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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崖必死論
“血兒,不要……”宋司看到我跌跌撞撞走向崖邊,聲音忍不住顫抖。
我沒有停下,因為我相信崖底的世界會比身后的黑暗美好。
曾經(jīng)所有人都稱贊你的美貌,只有一個人說,我從不以貌取人。特別當(dāng)那個人俊雅出眾的時候,你毫無意外地心動了。
宋司就是那樣的男人,所以那時幼稚的我心動了,直到他娶了我,讓我家破人亡,流掉我腹中的胎兒,我才看清他當(dāng)初是多么狡猾。
是,他在一件事上倒沒有說謊,他從不以貌取人,否則我為何會站在崖邊,而他身邊,為何會站著另一個女人。
“司,你什么時候變得心軟了?她可是我們仇人的女兒!蹦莻叫鳳瑩的女人把手搭在宋司肩上,笑著看我。
我回憶著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看著他說:“你接近我,娶我,就是為了進入蕭家,殺了我爹?”
“還有你,”我看向鳳瑩,“不惜扮成丫鬟混入我蕭家,還做了爹的第十三房小妾,只是為了往爹的飯菜里下藥?”
鳳瑩艷紅的嘴唇開開合合:“是啊,第一首富蕭家家主練功走火入魔,嗜血成狂虐殺妻妾兒女奴仆近百人,最后自焚而亡,確實大快人心!
腦中閃過那場大火,我的身子晃了晃。
“鳳瑩,夠了!”宋司制止她。
“什么夠了,怎么會夠?蕭家家主蕭天劫當(dāng)年做的那些事,害死了多少人?其中包括我們的親人!別說毀了蕭家,就是把他們九族全滅也難解我心頭之恨!”鳳瑩竭斯底里地喊。
“血兒那時甚至沒有出世,她是無辜的……”宋司痛苦地說。
“不需要你假好心!”我恨笑道,“你讓人灌我藥,害死我們的孩子,是覺得仇人的血脈骯臟吧!現(xiàn)在卻說什么無辜,需要我向你道謝嗎?”
宋司渾身一震:“血兒你說什么?什么……孩子,我們有孩子?”
鳳瑩尖聲道:“司才不需要你這樣的狐貍精給他生孩子,還不知道是哪來的野種!”
看到那女人這么失態(tài)我突然笑了:“不知道被我爹專寵了三個月的十三姨娘,又喝了多少的墮胎藥呢?”
鳳瑩氣得臉色發(fā)白:“賤女人!閉嘴!”她失控地亮出毒針,狠狠向我甩來。
“住手!”宋司慌忙阻止,卻還是慢了一步。
“唔!”毒針正中我的心口,卻不是很痛,只有麻木的感覺迅速蔓延至全身。
“血兒!”宋司不顧一切要沖上來。
我卻大叫:“別靠近我!”
宋司的慌亂讓我陌生,一直以來,他從來都談笑風(fēng)生鎮(zhèn)定自若,也就是那樣的他,曾經(jīng)讓我心動。
現(xiàn)在他卻無措地像個少年:“血兒,別怕,讓我過去,我有解藥,你不會有事的!
“別過來……”我身上的力氣漸漸被抽離,變得虛弱的語氣決不是因為他那熟悉的關(guān)心,決不是。
是誰曾經(jīng)在我耳邊說過,不讓我受傷,不讓我哭?
已不愿再想起。
鳳瑩大聲嗤笑著:“哦,對了,我們還有蕭家的祖?zhèn)髅丶疀]拿到,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呢,那個老混蛋生前最寵你,是不是把秘籍藏匿的地方告訴你了?呵呵,還是司想得周到,你這賤女人還有利用價值,可不能死啊!
崖邊的強風(fēng)吹得我搖晃,宋司急急地解釋:“血兒,你別聽她胡說,你的身子受不了,讓我過去!
抬頭看著天空,陽光很刺眼,讓人忍不住要流淚,我突然覺得累了……
以后,如果還有以后的話,我不會再去譴責(zé)逃避的人,因為有的時候,現(xiàn)實會一刻不停狠扇你耳光,打得口吐血沫也不給你面對的機會。
睡一會,就讓我睡一會好了,爹說過,醒過來又是新的一天。
其實醒不過來就算了,我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
“血兒!”
