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npc看到了他。無雨無風的日子，墻壁有血的味道——是中島敦的血。
　　她護在中島敦身前，盡管半虎化的中島可能并不需要。直美受傷了需要趕快送醫(yī)院，她明白，但是猶豫了幾秒看向?qū)Ψ健?br>　　芥川。
　　芥川、龍之介。
　　不應(yīng)該這樣念他名字的。
　　小npc抬起手臂，嘴唇繃直、咬一半在嘴里。你分得清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嗎？不清楚，小npc分不太清，對于黃昏夜晚白夜她很清楚這些“時間”變化的區(qū)別，但芥川身上的時間她分不清。
　　在流動嗎？或者僵死？
　　她很難演久別重逢，他們之間沒有這套說辭，要說的話只有她單方面的，她單方面的太眼熟對方。
　　是這樣的沒錯。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初見都指向了點什么，指向什么？小npc有些站不穩(wěn)。
　　她聽到了風聲、雨聲、墻壁剝落掉在地上的聲音、流血和滴水聲、茫茫山谷里的回響。
　　你在說什么？我不能回頭。
　　小npc牽住他的手。

　　芥川龍之介死在了刀下，她很確定。這是件毋庸置疑的事情，她看到了滿地的血流到她腳下。
　　在很久以前——她不記得了，她忘了時間，是冬天嗎。不、她不確定。她只記得很冷。
　　那地方陰冷潮濕，她跌倒在了傷口里，那里有刀。無所不能，殺死了芥川。
　　小npc隨即被血淹沒了，她漂浮無定。無論她怎樣向前摸索或回頭，她都看不見芥川的臉。
　　最后她跪下來祈求神，我不懂要如何獻上我的忠誠，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我知道我這樣令人生厭，但我知道您是仁慈的，我求您、我求您了——請——我求您。
　　救救他。
　　我求您救救他。他不應(yīng)該死的，他不應(yīng)該。
　　死得毫無道理、荒唐又悲憤。
　　甚至他還在微笑。
　　您能讀到我的虔誠嗎，請救救他…
　　小npc雙手合十，她的眼淚流滿了手的縫隙，把兩面本不相連的黏在了一起。
　　不、或許也沒有那么誠懇，只是那一刻、那一秒、她太想太想救下芥川了。他們已經(jīng)從爛泥一樣的地獄順著蛛絲向上爬了。沒有人在他的下面，沒有人�？墒侵虢z平白無故的斷掉了，毫無預兆。
　　小npc被墜落的尸體砸得眩暈，她仰面倒在水里，看著永遠碰不到的，難以描述色彩的天空。
　　至少她在十分絕望的那一刻希望著芥川能夠活。無論怎么改都好，要她徒手攀光滑的巖壁、或者要她重新搭一條天梯。
　　要她長久的跪拜，歌頌、一次次為別人努力都可以。
　　她不懂也沒有過信仰，不知道該怎么做。
　　可是她很想救下芥川。
　　您知道嗎，他是悲慘的人，他已經(jīng)受過太多苦了，他不應(yīng)該是這樣命，為什么不能放過他呢，他的16歲，他的20歲，他的前16年人生，他的后半生。從來、從來沒有人放過他。他自己也是。
　　我懇求您，我要怎么才能救他，我要怎么做才可以？
　　小npc被裝在瓶子里卻渾然不覺，她期望自己的祈求能夠得到回應(yīng)。
　　火焰燒到她的眼睛里，她還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拆開了禮物。
　　里面是芥川的13歲。

　　無心之犬——芥川龍之介。
　　她聽過，在貧民窟里是大家給的稱呼，那個孩子總是一言不發(fā)的凝視著空中的某處，有著異能，面對鮮血迸濺不會眨眼。
　　小npc聽過。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但她沒有想過自己還能見到他。無論是他的什么年紀，芥川的眼睛她一定能認得出來。
　　她被孩子扶起來，介入了什么。
　　小npc熟悉貧民窟的生活，她也出身于此，也以為自己會爛一輩子。
　　恨？談不上，她已經(jīng)被拋棄到這里對一切毫無恨意可言，活在地獄里只有懺悔才能更快逃離。
　　芥川龍之介顯然是孩子們的頭領(lǐng)，他的異能確實好用，能夠保護大家，也能去接點什么任務(wù)換取食物。
　　在貧民窟是有錢的。小npc拿著芥川丟過來的土豆吹也不吹的扒開。
　　土豆是常種的，他們有一小片土地，算是菜園。
　　這里太貧瘠了，生活、物質(zhì)、精神、土地，連掩埋尸體的地方都是小小一方，堆滿孩子。
　　他們吸著鼻子在外面看星星。
