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哪里去找雪呢？

　　我多想像將待妝的面頰埋進深雪中一樣與我的愛人戀愛啊。

　　一

　　平安京，天下有誰人不曉呢？

　　巨大的船只滿載著鮮艷綢緞、精美的瓷器、清香的茶葉回到這里。方正秀雅的唐文、白氏的絕美詩句、鳥蟲應(yīng)喝的歌舞樂曲在這片土地上流淌不息。

　　知道這里誰為大嗎？

　　是貴族，是源、平、藤原、橘四大家！

　　而我正是出生源家一脈的女兒！

　　只要有才華，都可在平安京爭得一席之地。我幼年苦習(xí)唐文，早年一手和歌惹得中宮垂青。招入宮中為內(nèi)親王的女官已有2年之久，所見所聞非常人所能比。

　　平安京中的新奇事太多，來去也快，風(fēng)過而不為所動才留得住。

　　宮中設(shè)宴，青年才俊隨鼓點跳起青波舞，身旁的姐妹皆低聲交談。春風(fēng)摘下遍山粉櫻，也不知今年能聽到幾只驚艷之作。

　　不過這些都只是閑暇時的調(diào)劑品，我最重要的任務(wù)是輔佐內(nèi)親王成為優(yōu)秀的君姬。

　　說起來最近為內(nèi)親王請到了位圍棋老師——天皇陛下御下的棋士。內(nèi)親王在授課之前十分擔(dān)心會是位頭發(fā)花白、目含刀光的嚴師，硬是抓著我才能安心。

　　面對如此膽小的內(nèi)親王我只好壓住消息了，不過來的確實是位翩翩公子，還是傳說中的平安京第一棋士！

　　此人私下我也聽姐妹們議論過，可惜長久以來都不曾見上一面。

　　不久，一青年男子挺拔的身姿伴著風(fēng)徐徐而來，透過微微晃動的簾子依稀能看到他及腿肚的深紫色長發(fā)，發(fā)梢系了條白色的發(fā)帶。

　　身穿絳色里衣，淺綠色燈籠褲，外罩白色狩衣。

　　如不是不合規(guī)矩我倒想掀開簾子一睹真容，不過來日放長嘛，總是能見著的。

　　“在下名叫藤原佐為，是天皇陛下派來教授內(nèi)親王殿下圍棋的。”

　　內(nèi)親王陛下悄悄拉著我的手，面頰微紅，含羞垂眸應(yīng)聲到，“老師客氣了，只需喚我阿惠便是�！�

　　內(nèi)親王讓待女通通撤下，我則在一旁服待，內(nèi)親王她與那位藤原大人坐在廊間開始了授課。

　　落子聲倒是不多，只聽見水落一般的聲音將棋盤上的條條款款娓娓道來。

　　許是我被那般美貌迷了神志也說不定呢！

　　跪坐在腦中卻全是縫隙一旁，腦中全是藤原大人的容顏——藍色的眼睛，淡紫色的薄唇，殷紅色的耳釘，手持五骨蝙蝠扇，頭戴烏帽。

　　不愧是引的宮中人爭相一瞧的俊才。

　　就是不通圍棋之人也會被藤原大人的光芒所吸引吧。

　　若我有天命之人，那必定是他了吧！粗略回憶我那短暫的一生，也不曾與他有過交集，如此只能指望內(nèi)親王殿下多上上課了吧。

　　二

　　我與那些大家小姐也沒差什么的，倒是不覺得自己配不上那位“藤原老師”。

　　在眾多姐妹口中我也打聽到不少藤原大人的消息，天皇陛下的棋待詔，少年得意，善奕，吹的一首好曲子。

　　趁著要送家書了，向家中問問藤原大人的事吧！

　　我與父兄向來關(guān)系甚好，撒撒嬌基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難得尚未婚配，若是能嫁給天皇陛下面前的紅人，為藤原與源氏牽上線也是一樁美事。

　　左等右等遲遲沒有回復(fù)，我都忍不住反復(fù)思索是哪里不合適了。想想有著那般姿容絕不可能是什么品性不佳之人，恐怕是父親不高興吧。

　　但愿好哥哥能給些消息。

　　“小夜？”

　　“是，藤原大人有什么吩咐？”

　　“是我呀！佐為！”

　　照理說未婚男女是不得見面的，見藤原大人逼近我便慌慌忙忙的打開袖中的折扇掩面。不管怎么說實在是太失禮了，真叫人為難。

　　一回神才發(fā)現(xiàn)他盡然知曉我的名諱，心中不免有些蕩漾。

　　這時他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不好意思的站好，倒是有些不知要怎么放手的樣子。

　　“啊，啊，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小夜，還記得我吧？”

