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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我的手吧
太宰治從未緊緊牽過你的手。
無論是確定關系前還是真正在一起后,他似乎永遠都只是虛握著,只要你稍稍用點力,就能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他好像對你的松手毫不在意,只是笑著問你接下來要去做什么。他的眉眼微彎,讓你看不太清他的情緒,但每次你放開后他下意識緊了緊的手又似乎在告訴你,不是這樣的。
太宰治很少有茫然的時候,但在你面前他卻像是一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孩子,說不清每次伴隨你的身影出現(xiàn)的翻涌著的心情。午后落在你身上的太陽光拂起你面頰上細微的絨毛,它從你的眼睫開始向下跳躍,又悄然無息地掉在了地面上。他就這樣長久地注視著你,他從你鴉黑的長發(fā)里看見了黑夜里跳舞的心臟,從你的深色眼眸中窺見了自己的模樣。
這很奇怪,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坐在椅子上專注地觀察別人的人,可只要他碰到你無意間伸出的指尖,呼吸到留有你氣息的空氣,時間就仿佛在這里停滯了一般。他像是整個人被泡進了甜膩的糖漿里,甜味不僅在他的舌尖抹上一層厚厚的糖霜,還把他的心臟給融化得一千二凈。
太宰治不知道如何準確地去描述這種感受,他只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恐懼。他似乎被楓糖色的蜂蜜海給吞沒了,拼盡全力地掙扎卻只會讓他越陷越深,他站在那里,連呼吸都是蜂蜜的膩味。
逃跑吧,太宰治。他對自己說,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逃到不會再被那雙眼注視的地方,他有一種預感,如果被你盛滿笑意的眼給捕捉到的話那一瞬間,他會死掉的。屬于“太宰治”的一部分會被毫不留情地吃掉的。
太宰治的一生,是漫長沉默、瞻前顧后和沒有結局的舊書。他過往的二十二年歲月,像是被人用黑色的筆涂得不留一片空白,連同所謂的“愛”一起。他其實并不明白“愛”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在母親垂散在孩子臉上的長發(fā)里看見了愛,在朋友之間相互伸出的手的指縫里看見了愛,也在戀人相觸即分的唇里看見了愛。
他年少時用指尖在書頁中尋找答案,用眼神在生活中尋找答案,可無論他怎么找,“愛”都像是被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懸停在他的頭上,仿佛是一把久久不能落下的刀。人類似乎總是把愛情描寫得仿佛是唯一能救贖世界的良藥,可他卻只在人間里看見了不計其數(shù)的貪嗔癡與求不得,怨憎會與愛別離。他想,他是討厭“愛”的,就像討厭他自身的存在一樣。
其實太宰治也想牽住你的手,但無論他怎么努力,他的指尖都像是被禁錮在小小的方寸之間無法動彈。他茫然地看著自己垂下的手,任憑內心最真實的自己大肆嘲笑。真可憐啊,太宰治。你這個人就像是一團了無生機的枯草,只要別人用淺薄的愛點燃你一下,你就仿佛要被燃燒殆盡般落荒而逃。這是個很好笑的笑話,可他的嘴角卻扯不開一點弧度。
你并不是一個很敏銳的人。你丟三落四神經(jīng)大條,做什么都懷著一股三分鐘熱度的動力,但在太宰治面前,你似乎總能覺察到他的不對勁。做點什么吧,至少讓他從惶然的泥濘里走出來。你看著他半闔的眼簾,看著他緊緊抿住的唇,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
你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太宰治像是一只炸毛的貓般驚詫地瞪大了眼全身僵住了。你手心的熱度從他的皮膚開始向內部擴散,像是一點小小的火種落下,然后又在他的心臟上生根發(fā)芽,把他的整個身軀都給燒得一干二凈了,只余留下那顆怦怦直跳的心臟。
這對他來說很可怕,至少要比自殺成千上萬次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呼吸要來得可怕。他在這一瞬間被燙得頭暈眼花,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火焰之中化成灰燼了,可下一秒他又從熾熱之中狼狽地爬出。他對于生與死的界限好像模糊了一剎那,然后又在火浪之中歸于平靜。
