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望著眼前的弄堂。
　　這條街最近不太平，卻是她放學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為了避免回家晚被養(yǎng)父母責罵，沈墨咽了咽口水，逼迫自己走進這條最近的小巷。
　　進去的一瞬間，她就后悔了。街道上稀薄的燈光完全照不進這條巷子，硬著頭皮走了一段路后，她幾乎要被黑暗吞噬。
　　沈墨想掉頭跑出這個弄堂，但已經(jīng)遲了，身后不知何時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跟在她身后！
　　想起一些不好的傳聞，沈墨心中發(fā)緊，快速往前走了幾步。
　　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腳步。
　　沈墨埋頭朝前走，她的手指緊緊抓著書包袋子，預備受到襲擊時作出反擊。
　　寂靜的弄堂里只有她和陌生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以及沈墨緊張的心跳聲。
　　好在一會兒之后，沈墨看到了外面的燈光，這意味著她快要走出這條巷子了！
　　沈墨大喜，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出了弄堂。
　　后面的人沒再跟上來。
　　沈墨跑出老遠才敢回頭。弄堂黑漆漆的，沒有燈，也看不出人影。
　　之后沈墨不敢再冒危險抄近道，她換了一條路走。
　　前面走來幾個流里流氣的街溜子：“喲，這不是彈鋼琴的那個女的？”
　　沈墨在夜總會彈琴賺錢，為的就是離開那個讓她生厭的家。這些小混混見沈墨出入夜總會，將她當成了隨便的人。
　　沈墨往左一步，對面也往左；她往右，對面也往右。
　　對面把路堵得死死的，沈墨停下腳步：“你們想干什么？”
　　為首的小混混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不干什么，就想和你交個朋友唄～”
　　沈墨僵著脖子：“我不想交朋友。”
　　這句話像是觸痛了小混混的神經(jīng)。
　　“都在夜總會打工了，裝什么清高！”
　　“你們再這樣，我要報警了。”沈墨警告道。
　　對方怪里怪氣地模仿她：“‘我要報警了’，那我好怕哦～”
　　他們開始推搡沈墨，沈墨用書包砸了為首的混混，對方吃痛：“敬酒不吃吃罰酒…把她按��！”
　　……
　　沈墨被按倒，拖到一條巷子里。
　　許多只手在扒她的校服。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沈墨的臉頰被粗糲的地面磨得生痛。她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掉下一滴害怕的眼淚。難道那些事又要重演嗎…… 她看著頭頂微弱的陽光，感到一陣眩暈。
　　意識恢復的時候，沈墨看到一地人摔得四仰八叉，個別人的腦袋旁邊還有一灘血。顯然，對付這些小混混的人下手很重。
　　太陽被云層遮住，天已經(jīng)黑了。
　　有一個人站在倒地的小混混中間。
　　見沈墨起身，那人向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半邊臉上還有血跡。
　　沈墨下意識退了一步。她不知道對方要干什么，想找一些自衛(wèi)的工具。
　　那人做了幾個手勢。
　　是聾啞人？沈墨一愣。她學過手語，能讀懂對方的意思。
　　他在說：“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一個白色的東西出現(xiàn)在面前。沈墨定睛一看：這不是她的書包嗎？“謝謝！”她也用手語回他。
　　結(jié)果對方看了她一眼，開始脫衣服。
　　沈墨臉色都變了！虧她以為這個人是來幫她的，原來還不是跟那些小混混一樣……
　　她一股怒氣沖上頭頂，正要舉起書包把對方砸個稀巴爛，一件衣服輕飄飄地落在她肩上。
　　那人用手指了指她胸前，眼神卻向上飄著。
　　沈墨這才意識到，剛才她的校服被小混混扯了下來，胸前有點走光。
　　沈墨披上衣服。她有點不好意思，她還以為他……
　　一抬頭，看見那人仍然在看別處，耳根卻有些發(fā)紅。
　　對方好像比自己還羞澀。
　　沈墨反而不那么緊張了，她打手勢說：“你受傷了，我給你上藥吧。”
　　傅衛(wèi)軍的眼睛亮了一下。
　　沈墨笑了。這個年輕男孩還是有點可愛的。
　　兩人走了一段路，沈墨在前，傅衛(wèi)軍在后。
　　總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
　　經(jīng)過弄堂的時候，沈墨福至心靈：“上次跟在我后面的變態(tài)…的人是不是你？”
　　傅衛(wèi)軍飛速打手語：“這里不太安全，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彼娴牟皇亲儜B(tài)！
