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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鳥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在光鮮亮麗的歌舞廳臺上,她跳著西方傳來的洋舞。臺下達官貴人為她爭風吃醋,有的甚至愿為她一擲千金。
六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留洋回來,我又去見了她,她似乎只是時間的旅客一般,歲月未曾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她亦如曾經(jīng)一樣美麗.
她說她名叫林竟歌,父母在她七歲時便把她賣給了妓院。她生得好看,所以一直是歌舞廳的熱門。
她還說,六年前那次第一眼看到我便念念不忘了許久.
她說,我是她朝思暮想的的人。
我冷不了聽到了她的情話,迅速紅了臉。
怎么可能嘛!六年前我才多大呢。
她不言,唇角噙著笑意,牽著我的手上了街市。
她問我大洋彼岸是如何的風貌。
我回想起,那邊早已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不等我回話,她便說道她從小到大就只待在這一寸土地徘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早已厭倦了沒有任何新意的生活。
我?guī)е闳ネ忸^生活吧!全新的生活。
她笑著搖了搖頭。
我心道這也的確是不可能的。
我們在街市上逛了一整天,卻沒買什么東西。林竟歌送了我一條綁著珠子的紅色手繩,和一串相當大的糖葫蘆。
糖葫蘆很甜但不膩,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食物。
到了銀月高掛之時,我們才分別。
夜里,我躺在大床上,回想著她的眼眸、她身上好聞的香味,與她手心的溫度。她的一顰一笑,勾著我的心尖。
我竟是魔怔了,竟會為了個真正相識不過一日的女人而魂牽夢縈。
我想,這大概便是"心動"吧。倒也不奇怪了,畢竟她可真是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玉人
接下來一段時日,我們便是不厭其煩地以聊笑逛街的方式度過每一日。
一個月后,這股平靜終究是被打破了。
夜晚,我與她在歌舞廳里跳著雙人舞。她走的男步,我走的女步,她帶著我跳。
一舞畢,一個突兀的掌聲響起。
——是段四爺。
他調(diào)笑著說林小姐生得美,步履輕輕、舞姿更美,他還說——要將她娶回家去。
我聽罷便要出口罵他,林竟歌卻握緊了我的手。
她的這番舉動倒像是宣示主權般,這無疑是惹怒了段家少爺。
在他開口前,林竟歌笑道,能得四爺賞識,自是小女的榮幸,只不過竟歌贖身的錢可得千萬,不知四爺是否真能將我娶走呢。
林竟歌雖是笑著的,可明擺著便是在嘲諷段四爺不受器重。
段四怒極反笑,轉身便走,嘴里辱罵著林竟歌,叫囂著要將她娶回去后如何。
而林竟歌卻是輕挑著她那雙鳳眼,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
——若不是她的手握得越來越緊。
我知道的,我知道接下來會如何,可我還是忍不住犯傻,問她,你真的會去嗎?
她向我轉過身來,而我已然淚流滿面,數(shù)不清的淚珠在我眼眶里打轉,我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是怎樣的。
而直到她死后,我也想象不出來。悲痛的,決絕的、不舍的,亦或是都有。
當時周圍的情況我通通都記不得了,現(xiàn)在回想,卻是一片寂靜無聲的。
或許是因為她的沉默吧。
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我便也未去記聲。
不知不覺間,我的感官都在為她而調(diào)動了,連我的心臟或許都是為她跳動的。
若說曾在夜里描摹她的身影,是少女的春心萌動。而現(xiàn)在,大概便是愛吧。
我深深知道了我愛她,在悲劇將要降臨之際,我才知道我愛她.
我多么希望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都為我而存在,連心跳的頻率都與我同步。
我多么希望,她是我的一部分,在此夜,與我共同赴死,奔向遙遠的彼岸。
她因為用力過度而發(fā)顫的手牽著我,走進她的臥房。
綿軟的床榻上,她輕輕撫過了我的臉頰,又擦去我的淚痕。
她一言未發(fā),便帶著她身上的茶花香向我襲來。
唇齒相依間,我才知曉愛吃糖葫蘆的人嘴里也是漫著甜味的。
她此生嘗盡了太多苦,想吃到點也只能去買街上的糖葫蘆。
她是囚鳥,被困在這一片土地、不得自由,她行于黑夜,終不見黎明曙光。
這世間太多的身不由己,你、我、她皆難得善終。
此夜,她與我共赴纏綿之榻.而往后日日夜夜,卻不知我與她皆身在何方。
我多么希望此夜再漫長些,直至生命的終結。
第二日清晨,她同我說讓我在自己家里安穩(wěn)躺著,等過兩日我的生辰,再去到廳院后的林子與她赴約。
我便也只是整日悶在房間,只是偶爾完成下生物的新陳代謝。
就這樣,熬到了我生辰那日。
早晨,家里的下人遞給我一封信。
——是竟歌的。
她說:
——離別不過三日有余,我竟已是思緒萬千,無時無刻念著你。我想,我此生除了你,也無人掛念,更無人記著我的出生。
我從不奢求什么,只求今日能如愿陪你度過你的生辰。
我不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但我也只想今日同她度過我的成人禮。
深夜,當我剛走近小樹林之時,林子里卻起了大火。
我慌忙跑過去,看見了烈火中央的她。
她笑著凝望著我。
我的心跳好似停止了一瞬,我想我會溺死在她深邃的眼眸中。
我看見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著,在說:
——真好,在死亡降臨的最后一刻看見了你。
我愛你。我想說,我的每句情話都來自肺腑。
那六年,我夜夜回想著你清澈的眼眸,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光。我愛你。
我已然泣不成聲,我知道我再沒辦法擁抱她、親吻她。
我想,原來——
池中魚,籠中鳥,竟也歌頌自由與愛。
她不是囚鳥,她是林竟歌,歸于自由的林竟歌。
她于舊時代的烈火中死去,也將在她所期待的美好未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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