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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陲的秋與我
是夏的余熱,帶著刺眼的驕陽,烤糊了我的繡球和黃瓜,把它們從嬌艷百媚曬成了“黃臉婆”,秋的太陽抽干了它們的水靈、柔嫩。熱風(fēng)一陣陣吹過,吹進(jìn)了玉米地里,吹得綠葉斑駁,吹得顆粒飽滿。
最先讓我感到秋來了的是曼珠沙華。多么美麗的名字,美得讓人為它寫下了浪漫的故事——生生世世不曾與葉相見的花,開在了靈魂的彼岸,訴說著凄美的故事。我們愛把故事寫得浪漫又唯美,這都是自然的魔法,它給了花兒美麗,給了人想象。開在村中小路石坎下的彼岸花,美得總讓人忘記這是粗俗的鄉(xiāng)野,它被雜草纏繞,被抵不住誘惑的小孩兒折下,以至于半個秋天都只剩下光禿禿的莖稈。農(nóng)人為了和它爭奪路坎下半分三厘地,將它當(dāng)雜草一樣用鋤頭鏟起。年年如此,可它依舊盛放,依舊美麗,依舊頑強(qiáng)生長。
等驕陽逐漸散去,將是一年中最涼爽靜謐的日子。到了夜晚,你往上望,在那山的頭頂,是燦爛的星河。銀河從東變換到西,在靜夜里流淌,直到流進(jìn)山頭,流到山中的村落里。零零散散坐落在這山間的人家,門口亮起的一盞盞路燈,就像是天上的星河掉落在了人間。我曾懼怕黑夜,因為他沒有光亮,因為他的未知和無邊無際,F(xiàn)在,我享受黑夜,因為它的星河燦爛,因為它的微風(fēng)輕拂和靜謐淡雅。
我永遠(yuǎn)記得秋里的那幾株微草。從家出發(fā),一路向著田間地頭,最顯眼的是藏在干黃苞衣里的玉米棒。當(dāng)然也有那遲了生長的青綠的玉米,不合時宜的在干黃玉米地里躲躲藏藏,或是躲在梨樹蔭下,或是藏在陰地溝里。
爬上地頭的路又陡又難走,被生活圈養(yǎng)得又肥又胖的我,被一個竹背簍就壓得佝僂著身子。喘息著向上爬,路過一個老大爺?shù)牡仡^,想著有些尷尬,于是我努力壓著帽子,不讓他看見我,也不去看他。但我從余光里,瞥見了地里半米高的玉米茬,和地上的半堆玉米秸稈。我還聽見,他停滯的動作,想必,他是在看我。
偶然開在地坎上的野棉花,使勁兒秀著自己的潔白,但當(dāng)它把一粒粒黑色種子包裹在棉花里時,它和這山間地頭的雜草是一樣的了。還有這攀附了一地埂的六月瓜,我不管扒它多少次,它總是把果子藏得讓人尋不到半分蹤跡。
風(fēng)吹著很舒服,太陽也很溫柔,我站得很高,能一眼望盡夕陽。如果沒有背上的這一簍玉米,我該如一個詩人般浪漫又自在。我又遇上那老頭兒,那不過數(shù)行的玉米秸稈,他還是沒有砍完。走在下坡路上的腳步又重又滑,我不得不去伸手抓著點什么。風(fēng)吹起了我的帽檐,我看見了他,和我一樣佝僂著的身軀,像是再也直不起來。他提著鐮刀,重重?fù)]砍著,像是要砍斷這生活的苦與痛。
我一遍遍爬上云端,領(lǐng)下上天賜予我的谷物,向下走回我的歸處。老頭這次走在了我的前面。這該死的路,崎嶇又狹窄,我只能跟在他后面,看著他快要折在一起的身體,緩緩邁過橫肆在路上的雜草,看著他把腳落在石階上,不斷把身體左橫、右橫。呼!他終于走下去了。