　　瞧著傅衛(wèi)軍委委屈屈的模樣，沈墨心里又溫暖又好笑：“謝謝你的好意，但你還是不要跟在我后面了，太嚇人了。”
　　傅衛(wèi)軍得到了“護花使者”的許可證，跑到她前面好幾米，表情夸張：“這樣可以嗎？”
　　沈墨笑彎了腰：“你在逗我嗎，這也離得太遠了，萬一后面有壞人怎么辦？”
　　傅衛(wèi)軍笑著倒走到她旁邊：“那這樣總行了吧？”
　　傅衛(wèi)軍比沈墨高不少，他忽然靠近，眼中是天然的親近與喜愛，沈墨有些不自在，胡亂點頭：“行了行了。”
　　傅衛(wèi)軍轉(zhuǎn)過臉，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給傅衛(wèi)軍上藥的時候，傅衛(wèi)軍一直在看沈墨。不是那種惡意或輕蔑的神情，也不是剛才打人時的狠戾可怖，他的神情甚至可稱得上是溫情脈脈……沈墨的臉有些燙。
　　大門傳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沈墨一驚：“我的養(yǎng)父母回來了。如果被他們看見你，肯定會誤會你是我勾搭來的男人。”
　　傅衛(wèi)軍也很干脆：“如果你需要幫忙就叫我�！�
　　沈墨面含憂色，點頭。
　　他看了她一眼，消失在黑暗里。

　　這段時間并不風平浪靜。
　　沈墨的養(yǎng)父威脅要在學校貼滿她的裸照，隨后他的兒子被人打折了胳膊；砸錢逼沈墨彈琴的港商被人揍了一頓丟在街上；把她視作玩物的養(yǎng)父和視而不見的養(yǎng)母被人殺了，前者被人分尸。
　　在警察局的時候，警察問沈墨：
　　“平時你跟養(yǎng)父母的關(guān)系怎么樣？”
　　“案發(fā)當天，你在干什么？”
　　“你認識傅衛(wèi)軍嗎？”
　　“他跟你養(yǎng)父母的關(guān)系怎么樣？”
　　……
　　沈墨換了住處，她用自己多年積攢的錢租了個屋子。
　　生日這天，有人敲響了大門。沈墨打開門，看到地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門外空空蕩蕩。
　　沈墨打開禮盒，里面是一個生日蛋糕。
　　這段時間，不時有琴譜、醫(yī)學方面的書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沈墨自然知道，這是送給她的。
　　走在黑黢黢的巷子里時，她能聽到旁邊的腳步聲。不同于一開始的恐懼與慌張，現(xiàn)在她覺得很安心。
　　打開窗，傅衛(wèi)軍果然在樓下。
　　沈墨向他招招手：“一起過生日吧�！�
　　坐在桌前，沈墨注意到傅衛(wèi)軍耳旁空空的，他沒有戴助聽器。
　　“謝謝你的蛋糕，我也有禮物給你�！鄙蚰恼菩挠幸粋�新的助聽器。
　　傅衛(wèi)軍戴上她送的助聽器，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沈墨對著蠟燭許愿：“第一個愿望，希望我們都能擁有平安喜樂的新生活�！�
　　那天沈墨放學回家，發(fā)現(xiàn)家中煙霧繚繞，她一直憎惡的養(yǎng)父母死于煤氣中毒�，F(xiàn)場什么都沒有，除了一樣東西。
　　“第二個愿望，祝你找到想找的人�！鄙蚰栏敌l(wèi)軍在找人。
　　已經(jīng)找到了。傅衛(wèi)軍想。
　　他見過她穿著白裙子彈鋼琴的樣子，像一朵潔白美麗的梔子花。
　　漂亮的或殘缺的東西總被認為是脆弱無害的，就像她和他一樣�？扇羰沁^于弱小，又該如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和事物？
　　因為是聾啞人，傅衛(wèi)軍經(jīng)常被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嘲笑、欺負。后來他從別人那里偷了一個助聽器，可世界并沒有變得更好，那些奚落、嫌棄他的聲音一字不落地鉆進他的耳朵里，甩都甩不掉。長大后的傅衛(wèi)軍開始和社會上的一些人混在一起，他用“狠”嚇退對手，這是他自保的方式。
　　然而仇家找上門，他們?nèi)硕鄤荼�，傅衛(wèi)軍被打得半死不活，好友隋東更是危及性命。
　　“你一個啞巴、聾子，得瑟個什么勁兒！”他們把傅衛(wèi)軍的助聽器打掉在地，還碾了幾腳。
　　被踩不僅是助聽器，更是傅衛(wèi)軍的自尊。可為了隋東，他不得不抱著仇人的褲腿，向他求情。
　　“你不是很厲害嗎，有本事你開口說話呀，求我啊！”
　　傅衛(wèi)軍張開嘴，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他急得腦門冒汗，可就像千萬次一樣，沒有助聽器，他聽不見聲音，也說不了話。
　　又是一頓毒打，那些腳無情地踩在他的頭上、身上……
　　就在傅衛(wèi)軍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遠處響起警笛，那些人作鳥獸狀逃散。
　　傅衛(wèi)軍的耳朵被戴上了一個東西。是他被打掉的助聽器。