　　“嗯……”一切簡直太出乎意料了，鎮(zhèn)定下來，仔細凝視藤原大人，這樣的天人之姿確實不曾見過�！氨福僭笕�，我恐怕是想不起來了�！�

　　“這樣呀，可能您不記得了。我曾在冬日里見過您，您隨您的父兄來到我家，那時我才剛剛回到父親家中�！�

　　“啊呀，原來還有這樣一回事�！�

　　“那個時候呀，小夜在院子里面問我說你不冷嗎？那個時候真的好開心。你還送了我一顆棋子，我一直都珍藏著的哦！”

　　“像個小孩子。”

　　看著他興奮的模樣，不知不覺就收起了扇子，啪的敲在他的頭上，讓他見上真容又何妨，能嫁與他才好呢。

　　“您現(xiàn)在可是要去給內(nèi)親王教授課程，這么個孩子氣怎么可以呢！不過我很開心，你還記得我。那，還請跟我來�！�

　　三

　　哥哥回復(fù)我的信件已是半月有余，一切正如我所想。

　　藤原大人他確實說不上出生有多好，雖然他家里父兄都入朝為官，也頗有地位�？善峭饷娼踊貋淼哪┳�，雖然相貌出眾卻是個棋癡，無心從政。

　　棋癡，我還是頭一回見識。

　　下棋仿佛就是他生命的中心，恨不得晝夜不息的對弈。

　　手中執(zhí)棋便如同神仙一般，運籌帷幄，大殺四方，甚至有些執(zhí)黑不輸?shù)恼f法。能教天皇貴族圍棋，他的禮數(shù)自然是周到的。

　　可想想那日他出格的舉動，到底是副孩童模樣�？峙掠腥诉f上和歌也得不到他的傾心吧。

　　我呀，在圍棋上沒什么造詣，徒有手中一支筆，寫的再深情款款也得不到回應(yīng)。這么想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他再來上課時也不再與我有過多的交談了。而我也只能遠遠看著內(nèi)親王和藤原大人，想必內(nèi)親王也如我一般傾心于他吧！

　　呆在內(nèi)親王身邊，我想要見到藤原大人實屬不易。期期艾艾的等到他來上課，相處也不過是在回廊中走過的瞬間罷了。

　　說不上幾句話，也不懂他的世界。

　　從前覺得入宮哪哪都好，可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就是有緣，這樣不管不顧下去恐怕也只有錯過了。唯有靠父兄出力為我牽上姻緣才能與孩童般的藤原大人結(jié)為連理吧！

　　這么說來，戀愛中的女人真是卑鄙�。】捎钟惺裁村e呢？

　　“不，阿惠內(nèi)親王是非常聰明的女子�！�

　　“老師謬贊了�！�

　　......

　　每每聽到他與內(nèi)親王交談，我便覺著心中氣憤。據(jù)我所知，他不僅教授其他內(nèi)親王圍棋，并且還有一位叫做葵姬的好友。

　　同樣是心中默默喜歡，可我卻只能遠遠凝望，實在是心有不甘。

　　倘若哪一天由我替筆賦上和歌，我又該如何是好呢？倘若哪一天我的內(nèi)親王讓我替她遞上和歌，我該要如何是好呢？

　　這簡直是我的噩夢。

　　四

　　我看著山茶花凋落，落在冷綠的灌木叢中，落在水汽氤氳的草地中，落在漣漪蕩漾的水中。不禁有些哀傷，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長久呢？

　　人想要知道想要求得的東西太多，若是不伸手去撓，恐怕就隨著縫隙流去他處了。

　　想來再過幾月，我就能離開深宮了。我的父兄也已幫我訂下了婚事，只要等我出宮便可成婚。

　　陪著內(nèi)親王學(xué)習(xí)功課，對我來說依舊是件幸事。四大家都頻頻將家中女子送去天皇的后院，倘若是嫡系出身，就注定是聯(lián)姻的命了。

　　像我這般不上不下在家中又頗受寵愛才能夠有機會像這樣掙掙自己的婚姻。

　　況且待在家中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藤原大人了吧。

　　藤原大人就是才華出眾的天上人。

　　這兩日我從其他女官的口中聽說，天皇陛下御下的新舉薦的一位名叫菅原顯忠的棋士想與藤原大人一較高下。

　　該說幸好我下手快嗎？

　　這下全天下的人都要知曉藤原大人這位圍棋天才了。

　　不知為何我總認為他會贏。

　　當然，我也不太在乎他贏不贏的。平日除了為內(nèi)親王授課，我就沒有見過他與誰對弈了。他的棋力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

