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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夢回
時近雨夜,陸子豐從夢中驚醒,這才想起現(xiàn)已初夏,雄黃端午,想起上次做這個夢的時候,還是白雪皚皚,冷冽初冬。
陸子豐覺得一輩子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可是夢中的人兒,一次比一次清晰。
他隱隱糾結(jié),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
陸子豐早起吃粥,過了一會,暮光微亮,還要去給當(dāng)今圣上和太皇太后請安。最近的他怎么也睡不著了,似乎害怕限于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他并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當(dāng)朝的“織夢”先生,據(jù)說掌管著未卜先知的生殺大權(quán),他的預(yù)感,總是從未有過的準(zhǔn)確。這次他入宮,并不在意要去見哪位鼎鼎有名的權(quán)貴,如果有可能,他到是想見見哪位太皇太后坐下的心肝寶貝,敏親王。
敏親王出乎意外的是成長于深宮,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傳說中的這位親王,本有機(jī)會登上大統(tǒng),卻因?yàn)槟赣H是民間出生的12號當(dāng)鋪的江湖人士,被朝野懷疑是派來暗殺當(dāng)今圣上的刺客,遂在先帝駕崩那年,一同斬了首,問了罪,傾斜失勢的敏親王悲痛欲絕,在太皇太后的照料下將母親的尸身遷往皇陵埋葬,也算是破了皇家之大統(tǒng),哪里來的高貴和特權(quán),顧每當(dāng)這個時候,端午重陽祭祖,當(dāng)今大雄寶殿里的那位,總是一鼻子灰的拜祭先靈,然后滿臉憤恨的克扣吃穿用度,找著法子刁難長于深宮的這位大人。
試想,要是當(dāng)年有一個人和你爭王位,受盡寵愛,身份高貴,現(xiàn)如今這人竟然還活著,誰這心里都不是滋味。
陸子豐編了個理由得到太皇太后的首肯,要問起他,可是鼎鼎有名的當(dāng)朝智將,得到上面重用,自動被歸為;庶h一派的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也會和這位深入簡出,身份成迷的任性麻煩扯上關(guān)系。
他在昌平宮中久久的等候,不多時,一個帶著面目猙獰銅色面具的妙靈人兒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隱隱帶著金色的繡花羅衫,輕薄的綢緞,說是翩翩佳公子,可是又有那么一點(diǎn)真假莫辨。
陸子豐走上去屏退身邊的侍從,行從未有過的長跪之禮沉聲道:“臣斗膽妄議,王爺身份高貴,拋去前塵往昔,乃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
面具下的那張臉是個什么表情,陸子豐不敢想。
*
陸子豐長吁短嘆的面完圣回到家,雖說這三品以上的官員皆可坐轎,可是他還是習(xí)慣走走,這倒不是因?yàn)樗绾尾欢饲槭拦剩饕是因?yàn)樗矚g抽旱煙,再加上剛吃完早飯,從朝上回來只有一肚子的悶氣和擔(dān)心受怕。
路過鬧市街頭轉(zhuǎn)角,見有一布衣小販正在賣布。他們家的花布也與其他人家不同,滿眼全部攤在地上,老板娘說是這天氣好,拿出來曬曬也不為過,陸子豐瞅了瞅這滿眼的青天白日,哪里來的一絲陽光。他走進(jìn)這布攤對面的茶館,望著街上的四景,又漫不經(jīng)心的瞧著對面的小販,愣是盯愣了神,那張平淡無奇臉上的老板娘,竟然和自己夢中的女子,是那么的相似,不知不覺,太陽爬上了高高的山頭,午時燦爛的陽光照射著老板娘不茍言笑卻又莫名美艷的臉上,亮晶晶的汗水和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發(fā)著光,陸子豐仿佛看癡了,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場夢,還是就活在夢中。
時近端午,陸子豐自那之后,大病一場。
