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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肖澄雪第一眼看到柳肖,就覺得這孩子怎么這么瘦這么矮,明明聽媽媽說只比自己小八個月,看起來就跟差了三四歲似的,就算男孩子發(fā)育比女孩子晚,這也太離譜了。待聽到這孩子竟然還真的只讀小學(xué)一年級,正讀四年級的肖澄雪敏感地覺得,這事情不簡單。
對于自小有“神童”之稱的肖澄雪來說,“不簡單”的事情就是不能以自己能力解決的事情,再怎么說她都是個孩子,很多事情,是“大人的特權(quán)”。
她一直都是聰明懂進退的孩子,所以她只是乖巧地點點頭,對柳肖笑:“你好,我是你的表姐肖澄雪,要叫我姐姐哦!
柳肖飛快地看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怯怯道:“澄雪姐姐!
叫得跟沒斷奶的小貓一樣。
肖澄雪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從那天起,家里就多了一個人,書房收拾了一下搬進了一張單人床,柳肖就這么住了下來。
柳肖家其實很有錢,有錢到送柳肖進最好的私立小學(xué),有錢到柳肖從頭到腳都是閃瞎眼的名牌。然而,柳肖這孩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生在富貴人家的孩子,不說那瘦小得不符實際的身材,光那副怯弱的模樣就一點都沒有“大家風(fēng)范”。
媽媽說,柳肖的父母很忙,忙到?jīng)]辦法給柳肖煮一頓飯,柳肖就今天在外婆家吃一餐,明天去奶奶家吃一頓,然后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里生活。
肖澄雪完全不理解這種生活模式。她生在普通的家庭,但該得到的關(guān)愛一分不少,父母不論多忙,都會叮囑她要好好吃飯睡覺,中餐更是親力親為,絕沒有塞錢讓她自己去外面隨便找點東西吃的情況出現(xiàn),遑論東家跑西家顛地蹭飯。
忙到?jīng)]辦法照顧自家孩子?騙小孩啊,不,她就是小孩,這連小孩都騙不了。
晚上柳肖茫然地拿著牙刷,再茫然地抬頭看著肖澄雪。
軟軟的,像棄貓一樣的眼神。
肖澄雪皺眉:“你不會刷牙?”柳肖臉紅了,幅度極微小地點頭。
什么父母!
肖澄雪咬牙,拿起牙刷,語調(diào)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軟:“我來教你!
還好洗臉不用教,洗腳的時候柳肖縮了一下,小巧白皙的腳,腳腕居然不堪一握,肖澄雪小心地給他撩起褲腳,瘦得幾乎沒有的小腿肚上面竟然有幾塊淤青。
“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摔跤會傷到的地方。
“爸爸……”柳肖囁嚅著,“姐姐,你會踢我嗎?”
“我干嘛踢你?”肖澄雪盯著那幾塊淤青,心下大概知道是怎么弄的。
“爸爸說我不聽話,又笨,該被踢。”柳肖絞著手指,“姐姐,如果你踢我,不要穿皮鞋,那樣好疼!
“不會,這里沒有人踢你!毙こ窝┮б幌麓。
當(dāng)天晚上,肖澄雪跑進媽媽的房間,在床邊坐了良久,擠出一句話:“那個男人,是個變態(tài)!
“小雪,不準(zhǔn)胡說!眿寢尶粗畠汉藓薜难,嘆口氣。
最開始,他吃飯完全不像一個生長期的男孩子,一碗飯,他每每剩下大半碗,也不吃肉,小心翼翼地挑著菜吃。肖澄雪看不下去,她自己是挑食,這孩子根本就是不敢吃。
她干脆往柳肖碗里夾菜,然后看著他,也不說話,柳肖沉默地吃,實在吃不下才放下碗,用小貓一樣的聲音說:“姐姐,我吃不下了!
“哦。”肖澄雪也不逼他,凡事都要循序漸進,她不著急。
后來柳肖可以吃下兩碗飯,身量慢慢拔高,臉頰也有了一點肉,肖澄雪偶爾會嬉笑著捏捏他的臉。
漸漸地,柳肖開朗起來,也有了男孩子的樣子,肖澄雪守著他做作業(yè),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基礎(chǔ)很好,自己到了三年級才弄清楚的拼音,這孩子用得很正確。
一點都不笨嘛。肖澄雪這么想著,隨口說了一句:“你拼音學(xué)得很好啊!
“嗯,我學(xué)了三年!
“哈?”肖澄雪歪頭,“你才一年級吧!