　　會有流星。
　　流星是什么？
　　好冷啊我們真的不回去嗎？
　　人多熱鬧一點啦，擠擠就熱了。
　　芥川不在其中，他把毯子給了妹妹站在一側(cè)注視遠方。
　　看到流星可以許愿，很靈的。
　　真的？
　　真的。
　　大家又心甘情愿站在風里了。
　　流星不會實現(xiàn)大家的愿望，誰都知道，可是我們很缺萬一，即使是這里的人也在麻木前做過夢。
　　小npc看向芥川。
　　她站在孩子們的另一側(cè)，和芥川有點遙不可及。
　　你不許愿嗎？
　　小姑娘輕聲問。
　　我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小npc答。
　　大家的祈求默念間，她去看他，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流星和已經(jīng)實現(xiàn)的愿望，我就站在你的身邊，或許從一開始，她聽到他的名字后就應(yīng)該靠近他。
　　或許他就不會死。
　　芥川沒有愿望嗎？
　　他們圍著火堆睡下，小npc扯著一人一套的被子不希望濺到火星。
　　…沒有。
　　芥川的話語此刻和這片地區(qū)一樣貧瘠。他很少主動說什么，難以了解他。
　　但小npc熟悉的芥川并不是無口無心的人。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很好奇。
　　火焰映出芥川瘦弱纖長的影子。
　　如果是她更熟悉的芥川，他會說，祈禱乃是無用之舉，并不會因此逃出生天。多半是針對敵人，帶一點冷漠帶一點輕視，然后把手握空拳放到唇邊掩住咳嗽。
　　現(xiàn)在他只說沒有。
　　小npc說，祈禱到了一定程度是會實現(xiàn)的，但是要付出代價。
　　芥川看向她。
　　你知道神嗎？
　　不曾聽聞。
　　貧民窟不會有神，所有人都已經(jīng)被拋棄被遺棄了。
　　神的公平或許是生，是死。
　　為何？
　　是任何人都會生然后死。
　　她微微闔上眼。
　　如果拼命向神祈求的話說不準會得到回應(yīng)。
　　她把這件事說得玄之又玄，芥川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他明白了，神的公平是不參與任何人的人生。
　　那其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她撥了撥柴火，十分困倦。她沒有說自己得到了神的眷顧偏愛，她重新見到了他，或許——或許能夠改變一切。蝴蝶翅膀振翅可以卷起風浪，那為什么她不可以呢。
　　在燃燒。
　　她說得沒頭沒尾。
　　芥川微微低下頭。
　　睡吧。他提醒。
　　明天我們會過新的一天，重復昨天的日子，吃掉昨天的野狗，埋掉昨天的同伴，然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有人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小npc填土蓋上尸體的臉。
　　大家今天準備去找工作換食物，也可以要錢，但可以花出去的地方不算多。不過攢著有風險，會被已經(jīng)爛到和這里成為一體的人搶走。
　　他們不講道理！
　　如此憤恨不平。
　　小npc問，他們長什么樣子？
　　誒，你問這個？
　　嗯。她應(yīng)了一聲，芥川一定也會去。她沒法阻止，干脆先問然后一起去。
　　他們果真一起站在了門前，芥川的袖子做利刃刺進木門，里面動亂的聲音和破舊不堪的門發(fā)出的吱呀聲一樣。
　　芥川眼也不眨。小npc踹開門。
　　她殺過人。港口瑪菲亞不養(yǎng)無用閑人。暴力是他們積累財富的手段。小npc的行動干脆利落彰示著訓練有度。而芥川像野獸撕咬得滿嘴鮮血。
　　小npc怕血流到他的脖子上，扯下別人的衣服替他擦。
　　羅生門架到她的手腕上。
　　一下，兩下，三下。
　　不要流血，不要流血。
　　小npc默默想著。
　　芥川任由她擦干凈，然后說，回去了。
　　該拿回來的東西已經(jīng)拿回來了，不需要繼續(xù)呆在這里。
　　野獸，她沒想過自己會這么覺得芥川。不了解，她還不了解芥川�；貞浧鹉切┤�，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諸多陰謀詭計也不了解。
　　芥川把毯子扔給了小npc，沒有說話，但坐在了一旁看向外面。
　　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
