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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將夙愿償
李二郎今兒起得很早。他踩著拖鞋拎著鑰匙去吃早茶,點了屜蝦餃,翹著二郎腿坐在塑料椅上,悠哉悠哉地聽著街坊鄰居們閑扯八卦漫談。
蝦餃上得快極,個個晶瑩剔透,能透過薄薄的面皮瞅見里頭那橙紅的蝦仁,微微冒著白白熱氣。他極愜意地掰開筷子,啪。夾起一只餃來,咬了一口,他就被燙得直吸冷氣——接著小心翼翼地享用。
李二郎素來是個極會生活的人。
昨兒剛下了雨,天很凈,朦朦朧朧地罩著幾縷云。月芽尚在天邊掛著不愿沉下,街邊的鳥雀故此錯辨時辰,還以為現(xiàn)是傍晚,不愿從枝頭飛下。噫吁嚱,噫吁嚱,它們的叫聲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這鳴叫也就這么融進了街邊叫賣和行人喧囂中。
孩子們起得也是早,不比趕著吃早茶的廣府人晚。二郎細嚼慢咽了一只蝦餃,就看到前面那桌的初中生背著書包,三兩下吃完了一份蛋腸,在桌上放下三枚硬幣便匆匆離開。她那雪白的校服上還不小心沾到了濺起的醬汁兒,在極為尷尬的地方,可她沒有發(fā)現(xiàn)。他斂了目光,夾起另一只蝦餃,另一手在桌上敲了下,擦肩而過間,那孩子的衣服便又整潔干凈了,比新衣還新些。
二郎欣賞著筷子上的蝦餃,目光甚是慈愛。身邊坐著的那大爺“嘿”地一笑,端著茶盞飲了口,咂著嘴道:“你個衰仔又做好事了?點解我冇留意,你做咩了?”
他聞言并沒著急答話,把蝦餃放進口中,將盛了剩下兩只的屜籠往大爺面前一推,細細吃完口中的,抬眸一笑。
“我準備走了!
這話答非所問,大爺卻是聽懂了,沉默下來。二郎也給自己沏了杯茶,吹了吹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出去的那初中女生跟著街頭的同學招了招手跑過去,她們笑笑咧咧,從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一塊兒進了街對面用電動柵欄門圍起來的校門。臂上戴了紅袖章的,約莫是甚么紀檢部的孩子,正拿著個綠色板子,站在門口逐個查看是誰沒戴口罩沒戴;站瓦M來,自個兒的手腕上卻掛著藍色的口罩,就像是戴了一朵藍色的花兒,又像是一只停在袖口的蝴蝶,隨著這孩子指人的動作上下飛舞著,靈動得很。
“你去邊,仲會返嚟呀?”
大爺忽然說道,伸手拿起一旁的一次性筷子掰開,夾起一只鳳爪放入碗中,啃了起來。
“回家;厮拇ā0Q灘水電站,我還沒去看過!
二郎放下塑料茶杯,替老頭沏茶。茶水冒著白色蒸汽滾入大爺?shù)牟璞K中,恰到好處止住。他溫和地注視著老者,輕聲道:“還是少吃些油膩辛辣的東西,你現(xiàn)在難消化它們!
“哇你個撲街懶理我啦!
大爺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二郎沒說什么,只是笑笑。
早茶店里一片喧嘩。人來人往,言笑晏晏,笑罵其間。他們這個角落卻安靜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郎等大爺啃完了鳳爪,從一旁抽出紙巾遞上,大爺接住,抬頭看著他。
他在等一個答案。
“我還會回來的。我說過會再見你一面!
大爺哼了聲。
“等我死咗呀?”
“死亡只是開啟另一場旅途。”
李二郎平靜地說道:“而我就是那個送你最后一程的人。”
大爺卻看著他,渾濁的雙目中寫滿道不盡說不明的情緒。早茶店的阿嬸抱著裝滿蒸餃的籃子過來問他們要不要再加,大爺伸手探去拿出一盤韭菜煎餃,放在了桌上。
“呢輪我請,就當踐行嘞!
大爺從腰間抽出煙盒,點了根煙,幽幽道。
“你也少抽——”
“我第一次見你是八歲。”
大爺打斷了他的話,忽然操著有著口音的普通話鄭重說道。他這個年紀的老頭一般普通話說得都不太利索,他卻鄭重其事地一字一字說著,仿佛這是什么很正式的事。
“那時才建國沒兩年。后來66年時又見了你,再往后是78年,80年,00年,F(xiàn)在這鬼扯疫情都起來了,我老得不成樣,你還是這個撲街死靚仔樣。”
二郎眨了眨眼睛:“我是死不了的,小周!