　　與此同時，一個女孩對他打手語說：“堅持一下，我打了120，救護車馬上就要來了�！�
　　原來是她報的警。
　　她說，只要足夠堅韌，就經(jīng)得起狂風摧折。她活過來了，他也可以。
　　后來他常去夜總會偷偷聽她彈琴。那是為數(shù)不多他慶幸自己能借助助聽器聽到聲音的時刻。
　　沈墨彈奏的美妙樂曲能治愈他的心靈，撫平他的傷痕，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就算他帶著滿身傷痛，只要看見她，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用好友隋東的話說，“你這么酷，居然能露出這么柔軟的表情？”
　　王陽給軍訓時的沈墨撐傘，傅衛(wèi)軍遠遠地看著。
　　他有些嫉妒王陽，可以那樣光明正大地表現(xiàn)出他的偏愛。不像他，只能在黑暗里默默地守護他。
　　可他同時也知道，沈墨和王陽不會走到一起。他們不是一類人。王陽有父母，有朋友，沈墨不是他的唯一。這一點，王陽注定要叫她失望。而沈墨不一樣，她是會孤注一擲的人，傅衛(wèi)軍也是。
　　她是美麗的他，他是殘缺的她。他們都是不完整的人，只不過他的殘缺在身上，她的殘缺在心里。
　　所以當傅衛(wèi)軍看見被拒絕的王陽時毫不意外，因為沈墨沒法回應(yīng)王陽的感情�；钤诤诎抵械娜藭是竽且豢|陽光，但只能和另一個黑暗中的人相依為命。
　　沈墨不想讓王陽知道她的過去，傅衛(wèi)軍知道。沈墨需要的時候王陽不在，傅衛(wèi)軍在。王陽已經(jīng)給出了他能給的，可是還不夠，傅衛(wèi)軍能給出他的所有。
　　雖然曾有過凋零的危險，但此刻，那個像梔子花一樣的女孩正在他面前，真真切切。
　　“第三個愿望你來許吧�！�
　　傅衛(wèi)軍閉上眼睛默默許愿。
　　許完愿，二人一起吹蠟燭：“呼～”
　　蠟燭滅了。
　　傅衛(wèi)軍沒去開燈，而是拿了一根蠟燭點上。
　　“對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和王陽說的嗎？”沈墨看著他動作，忽然提起這件事，令傅衛(wèi)軍想到王陽失魂落魄的模樣。
　　盡管如此，傅衛(wèi)軍心里還是微微泛酸：“你怎么說的？”他嘆自己看得明白，卻即將和王陽同病相憐。
　　“我說他很好，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鄙蚰f。
　　傅衛(wèi)軍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去摸戴著的助聽器。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拿下助聽器，拒絕那些殘酷的話語流入耳朵，還是戴好助聽器，將她悅耳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些。
　　“這段時間他為我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總是覺得我不配得到美好的愛情，可當這個人出現(xiàn)的時候，雖然我依舊覺得自己不夠好，可我還是想試一試，至少要告訴他我的心意……”沈墨看著生日蛋糕，像是在對蛋糕說話。
　　傅衛(wèi)軍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拉住沈墨的手臂，迫使她看向自己：“那你知道我許的愿望是什么嗎？”
　　傅衛(wèi)軍的表情異常認真，這讓沈墨更加緊張，她感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有點難以控制。傅衛(wèi)軍該不會說他只是把她當朋友，叫她不要自作多情吧？
　　拒絕完了王陽，現(xiàn)在輪到她被拒絕了，真是天道好輪回……沈墨越想越覺得這是她辜負別人心意的報應(yīng)�！啊荒阆葎e說了，我忽然想起我還有點事�！鄙蚰珓傄鹕�，被傅衛(wèi)軍摁下。
　　傅衛(wèi)軍沒給沈墨太多胡思亂想的時間：“第三個愿望：我想一直一直陪在沈墨身邊�！�
　　燭花爆響，一如沈墨此刻欣喜的心情。
　　她被傅衛(wèi)軍抱起來轉(zhuǎn)圈圈的時候，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傻樂了一陣，沈墨和傅衛(wèi)軍都有些累了。他們依偎著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夜色勾勒出他們的剪映。
　　燭光下，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十分開懷。溫柔的笑意流淌過云彩，月色都多了幾分朦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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