　　小npc指著紙上一角的字一字一頓地說。由她念出的名字格外奇妙。盡管芥川不明白這樣記下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義，但他看進了眼里。
　　她寫的字很好。
　　芥川把紙切得一分為二融在火里炙烤，就像看到她睡夢中輾轉(zhuǎn)難熬汗如雨下時靈魂在木頭燒黑的頂端然后把她喚醒一樣，一樣的輕易。
　　喊她的名字是奇怪的感覺。
　　不過好像理應(yīng)如此，這個問題心里難留痕跡。
　　她恍惚時刻會差點跌進火里，芥川拉住她。她認得出芥川的表情是在說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不清楚，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蛟S是因為不真實。她反握住芥川的手腕，很瘦，能一整個圈住。
　　能不能這樣把芥川的命圈出，但好像太殘忍了，他一輩子跳不出去。
　　你恨這里嗎？小npc問他。
　　恨？芥川重復，不明所以。
　　芥川會歪頭疑惑，他多數(shù)時刻都會對小npc露出疑惑的表情。對她的話、她的行動。
　　你在看什么？她會這樣問。然后芥川回答，沒有。沒有任何東西，他沒有在看任何東西，只是在地獄里煎熬。
　　你要問匍匐在火山口接受巖漿迸裂滾過身體的人在看什么嗎，他甚至不會在看一線生機。貧民窟又比火山口好嗎？如果轉(zhuǎn)身跳下去還能成為有名的殉道者，但是在地獄從油鍋跳到絞刑架，沒區(qū)別的。
　　我們在重復可悲的爛泥一樣的人生。小npc說道。我們要從貧民窟出去，我們一定會。
　　芥川低下頭睫毛遮住眼睛，是嗎。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幾年后的芥川，他也是這樣垂眼，睫毛輕輕顫動呼出帶有血腥味的氣息。他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他在笑。
　　小npc不明白他為什么在笑。
　　她牽起芥川的手，我們一定會出去。
　　冥冥之中有無形的尸骨壘起的墳?zāi)棺璧K了他們走出貧民窟，那是難以跨越的溝鴻。即使是在混亂的、強者能占到資源的地方，他們也只是在分丟下來的骨頭上肉的殘渣。肉腥喂不飽所有人。
　　不過也有和外界溝通的地方，比如有人肯在貧民窟挑不怕死的打手保鏢，不管你是什么樣的人，有能力就能以低廉價格雇傭你。
　　給的東西往往是巧克力棒，也有給能量棒的。
　　小npc拼命賺錢、遇到搶的就用暴力解決。芥川帶回來巧克力棒充當一日一餐。所有人都在配合，整理行李攢錢打架和野狗作對。
　　依舊有人在死，埋了人就像活在昨天。大家都被困在了同一天從沒走出去過。
　　芥川的14歲是小npc的13歲。他們緊貼墻壁，放輕自己的呼吸。墻壁滿是青苔和霉點，很滑。
　　資源就是這樣，暴力侵占總有人更暴力，長槍就會對上短炮。
　　芥川的異能力現(xiàn)在并沒有很厲害，小npc也要依靠武器，但是沒有槍也沒有匕首。
　　跑。
　　小npc牽起芥川的手，他們在日暮血色里狂奔，朝著不知道的方向一路跨過滿地狼藉。矮身躲過橫生的木頭，或者羅生門砍斷眼前的野狗頭顱落在地上。
　　就這樣，子彈穿膛而過，驚風驚人。
　　溫熱的血濺在她的臉上。
　　不要流血，不要流血，求求你，不要、不要啊。
　　她的臉上是眼淚，旋轉(zhuǎn)間和子彈殼同時飛落。無比清晰的清脆的一聲在她腦子里轟然爆發(fā)。她一幀幀動著，表情從驚訝到不可置信到皺起眉的疑惑和悲痛。每一幕都算驚世絕倫的好，好得讓人感同身受她的哀慟。
　　她把芥川抱在懷里，傷口拼命的流血，她說不要，芥川你醒醒，不要睡。
　　芥川含糊不清的交代，銀。
　　我知道，我知道。
　　…恨。
　　小npc的理智蕩然無存。是她在恨。該死的貧民窟該死的刀該死的槍該死的人。
　　她以為能這樣平安直到離開，他們可以去橫濱任何一個幫派里，或者毛遂自薦再入港口。即使不這樣他們也能打一份工，租房子找一個立足點。大家分散開或者聚在一起，夜晚在桌前像烤火一樣在團團圍坐舉杯。大家去看流星還愿�；钪慕娲�。
　　可為什么不會呢，為什么��？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難道都不行嗎？難道芥川一定要死嗎，一定嗎？
　　她跳進火里。跳進熔巖。周圍人舉著火把在跳舞，有人直勾勾看著陡然升起吸食鮮血的火焰。