若是有其他人在聽他們的談話,必然會驚訝于此刻的場面。面貌年輕的李二郎管著老態(tài)龍鐘的周大爺喊小周,真是奇也怪哉。
大爺卻沒有對這個稱呼有什么反應(yīng)。他注視著這位忘年交,沉默了很久,卻開口問道:“要是我死在了你回來之前,你怎么辦?”
“……”
“要是我死了,你怎么辦啊,死衰仔!
大爺加重了語氣,又問了一遍。
沒有回答。
煎餃皮不比蒸餃薄,韭菜淡淡的香氣在桌上蔓延。二郎低著頭,用筷子戳了戳盤中煎餃,戳出一個洞。
“我死了你怎么辦?你不能總是只有一個人,你得找人陪你一起啊!
韭菜從餃中散出,撒了滿盤。
-
離別是無聲的。
他去了白鶴灘水電站,看到了雄偉高大的水利。大壩泄洪時很美,猶如李白詩中那般疑似銀河落九天,卻又更加震撼。
李二郎隱了身形,在泄洪白霧中感受著水汽從鼻翼擦過。
他想起了當年跟父親在灌縣的過往。他想起了筑建分水堰時竹籠里的石塊,想起了他在讀現(xiàn)當代作家余秋雨的文字時里面寫道“我以為,中國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工程不是長城,而是都江堰”。
他突然很想父親,很想母親。
很想兄姊。
白鶴灘的水汽噴灑他的臉上。他從夢中驚醒,方覺父親已病逝兩千多年。
所有人都留不住。唯有他某日忽然渾渾噩噩地醒了過來,成了甚么二郎神,孤獨地守著章山上的陵,守著長眠的川主,看著人們來了一代又一代。李冰陵越修越大,題字越來越多,二王廟的香火越來越盛,人們都說父親封了神——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回來。
倒是他的名字在漫漫歷史中被劃去,只剩了二郎。于是有了趙二郎,許二郎,吳二郎,楊二郎。他開始刺蛟,他開始變成了闡教弟子,他變成了劈山救母的英雄,然后后面他外甥也出來劈山救母了,因為他把妹妹給壓在了山下。
但他并不討厭這些故事。人們又說他是戲神,他倒是的確喜歡聽戲聽說書,總總藏在人群中聽他們講甚“小圣施威降大圣”,甚么“勘皮靴單證二郎”,甚么“二郎劈山救母”,甚么“二郎神醉射鎖魔鏡”,甚么“寶蓮燈”。
有些故事里他是好人;有些故事里他打起架來沒有底線;有些故事里他是純純的壞人。他不在乎,因為這都不是他,只是脫胎于他。
神仙被供為神仙,就是要讓人們來書寫故事的。借神靈之事道心中所念,這樣神仙的存在才有意義。
但他很羨慕故事里的自己。
好人也好,壞人也罷,他們都不孤單。而自己始終只有一個人。
凡人們對神仙的生活想象得太過豐富多彩了,大約是因為故事來源于生活。中國的神仙大抵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存在。
明朝時他曾心血來潮去探尋《山海經(jīng)》中西王母的住處。昆侖山上的西王母有著虎齒豹尾,不像后來21世紀劉曉慶演得那樣雍容華貴,貌美如花。她坐在一棵樹上聽相對她而言年輕的神祇說完心中困惑,搖了搖頭,說神明的存在本就不是為了能改變什么。
可是神話中不總說天降震怒嗎?
西王母笑了笑,把他拉上了樹枝。
“我們擁有神力,法力無邊,長生不老,不死不滅。但你發(fā)現(xiàn)了嗎,二郎啊——”
她撫摸著自己的豹尾,神情有些恍惚。
“我們無法對人世有所影響。什么共工怒觸不周山,什么女媧補天,全是人們的幻想。冥冥之中上天讓神明存在,就是為了……能夠記錄這世間更迭!
可到底什么樣的人才能成為神明呢?為什么我的父親不行。
“只有天曉得。誰知道呢?”
西王母淡淡說道。
他看著樹下的草地想了很久,忽然問,所以你本來是這個模樣嗎?真的有人可以是長著豹尾的?
“當然不是。你要是樂意你也可以讓自己長出天眼,拿著三尖刀,溜著哮天犬。”
不要。那是二郎神,不是我。
“可你不就是二郎神嗎?”