發(fā)熱腦脹頭昏之外,還吐了好幾天。每到了夜晚丑時三刻,他總是冥冥之中的醒來,腦子里清晰的就是當(dāng)時在昌平宮中對敏親王長談的那句:“明哲保身命不久矣,王爺切莫輕舉妄動,招致殺身之禍也是情理之中……”
像是詛咒,又像是自己說出這般沒有根據(jù)卻大逆不道話的內(nèi)心譴責(zé)。陸子豐每每想到這里,只有搖頭,凡是扯上女人,所有的事都會變得撲朔迷離,更何況是昌平宮里的那位。
敏親王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但是陸子豐也斷定,帝王家之美,也絕不是普通人可以見到的。
又是早朝。宮里有消息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人說某位大人物遇刺了。前些夜里大家忙翻了兜,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和繃帶,卻是在冷宮的太和殿之中,是哪個魑魅魍魎爬上了宮墻,又有不甘心的誰受到了因有的懲罰……還是說根本不會有懲罰,世上大都只有時運(yùn)不濟(jì)。
圣上對此避而不談,可是越是避而不談,就說明這件事鬧得越大。這天早朝,氣氛十分微妙的,不僅僅是因?yàn)橛龃痰倪@件事,還因?yàn)樘侍蠛兔粲H王一起,來到珠簾之后垂簾聽政。
這讓皇威浩蕩要往哪里擱。
敏親王自然還是帶著薄如蟬翼的繡金面具,面具背后那張漂亮的臉?biāo)坪醮祻椏善,可是沒有人敢妄加揣測任何一種可能性,臺下的臣子們面對某種未知力量的權(quán)威,連抬頭也做不到。
但是有人忍不住了。
陸子豐看著這樣的場景,就想到自己大病初愈,還沒好利索,就被奉旨招入宮中,宮內(nèi)大亂的那天晚上,他心有不安的在長安街上等待著那位布攤老板娘的身影,一個身手矯健帶著血腥味的身影從他身邊騎馬而過,深夜里走過瑟瑟秋風(fēng)的街道,陸子豐不顧一切的拼命攔住那匹馬兒的去路,告訴坐背上的妙人兒:“你這樣做是沒辦法救她的!
這是天命啊,篡改天命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陸子豐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自他懂事以來的每個夏天和冬天,都會做著這樣的夢,夢里他一次又一次的為女子著迷,但是每一次,就好像落入了一個圈套,一個生命里的結(jié),情不能自已。
他是要迷茫于前塵往昔,還是他才是唯一能知道事情真相并且解開這個結(jié)的人呢?
金殿上高高在上的維納斯啊,誰又知道你和尋常百姓的賣布人家有著一張相似的臉?
當(dāng)年12號當(dāng)鋪的殺手妃鬙,生下的竟然是一母同胞的兩個雙生女孩。
他們一個生于長婦人之手,爾你我詐身陷囫圇,一個明亮清澈,市井之間看透世間世事。要說幸福啊,沒有哪一個會更幸福。也許,這世上的女子都是這樣,求之不得求而得之,都是人之常情。
陸子豐也很疑惑,他不知道上天將這樣的真相告訴他的意圖是什么,他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智將,他是陸子豐,可是他還是一個人。
他會為情所動?墒且膊恢顾粋人。
金殿上的帝王早已按捺不住,誰有允許一個高于自己的人處處制衡于權(quán)力之上,他不是別人,他是這世界上獨(dú)一無二的王,他不允許一個非親非故和他毫無關(guān)系的先王余孽威脅他的統(tǒng)治,他有時候會想,自己的童年,如何和這樣的一個素未謀面的謎一樣的麻煩一起度過?為什么宮里的人就算是默認(rèn)自己的王位也忍不住對這樣一個王爺頻頻示好?他不懂,他有什么魅力?或許……
心高氣傲的圣上在前殿召集了陸子豐卜卦算命商量對策,后殿轉(zhuǎn)眼就在書房將其囚禁,戴上黃金的手銬和刑椅,等待發(fā)落。
陸子豐斗膽想勸諫帝王,奈何圣上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帶著幾個臣子沖進(jìn)御書房,讓普天之下的蕓蕓蒼生皆圍觀這本該降臨的皇室斗爭,也許,他早就瘋了。
他抓住敏親王的手腕,那雪白的手臂,不敢示人的朱唇,紅色的烙鐵,金色的刑具。誰才是帝王?只聽見陸子豐不顧眾人的反對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喊道:“皇上!主子是女兒身!求皇上饒敏親王一命!”