　　不在乎，小npc不在乎。她抱緊芥川的身體擋下子彈。
　　為什么一定要死、為什么離不開，為什么拼命做了但還是不行為什么芥川又死了？難道有什么她這一生也無法跨越的溝鴻叫生與死嗎？
　　為什么公平分不到芥川的身上。為什么再分了他死。
　　小npc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她在地獄拆開第二層禮物。里面是芥川的16歲。

　　是芥川遇到了太宰治的那一年。子彈的疼還留在身體里，她好像把彈殼悉數(shù)吞了進去�；秀遍g看到了同伴長大后、但死去了的身影。分她一半農(nóng)作物的、指縫間還有著土豆皮被烤焦烤糊留下黑色痕跡的、帽子有她親手縫的補丁的、寒冬抱在一起取熱入眠的。睜大了雙眼映不出身影的、留在昨日的。
　　尖叫呼之欲出，小npc卻發(fā)不出來任何聲音。無論是因為大家的死亡滿地血和腦漿還是芥川兄妹消失不見。
　　下一秒她又看到芥川半跪在地上面前橫七豎八倒著人。
　　太宰治提起他們互相殘殺了就像說月色朦朧。而芥川不像野獸，他的胸腔充滿怒火，他像人，有如此強烈的感情。野獸也有，但他是人，她如此堅信。
　　你能給予在下生存的意義嗎。
　　不要問、不要問、不要問。在這地獄里不要去問這樣的話，不是我們沒有資格而是并無回答。你要問的是什么，芥川，你要問的是為什么要活在這地獄里嗎。你要問生存意義嗎到底是誰讓貧民窟出現(xiàn)了到底誰沒有努力挽救現(xiàn)狀到底誰沒有制定法律針對異能者到底誰讓犯罪在橫濱這么肆無忌憚到底是誰讓你要在地獄里掙扎你爛泥一樣的人生，你、你們，你們所有孩子，死去的，將死的，未死的無法誕生的生下來茍活的倒在面前無法合上眼睛的。
　　你為什么要如此振聾發(fā)聵的請求一個答案把你帶出去�！鞘侵┲虢z嗎，他沒有懸下任何東西是要你自己爬上去。你的復仇結(jié)束了嗎，已經(jīng)毫無留戀了嗎。
　　回答我，回答我啊。
　　太宰治把衣服搭在芥川的肩上，壓垮了她的骨頭，碾碎得咯吱作響如老舊木門，如羅生門切下的木頭碎片。
　　啊。在貧民窟，他永遠得不到港口會提供的任何一本書。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芥川龍之介。一筆一劃。
　　小npc在同伴尸體旁呆了幾天，又回到了□□。她確信只有芥川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后在五棟大樓里四處游逛。
　　她咬著指甲神經(jīng)衰弱被折磨得崩潰的樣子。
　　芥川翻著書頁抬頭一瞥她。見面的第一眼他以為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沒有想到是死人。
　　死人。他默念這兩個字，留意任務(wù)完成殺死的尸體。
　　你到底是誰。羅生門和她針鋒相對，她眼都不眨表情困倦。我不清楚。她輕聲回答。就當我是孤魂野鬼，我是不得超生的人。
　　為何？他半瞇起眼。
　　因為我許了獨一無二的愿望。
　　什么愿望？
　　包含了一個人、一個獨一無二的人的愿望。她語氣誠懇，他不疑有他。瘋子無誤。他下決斷。
　　月亮照常升起，但是他沒有見過一次她穿墻而過去月下跳舞。瘋子不都那樣。
　　小npc反復踱步想要想出什么關(guān)鍵點。芥川的死，意外，上一次是意外。但第一次絕對不是，是因為有人有巨大的陰謀。
　　那個持刀的軍服男人。那是她接觸不到的級別。她找筆畫下來，一支筆在空中動筆尖在紙上沙沙沙。驚悚片里的場景芥川司空見慣，甚至有閑心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你要找這個人？
　　不是。
　　芥川凝視虛空，好像能夠看到自己認定的瘋子。看到她的眼睛，里面有流星。
　　小npc沒有說實話，她說，這個人殺了我。她重復，他殺了。
　　如此。芥川把紙折三折放進口袋里。你要復仇？
　　要找到他。
　　冤魂的執(zhí)念？
　　你就當是。
　　她讀懂了他的表情，有點意思。他是這樣想的。
　　芥川的表情比小時候更加豐富，皺眉，憤怒，嫌棄和輕視。
　　芥川？小npc喊道。芥川沒有回應(yīng)，她閑來無事就會喊上一遍確認他還在，他一開始還會怒視，但現(xiàn)在只會哼一聲回應(yīng)了。
　　芥川再次踩在尸體上時突然發(fā)問，你又是什么樣子？
　　小npc把死人和自己劃了等號。她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問這個？