我不是。他搖了搖頭。
二郎神翻天覆地,很厲害的。我不是他,我是李二郎。
“那你覺得,自己成了神后,什么是你最開心的時候?”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西王母都要以為這個小后輩不想回答時,他忽然很鄭重地說道。
醒來后得知秦王政允許韓人鄭國來修鄭國渠時我很高興。后來看到諸葛亮派人駐守管理都江堰時我很高興,他修筑諸葛堤保護農(nóng)田時我很高興。
二郎的手里的不是三尖刀,而是耒耜,是木樁,是準繩,是規(guī)矩。
他手中的繭子不是練武練出來的,是摸著這些工具勒出來的。在湔堋的日日夜夜艱苦,但他和父親一樣將生命奉獻于此,甘之如飴。
他沒有天眼。他只有用來分辨山川河流走向、判斷水勢急慢的一雙眼睛。
“所以啊,這就是二郎真正存在的意義吧。”
西王母看著他提起那些溝渠時閃閃發(fā)亮的眼睛,輕聲說道。
二郎是為水生的。他要記錄下人世間所有的水利。
可是我很想有人陪伴,很想我的家人。
-
李二郎躺在父親的陵墓上。疫情來了后李冰陵的游客沒那么多了,管理人員也不怎么清理石階上的苔草——但是無所謂,父親并不討厭這些。
父親啊,兩千多年,你為何遲遲不醒來?
論功績我從不及你,如今我卻遠遠超過了你的歲數(shù)。
川主不醒,二郎卻醒了。這不像個笑話嗎?
他想著這個他從來想不通的問題,意識忽然有些模糊。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
他進入了夢中。
夢里的父親很年輕,沒有為了湔堋勞累的疲憊模樣。父親笑著對他伸出手,喚道二郎,來。
他伸手想要抓住,可總是差一點,還差一點。明明父親寬大粗糙但是溫暖的手掌就在眼前,可他就是抓不到。
“父親……”
他輕聲喃著。湔堋的水涌上,淹沒了他,蓋住了他的視線。父親的身影逐漸模糊,他拼命伸手,可水終是漫過了他的指尖。
他沉入了冰冷的水中,伴著泥沙,不知道流向何方。
然后他被一只手猛地拉出了水面。
他先是聽到了聲音,悉悉索索的,像是有人在小聲交談什么。似乎有人走過,踩踏過木板發(fā)出吱呀聲,又像是有人蹦蹦跳跳,說笑驚嘆。
其次恢復的是觸覺。他覺得手心很溫暖,像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這溫度來自旁人,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將寒意驅(qū)除。
最終他顫著眉睫,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個左臉有一大片紅色胎記的紅發(fā)小女孩。
他的大腦一瞬間空白,只剩了一個念頭:
誰家家長這么開明,還允許小孩子染頭?
“他醒了他醒了!”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驚呼道跳了起來。
“你別那么激動!別跳了!船艙都要被你跳塌了!”
一個男孩的聲音響起,有些惱火,有些不悅。
然后他的視線里探進了一個戴著抹額的男孩。這孩子有著一雙略帶兇狠的三白眼,但是生得俊極,鼻梁上還有一道疤,是21世紀的孩子們現(xiàn)在極為喜歡的那一款類型——就是年紀看著小了點。
不過現(xiàn)在也挺流行什么養(yǎng)成類偶像男團?他好像有看到過來著。
男孩見他盯著自己,面露不滿。
“喂,我說你人都醒了,那你手握夠了沒?”
男孩語氣不善地說道。
“別盯著我,再看把你眼睛剜了!”
“沉香。”
一個溫柔但不容抗拒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他剛想著“沉香”這個名字挺耳熟的,眼神往頭頂看去,呼吸就頓住了。
他看到了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戴著一方扎染藍色頭巾,正低著頭對他笑。
“你醒了。要不先松一下手?或者你還舍不得我?”
李二郎有些發(fā)愣。在他兩千兩百多年的生命里,他遇到了無數(shù)難題,像是如何控制江河流量,像是如何把江河引入田地。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他呆呆地看著這張他無比熟悉此刻卻又無比陌生的臉,最終張了張嘴,迷惑地說了聲“。俊
-
楊戩是在灌江口撿到這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男人的。
自從玄鳥一事了結(jié),離了華山之后,他就帶著沉香回了他那條船上,然后帶著自己這個小外甥云游四方。
他給這孩子講過去一千五百年里他跟楊嬋走過的山川河流,講趣事兒過往。這孩子十二年來第一回有人這么詳細地跟他說他的母親,他又剛剛和母親生離死別,自然聽得入了神。
聽久了,沉香看著哮天犬撲咬著船頭的鳥兒,問能不能去他們的家鄉(xiāng)看看。
他從未看過母親和舅舅的家鄉(xiāng)。楊戩聽到后笑笑,揉了揉他的頭,說好,那我們就去那兒。
我們回老家看看。
老康哈哈一笑,轉(zhuǎn)著方向盤把船駛向渡口。老姚的嘴角也勾起,似乎是在回想過往去到灌江口的場景。
灌口藏在灌縣中,是個宛如桃花源地方。這兒的百姓不受外界戰(zhàn)亂的侵害,生活美滿幸福,世世代代,無病無災(zāi)。
他們供奉著天地間最大的二郎廟,而二郎廟后就是當年瑤姬建的宅子。凡人們進不去宅中,但是二郎廟香火卻始終絡(luò)繹不絕,廟中也一直有著廟祝,是二郎真君最為親近的凡人。
楊戩帶著他們穿過渡口,落在二郎廟里時,二郎廟的廟祝坐在門檻上,從背面看應(yīng)該是正叼著一根草發(fā)呆,就像在思考人生哲學。
楊戩看了眼就樂了,上前拍了拍廟祝的肩。廟;剡^頭,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竟是個三十來歲的坤道。她看著楊戩頗為驚訝,站起身來,竟比沉香還高些。
“真君?你怎么回灌口了?”
