是瘋狂的,可以是強硬的,可以是威嚴的,但只要回到立才農場,他就永遠都是陳里里,十六歲的陳里里。
“生哥,你今天好不一樣。”
蘇醒笑著打趣:“連話都變多了!
“有嗎?”
“有啊,你平時和我們在一起可沒有這么活潑!
陳楚生笑瞇瞇地扭頭:“可是大家也常說,我和你在一起時好不一樣啊!
現在輪到蘇醒疑惑:“有嗎?”
陸虎連忙在旁點頭附議:“有啊!沒有Allen的時候生哥都獨自高冷,只有Allen在場,生哥才會變成吐槽王。”
這話蘇醒還是頭一回聽說,在他的印象中,陳楚生一直是狀似成熟穩(wěn)重,實則金句頻出的冷面笑匠,從07年認識他開始就一直——
蘇醒忽然愣住了。
他終于恍然大悟,正如立才農場保存了十六歲的里里,他的身上保存了二十六歲的楚生。
那些糾纏不清的日夜與同心合意的情愛,即便最終分道揚鑣,他也不可避免地帶走了陳楚生的一部分。
他將永久且獨家地擁有二十六歲的陳楚生。
這個認識,如果是二十三歲的蘇醒,會讓他欣喜若狂,如果是三十歲的蘇醒,會讓他痛不欲生,但三十八歲的蘇醒,說不上多幸福,也說不上多痛苦。
他已經足夠年長,足夠閱歷,使他明白沒有人的生命是一首史詩,需要被賦予額外的意義歌頌。作為萬眾矚目的娛樂明星,從07年到現在,太多人關注著他們,追逐著他們,研究書籍一般研究他們的生平經歷,也有不少人看出了端倪,高呼陳楚生和蘇醒是絕美愛情。
其實哪有什么絕美不絕美,不過是舞臺的聚光燈放大了人影,使凡人看起來也如同神祇。正如他和陳楚生的遇見是三個巧合造成的fortuity,沒有什么命中注定,也沒有什么獨一無二,這相逢混在地球上七十億人每天會發(fā)生的千萬億事件中,平凡得如同海水混入海洋。
蘇醒低下頭,像是嘆了口氣,又像是輕輕笑了。
“其實每個人都不一定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嘛!
他看向小木桌另一端的陳楚生,后者懷里抱著07年比賽的木吉他,現在已經被送給他兒時的好友阿福保管,也只有回到家鄉(xiāng)時才有機會抱出來再彈一彈。
“就假如你當時真的沒出來,你說不定也還是在也許上海,也許北京,也許深圳哪里?赡茏约河幸粋酒吧,可能在唱歌了。”
“而我可能會留在澳洲繼續(xù)學商,可能已經和阿福做起榴蓮的進出口生意了!
“都不一定的。”
陳楚生仍舊笑瞇瞇地注視著他,抱著吉他,深情地,溫和地,安靜地,注視著他,目光好像望盡了他身后天涯海角的遼闊。
“嗯,對的!
順著話頭一想,蘇醒發(fā)現,雖然有過不如別遇見這樣的氣話,但一想到自己要留在澳洲學習不感興趣的商科,然后成為一個大腹便便、油光滿面的企業(yè)家,他只覺得不寒而栗。
那么如果航班沒有延誤,他并未參加快男,或者陳楚生沒有參加,又或者陳楚生不在西安賽區(qū),又將是什么光景?
或許他會籍籍無名,轉而做幕后音樂制作人,也或許會小有名氣,繼而成為一個不溫不火的小歌手,順風順水地走到今天,發(fā)百來首歌,走狗屎運火個兩三首。
聽起來不賴,但……總感覺差了點意思。
所以蘇醒終于明白了陳楚生坦然以對的秘訣。
比起那千千萬萬種陌路的可能,能夠與你偶然遇見,雖然兵荒馬亂,雖然曲折離奇,但并不令我感到缺憾。
。ㄎ玻
第二季的收官演唱會蘇醒準備了兩首歌,一首寫抱負,一首寫愛情,兩首合在一起,大概足以注解他百感交集的前半生。
那首歌名叫《不要勸我放下》,是蘇醒自己作詞作曲的情歌。他本不擅長抒情,可前奏剛一響起,竟然就紅了眼眶。
某一刻無意的垂眸,他看到最前排的白色折疊椅上,嘰嘰喳喳交頭接耳的虎子和遠遠旁邊,陳楚生仿佛與世隔絕,正怔怔地望著他出神。
神情與十五年前從舞臺邊每個晉級或待定的陰影中望向他時并無二致。
感受到他的目光,陳楚生溫柔地彎了彎眼角。那爬上的細細密密的魚尾紋,令人聯(lián)想起老房子墻垣外飄拂的綠藤。
不要勸我放下。
不會勸你放下。
一個謎底尋尋覓覓十五年,其實沒人解開。
串串澄黃的小夜燈掛滿農場的芭蕉樹,亮光映進了陳楚生深邃的眼睛,如同星星跌落海底。
然后不期而遇了一條孤單的鯊魚。
——全文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