回到家,看著院中的桂花樹,莫名掉了許多葉子,在樹下鋪了厚厚一層,等被風(fēng)吹散了,又鋪上一層。它曾經(jīng)作為我家中的重要一員,接受著旁人對它的贊美。中秋已過,它開出的花不過三日便開始凋零。枯死在枝上的花,像雜物一般,黑黢黢地玷污了它。我去收河溝旁的最后一茬玉米,它長得最慢,枯黃的最晚,它因為春的寒、夏的澇,死了一遍又一遍,被風(fēng)吹倒了一次又一次,若不是被人一遍遍補(bǔ)種、扶起,它早就爛在雜草堆里了。
有無聲長在玉米地里極美的花,紫色的,又像是藍(lán)色的花兒。它像是不帶灼熱的太陽,專屬秋的,沉靜又燦爛的美麗,只叫人愿意一直看著它。它只屬于秋天,春夏里見不到它的影,冬天里它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它是一簇簇的,又在田間地頭連成一片片。我拿起手機(jī)使勁兒按下快門,但我不是攝影大師,我能看到它的美,沒法叫旁人也看見它的美。
我失落著走出玉米地,忽地在水溝上看見幾個金黃的刺梨散落在枝頭。它的兄弟姐妹們早已被摘去入了酒,我好久沒見過它們碩果累累的樣子了。我還記得它的春夏,玫紅色的花朵,像月季,像玫瑰,就那么熱烈地盛放在枝頭。
石橋邊還有一片野蕎麥,從路邊沿著高坎向水里鋪去。又是一層雪白的花,好似只有秋天的雜草愛開雪白的花。我隨著蕎麥的花浪蕩漾著神情,猛地發(fā)現(xiàn),高懸水面的野獼猴桃藤上,有幾個熟悉的身子,圓滾滾的,毛茸茸的。我前幾日特地上山去尋,只拾得一個枯葉堆里的殘軀,黃綠色的果肉,散發(fā)著香甜的誘人的氣息,差點讓我犯了錯。我還識得一株野鴉椿,長得高高大大,綠油油的枝頭掛起一串串紅彤彤的果子,長著大嘴,嘴里還吐著黑色的種子。還有火把果,美得更是不可言說,它的花是雪白的一團(tuán),果子是鮮紅的一簇。似乎雪白的花和秋息息相關(guān),盛開在秋的白花,和從白花里長出的,成熟在秋的碩果。
我一開始是想去山中尋栗子的,但今年的秋天又干又燥,它一顆栗子也沒給我長。我原想這注定是一個無聊的秋天了,但我現(xiàn)在竟然瞧見了那么些個野獼猴桃,它離我們那么近,就在橋頭往上兩三米,懸在水面上。嘿,那么多人,只有我瞧見了!我把它們打落在水里,水草和石頭擋住它們不被水流帶走,一個個拾起,連著幾個大大的刺梨一起帶回了家里。它們被晾曬在了大片玉米里,在金黃的玉米堆里顯得渺小又不合群。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裝進(jìn)紙箱,連同那幾個熟透的刺梨,接下來,它會催熟我對秋的期待。
天更冷了,秋天的大半截身子已經(jīng)被埋葬。何首烏開成了黃綠色的花藤,葡萄樹的葉子徹底和秋風(fēng)紅了臉,決定再也不為它舒展綠顏。借著晚秋的色調(diào),我一路找尋,把一朵朵小花記錄在我的腦海里。差點忘了說專屬秋天的菊科,野□□、青苑、千里光、一年蓬、林澤蘭、水朝陽旋覆花、珠光香青、秋鼠曲草、牛騰菊……或黃或白或紫的,細(xì)細(xì)碎碎、團(tuán)團(tuán)簇簇的花朵,和她們的名字一樣,美得像是神話。晚秋的微草,它的那么小,又那么美。我把它放大展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即使往日里已是司空見慣,這一刻也被它的美震撼,感到陌生了。
在這里的秋天,星空很美,空氣很清爽,夜很安靜,心也散去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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