　　不為什么。你有看到這群死人嗎？
　　沒有。我看不到他們，他們離開得很快。
　　你無法離去？
　　也不是。
　　不要拿些模棱兩可的話誆騙在下。
　　我是卷發(fā)，頭發(fā)有點長，總體而言看著不太聰明。
　　芥川用羅生門沾著血叉走尸體找了片空地畫起來。
　　這樣？
　　差不多。
　　芥川沉默片刻又用尸體蓋上了。
　　你騙了在下。
　　隨你怎么說。
　　不過是卑劣的手段，引人發(fā)笑。芥川想，下次他就能揪出這個瘋子。戳破她的異能看她那張不太聰明的臉。
　　芥川還是找紙筆畫了，按照她的話，卷卷的長發(fā)，碧綠的眼睛，一張不太聰明的臉。芥川畫技不太好，他看了看用羅生門卷起來想要撕碎，思考片刻又留下來夾在了詩集里。書頁緊貼，好像合十的雙手。
　　小npc彼時正在首領(lǐng)辦公室毫無愧疚之心的看著他批文件。
　　盡管是上司，但是是曾經(jīng)的。她一晃神，不知道自己過了多少年。
　　很難想象到底是什么人在做毀滅世界這種事情，攪得天翻地覆，難道是為了破而后立。她不信。出入資料保存的場所如無人之境，但收獲不算多。
　　即使是鬼也應(yīng)該被釘死在門外不允許進去，24小時的監(jiān)控難以下手翻看。
　　芥川身邊，小npc想和他談起過去。你曾經(jīng)是貧民窟的孩子嗎？
　　是。
　　你的同伴里有沒有個黑發(fā)的女孩子？
　　沒有。芥川一邊寫任務(wù)報告一邊回答。為何這樣問？
　　燈下無影。小npc再沒了聲音。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驚醒。把視線從芥川身上移開。
　　什么？
　　明知道是無用無意義的話，芥川還是接了下去，這樣似乎就能再多一點，離真相再進一點。只有聲音的鬼魂就像布置在身邊的迷題，他甚至懷疑到想要請?zhí)字蝸砜础?br>　　你恨這里嗎？芥川問。
　　恨？小npc理解了他為什么這么問。并沒有，我不熟悉。
　　日常的對話零碎又毫不相關(guān)，問題和答案就算是錯到了月亮和發(fā)射軌道也不要緊。沒人在意。
　　芥川安靜的時候小npc在敲俳句和短歌。
　　大家都聽到了，以為是三途川傳來的靡靡死亡之音。芥川低笑，合著敲擊念出那些適宜或不合時宜的句子。然后屠殺完成任務(wù)。他做得完美也念得完美。
　　這來源于他對自我的要求，暗含了希望太宰治承認他的能力。
　　不過直到太宰叛逃他也沒有聽到。
　　你還要繼續(xù)找嗎，以他的本事一定不會讓你找到。
　　把叛逃之人捉回港口是必要的事，你要這么回答嗎？
　　芥川什么都沒說。小npc不再問。
　　那些時刻，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埋進了土里，你為什么活在地獄里，活在爛泥里，那些殘渣蓋在我們頭上延伸出一條無止境的路。她很想問為什么爛的是芥川腳下的土地爛的是他的人生。
　　現(xiàn)在，他問或不問，她均不可回答。
　　芥川在做任務(wù)對上小頭目的時候會問上一下他有沒有見過一個人。他描述太宰的外貌。
　　小npc想你找不到他，只要他躲著你就找不到。他比你聰明太多。
　　日復一日。
　　芥川永遠不知疲倦的向前奔去。
　　小npc在他的身側(cè)看向他咳嗽的血跡。
　　你需要休息，港口不需要你這樣拼命。
　　閉嘴。
　　芥川的眼睛直視虛空，仿佛這樣就能看到一直在耳邊的鬼。
　　他沒說的是你不會懂。小npc聽懂了。她再也沒說話，只是敲敲茶杯提醒他睡覺。
　　芥川會在睡著的時候皺眉，她碰不到，也看不見他的夢里有什么。
　　但她看得到，那張同樣的臉，再次倒在自己眼前。
　　并非芥川輕敵，而是命運之中有什么被撥動憑空生出無端的怒火向著芥川。
　　怎么會、芥川本不該死的，他不應(yīng)該的！小npc碰不到他，連攬在懷里也做不到。
　　芥川的血從傷口流出，流向了跪坐在地上的她。小npc囁嚅著唇，發(fā)出啊啊的聲音，短促、暗啞。她的指尖沾滿了芥川的血，沾滿了自己的淚。
　　死亡是一瞬間，但對她來說是芥川的16歲到18歲，是兩年。她再一次失去了芥川，就在眼前，就在這里。
　　為什么呢、他的病還沒有治，他的生活還沒有開始還沒有那么平穩(wěn)，為什么芥川會死在這里？那么多的意外一定要分攤給芥川讓他抗下直至被壓垮壓死嗎？為什么這么荒唐的事情會發(fā)生在芥川身上？為什么？
　　我又為什么這么蠢這么笨什么都做不了！我連、我連……
　　小npc顫抖著撥開芥川的頭發(fā)。