坤道疑道,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沉香,渾身一頓。
“我以為廟祝一般都不是出家人?”
沉香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小聲對楊戩說道。
楊戩卻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背。
“她本在你母親廟中出的家。十二年前……她下了山,我便帶她到了這兒來!
沉香呼吸一滯,猛地看向了坤道。坤道直直地盯著他,也不知盯了多久,幽幽嘆了口氣。
“像。眼睛很像!
她說道。
“眼睛像極了三娘娘。眨眼間都這么大了嗎?”
她透過沉香的眼睛,望著那個她永遠都無法再見到的信仰。
“你也變了很多。當年你只是個小女孩,不比他現(xiàn)在大多少。”
楊戩說道。
“凡人嘛,會變老的。隔壁張嬸在我現(xiàn)在這個歲數(shù)時孩子都找夫婿入贅了!
坤道輕咳一聲,彎腰撿起地上拂塵,對著沉香輕輕點頭。
“小道道號白云山人,師從華岳三娘娘門下一派,單傳至我。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沉香注視著她,猶豫一下。“我叫沉香!
楊戩環(huán)顧了下四方,挑挑眉。
“怎么今天如此冷清,連擺攤叫賣的都沒幾個了?”
老康撓了撓頭道:“二爺,難道不是擺攤叫賣的少點好清靜?”
哮天卻顯然很不滿,拽了拽楊戩的衣擺:“怎么一點都不熱鬧!以前人都好多的!”
白云山人聞言一拍腦門,頓時破了那個正經(jīng)模樣:“哎呀,我正準備上香跟真君您說呢!”
正準備。
老姚摸了摸胡子:“你剛才,在發(fā)呆。”
“瞎說,我那是在悟道!”
白云山人揮舞著拂塵忿忿著,然后聽楊戩輕咳一聲,她瞬間又正經(jīng)了起來。
“今兒水邊躺了個人,怎么叫都叫不醒,但是是活著的。劉叔把那人背回家了去,灌口的人都跑去看熱鬧了,自然也沒有人來廟里了!
楊戩聞言皺皺眉頭:“外來人嗎?灌口與外界以靈力分開,應(yīng)該難有外人闖入才是!
“問題就在這里!”
白云山人點點頭,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灌口眾人不識那人,我卻認識他那張臉的。
“他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只差一枚天眼了!
-
李二郎沒忍住,打斷了楊戩的講述。
“所以……這位白云山人有相好嗎?”
他想問的東西太多,腦子很混亂,一時間脫口而出確是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楊戩也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聲。
“什么問題啊——怎么了?你覺得她應(yīng)該有相好嗎?”
沉香沒好氣地說道。
“啊,抱歉。就是覺得她這個名字特殊得緊,應(yīng)當搭個對,來個黑土散人什么的……”
然后七老八十了就可以在二郎廟前支個攤子,夫妻倆站著對百姓說“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七十一”“我七十五”。
扯遠了。
他忙回過了神來,看著楊戩。
“所以你在灌口找到我后就把我?guī)У搅恕愕娘w船上?”
楊戩聞言奇妙地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我本來只是驚奇,想去看一眼你就走的,結(jié)果你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就喊我父親,特別用力,我們誰也掰不開!
李二郎一愣,頓時紅了臉,干咳兩聲。
“沒事,就是感覺有些新奇,第一次被人叫父親。不過虧得你這么一抓,我才發(fā)現(xiàn)你不是個凡人,是個散仙。所以——我們該談?wù)勥@張臉的問題了?”