“嗯,我上過兩年學(xué)前班,還在下面上過一次一年級!绷ご瓜卵,“爸爸說我笨,才要一直換學(xué)校重念。”
“切,我肖澄雪的弟弟怎么可能笨!毙こ窝┰谛睦镌俣劝涯莻自己該叫“姑爹”的男人罵了一百遍。
柳肖確實不笨,理解能力很好,但是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罵太多次,不管肖澄雪跟他說過多少次他做得很正確,柳肖依然在每次做了作業(yè)都眼巴巴地拿給她檢查。
肖澄雪自認(rèn)不是個很溫柔的人,她自己也就是個10歲的孩子,遠沒有大人那種對情感的控制自如,有的時候?qū)αさ那优澈掼F不成鋼,又舍不得打,罵的話自己又是遠近出名的毒舌,誰知道這孩子受不受得了,好不容易養(yǎng)鮮活了一點,要是被自己罵回去太浪費了。這種時候她就只能一個人跑房間里生悶氣,氣完了再出來繼續(xù)教柳肖。
柳肖一直都很乖巧,他知道姐姐生氣,但是也知道姐姐絕對不會傷害她。
小孩子的直覺,總是很準(zhǔn)的。
肖澄雪練過三年書法,寫的字漂亮而不娟秀,看起來反而有一點狂狷。柳肖的字就很幼稚,甚至連拿筆的手法都不正確,肖澄雪把自己的字帖拿出來,對他說:“每天一小時!比缓髲哪霉P的姿勢給他糾正。
柳肖很聽話,尤其聽肖澄雪的話,半年以后那字雖然還是孩子的模樣,至少工整好認(rèn)了。
肖澄雪對自己的教育成果非常滿意,柳肖成長得很好,看起來和普通的孩子沒有什么不一樣,就是營養(yǎng)不良的時間太長了些,怎么養(yǎng)都比不上同齡的孩子。而且生活常識驚人地缺乏,肖澄雪的父母也沒有多少時間管他們,這些教導(dǎo)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為了柳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肖澄雪還會做簡單的飯菜,因為柳肖總是容易餓。
肖澄雪覺得,哪怕柳肖一直這么住下去,也是挺好的。
可是柳肖畢竟不是他們家的孩子,姑姑似乎是對柳肖的改變很滿意,本來商定好的兩年寄住變成了一年。
柳肖被接走的時候很乖巧,肖澄雪想起他剛來的那天,那么怯弱而瘦小的孩子,像一只沒斷奶的小貓。
再見到柳肖,是過年,肖澄雪第一次回老家,長途汽車顛簸了六個小時,她吐得昏天黑地。
素未謀面的奶奶揉著她的手,一疊聲道:“我可憐的乖孫唷!
昏昏沉沉的肖澄雪只想睡覺,她也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恢復(fù)精神。
喊她起來吃飯的是柳肖,只不過半年沒見,有了點肉的臉頰又消了下去,臉色很白,就像回到了寄住前的狀態(tài)——怯懦而瘦弱的孩子。
肖澄雪咬唇。
出了房間,飯桌前圍著一堆沒見過面的大人,父親介紹誰誰誰是姑姑,誰誰誰是姑爹,誰誰誰是叔叔。
她仔細看了看柳肖的父親,那是一個幾乎可以說得上英俊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肖澄雪總覺得他看起來透著讓人不舒服的戾氣。
很快肖澄雪就知道為什么柳肖又瘦了。
吃完了飯,她又覺得倦,回到房間繼續(xù)睡覺,迷迷糊糊中被某種物體撞擊的聲音驚醒,推開門看見男人一腳一腳踢在柳肖的腹部,小小的孩子把自己蜷起來,后背一下一下撞上沙發(fā)。
客廳里沒什么人,大家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肖澄雪沖出來,狠狠地撞在男人的腰上,柳肖已經(jīng)痛得痙攣,他看不見自己的表姐站在面前,用可以殺人的眼光瞪視著自己的父親。
“人渣!毙こ窝┹p蔑地看著男人,“你有本事就來打我,我是小孩子,柳肖也是小孩子,我們打不過你。但是我們會長大,你要不然就殺了我們,要不然,等你老了,你會遭到報應(yīng)的!
男人仿佛被嚇到了,他勉強笑了一下:“小雪,柳肖是壞孩子,他不聽話!
“你騙小孩也不會臉紅?”肖澄雪冷笑,“你不想要他,就不要把他生下來,我告訴你,我很聰明,我將來會很有成就,柳肖是我的弟弟,我會保護他!
那是女孩子一生一世的,為自己所作的承諾:“你如果再敢欺負他,所有的賬我都會記著,等我長大了我會來跟你要!
男人揚起手,肖澄雪向前一步:“我爸很疼我,我媽有多厲害你清楚,你是很有錢沒錯,但是我要是少了一根頭發(fā),他們絕對會拆了你全身的骨頭!
男人放下手,臉上陰晴不定。
“你以后如果不再欺負柳肖,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毙こ窝┧煽跉,卻同時痛恨起自己身為女孩子的無能為力。
“一個小丫頭,精得像個鬼。”男人悻悻然。
肖澄雪抱起柳肖,這孩子太瘦了,抱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她心里沸騰起刻骨的恨意,只要有能力,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個男人。
可惜她沒有。
她只能蒼白無力地威脅男人。
父親很奇怪自己女兒對回老家的熱衷程度,只要有長假,就算沒有父母的陪伴,她也一定要回老家看看。
每次回去肖澄雪都纏著姑姑讓她送柳肖去寄宿學(xué)校,纏到柳肖小升初。姑姑終于答應(yīng)把柳肖送去寄宿制的私立中學(xué)。
肖澄雪沒有再在柳肖身體上發(fā)現(xiàn)過淤青。
長輩們總是說這對姐弟的感情真好,沒人去細想為什么每次肖澄雪回老家都一定會到柳肖家和他一起睡。
同睡直到肖澄雪14歲,長輩們不得不以“孩子長大了”為理由進行禁止。
14歲的柳肖總算看起來像個少年,眉眼舒展清淺。
肖澄雪很得意:“我們肖家的孩子就沒有難看的!
柳肖只是靦腆地笑。
肖澄雪的人生一帆風(fēng)順,重點中學(xué),大學(xué)保送,未來的出路早早定好了,她卻中途跑去干了刑警。
一干長輩長吁短嘆,肖澄雪不著痕跡地看了某人一眼,笑:“我這是為民除害不是?”
柳肖也笑,他只讀完了高中就去經(jīng)商,幾年下來薄有資本,更有談及婚嫁的溫柔女友。
一切再完美不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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