宋司的聲音有一瞬間似乎離我很近,袖口被什么扯住,撕裂聲,山澗的強風(fēng)吹散了他的怒吼。
劇烈的疼痛過后,我陷入黑暗。
之后像是做了很長,很荒誕的一個夢。夢里,我的魂魄從身體里脫離出來,站在旁邊看著我慘不忍睹的尸體。我小時候像男孩子一樣喜歡舞刀弄劍,纏著爹給我講了很多大俠的故事,他們都是跳崖不死然后獲得絕世武功。長大后我終于可以反駁,跳崖怎么會不死?
看著自己涂灑滿地的腦漿鮮血,我又想,大概練武之人的腦袋都是鐵打的罷?
而我確實不算練武之人,小時候圖一時神氣學(xué)了一陣花拳繡腿,卻發(fā)現(xiàn)上街甚至打不過地痞流氓,就毅然放棄了。爹說我是他見過最有悟性的,我說,爹,我這悟性能讓我成為一代女俠?爹說,六十年苦練的話沒問題。然后補充一句,主要是你身子骨太差了。于是我徹底地放棄了,只是時而心癢會到爹練功房找些武功心法來看,在腦子里解解饞。后來爹讓我教他門下一些徒弟,竟都進步神速。爹惋惜了很久,最后還是堅定地說,即使因此喪失一個習(xí)武奇才,爹卻還是要說,爹不后悔生的是女兒。
我提醒道,爹,雖然你武功難逢敵手,但沒有娘你也生不出來。
發(fā)了很久地呆,回過神來,自己依然是個魂體,漂浮在尸體身邊。
好像有些變化了呢,還沒死的時候,根本不敢想過去的事,更不敢想起爹,現(xiàn)在好像都敢想了,原本以為想了會痛苦,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感覺不到。
我爹,無論他過去做過什么,對我一直是很好的,很好很好,好到我想挖空自己的腦袋,這樣就不會記得他已經(jīng)死了,被鳳瑩下了藥走火入魔,屠盡蕭家所有人,被宋司用劍刺成重傷,然后跳入火中燒死的。
幾句話可以交代清楚的事情,發(fā)生了一整天。那時刀光血影,火海焚天,我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多血,沒有聽過這么多人痛苦的叫喊,而且都是我熟悉的人。不知是誰鎖了我的房門,窗也堵死了,窗紙上濺滿鮮血,辨不出是誰的。
爹提著染血的劍沖進來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強盜來襲,他剛剛在浴血奮戰(zhàn)。爹提著劍向我走來,眼睛是血紅的,有些踉蹌。我上前扶住他的時候,他似乎正要舉劍。
“爹,您沒事吧?”雖然我不會武功,但也能感覺爹的氣息很亂。
“殺……都該死……廢物……殺……痛快……”那時爹的話已經(jīng)不能連貫。
“……爹?”我疑惑。
寒光閃過,長劍劃下,削斷我身后一邊桌角。
“血……兒……唔!去……去死……都去死!”爹捂著頭狂叫,狠命推開我。
“啊!”我后背撞到突起的床沿,痛得直不起身子,爹就這么沖了出去。
我的心突然很慌,想要追出去找爹,鳳瑩將我堵在屋中,她端著一碗藥說,司讓你喝了它。
前幾天大夫剛診出我懷了孩子,已經(jīng)三個月大了,宋司那時正忙,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外面慘叫聲一片,鳳瑩卻在這里平靜地讓我喝藥,那一天,什么都脫離了常態(tài),我措手不及。
我拼死抵抗,卻第一次發(fā)現(xiàn)鳳瑩會武功,她強灌我那碗藥,然后把我推出房門,笑道,去啊,去看你爹,看看他在干什么!
我跌入血水里,院子里遍地的尸體,不遠處,還有更多的人在死去,揮劍的那人,是爹。
跌跌撞撞走過去,每走一步,腹中的劇痛就加深一分,腿側(cè)不停的有濕熱液體流下,像要帶走我的生命。
這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那個人怎么會是爹?宋司又怎么會舍得讓我這么痛?