　　和達官貴人對弈，我也不覺得會讓人的棋力長進，那不過是捧場做戲的讓著罷了。

　　不過不管遇到什么，都他只需保持現(xiàn)在的模樣就好了。

　　我如此想著。

　　五

　　平安京的宮殿都是仿著大唐建造的，方方正正，左右對稱。

　　那扇恢宏大氣的朱雀門我也只見過幾次，這一出恐怕就再也見不著了吧。

　　八重櫻的枝葉與漸漸泛紅的楓葉相交錯，白白的沙礫一圈圈的推開，我的心中卻已沒了絲毫留戀。

　　哪怕是往日一同說說笑笑的宮女，陪伴許久的內(nèi)親王殿下都絆不住我的心了。

　　系上包袱，緩緩抬腳挪向?qū)m門。天色尚且還是亮堂的，我還是快些回家才好。

　　吱呀——

　　啊，都已經(jīng)陌生了。

　　平坦寬敞的官道空擋無人，我坐進牛車顛簸不已。家中有父兄母親在家中等待著，不出幾日便可嫁于我的心上人。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我占盡了！

　　“父親，母親，哥哥，我回家了�！�

　　進了家門，我沖著院子呼喚我的親人。上一次見面，我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提起來只覺得很遙遠，很遙遠，像是做夢一樣。

　　父親還是老樣子，話不多，坐在近水處飲茶望遠。

　　“嗯，回來就好。”

　　“好好走路，不許在家里跑�！�

　　母親總是一副端莊的模樣，像是沒有感情，總是念叨著守規(guī)矩、守規(guī)矩。

　　而我那嘻嘻哈哈的哥哥如今也是與父親同堂為官的人了。他不由分說的伸出手，亂按我的頭，簡直沒個正形。

　　“誒呀，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是想回家還是想嫁人了。”

　　就算我現(xiàn)在像一個野猴子一樣的爬上樹，大家也許還是像原來那樣擺出無奈的表情吧。哎呀呀，幾年沒有人叫過我的乳名了，時間真是太快了。

　　推開我的房間，潔白的白無垢竟然已經(jīng)掛在我房間的衣架上了！穿著這身衣服，走過紅葉之下一定很美吧。

　　也不知道藤原大人那邊怎么樣了。

　　六

　　今天就是藤原大人對弈的日子，可惜會到家中準備出嫁的我是沒有辦法前去觀看了。家里人嚴禁我出去，也只能靠身邊的待女從外面探來的消息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隔著墻壁我也能感受到整個平安京的人都在沸騰，就好像就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曠世對決。

　　真是厲害呀。

　　聽說贏了的人便是天下最厲害的棋士了，若真是贏下來，就真是不得了了。

　　“怎么樣怎么樣？有消息了嗎？”

　　我一人在家中急得團團轉(zhuǎn)，不斷地催促待女一趟又一趟的外出打探消息。

　　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了下午，我整個人都搞的心神疲憊。照他們這樣下下去，若是幾天都下不完，我的婚禮可就要推遲了！

　　“小小小，小姐，藤原大人輸了。”

　　“輸了就輸了呀，你這副模樣做什么？”待女神色驚慌的樣子我十分不喜，不過這都不是什么大事。姑且不遇到她計較這些了。

　　“不，只是覺得藤原大人輸了，有些失望�！�

　　“我都沒失望，你失望什么！”

　　我自然是明白輸了意味著什么，想必藤原大人會很難過吧。

　　可是藤原大人他還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人，風(fēng)華正茂的他與那些四五十歲的老大叔不同的。輸了也不是什么壞事，磨磨銳氣再去挑戰(zhàn)也是好的。

　　不過這也算是心里有了底，但愿家里人不會因此生出什么不滿吧。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原本昨日就像探探口風(fēng)的，誰知哪個都不搭理我。一個個爛著張苦瓜臉，害得我都開始擔(dān)心出了什么大事了。

　　總之，趕在他們上早朝之前我想問個清楚。

　　父親一臉生氣，大聲責(zé)罵我，讓我在家里老老實實呆著。我有轉(zhuǎn)頭去問哥哥，誰知站在一旁的哥哥也不說話。

　　在他們眼里藤原大人輸了就這么丟人嗎？

　　平時向著我的父兄如今都不說話了，我更是不敢去找母親詢問。急急忙忙喚來待女去打聽消息，誰知道待女半天站在原地緊張的發(fā)抖。

　　“小姐，外面的人都說藤原大人贏不了棋，還想出老千。這可是在天皇陛下面前的對弈��！他竟然企圖作弊�！�

　　“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藤原大人家里已經(jīng)與他斷絕關(guān)系了�！�

　　“......”

