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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媯月:天亮?xí)r,你就是王。
尉屠耆:長夜過盡,你就要死去。
媯月:我愿黎明快些到來。
尉屠耆:我愿黑暗永不離去。
你真愚蠢啊,耆!縱然你的眼睛還像孔雀河一樣熒碧,但你的心,難道已被長安月色浸漬成頹靡?
耆!你穿著那樣的袍,戴著那樣的冠,騎著那樣的馬,仗著那樣的劍。
耆!你踏著甬道,甬道染著鮮血,而鮮血的彼岸就是你的王冠。
耆!我是你的舟,我是你的棹,我是血海里絢爛的飄搖,腥甜的風(fēng)讓我載你來這里,還有一步,你當(dāng)以我為橋。
可是——月!我只想你的吻輕如三月的云,只想你的唇潤如四月的雨,你的秀發(fā)絲絲線線,仿佛金柳,三萬又三千。
月!長安沒有金柳,再華靡的月光也不能把漢家女子的眸子照亮。
月!是他們讓我穿著這樣的袍,戴著這樣的冠,騎著這樣的馬,仗著這樣的劍。
月!我踏上甬道,甬道染著鮮血,鮮血里是你。〔皇俏业闹,不是我的棹,血海里飄搖,我愿與你同舟,我愿為你持棹!
——你在說什么橋?
橋?是的,我說橋。
天亮以后,我死以后,我成為你的橋。請從我身上踏過去,成為雄霸大漠的天驕。
不,那不是我所知道的橋。
我只聽說過一座奈何橋……
你不要再說下去!耆!
不,月!請讓我說吧,請聽我說吧!
你還記得千棺山嗎?那時候,有你,有我,還有哥哥。
漫山的胡楊墓碑,烈日下雪白,偏偏有一處耀眼紅霞。
你和我們說,那里埋葬著一個幸福的女子,情人每日都來換上她生前喜愛的面紗。
你笑靨如花。
我和哥哥都想:誰?我們中的誰?
月,你沒有給出回答。
但是我希望你的心里的那個人不是哥哥,不是他。
對不對?不是他?
我曾說過那樣的話嗎?耆?
年代太久了,你現(xiàn)在去千棺山看一看,哪里有什么面紗?
我的記憶里,天空陰霾,盤旋著食腐的鴉,蒼茫戈壁,一人一馬。
那人他在躲避匈奴,我們藏他于山里,身上蓋滿黃沙。
后來我們又給他包扎,他說他會報答我們——或者他說,他要報答我。
耆!你可還記得他的話?
他必定是說要報答你,你在夕陽下恍似一位圣女。
可是我也記不確了,但這沒有關(guān)系——他就在偏殿里休憩,我可招他來……
那大可不必。
蠟燭將殘了,夜也快殘了。你說這一夜,夠不夠洗凈大殿上的血?
夠。
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又不是當(dāng)年單于的晚宴。
月,你在皺眉頭,你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一夜?
我是不能忘記的。
大月氏王的頭顱,合不上的眼,單于挑在刀尖上,逼我和哥哥下咽。
哥哥在先,我卻不敢。
是你走了過來,月,拿起了那只怨憤的眼,送到我的口邊。
單于這才沒有尋到殺我的理由。
我的命是你的,自從那一年。
那一年。我以為你早已忘卻。
眼珠子在我的手掌里仿佛還有生機,我捧著的時候,想起先王托著城門的金鑰。
金鑰獻在單于的腳下,從此失去了這片沃野。
說什么我們歸入他的保護之列,卻原來,只是一場人肉宴。
或許可以慶幸,是我的手掌托著別人的眼。
否則,那席上又是誰的頭顱,誰的身軀,誰饕餮我們的骨血?
耆,原來你還沒有忘卻。
我怎么能!
它夜夜如夢魘撞擊我的窗棱。
即使我身在長安也會驚醒,我會作嘔,喉頭如火燒,哪怕月色清冷。
更何況,就是那一場夜宴,單于擄走了哥哥——
唉,種下了今日這一夕殺氣騰騰。
是那一夜么?我恐怕你記錯。
質(zhì)子一事,的確是單于所提。然而是嘗歸還是你,他并沒有說。
我記得那夜后,還接著去千棺山游蕩——你們兩人,和我。
你是對的——但的確是那一夜開始的災(zāi)禍。
接著又有漢家使團經(jīng)過。父王兩邊都不敢得罪,讓哥哥敷衍匈奴人,我陪張騫泛舟孔雀河。
菖蒲海里萬頃碧波,漢人展示他們?nèi)A美的絲帛。
我怎么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單于把哥哥架上了馬背——
嘗歸不是被架上去的,耆!
我親見他挽韁上馬,目送他遠離。
啊……是這樣!你沒有告訴過我,月。
我以為你只為我送過行。記著你的目光,脈脈灼灼,穿透長安的宮闕。
可是你并沒有哭,月。
那么哥哥走的時候你哭了嗎?
告訴我,難道這么多年,只是我自作多情?這一切。
你的眼神,耆。我沒有哭。
單于的牙帳,或未央宮的溫床,和我頭頂著同一片穹廬。
你們都在受苦。
我們都在受苦。
受苦,不錯的——但是我不明白,我想要那個答案!
月,是我們中的誰?雖然現(xiàn)在問來,已經(jīng)太晚。
然你知道么,當(dāng)狼煙把父王去世的消息傳到長安,當(dāng)我匆匆趕回城下看到哥哥戴著王冠——
我還沒有絕望啊,直到我看見你,看見皇后的花環(huán)。
那時我以為這就是答案,被投進死牢,我也安于那個了斷。
可是偏偏夜里你來救我,讓我把絕望完全推翻。
月,你選擇的那一個究竟是誰?