　　我好像看不清你的臉了，芥川，你睡了嗎？芥川、芥川…我恨這里。
　　恨。好比利刃的字，左手持劍扎進血脈相連的土里，右邊是衣擺會飄起的芥川。
　　小npc在月亮下拆開第三層禮物。是芥川的19歲。

　　19歲的芥川和18歲的他比起來并無變化。小npc猛然發(fā)問，你身上有血嗎？
　　芥川微微蹙眉。沒有。
　　我好像夢到你出事了。她選了個委婉表達。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在哪，我只記得夢到你流了很多血。
　　她看起來有點崩潰，講話聲音愈發(fā)小，像是喃喃自語。
　　我有點分不清了、剛才你還倒在我面前，就在那里。
　　她抽出地圖指了個地方。
　　芥川不用看就知道是哪里。
　　…如果有問題就早點解決，那里是我們兩個一起出任務(wù)去的，沒有任何出錯的地方。
　　我有沒有抓住你？
　　你…
　　我有沒有抓住你，芥川，我有沒有抓住你？
　　在下就在你面前，你抓住了。他說。我會和中也干部反應(yīng)情況的。你不必參加接下來的任務(wù)，回去吧。
　　首領(lǐng)批準，放了小npc長達一個月之久的假。芥川走出首領(lǐng)辦公室的時候她蹲在墻邊，芥川抓起她的胳膊把人往上帶。
　　你到底怎么了？
　　不、你讓我冷靜幾天吧。
　　小npc沒有回到居所，她找不到。她去了貧民窟，隨便找間沒人的屋子躺下。
　　她是芥川的搭檔。
　　不明白、不能理解。到底怎樣的玩笑能一次次把芥川留在她眼前又拉走。她自認為是拯救芥川的機會，但行動甚少。
　　是我沒有拉住芥川嗎？我要與什么斗爭才能夠救下他？要擋在他身前嗎？要怎么做？
　　芥川無比準確的找到了她，在三天后。羅生門刺破了搖搖欲墜的木門，芥川踩在碎屑上。
　　懦弱之人只有逃避。
　　芥川瞇起眼睛，在一片飛起的塵光里看向小npc。他伸手捂住半張臉咳嗽起來。
　　血腥味破空而來，堪堪停在她的眼前。是羅生門。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僅僅是在下的死亡就讓你變得如此弱小了么。
　　在下并不畏懼死亡，如果不敵對手只能說明是還不夠強大，和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
　　小npc站起來。今晚會有流星，許愿嗎？
　　今晚沒有流星，一個謊。
　　芥川并沒有說這是在尋求無用之物聊以慰藉。
　　他說，在下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小npc遙遙與他對視。地獄里升起無數(shù)細微的日光，蜉蝣一日盡死泥中。
　　小npc的愿望還沒有實現(xiàn)。她不能停。
　　借著這個假期，她試圖從別處打探消息。軍中的異能者、天人五衰、老鼠、改變現(xiàn)實的東西。
　　最后一樣被人即使嗓子堵了血塊也要嗬嗬笑起來。那是奇跡。
　　那不是奇跡。是書。
　　小npc自言自語。
　　奇跡需要代價，這句話好像什么真理一樣懸在她的頭上，會在不知何時降下索取的劍把她刺穿。從頭頂?shù)侥_尖。因為她佇立在原地，站得筆直，目光太虔誠。
　　她一面祈禱一面殺人。只為了滲透到陰謀里。
　　芥川不明白她到底在找什么。他只是提醒，不要踩在邊界上。
　　不會的。小npc回答。你還好嗎？她問得好像許久未見，但他們五天前才碰面過。
　　芥川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他又咳嗽起來。
　　你的病。她欲言又止。
　　恐怕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了。
　　芥川說。
　　但奪取他生命的不是使他必然走到盡頭的病，是復仇，是拼命的反撲，是小npc走到頭的路。
　　如果我早來，如果我早來一會兒，如果再早一點就不會…小npc以為自己愈發(fā)逼近真相，但她逼近了芥川的死亡。毫無預兆。
　　他沒活過19歲。
　　小npc在海面上放起火燒光了整條船，火光跳躍里，她看到芥川的臉。
　　小npc拆開第四層禮物，里面是一歲的芥川。

　　她又到了不知道哪里，像是貧民窟更早的樣子。旁邊的婦人獨自帶了孩子，一個尚且在襁褓中的嬰兒。她說這孩子叫芥川。很安靜，很少哭鬧。
　　小npc伸出手指逗他，他抓住不肯松。
　　這孩子喜歡你呢。
　　如果……會不會芥川有機會在正常的家庭里長大。