　　我坐在廊間，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那樣的人像極了院子里的花，綻放的時候就鮮艷奪目，落下來就是仆人的掃帚一揮。

　　我如夢的半生，轉(zhuǎn)瞬見就只記得那一日的驚鴻一瞥。紅葉向脫色似的染滲了我的白無垢，幽暗的雨日讓人透不過氣。

　　如今再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了。

　　在冬日里，在寒雪中接回去的末子啊。就像壁虎的尾巴，輕易就被家人掃地出門了。

　　藤原大人是個孩子心性啊，怎么會作弊取勝呢？

　　七

　　“野丫頭，你好好待在家里就好了�！�

　　“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穿上待女的藤壺裝，提起裙裾跑向官道。站在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只覺得人聲將我淹的喘不過氣，藤原大人會去往哪里啊。

　　陰霾的天空，趕著人回家，我的愛人卻無處避雨。

　　索性掀起薄紗，將迎面而來的路人統(tǒng)統(tǒng)問個遍。那么多雙眼睛，那樣光芒四射的人，一定一定有誰見到過！

　　“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以為穿著白色狩衣，紫色長發(fā)的青年男子？”

　　“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以為穿著白色狩衣，紫色長發(fā)的青年男子？”

　　“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以為穿著白色狩衣，紫色長發(fā)的青年男子？”

　　......

　　“啊，好像是有這么個人，我記得是往南邊走了。”

　　“謝謝，謝謝......”

　　平安京的南邊，南邊，南邊。

　　土墻已然不見蹤影，人煙也漸漸消失了。

　　天空陰郁，耳邊全是樹葉唰唰的聲響與河川的嘩嘩聲。大雨伴著大水湮沒夏日遺留的花朵。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感覺口鼻中的腥味一擁而上，兩眼犯花，小腿酸脹。斗笠早已不知丟在了哪里，整個人都濕淋淋的。

　　這幅模樣要是被藤原大人見了恐怕是要被嫌棄的吧！

　　河水上漲的厲害，我實在不敢沿這河邊走。

　　進了竹林才開始后悔，竹林中視線遮蔽，且不說找人，在其中迷失方向也說不定。

　　泥濘的路面難以行走，還好在旁邊撿到了一根可以倚仗的木棍。不知道藤原大人他是否有稱手的東西。

　　“藤原大人——”

　　“藤——”

　　我不會看錯的，在水邊有我魂牽夢縈的身影。

　　“哈......藤原大人！您要做什么！”

　　無人應(yīng)答，也來不及細想。沖出竹林，一頭擠進人高的蘆葦叢。

　　啪——

　　抓.....抓住了。

　　一把抓住快要消失的人影，是我的藤原大人！

　　身體砸在泥土里，疼痛像天上是閃電一樣流竄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眼淚像雨水一樣的落下，潮濕的泥土味夾雜這枯草的清香鉆進腥腥的鼻腔糊在上顎堵的我窒息。

　　“小夜——”

　　藤原大人像是回了神，藍色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人。湍流而下的河水拉扯這我的愛人，他的手一里一里的從我手中縮走。

　　“快放手！”一個水花撲像他的面龐，藤原大人的高帽不見了，他掙扎著揮舞著右手，“不然連——”

　　我多么像用雙手抓住藤原大人，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河水中夾泥沙，倒灌我的耳朵、口腔、鼻腔。

　　今天真的好累好累......

　　藤原大人反手抓住我顫顫發(fā)抖的左手，將我拉向他的懷中�！靶∫梗　�

　　“嗯藤原大人——”轉(zhuǎn)眼間他就在我眼前，冰涼的河水中只有藤原大人的溫度�！拔以诼牎�

　　隨著水流撲騰著，上上下下。我努力在水中睜開雙眼，不知道是河水還是雨水順著頭發(fā)一股股的留下來，像是瀑布。

　　為什么呢？

　　“我源夜最喜歡藤原佐為了！唔，我要做你的夫人!”

　　“笨蛋小夜——笨蛋啊！”

　　伸手想要拂去藤原大人面頰上的液體，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藤原大人，今日也在下棋呢！內(nèi)親王殿下可是期待了好久，來吧！我們得走快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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