楊戩的左手背上還有李二郎抓出來的痕跡。為了晾著他特意摘下手套,這紅痕便更加明顯了些。
“據(jù)我所知,敢用我這張臉的人天上地下只有一個孫悟空。但是齊天大圣現(xiàn)在都還被壓在五指山下,我又探查過你的臉,它是真的。一個神仙,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從道行修行來看雖然不精湛,卻也有至少千年歲數(shù)。我怎么可能從來不知道?”
楊戩的聲音很平靜,問出的話卻步步緊逼。李二郎沉默了下,突然發(fā)覺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什么好呢?我是你的原型?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你?
聽著更像是鬼扯了。不過世界上都有神仙了,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李二郎沉默得太久,沉香有點耐不住氣,一掌拍在他面前的地上,俯前身子看著他。
“說,你是不是在謀劃什么!才把自己變作我舅舅的模樣!”
舅舅。沉香。
他看向這男孩,終于知道這極為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他笑出了聲,看著沉香。
“你……你是劉沉香?三圣母和劉彥昌的兒子?”
沉香黑了臉,冷哼了一聲。
“我不姓劉。我沒有姓!
“所以你有一盞寶蓮燈是嗎?”李二郎比劃了下,“翠綠的,玉石雕刻的。或者通紅的,有精美繡工做燈罩?”
他回憶著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上美動畫《寶蓮燈》和央視電視劇集《寶蓮燈》里頭對于寶蓮燈的設(shè)計,和戲曲中寶蓮燈的模樣。
其實他很喜歡那個動畫片,做得極為精美,也尤其喜歡里面那個照著姜文畫的他。溫柔又冷酷的反派,會為了一己私欲把妹妹壓入山下,對著外甥卻有一份溫柔,不多,但很有意思。
就像是莎士比亞手下也會渴望母愛的理查三世一樣,非常有魅力的反派。要是他是那么帥的二郎神也不是不行。
沉香“哈”了聲:“什么跟什么?”
“啊,抱歉,不是那樣嗎,我不太知道,畢竟……”
李二郎努力組織著措辭。
“……畢竟在我那兒,你只是故事里我的外甥。我其實沒外甥來著……或許有,也都死得很早了。”
他說完這話后,沉香的目光顯然呆滯了一瞬。楊戩卻饒有興趣地說了聲“哦?”,拍拍沉香的肩,然后附身看著他。
“所以你也是楊戩么?”
“我不是。但我的確是……二郎!
李二郎受不了自己的臉上有這么直勾勾的目光,于是移開了視線。
“怎么稱呼啊?這位……二郎神?”
他沉默著,隨后搖搖頭。
“我不叫二郎神。我是李二郎。什邡的李二郎!
我沒有戰(zhàn)神的能力,也不曾參加封神之戰(zhàn)。吳承恩筆下降住孫悟空的不是我,劈山救母的也不是我,修成□□玄功的也不是我,肉身成圣的更不是我。
我只是個無端成了神的凡人,只懂得怎么挖渠分水罷了。
楊戩似乎為這個名字沉思了很久。沉香左看看這個右看看那個,和哮天相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解。
然后楊戩嘆了口氣。
“我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看來你的身上有很長很長的故事!
-
李二郎跟著楊戩走出船艙時,看到了云霧。
天上的云霧翻滾著,飛船在其中穿行,就像是飄蕩在波浪中。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番景象,好奇地四處張望,打量著這艘船。
“怎么樣,你那兒沒有這樣的船?”
聞言李二郎靦腆笑了笑,答道:“在電視上看到過,什么仙劍奇?zhèn)b傳三,什么神兵小將,什么天空之城!
“電視,那是什么?后面那些又是什么?”
”沉香發(fā)出疑問。
“電視啊……”李二郎想了想,“你們現(xiàn)在是哪朝哪代?”
“晉,元熙元年!
楊戩回想了下,答道。
“原來如此。電視……電視就是差不多一千六百年后凡人們發(fā)明出來的一種東西。有點類似于皮影戲,但是可以傳遞人像訊息,隨時隨地看戲看事。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一千六百年后凡人們編排的戲!
李二郎盡力地描述道。
“一千六百年后?所以——所以你不僅是另一個世界的二郎神,你還來自一千六百年后?”
沉香瞪大了眼睛。
李二郎忍不住笑了,伸手想要揉揉這孩子的頭,卻被他警惕地躲了過去,只好尷尬地收回手。
“對,差不多吧。但是我真的不叫二郎神……我只是恰好是二郎神的源頭罷了!
“看來我們兩個的世界差距很大。我記得是……秦昭王的時候,李冰被任命為太守,我化身為他的次子隨他去治水。你沒有經(jīng)歷在這之前的事情嗎——封神一戰(zhàn)什么的?”