可如果不是爹,怎么會有這么快的劍?每一次揮劍,就掠去一條性命,濺起的血卻不沾身。那個突然沖出來的身影又是誰?除了宋司,似乎沒有誰能在爹手下走過十招。
但那個人怎么可能是宋司啊,他一劍一劍,在收割我爹的性命。爹的氣息凌亂不堪,在宋司劍下漸漸潰敗,身上已經(jīng)血肉模糊。
不要……
我已經(jīng)恐懼得說不出話來,想快點過去阻止,卻跌倒在地,腹痛得幾乎要暈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被宋司挑掉長劍,被逼至主屋前,那里烈焰焚燒。
宋司提氣想刺下最后一劍,爹卻大吼一聲跳進火中。
“爹!不要——”
我不顧一切地喊,爹卻再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回過頭來笑著應(yīng)我,大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那個身影。
只有宋司聽到聲音回頭看到我,沖過來抱起我焦急地說著什么,但我已痛得昏迷,聽不到了。
“血……血兒?”又聽到宋司的聲音,我一定是回憶得太過投入了。
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幻覺,宋司滿身狼藉,從崖邊一條小道沖了過來,穿過我的魂體,呆呆地盯著巖石下我的尸體。
不知距離我落崖過了多久,那滿地的血已凝成黑色,宋司像是沒看見,將我的尸體攬在懷里,輕輕地喚我的名字,好像我只是睡著了。我的腦漿混合著黑血污了他的衣袍,一向講究纖塵不染的他這時卻沒有在意。
我的半邊腦袋已撞碎在崖底巖石上,眼珠也落了一只,生前即使是怎樣個美人,現(xiàn)在也只像個惡鬼。宋司卻好像瞎了似的,掏出白帕仔細為我剩余的半張臉拭凈塵土,像在擦名貴瓷器。
我是徹底的信了他最初的話,他確實從不以貌取人,無論是對過去美貌的我,還是現(xiàn)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我。
他身后鳳瑩撥開樹叢跟了過來,一向一絲不茍的發(fā)髻有些凌亂。
“司,就是想確認也不用趕這么快吧,依我看這么高摔下來,又不會武功,肯定是沒有活路的,就是可惜了不能問出秘籍的下落。”她故作嘆息。
可在看到宋司抱著我的尸體不放,鳳瑩終于變了臉色:“司,你后悔了?”
宋司不理她,脫下外袍將我的尸體裹緊,輕輕抱起來往回走,鳳瑩拽住他。
“那是你仇人的女兒!你清醒清醒!”
宋司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手下一動,隔開鳳瑩的阻擋,抱著我的尸體要走。
鳳瑩在他身后喊著:“司!那女人已經(jīng)死了!”
山谷有回聲附和“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轟隆一聲巨響,鳳瑩身旁的巖石炸開,蓋過了回聲,宋司停下卻沒有回頭,只說了聲:“閉嘴。”然后帶我離去。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魂體也被扯著離開,像是有看不見的線和尸體綁在一起。
統(tǒng)共,我對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尸體看了七天,直到第八天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自由離開。
第一天,宋司叫來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讓他為我診脈,大夫看到我殘破的臉嚇得全身發(fā)抖。宋司恢復(fù)了如往常一樣的笑容,該是很平易近人才對,可估計看在大夫眼里只覺得分外詭異。最后大夫還是屈服了,給個死人診脈當(dāng)然不可能,他倒也有些本事,只稍加觀察,就判斷出我腹中有個死胎,大概三四個月大。宋司笑得很開心,賞了大夫不少銀子。
