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就做了一件事兒。
　　我叫何天佑，我哥叫何天賜，我們的父母認為，名字起的吉祥一點可以保平安，實際上我和我哥都患了癌癥，就還算挺不幸的。

　　一開始是我哥先確診的，他那時對我說的話，我記了好久。

　　他坐在長椅上，淡聲對我說:
　　“你說，我還能話多久�！�
　　明明是疑問句，我哥卻用的肯這的語氣。就好像，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了。

　　我心疼我哥。

　　后來，醫(yī)生建議我媽也給我檢查一下。果然，我還是同我哥一樣。

　　他們都說我們從小就像，這么一看，當真還挺像。

　　我找到他，對他說:
　　“哥，我來陪你了�！�

　　他沉默了好久，說:
　　“我寧可你不來�！�

　　醫(yī)生曾斷定我們活不過半年。
　　可我們已經堅持了一年了！
　　厲害吧。

　　那時候小，竟會覺得，我和我哥在一起，我們就是天下無敵。
　　哪怕是病魔。

　　我哥病情加重了，他說:
　　“你離我遠一點吧�！�

　　我不想。

　　可我覺得，我在我哥身邊，總能挺高興，離開了我哥，內心空蕩蕩的，莫名的難過。

　　我去找醫(yī)生，強烈要求我要換回原來的房間，我想讓我哥教我學習，陪我說話...

　　醫(yī)生說，他同意了，還笑著說我還小，還依戀我哥，還夸我和我哥情感好。

　　依戀我哥嗎？
　　我覺得，我應當是喜歡上我哥了吧。

　　那天，我們在戶外散步，我跟在我哥身后，就像個小尾巴，緊緊跟著他。
　　在那，我看著我哥的背影，白云蒼狗，往事如煙。

　　我這才意識到...其實我早就喜歡上我哥了。

　　我之所從走在我哥，是因為，我想多看看他。
　　我想在我哥看不見的地方，多看看他。

　　我好怕真的宣之于光明之下時，我哥會惡心我，就再也不肯見我了。
　　我對我哥的感覺，當真是齷齪。
　　我怕我哥真的不要我了。
　　我一邊高興，一邊難過。

　　所以我把那些感情壓在心底，我騙我自己，裝做我只是因為我哥好而喜歡他，依戀他，我們之間只有親情，沒有別的感情，從來沒有。
　　演到最后連我自己都快信了。

　　只為在黑暗處，我才想起，我對我哥不僅是因為親情。

　　那一次，唯美的日落伴隨滿樹的喧囂撫過臉頰，橘黃色的日落與蔚藍的天空相互纏綿，我覺的，這般美好的風景，只能送給這世界上最好的我哥。
　　在我眼里，我哥是最好的，他值得世間一切最好。
　　只可惜，我們沒有個好運氣。

　　我哥學習特別好，住院這些年從來沒有忘記過學習。我哥的水平，放在哪兒，都肯定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我哥為人雖然冷淡，但他也不乏對他人的關心和照顧。

　　我哥真的很好。

　　因該是我哥太好了吧，老天爺都想要他。

　　我哥病情惡化了。

　　醫(yī)生和我哥我爸我媽商量，說是，化療吧，我哥這樣的，不能再拖了。
　　我哥同意了。

　　我哥那滿頭細長而軟彎的頭發(fā)被剃光了，頭發(fā)一縷一縷掉在地上，青絲和白地板相襯，美的處目驚心。
　　仿佛剃下的不僅是頭發(fā)，還是我哥最后的時間。

　　我送我哥進手術室。
　　門口的紅燈亮了。

　　我在外面坐了好長時間，直到我哥出來。
　　我看見我哥唇色蒼白，雙眼緊閉躺在床上。
　　有一瞬，我的心向下墜個不停。

　　我好怕，我害怕我哥再也醒不過來了。
　　好在，我哥只是睡了一覺。

　　只是，我哥的情況真的不容樂觀了。
　　據醫(yī)生說，大概只有一月了。

　　其實，我在我哥之前，也已經做了一次化療了。結果比我哥好些，比我哥多了一個月。

　　看，名字終究是不保佑。

　　雖然我覺得，我們已經撐過一次了，因該還能再撐一次，再下一次...

　　我還是偷偷做了個記時本。
　　倒計時——三十一天，臘月了啊。
　　我心慌。

　　“2022年12月1日”
　　我哥終于笑了，我哥明明笑起來最好看，可他偏偏不愛笑……”

　　“2022年12月2月
　　我調笑我哥說他像個清心寡欲的小和尚，我哥竟有力氣去像以前一樣說我……”

　　“2022年12月3日
　　我哥教我學了數(shù)學，數(shù)學好難……”

　　“2022年12月4日
　　我哥第一次伸手捏了我的臉，好驚奇……”

　　“2022年12月5日
　　我第一次對我哥說起死亡，我哥說，要死我會死在他前面，他會幫我看好后事，不讓我自己一個活在世上難受……”
　　“他說，讓他難受，讓我高興。我和他拉了鉤，說好了……”

　　“2022年…………”

　　…………………………………………

　　一切都在向好發(fā)展。
　　我想，我哥定能熬過去了。就像他給我的約定，從未失過信一樣。

　　“2022年12月28日，倒第三天”
　　這一次，這么久了，我終于忍不住了。

　　我拉著我哥出了門，我哥一開始挺不情愿的。北方嘛，冬天冷。但在我的死磨硬泡下，我哥很為難的同意了。
　　外面是下著雪的，我們出去的時候正好停了，雪初晴，陽光露頭，新雪軟綿。