面對楊戩的詢問,李二郎搖搖頭。
“沒有。在我那兒,封神一戰(zhàn)什么都是后人根據(jù)歷史過往編纂的故事。就像是劈山救母,在我那兒也只是凡人編纂的故事,楊戩這個名字也是后來人編的,沉香救母的故事也是后面逐漸融入二郎神傳說的。我從來都只是李二郎,沒有狗,也沒有妹妹和外甥!
他說完才發(fā)覺身邊的舅甥倆氣氛有些低迷,略帶了幾分歉意地看向他們:“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不,沒什么。在你們那邊劈山救母的故事是怎么傳說的?”
楊戩問道,從懷中掏出一只口琴。李二郎忍不住看了眼,雖然疑惑為什么19世紀的產(chǎn)物會出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但是看著楊戩一身圓領(lǐng)袍,覺得也沒什么奇怪的了。
“怎么說呢……一開始是只有二郎劈山救母的故事的!
李二郎走到船頭,往下看著后退的云。
“說是云華仙女與凡人楊天佑相愛,生下了獨子二郎,然后被壓在山下,二郎去救他云云……后來過了很多年,沉香救母的故事被創(chuàng)造了出來,然后與二郎救母的故事融合,便出現(xiàn)了二郎神因妹妹思凡把她壓在山下,外甥沉香修得功法打敗舅舅劈山救母——”
“一派胡言!”
沉香憋紅了臉,大喊道。
“母親才不是因為思凡被壓在山下!舅舅也不是壞人!”
他極為生氣地看著李二郎的背影!澳悴簧鷼鈫?被這么編排——你從來沒有做過這些!”
“啊……需要因為我沒做過所以生氣嗎?”
李二郎困惑地說道:“我也不叫楊戩,也沒有闡教功法,也沒有那么威風能打是戰(zhàn)神啊。而且作為神仙,我們不就是百姓難得的發(fā)聲路徑嗎?”
楊戩饒有興趣地搭在他身邊欄桿上看著他:“發(fā)聲路徑?何解?”
“怎么說呢……百姓往往都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吧。神話故事在每個時代都有相應(yīng)的詮釋,都是因為百姓們大多數(shù)生活中遭遇了這些不公吧,借二郎神的名義講沉香救母,也是因為二郎神的名頭大傳播廣。在我來的那個時代,雖然有很多人要為二郎神正聲說什么他沒有外甥,可是寶蓮燈的故事近乎是家喻戶曉,也挺好!
“……我不喜歡你那個世界。”
沉香悶悶地說道:“感覺是胡編亂造故事,抹黑人。”
“不會啊。喜歡二郎神的人那么多。而且我很喜歡二郎神是反派的寶蓮燈故事的!
李二郎終于抓住機會薅了把這孩子的頭,心滿意足地看著他一頭亂發(fā)。
“我其實很羨慕那個故事里二郎神有妹妹,有外甥。我……我只有我自己。”
他說著說著就失了神,呆呆地注視著船下云海。
沉香沒有回應(yīng)。他認真地看著這張和楊戩一模一樣的臉,忽然道:“沒有天眼和哮天犬,你是怎么度過漫長歲月的?”
“就這么度過啊。”
李二郎輕聲應(yīng)道:“凡人怎么過,我就怎么過。其實按理來說我可以變有天眼的,因為凡人們后來的確是這么描述我的。但是我是李二郎,不是楊戩,我不需要天眼——啊抱歉,我好像又說錯話了。”
“沒有。我很喜歡你的觀點!
楊戩聳聳肩,把口琴抵在嘴邊,帶了幾分笑意。
“我很敬佩永遠堅定自己信念的人。你活得很清醒!
他吹出了一曲俏皮的調(diào)子。哮天犬化作犬型把頭搭在欄桿上,此刻也安安靜靜地聽著楊戩的曲兒。
活得很清醒嗎?
不如說是因為我并不關(guān)心這一切吧。
李二郎聽著這曲兒在風中飄揚,忽然低聲唱了起來。
他唱的自然不是這個調(diào)。他只是忽然很想唱起這首歌。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
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不知不覺中楊戩找到了他的調(diào),為他配了樂。他才歉意地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打斷你的演奏了!
“沒事的,你這首歌挺有意思。你也不要總是道歉,你又沒做錯什么。”
楊戩拿著口琴說道:“繼續(xù)唱下去吧。我挺想知道后面的歌詞是什么的!
后面的歌詞啊。
于是李二郎又低聲唱了起來。沉香趴在他身邊欄桿上,認真地聽著。
轉(zhuǎn)眼秋天到,移蘭入暖房。
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償……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能將夙愿償。
他的夙愿卻始終不得圓滿。
“很美的歌!睏顟煸谀X海中又過了一遍這個曲調(diào)和歌詞,“但是你唱得有些難過!