哥哥這些年,變得如此兇殘。
你這樣幫我,總不會無端端?
請原諒我突然想笑,耆。但不是笑你。
我也不知在笑什么。
還是同我說說長安吧,你回去后怎樣說動了漢家的皇帝?
說動?
我沒有。是哥哥斬殺漢家使團的消息觸怒了皇帝。
他懸賞要人帶一支輕兵千里單騎。
結(jié)果唯一敢應(yīng)他的,正是“單騎”——當(dāng)年的一人一馬,來報答你。
報答我,他果然做到。
他的刀夠鋒利,他的動作夠迅速。
不過他卻不是單騎,他帶了那些死士,還有你。
怎么?難道你不想見到我?
不,我只是沒有想到。
而你也不必懷疑——
你想——
我去驛館里見你們,替你們假傳消息;我在宴會上舞蹈,讓衛(wèi)兵放松警惕;我就要作為叛王的皇后被殺死了,再沒有任何的謠言會阻礙你成為皇帝。
如果不是為了幫你,我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你真的不必懷疑。
我為何不懷疑?月!你始終回避我的話題——尤其在勝利的夜,你居然堅持要一死,離我而去。
從單于的刀下救我一次,從哥哥的死牢再救我一次,而我此來——
月,我是來救你!
迷失本性的嗜血的哥哥,他當(dāng)年是不是苦苦相逼?
但已不重要了,月,我是來救你!
救我?
天要亮了,我要死了,你不要救我!
你去做你的皇帝。
我做什么皇帝?
漢家皇帝的手中,我不過是一枚棋。
他把我丟出來,為了他的駝隊,他的威儀,他的江山,他的社稷——而我只是為了你!
天不能亮。
天亮了我也不讓他們帶你出去。
噓——
別,別說話。
我相信你是為了我。
但是,耆,天要亮了。請?zhí)炝梁蟛灰贋榱宋遥?br>
我做不到。月,你看著我——我做不到!
沒有你,這城池就是血腥的泥淖。
血腥的泥淖,耆,不要忘記是誰的創(chuàng)造——
難道不是單于?
難道不也是漢朝?
你是漢家皇帝的棋,嘗歸如何不是單于的棋?
都不屠殺我們的男人,都不□□我們的女人,然而要奴役我們,一朝又一朝。
耆,讓我來告訴你吧——
你以為當(dāng)初是嘗歸囚你?是單于。
你以為當(dāng)初是我救你?是嘗歸送你出城去。
把匕首藏進絲綢,把毒藥摻進美酒,把嘗歸殺死在玉屏風(fēng)后——你以為是驚無險刺殺成功?
你不知道!
就在那個午后,嘗歸摸著他的脖頸,說:
“頭顱,假如割下來能奪回我們的金鑰,就割下來吧!”
于是他要我去驛館見你,要我向滿朝大臣假傳消息,要我在宴會上舞蹈使士兵失了警惕——
耆!你不知道!
不是你殺嘗歸。是嘗歸要劈斷單于的枷鎖。
耆!你不知道!
啊——
我——
我不知道!
一個人能有多少血?
月——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那么說哥哥先前的兇殘都是被匈奴所迫?
啊,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如今,我鑄成大錯!
鑄成大錯!
你不是鑄成大錯,耆。
你鑄成的是一把利劍,嘗歸用鮮血為它開鋒。
第一劍斬下匈奴的牽絆,下一劍,請為我們殺死漢王的美夢。
奪回我們的金鑰,奪回我們的沃野。
耆!看鮮血的彼岸,其實并不是很遠。
可是月,你——
我,其實我何嘗不是棋子。
但我是屬于這城池的棋子。因而我是你的舟,你的棹,你的橋。
嘗歸的皇后,匈奴的傀儡。
載你來這里,我將和那牽絆及枷鎖一并消亡。
耆,你看,天已亮了!
不,月!我不要你做我的橋!
我只知道一種橋,那是奈何橋,倘若相愛——
耆,你還想知道那答案嗎?
有一個人,攥著面紗,已經(jīng)在奈何橋上等著我了。
附:
我敘述這個故事的方式太過詭異,其實不過是為了拖欠已久的一個《樓蘭巫女》。但是敘述出來后,面目全非。
歷史是這樣的:
樓蘭投降匈奴后,漢朝大怒。樓蘭王無奈,將兩個兒子一個送在匈奴做人質(zhì),一個送到漢朝做人質(zhì)。其實是漢朝和匈奴都想通過手里的王子日后控制樓蘭國。征和元年,樓蘭王死,立了新王,漢朝又向樓蘭索要人質(zhì),匈奴也干同樣的勾當(dāng)。不久,這位新王又死了,匈奴先得到消息,就把自己掌握的王子派回樓蘭當(dāng)了國王。匈奴通過控制樓蘭王劫殺漢朝使節(jié)和商旅,漢昭帝大怒。元鳳四年霍光派傅介子帶了個敢死隊殺去樓蘭,假稱敕封兼送禮,把樓蘭王灌醉后殺死,另立在長安做人質(zhì)的尉屠耆為王。
這里的故事,是杜撰的,而且也省略了中間的復(fù)雜人物關(guān)系。
尉屠耆登基后改國號為鄯善。但是,并沒有改變在大漢與匈奴的夾縫中茍延殘喘的命運。
倘若真有媯月,不知她在地下如何悲嘆。
總覺得高建群的《傅介子千里刺殺樓蘭王》把嘗歸寫得粗魯,王后寫得□□。當(dāng)然他的主角的傅介子。
我卻只喜歡青錚的詩:為愛而死的羅馬名將啊,為埃及而愛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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