　　我捧了一把雪，端到我哥面前，他淡淡道:
　　“你也不嫌冷�！敝噶酥肝覂龅耐t的手。
　　要不是我哥說，我還真沒能感覺出來。

　　我哥伸手捏了一點雪，靜靜的看著它在指尖化作水落在地上。
　　砸出一個很小的小坑。

　　我把手里捧著的雪放下了，聽到我哥忽然來了一句沒由頭的話:
　　“花開的時候，因該很漂亮吧�！�

　　我哥很喜歡紅玫瑰，當初我們來醫(yī)院時他也把那株紅玫瑰搬來了。
　　我見過我哥有多么精心去照顧它，有時還會在它面前發(fā)呆。

　　來醫(yī)院之前，我哥那株玫瑰唯一的一條獨枝枝上，長出了一顆花苞。
　　很可愛，還沒開就好香了。

　　到了醫(yī)院后的一段時間里，那棵玫瑰就不知為何，沒有緣由的漸漸枯萎。
　　像我哥一樣。
　　花苞還未來的及開，就要落了。

　　有時候我感覺，草木也有靈，就像我哥和他的玫瑰。
　　也有可能是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太大了吧，我也不算喜歡這個味。

　　抬頭看時，我哥離我已經有一段距離了，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背影拉的很長很長。
　　本來凍的冰涼的手從指尖開始漸漸回暖。
　　我心間一動:
　　“哥，你停下。”

　　我哥依言停下了，轉過了頭，看向我，我看到他眼中的疑問。

　　“你回頭，閉上眼�！�
　　我哥依就是很疑問，但他還是照做了。

　　“為什么？”他反問。

　　我說:
　　“沒什么，你就閉上眼，倒數(shù)六十秒。”
　　我哥照做了。
　　我一邊和他一起默數(shù)，一邊走向他。

　　我走向他。

　　“六十……”
　　………………

　　“五十……”
　　“………………”

　　“四十……”
　　“………………”

　　“三十……”
　　“………………”

　　“二十……”
　　“………………”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

　　我本想輕輕抱一下我哥，可我哥自己在數(shù)到“五”時靜了下來，轉身，向前幾步，抱住了我。

　　那一瞬我愣住了，他抱的很緊，他呼在我的耳邊的熱氣，濕淋淋的，溫熱。

　　他說:
　　“我一直都知道�！�

　　那一刻我哥不再是我哥，他成了我唯一的他。

　　那時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驟停，手腳冰涼，我以為他會推開我，再也不見我了……

　　可他說:
　　“最后四秒，包括一共的六十秒，都是你的時間，如果我能擁有你的最后四秒，那請讓我愛你吧�！�

　　如果我能擁有你的最后四秒，
　　那請讓我愛你吧。

　　停，不要繼續(xù)了，最后四秒我想留著，拿來愛你。

　　只四秒，四秒就夠了。

　　你先別說話。

　　你先靜一靜。

　　停一下。

　　聽我說。

　　聽我說。

　　聽。

　　你知道嗎？
　　那棵玫瑰一開始被種下只為了你，我想等他開了花，就拿來愛你。

　　奈何變數(shù)太多，花未開，卻已枯萎，你卻自愿來到我的身邊。

　　——————————————

　　那時，我才明白，我哥早就是我的。

　　我哥的話，從來都是這么有力。
　　自指點蔓延的暖意，一點點爬上了心房……

　　“2022年12月31日”

　　我哥走了，帶著他的玫瑰。
　　這一次，他是真的醒不來了。

　　也是，那玫瑰本未就是他的，也該他帶走。

　　這一天是新年，窗外煙火綻放，萬般絢麗。
　　我抱著我哥的玫瑰，坐在窗邊，看著那萬家燈火，萬里歡喜。

　　淚水掉在土里，就像那幾滴融化的雪水。

　　……我是在哭嗎？
　　我為什么要哭？
　　我哥解脫了，我因該替他高興……

　　可能是——
　　上秒我哥還在牽著我的手和我說話，下秒我哥握住了我的手。
　　他說:“別太早。”

　　我們兩個的手，本來應該緊緊牽著的，最后卻還是松開了。

　　手術室的燈亮了……
　　好長時間，刺眼……

　　我哥出來了。

　　他走了。

　　我看著我哥失去生機，我卻無能為力。
　　可能是我哥走太急，都沒能好好道過別吧。

　　他希望我多留一段時間，起碼也要替他看一眼春天。

　　我哥喜歡生機，他就出生在萬物復蘇的春日。
　　他最后死在了萬物凋零，霜雪紛飛的冬日。

　　可能是——

　　玫瑰下面我哥留了一張字條，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

　　上面寫道:
　　“抱歉。”

　　哦，對。
　　差點兒忘了。
　　我哥...……他失信了。
　　明明說好了……讓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受苦的……
　　他怎么就失信了呢？
　　我哥明明說到都會做到的。
　　可他偏偏對我失了信……
　　我哥明明不會讓我失望的。
　　可他讓我絕望了。

　　我想替他看一眼春天，可來不及了。
　　我在我哥的玫瑰旁，又加了一株玫瑰。商家說，因為這個玫瑰總是病，也沒人要它。
　　我給了它一個家。

　　“2023年1月1日”

　　我去找我哥了。
　　但他失信了，那我也失了信，這也算補回來吧。
　　既然他失信了，那我?guī)退瓿砂伞?br>
　　我們在一起了，再也分不開了

　　我們只是睡了一覺吧。
　　這場覺里，我們有好夢，有彼此最好的對方，有只屬于對方的對方。

　　“哥，只想和你在一起�！�
　　“只要有你在，在哪兒都行�！�

　　我們在一起了。
　　我們永遠都在一起了。
　　再也分不開了。

　　我愛你，這足夠了。
　　四秒，也算我們相愛了吧。

　　喜歡你，四秒足夠了。
　　多了的話，顯得我太貪心了。

　　我愛你，愛了這一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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