“啪嗒!睗L燙的手柄掉在地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和美麗的橙紅點(diǎn)燃了富麗堂皇的地面。
金縷玉衣下美艷的微笑啊,眼前的真實(shí)似乎張開一個大口,愣誰也沒有看過。作為帝王的他看著眼前這樣的一幕,驚愕過后,竟是滿臉潮紅。
也許,誰都不是贏家。
*
也許有人會放過這個早已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的女子,但是命運(yùn)不會。
命運(yùn)的奇怪在于,解開一個秘密之下,往往還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
樂央宮中古怪侍女的死亡也許就說明了這一點(diǎn)。誰才能夠看清兇手的臉呢,在事情沒有被人公布于眾之前,這是兩個人的恩怨。
陸子豐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雖然他沒有經(jīng)歷過驚心動魄的種種。如果真的要讓他這個半文不會武的書生經(jīng)歷這些,恐怕他應(yīng)該是被嚇?biāo)赖拿?br>
他只是淡淡的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像深夜里的夢,每天困擾著他。他知道圣上有意要娶敏親王為妻,但只是想想,誰會到最后變得拔劍弩張,又怎樣向一干眾人等解釋態(tài)度的峰回路轉(zhuǎn)?不能因?yàn)樗且粋女子,所以就壞了傳統(tǒng)。
可是至少,敏親王可以在更多的時候摘下面具,這樣也許能夠讓她因?yàn)橐姴坏藐柟獯祻椏善粕n白的肌膚,變得稍些健康。
很多這樣的事,更像是一個笑話。這個笑話,可能會放這樣一個女子一條生路。可是啊,命運(yùn)從來都喜歡開玩笑。
陸子豐知道這并不算什么,因?yàn)檎莆账惺录P(guān)鍵的,從來都不是看得見的敵人。每當(dāng)?shù)搅艘雇,他就會開始憂心,在布攤前久久不想離去。
可是他也不確定的,他不確定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他總有一種錯覺,仿佛活在夢中。
老板娘越來越憔悴了。不知為什么的憔悴,陸子豐知道,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他總是在鬧市街頭,幽篁巷館,看見那一輩子大概只能看見一次的容顏,她太美了,美到過目不能忘。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幽篁巷館的小宦官是個不怎么樣的人,人人都知道。這樣生活在市井底層的人,往往都會有一顆吃筋扒皮的心,他們有不一樣的消息渠道,心比天高。
陸子豐非常清楚昌平宮里的那位攤上麻煩了。他也知道,麻煩不能避免。至少至今的他,沒有能想出更好的法子避免這些事,這件事的后果,會讓所有人之前的努力,都變成泡影,可是糾結(jié)的他獨(dú)獨(dú)不想遂了命運(yùn)所愿。
一向活在夢里的陸子豐順著夢的腳步,夜闖皇宮,翻著他一輩子也沒有翻過的墻,阻止了未央宮里的前朝宮女的死亡,倒不如說,他生擒兇手,也知道兇手是誰,點(diǎn)燃燭火,他只是長跪不起,對著他丹寇蔥白的手和明晃晃的匕首說:“女兒身啊女兒身,知遇之恩不能忘,莫叫蒼生恨仁慈啊!
她眼中幾分猶豫,最終還是收起匕首,做了決定。
陸子豐知道她的決定是什么,就在那里,他失去了性命。
12號當(dāng)鋪派出的女殺手并非產(chǎn)下了先帝的遺子,不如說,她早在執(zhí)行這次任務(wù)之前,就已經(jīng)懷孕。殺手有愛著的人兒,可是幾經(jīng)離散,亂世之中,誰又能安之若素。那人也早已在另一次任務(wù)之中死去。心思如灰。
這樣的秘密,唯一知道以后會高興的,大概也只有當(dāng)今圣上了。不過,就算是再多的嫉恨,也是過往云煙,如若有什么人,將當(dāng)年的舊賬翻了出來敲詐勒索當(dāng)事人,那又是怎樣的別有居心,用心歹毒,就路人皆知了。
陸子豐通知了布攤老板娘,讓她找到幽篁巷館的小宦官封口,而自己,尾隨著敏親王來到默不作聲的街頭巷尾的茶館。不,也許不應(yīng)該叫她敏親王了,她是風(fēng)光齊月的郡主,雖不是皇親國戚,但將來也是前途無量,就算她一輩子不嫁,也是眾人心目中的心尖尖上的人兒。
外面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她在茶館的單間里等什么人,似乎又在喝茶,陸子豐走過去裝作想和她攀談,實(shí)際是在試探她的反應(yīng),夢里沒有告訴他,她究竟在等誰,誰究竟想要她的命,但是他知道結(jié)果很快就要出來了,茶間的門板一開一合很快射出一根銀針,根本躲閃不及,陸子豐抱著她將自己擋在這個人面前,疼痛入體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看著眼前那張美艷無雙的精致臉龐,卻很自然的想起了布藝鋪不茍言笑低眉順眼的老板娘……
究竟誰是對錯,也許這樣的夢應(yīng)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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