　　小npc不敢再碰，她怕這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碰到了就會碎，她不害怕芥川，她只是害怕這一切又沒有了。
　　她仍然年幼，沒有更多的、能為她做的事情。那個男人回來過幾次，他們互相依偎，銀出生了。
　　她在附近守著，殺光了所有聞著血腥氣味跑來的野狗。
　　孩子和母親都是脆弱的，貧民窟沒有藥。在這里生病就等于和死亡劃了等號，有的只是時間區(qū)別。
　　很快，小npc又過上了昨日的生活。鏟土，填土，回家。
　　她會抱著芥川等人，但是沒有任何人。她等不到，大家都死了，無一例外。芥川發(fā)起燒。她沒有藥，沒有食物，沒有不漏風的住處，沒有穩(wěn)定的水的來源，她放下芥川用毯子包住他，跪在幼小的嬰孩面前合起手。
　　我求您，我懇求您不要帶走他的命，他還那么小。您為什么又一次在我面前殺了他呢？他還沒有長大擁有自己的未來啊。
　　為什么，為什么我是小孩子，為什么我現(xiàn)在是這么沒用帶不走他也無法帶來任何改變的小孩子，到底為什么啊…我至今的一切都是什么啊……
　　她高高舉起手，久久的停留又放下。
　　孩子握住孩子的手，他們漸漸沒有了呼吸。你沒辦法喝我的血活下去，我沒辦法救你，為什么要我這樣看著你死去呢。
　　下次。小npc貼緊他的手。下次我一定會救下你。你應(yīng)該有未來，美好的未來，你不應(yīng)該現(xiàn)在邁向死亡。
　　小npc拆開第五層禮物。
　　19歲的她帶著他們逃離貧民窟。一切一切看起來那么美好，□□的收入來源和孩子們的努力足夠支撐日常開銷。芥川接觸了文學，他吟誦俳句的時候小npc好像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芥川。
　　他眼神詢問。替小npc抹掉眼下的淚。
　　沒什么。
　　你很喜歡茨維塔耶娃的詩么？
　　或許是。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個小鎮(zhèn)，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在這個小鎮(zhèn)的旅店里——
　　古老時鐘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
　　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笛聲，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而你不要死，不要氣息微弱，不要蜷縮著痛苦。
　　芥川、為什么病魔沒有放過你呢，為什么你的咳嗽那么嚴重了？
　　小npc不知道，他肺病纏身，命不久矣。
　　小npc拆開第六層禮物。
　　她拆開第七層禮物。
　　她拆開第八層禮物。
　　她拆開第九層禮物。
　　她拆開第十層禮物。
　　她拆開第十一層禮物。
　　她拆開第十二層禮物。
　　她拆開第十三層禮物。
　　她拆開一層層禮物。
　　她一次次回到過去不同的時間點，無論是試圖帶走芥川還是去和天人五衰對峙，孤軍奮斗或者聯(lián)合。
　　芥川龍之介仍然無數(shù)次死在了她的眼前，他的血和她的眼淚蜿蜒到她跪倒的腳下。
　　光怪陸離的夢里，每次跳躍到新的節(jié)點他會認識或不認識她。小npc不在乎。她只希望芥川活下來。潛入費奧爾多的組織、再見面是對立雙方，她把重要東西塞給他，她虔誠的接受死在羅生門之下。芥川又為什么會遲疑呢。委托武裝偵探社，提早拉入戰(zhàn)局。小npc游進海里，帶著他上了小船。平靜無風的海面，是她和海下的尸體，船上的芥川。
　　次次擦肩。再回頭。
　　神啊，我愿意萬萬年長跪您的腳下，我懇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救下他，無論是什么時候的他都好，請不要在奪走他的生命了。他的16年活在地獄里，貧窮疾病痛苦死亡無一不落在了他的頭上，甚至他的思考也被掐斷在現(xiàn)實里。他的蛛絲斷了又狠狠摔下去，他直到20歲還在被肺病折磨，他拼了命的奔向前，他的痛苦卻延續(xù)到至今。他還有妹妹，還有上司，還有下屬，還有老師，他還會有朋友。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不能、他不應(yīng)該就這樣死去。
　　我求您，我求您，讓我抓住他一次也好，哪怕只有一次。我愿意換給他一個春天，沒有寒冬，沒有苦痛。我懇求您，我向您祈禱，祈求您實現(xiàn)我的愿望。