他用盡全力去彎曲自己的手指,指腹在觸及你手背的那一刻又像是被驚擾的飛鳥一般猛然分開,那種令他恐懼的,如同被糖漿吞噬的感覺又來了。太宰治看著兩只交疊在一起的手,似乎有些明白織田作對于孩子的那份小心翼翼了。那不是因為脆弱,而是因為愛。愛是什么?似乎是想要觸碰又惶然而縮回的手。
太宰治是個笨拙的人。他在感情上的膽怯與恐慌常常讓你覺得他像一個來到陌生環(huán)境的笨拙的孩子。清晨擺在桌子上的沾有露水的花,長久地跟隨著你的視線,撩起你的頭發(fā)又怕被發(fā)現(xiàn)的指尖…他似乎想向你證明什么,只是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證明。
想要討一個人的歡心對于太宰治來說輕而易舉,他只需要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然后說幾句人人都愛聽的話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仿佛他天生就是為此而生的?僧斔驹谀愕拿媲埃瑓s連說一句“喜歡”都覺得費力。
他唯恐這句話說出口后你只當作一句調笑說不出口卻又不甘你對他的掙扎一無所知?伤看慰粗銕е⑿Φ哪,每次聽著你均勻的呼吸聲,都會覺得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太宰治說要帶你去看海的時候你激動得從原地蹦起來,仿佛去看的不是每天走幾步路就能看到的海,而是去探索一片未知的土地。
在橫濱找一塊可以看見大海的沙灘并不是一件難事,你提著鞋赤腳踩到沙灘上,感受到海洋的呼吸擦過腳踝的感覺。冰涼的海水涌上來又退下去,濺起的浪花打濕了你半長的裙擺,引起你的一陣發(fā)笑。你干脆就在原地坐了下去,任由浪潮把你的發(fā)尾浸濕。
你對著站在不遠處的太宰治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他看著你臉上燦爛的笑,像是把什么沉重的東西從身上卸了下去,彎了彎那雙鳶色的眼露出了一個清淺的弧度。他脫下了鞋襪將它們擺在原地,踩著你在濕沙上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向你走去。你們的腳印交映在一起,像是幼童畫下的粗糙的沙畫。他安靜地坐在你身側,你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和他一同感受著海水的氣息。
橫濱的日落好像在這一刻被繪上了別樣的色彩,呼吸間也帶上了平和的味道。大面積鋪繪的金色和暖橙交織相融,一團又一團火紅的燒云與晚霞一起被風吹向海的更遠方。璀燦的金紗落在海的上方綴下星星點點白色的波光。你的長發(fā)也被晚風帶起拂過太宰活的臉頰,而余下的鴉黑則是柔順地垂落下來,讓他纏著白色繃帶的手也覺得有些發(fā)癢。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生怕打破這一刻的平靜。帶著暖意的夕陽從你們的頭頂散落下來,海浪拍打著沙礫的聲音像是輕柔的樂曲洗盡他身上的疲倦,他突然覺得如果時間在這一刻永駐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治君,這么久以來辛苦了哦!蹦爿p柔的嗓音在他的耳中放大了數(shù)倍,卻怎么也比不過胸膛里傳來的砰砰直跳。你其實有許多想說的話,想說今天的晚霞有多美,想說今天的晚風有多溫柔,想說海水沖刷皮膚的感覺讓你有些發(fā)癢…想說的話太多太多,可最終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辛苦了”,是為了他一直以來為做一個好人付出的努力,為了他在厭惡的塵世喘息里卻依舊堅持的沉浮,為了他嘗試去理解他人的不易,更為了他一次向你伸出手又縮回去的愛意。
太宰治硬住了。他實在不知道要作出什么樣的答復,他本應反駁的,可無論他如何去想,浮現(xiàn)出來的話都像是蒼白無力的狡辯。他的心臟仿佛被切割成了兩半,一半被淋著甜膩的糖漿,另一半?yún)s從內部流出黏稠的黑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膽怯的人,可他總覺得至少現(xiàn)在要做些什么。
是觸摸你的臉頰還是在你的唇上落下一個吻?還是說要做下什么許諾?他看著遠處快要墜入還有的落日余暉想了又想,終于在海浪的催促聲中做出了決定。
太宰治第一次緊緊地牽住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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