“是啊,被你聽出來了!
李二郎笑笑。
“我從來等不到蘭花開的那天。從前沒有,我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有。”
父親。母親。兄姊。
父親的功績流芳百世,他卻始終無法等到父親成神醒來。
母親一輩子最終連名字和姓都沒能留下來。
我呢?
我渾渾噩噩又清醒地活著,有著法力,卻不能做出任何事。
無法干預一切,所以百姓有難我也無法用法力救他們,戰(zhàn)火紛爭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參軍,一次又一次目睹別人生離死別,而我無法用法力干預。
只能作為記錄者的神明,究竟是上天的饋贈,還是懲罰?
“我挺想擁有你的神力,你的身份。這樣也許我也可以保護很多很多百姓,就像你在商周之戰(zhàn)那樣!
李二郎說道。
“……你不會喜歡我們這兒的神仙的!
楊戩把口琴高高拋起又接住,說道:“商周之戰(zhàn)不過是神仙們?yōu)榱朔馍穸縿拥漠a(chǎn)物。神明之間比凡人還冷酷,充斥著爾虞我詐和利用……為此我失去了妹妹,也失去了母親!
“而且從來沒有什么大羅神仙會教我神功。我從小就不受待見,逃出來后自己努力才學會了茍活!
沉香悶悶不樂地接道,忽然把臉埋進了手臂中。不一會兒李二郎就聽見了輕聲的抽泣。
這孩子在哭。
“我妹妹剛走不久,見諒!
楊戩的情緒也低落了下來。
“我能控制住自己的,舅舅!
沉香說道,抹去淚水抬起頭來。
“我已經(jīng)習慣了一個人。現(xiàn)在有舅舅陪著,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很幸運了!
“孩子,你不用一直強撐著的!
李二郎勸導著。
“你年紀還小——”
“你不討厭我嗎?”
沉香扭頭直視著他,打斷他的話。
“我一見到你就不喜歡你,對你說這么多不好聽的話。而且在你那個世界我是抹黑你的存在!
“怎么會。我是神明,我不在意誰抹黑了我,而且就算是我所知道的傳統(tǒng)故事里的沉香,也不過只是個好孩子罷了,我為什么要討厭你?”
李二郎哭笑不得地答道:“而且你是因為你舅舅才不喜歡我的。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他忽然意識到這件事,看看楊戩,看看沉香,長嘆一聲。
他沒有親人了。
忽然他覺得手指冰冷。他看到自己在逐漸消失透明,便知道,自己要回去了。
“看來沒辦法多談了!
楊戩看向他透明的指尖,對他笑笑。
“還挺遺憾的,想多跟你聊聊。不過以后應(yīng)該都會有機會的,不是么?”
“或許吧!
李二郎苦笑一聲,然后嘗試揉揉沉香的頭。這回他還是揉到了。
“孩子,我們并不需要讓所有人都喜歡自己的。你有你舅舅,有家人,很多時候這就足夠了!
沉香沒有躲開。他看著那張跟舅舅一樣的臉,卻道:“你呢。你是不是一直很孤獨?”
“習慣了,倒也沒有什么了。”
他消失的速度在變快。忽然,他聽到了《蘭花草》的調(diào)子。
他回過頭,楊戩在吹著口琴。
“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償……”
楊戩對他笑笑。
“希望……你夙愿終償!
李二郎的半張臉已經(jīng)透明,故此看不出任何情緒。
“……借你吉言,二郎神!
“不客氣,二郎神!