　　他已經(jīng)、他已經(jīng)因為我的錯誤一直在死去��！
　　沉重的尸體從空中紛紛落下到了她身邊變得緩慢，仿佛是把芥川死去的一刻又一刻重新印在她的眼前。
　　年幼的芥川，咳血的芥川，逃跑之中被人打中的芥川，在港口訓練的芥川，倒在她面前數(shù)十次的芥川。
　　小npc看著他們的臉，身上流滿了他們的血。神啊，我向您懺悔，因為我的一意孤行而害死了芥川，但我懇求您抬手放過他，他不應(yīng)該受這么多的苦和委屈，貧民窟生活像地獄一樣消磨人的生命，而后他的四年□□生活也不完全稱得上幸福。拼命的訓練和出任務(wù)，耗著他本就不健康的身體，他已經(jīng)肺病纏身命不久矣。
　　他在暗沼泥潭里站起來，斬開了前路的迷霧拼命奔跑著。他的妹妹還在等他回去，他的下屬還在等他們的上司回來。他不應(yīng)該就停留在這里。
　　我希望他不受折磨不再用挨打、不再因為寒冷和貧窮而換上肺病、不再一無所有、不再失去同伴失去自己的命，我想看他活得好好的，我想看他不再迷茫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您知道么，在地獄里從左跳到右是沒區(qū)別的，我只是在反復的跑，我們從沒離去，我從來沒有救下過他。我一次也沒有。明明我可以早點察覺提醒他的，明明我也聽到了他的咳嗽，我應(yīng)該早些發(fā)現(xiàn)然后帶他離開去看醫(yī)生。我應(yīng)該早點發(fā)現(xiàn)他們的陰謀，我祈求您，我祈求您，讓我救下他。
　　她說了最籠統(tǒng)的概括了他20年的人生，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痛苦她說不出，她沒法讓自己說出他高燒咳嗽的樣子，凌晨入睡的時間，拿到任務(wù)完成任務(wù)的表情，他對上敵人的話，被風吹起來無數(shù)遍的衣擺，他的羅生門，他從何得來的防御能力，他被摔倒在訓練室一角從墻上滑落。
　　她不能說，說了她只有止不住的眼淚會代替她的懇求。
　　小npc拆開最后一層禮物。20歲的芥川。

　　他們第一次遇見，在巷子里，她攔在中島敦前。長期的時間顛倒過于混亂，小npc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見到芥川了。第十七次、二十二次、四十五次，都有可能。
　　她什么也沒說，但她卻聽見了，本來應(yīng)該不認識她的人的聲音。
　　她在流淚，和他遙遙相隔。
　　一瞬間，她來到冥王前。
　　她奔跑著大口呼吸，肺部充斥著冰冷的空氣帶著血腥味，她在暗淡的人群中準確無誤牽住他的手，向著光的方向跑去。
　　她不言語，拉著他的手跑下一往無盡頭的階梯路，每踩一次就會發(fā)出往日破碎的聲音。那過去如一幀幀的膠片被裁剪從四方的角開始燃燒卷曲掉落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長得沒有盡頭。
　　光影流轉(zhuǎn)變換之間時間都被模糊得看不清了，小npc聽到芥川的聲音久久傳到她的耳朵里。
　　他在身后喊她，初見的語氣、熟稔的語氣、變成嘶喊著喊她，平靜片刻后又變成與流淚的她遙遠相望，不自覺脫口而出她的名字——正如他們這一次輪回的第一面。
　　她回過頭，淚流滿面。
　　牽著的手就此消融在逐漸坍塌至腳下的世界里。

　　你又為什么呼喚我名呢，芥川？我回頭為什么又看到了你倒下的、露出笑容的、消失的臉？你為什么會記得我？你為什么會記得我的名字？
　　我只是、我只是。
　　她俯身哭泣，血淚融進碎片里。
　　這場漫長無序的夢里，救下芥川是她唯一的指引，以至于她差點忘記，自己已經(jīng)零零碎碎的參與完了他的人生。
　　每一片里都有她看向他。都有他的血流向她。也是他的靈魂流向她。
　　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小npc好像睡了很久，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芥川龍之介拆開最后一層禮物。
　　小npc被他推到了沒有再沒有回頭的未來。
　　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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