第二天,宋司抱著我的尸體去涼亭乘涼,已是盛夏,荷塘里粉色荷花開得很大。其實我想說的是,天氣這么熱估摸著我的尸體該臭了。但一看那美人靠上,竟薄薄地結(jié)了一層冰渣,再看宋司將我的尸體抱在懷里,身上有淡淡煙氣冒出,縈繞在周圍,我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內(nèi)力深厚就是不一樣,還能在三伏天降溫,防止尸體腐爛發(fā)臭,的確實用。他抱著我的尸體從早坐到晚,對我說了很多話,聲音像風(fēng)一樣輕柔。以前他總是能輕易逗得我破涕為笑,現(xiàn)在好像不能了,大概因為我的尸體不會笑,也因為我的魂體沒了五感。
第三天,宋司親自為我的尸體熬了碗藥,說是安胎的,我的尸體閉嘴不喝,他怎么哄都不喝,宋司很寵溺地笑著說我任性了,自己含了一口藥灌進我嘴里。鳳瑩破門而入打翻了那碗藥,哭喊得很厲害,宋司很生氣,點了她的穴把她捆在柴房里,自己又熬了一碗藥繼續(xù)喂我。
第四天,宋司帶著我飛上房頂看星象。以前我半點不懂星象,但是又喜歡宋司用輕功帶著我飛,我知道宋司對星象挺了解的,就每晚扯著他帶我上房頂,雖然什么也看不懂,但有他在身邊,星空就很漂亮,F(xiàn)在宋司摟著我的尸體,很有耐心地教我觀星象,講完一段就停下來,我不吭聲他就再講一遍。所以每個問題他都講了很多遍,到最后他一句話總結(jié):我知道血兒還是記不住的。我飄在旁邊想,那何必浪費口水。他對著我的尸體笑了,記不住才好,以后每晚我都講給你聽,一輩子記不住我就講一輩子。
第五天,鳳瑩已經(jīng)能自由走動了,她稱病在床,宋司抱著我去看她。鳳瑩看到我殘缺的腦袋臉色有點發(fā)白,她說,司,你不能跟著個死人過一輩子。宋司一個耳光抽得她吐血,然后笑著問,你說什么?鳳瑩被打蒙了,她不可置信地說,司,你怎么能……活下來的是我,是我!宋司忽然想起什么,問她,聽說有人以我的名義給血兒送了碗墮胎藥?鳳瑩哼笑,是我送的,她不配懷你的孩子,她不配!司,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啊,你也想要個孩子吧?我可以……宋司笑著打斷她,我有孩子,我和血兒的孩子,已經(jīng)三四個月大了,很健康呢。他溫柔地撫著我尸體的腹部,并不去看鳳瑩漸漸發(fā)青的臉。
第六天,城里開始傳出宋司已經(jīng)瘋了的傳聞,有衙役上門要求檢查尸體,宋司抱著我的尸體坐在正廳里笑,衙役根本無法靠近宋司三步之內(nèi)。后來不知他讓衙役向官員轉(zhuǎn)交了什么,再沒人來找我尸體的麻煩。宋司對我的尸體說,打打殺殺怕動了你的胎氣,以后我都溫柔些吧。
第七天,鳳瑩趁宋司出去為我熬安胎藥的時候,一把火燒了我尸體所在的房間。我有些期待地飄在尸體旁邊,想著尸體燒沒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屋頂不停有燃燒的木梁斷裂掉下,我不擔(dān)心砸中我,倒是有點擔(dān)心砸不中我的尸體。屋外鳳瑩驚叫了一聲,窗戶被撞破,宋司沖了進來,將我的尸體護在懷中。又有梁柱砸下,宋司護著我躲閃不及,血隨著他的腳步一路流著。看到宋司出來,鳳瑩哭叫著撲過來,被他閃開,鳳瑩又拿了藥要為宋司治傷。我細看了我那尸體,高溫把毛發(fā)都燒沒了,倒是愈發(fā)像鬼,宋司卻還是那個宋司,一直摟著我,他全身都在輕輕顫抖,卻還對我說,別怕,有我在,沒人能傷你。鳳瑩也不鬧了,哭著給他上藥。
我離開的時候鳳瑩好像提議宋司把我放在寒冰室里,本來冰封起來好點,但宋司只肯讓我的尸體睡在冰床上,每日進來摟著我說話。鳳瑩也每日在門外為他送飯食,倒沒有再搗亂。
感覺到身上被束縛的力量消失,我飄在冰床邊,看著宋司為我擦拭身體,像我們新婚那夜那么溫柔。
我對他說,喜歡我的身體你就留著罷,我不要了。
他當(dāng)然沒有聽到,鳳瑩在門外又送來一桶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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