他徹底消失在了天地間。
-
他回到廣東時,小周剛走。
他歲數(shù)到了,走得很安詳,是吃了一頓早茶后靠在塑料椅子上去世的。那一頓他吃了一份蛋腸,一份鳳爪,喝了一杯茶。早茶店的老板想過來問他“那個好帥氣還沒對象的小李怎么有段時間沒來啊”,卻問了好幾聲不聞答復,這才發(fā)現(xiàn)老人家已經(jīng)永遠停止了呼吸。
他的子女只有兩個,都在深圳,他老伴又去得早,所以他一直是獨居。子女們隔了兩天才到了廣州,在此之前,李二郎一直守著他的尸身。
他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死亡。人死后會去哪兒?他不知道,總之他從來沒有見過什么地府,什么天堂地獄,什么黑白無常。他隱身坐在冰冷的停尸柜外,忽然想,啊,又只剩我了。
小周說得對。他還是沒能趕著過來送小周一程。
他忍不住小聲地說著他跟小周之間的事,從當年的頑皮細仔講起,講到后面青年,生兒育女,中年,三代同堂,然后老去。
他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中都陪著小周走過幾年,這么算下來也陪伴著小周十來年二十來年了。小周老了,死了,而他依舊活著,卻更像死了。
他隔著冰冷的鐵柜,不知道小周的靈魂聽不聽得到,總之他絮絮叨叨,講了鳳爪哪家好吃,抱怨廣東的蟑螂,說白鶴灘水電站多么雄偉壯觀。
殯儀館的員工不安地來檢查了很多次,可能是因為聽到了這里的說話聲。他忽然很惡劣地想著,殯儀館又要有了新的都市傳說。
小周啊,此行我碰到了兩個人,你都不敢信,那是楊戩,還有沉香。寶蓮燈你記得嗎?你總是說粵劇潮劇唱這一出不好聽的,我還給你專門找了梅蘭芳版本。
那個楊戩啊,跟話本差距很大,但是看著很可靠。反正比我更適合二郎神這個稱呼。
沉香呢,很可愛一個小孩。我挺嫉妒的,我也想要個外甥。
那個楊戩才是真的二郎神,經(jīng)歷了很多傳奇的事情,哪像我這樣無聊啊——你一定很喜歡他的,小周。
他從停尸房說到了告別會,從告別會說到了火葬場,直到小周被傳送帶進去時他還在講。然后烈火焚燒,小周成了骨灰,裝在一個盒子里,那么小。
那么大的一個小周,怎么就比當年八歲的小周還小。
他忽然就很想笑。他也的確笑出聲了,在小周的骨灰盒被小周的子女捧著準備去安葬時。他穿著非常隨意的衣著,像個年輕人,踩著人字拖,活似個“小廣東”,眼中卻充斥著滄桑。
小周的家人們當然知道他的存在。那雙子女擦著眼淚說您來了啊,老爸一定會很高興……
不。他只會罵我死老衰仔。死老靚仔。
他看著墓碑上黑白的小周,忽然放聲大笑。
小周沒有這么嚴肅的,他說。他伸出手來打了個響指,遺像變成了彩色的,小周那布滿皺紋的臉笑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從骨灰盒里蹦出來,罵一句衰佬。
他大步離開。他感覺自己又失去了一塊。
這就是真正神明啊,他恍惚想著。
不老不死,不生不滅,游蕩四方,與人結(jié)緣,然后承擔所有分離,記錄世間的一切。
沒有什么闡教截教,沒有什么一抓一大把的同門師兄弟,沒有被壓在山下需要他解救的母親,沒有思凡的妹妹,沒有對抗他的外甥。
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是李二郎,不是二郎神。
他沒有民間傳說那么的光彩奪目,也沒有那個楊戩的各種神通,也沒有狗和外甥。
他什么都沒有。
父親啊,他忽然很想尖叫,很想嚎啕大哭,但是他不能,因為他才剛踏出墓園,小周的新墳就在身后,他不能讓小周聽到這絕望的哭喊。
我到底算是什么呢?為什么李二郎要封神?
他早就哭不出眼淚了。墓園的安保人員過來,問他健康碼能不能看一眼。
什么是神明?
神明就是從墓碑下爬出來,看著第一座墓碑建立,到最后一座墓碑被推倒,送走自己的所有過往云煙,變成行尸走肉,又重新變成人,再變成行尸走肉。
不斷與人有牽絆。不斷扯斷自己所有的牽絆。
陵墓下醒不來的父親。
桃山下回不來的母親。
華山下消散的妹妹。
無論是哪里神明,最終不過殊途同歸,孤寂寥滅。
他拿出手機,亮出健康碼和行程碼。
“您于前7天內(nèi)到達或途徑:廣東省廣州市;四川省寧南縣;四川省什邡市;四川省都江堰市”
墓園保安瞪大眼睛,注視著他離開,然后對著對講機巴拉巴拉:
“我跟你講哦剛才有個男的七天去了四個地方喔……”
他再一抬頭。人已不知何處去。
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就像本不該存在一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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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寫李冰回來叫聲二郎的。但是想想算了,我的生活已經(jīng)很xx了,本著非常惡劣的報復心理,我不要那么溫馨。
所以這一篇純屬我的情緒發(fā)泄之作。
神明才不會因為他們被編纂成什么故事而生氣呢。因為他們從來不是傳說中神通廣大的人物。
他們都是人。呂尚沒有與封神榜有過交聯(lián),李二郎只懂得治水,魏征不曾斬龍王,玄奘西行的路遠比九九八十一難更加艱難漫長,而且他孤身一人。
這就是神明。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但如果長路漫漫,永遠不到盡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