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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
一
白墻上縈繞攀爬的三角梅盛開的艷麗頹靡,昨夜傾盆大雨,落了一地殘瓣汁液。
季嬈倚靠在木窗旁,神情倦怠的看著它出神。
直到貼身伺候她的侍從冬青端著苦藥過來,才懶懶的起身,眼尾一勾,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們陛下還是不肯見我?”
冬青神色淡漠,沉默寡言。
季嬈知道她裝作聽不見,也不生氣,直接打翻了那碗味道難聞顏色漆黑的苦藥,弄得一地狼藉,故意道:“真是不好意思,它自己撞上了我的手,看來今天還是喝不了了!
這句話她已經重復說過許多次了,次次打翻藥碗。
冬青眼神都沒有變化,習以為常道:“公主殿下惡疾難醫(yī),若是次次不喝,怕是活不過明年春月。”
季嬈換了個位置躺下,語氣恢復正常,不置可否道:“說的好像喝了藥,我就能活到那個時候了?”
冬青緘默,出去喚人進來打掃,走時頓了頓,低聲嘲諷道:“公主殿下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公主殿下,陛下也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落魄奴隸,這樣磋磨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場?”
對于這真心的一句話,季嬈的回應是嫣然一笑,那雙澄澈眸子凝著無畏,聲音溫軟如骨,一如當年:“這就不用你操勞了,小冬青還是把自己養(yǎng)的白白胖胖點好!
午時,頭頂?shù)年柟獠凰懔摇?br>
季嬈披著衣服走到院子里的花架下閑坐,眉眼剛露出疲態(tài),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就從身后抬起了她的下顎,手指順著滑過喉嚨掐住了她,微微收緊。
季嬈被迫靠在那人懷里,一動不動,有點喘不上氣,唇角卻揚起,笑得真心實意,聲音哽咽:“墨......蒼......”
當今周國上任三年的皇帝,還未登基就手段狠戾的殘害了幾個有能力上位的太子皇子,做的不動聲色,殺害了許多忠臣與奸臣,憑著先帝遺留血脈的身份爬上高位,滿朝文武膽寒,對此噤若寒蟬。
好在雖兇名遠揚,陰晴不定,治國善民一道卻很得人心。
墨蒼看著懷里女子柔弱的頸項,只要輕輕一折便能化作紅顏白骨,泥水削存,再不能牽扯他的一絲心神。
“殿下!
墨蒼緊扣她脖頸的手一松,慢慢撫上季嬈過分蒼白的面頰,細細摩挲,輕聲道,“不是不愿跟我走嗎,現(xiàn)在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依附于我,開心嗎?”
季嬈被他那一聲殿下喚的恍惚,莫名道:“墨蒼,你只是一個用骯臟手段爬上高位的奴隸,憑什么讓我依附,配嗎?”
就像當年在燕國時,穿著華貴紫色襦裙的小公主,眼神輕蔑的看著匍匐在地的低賤奴隸,白凈的小臉一皺,嫌棄道:“這種貨色也配服侍本殿下,配嗎?”
送人來的楊公公賠笑:“這種不入流的貨色的確配不上公主,當個擺設物件就行了......”
經年累月的話音寥寥入耳,當年脊背彎曲的少年眼底滿是怨恨憤慨。
墨蒼勾唇一笑,那雙濃墨般顯現(xiàn)不出情緒的眼眸非常平靜,平靜到駭人,他低低笑了起來,愉悅又惡意道:“聽聞謝宿君要讓你成為燕國皇后,我這么把你擄走,壞了你的美事,氣不氣?”
季嬈笑了笑,眼底浮現(xiàn)一閃即逝的蒼涼。
一個欺世盜名的假公主,成為真皇后,那能有什么好下場?
自然是,一個命不久矣,將死的皇后。
二
季嬈在燕國長大,是皇帝皇后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皆是錦衣玉食,無人能比,卻因此,更不知人間疾苦。
她十五歲那年,聽聞同窗伴讀的小侯爺謝宿君一家與匈奴私信茍合,指點江山,將被滿門抄斬。
季嬈覺得新奇極了,領著幾個侍從奴才換了身衣裳去看戲,只是才到了斬首示眾的地方,在人群的縫隙里看見滿地血跡,就嚇得瞪圓了眼睛,被侍從護著離開了。
到了不那么雜亂的地方,季嬈渾身發(fā)顫,打了個哆嗦,總覺得暗處有人盯著她看,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彼時成為她卑賤奴隸的墨蒼卻察覺到什么,懶懶的抬起眼皮往四周看了看,心底冷笑。
果然!
在侍從們輾轉間帶著她離開時,有幾個侍從突然變臉,從袖子抽出匕首亂揮亂砍,拽著怔然的季嬈破開人群就跑,拐入暗巷。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狼狽布衣,眼眶枯紅,掩藏昔日華氣,看著惶恐的公主扯出僵硬的笑。
見到正主,公主臉上的懼怕消失無蹤,冷著一張小臉,稚聲道:“你還真是大逆不道。”
天子腳下,已經驚動了太多人,再耽擱下去謝宿君就走不了了。
他將準備好的錦囊丟給季嬈,聲音暗啞道:“這就是娘娘要的東西,我謝宿君等著娘娘的好消息。”
季嬈將錦囊塞進衣袖,擺了擺手,不在意道:“我母后做事你自然放一百個心,趕緊走吧,就怕你辦不到母后想要你辦的事。”
等其他侍從趕來的時候,季嬈已經佯裝好一張慘兮兮的臉,淚水連連,一副被嚇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其余幾個謝宿君故意留下的暗衛(wèi)拿刀抵在她纖細的脖頸,與趕來的侍從大打出手,咽下牙關藏著的毒藥,吐血身亡。
回宮后,季嬈在烏泱泱一群侍從的簇擁下驚魂未定的去了母后的寢殿,臉上的淚痕還未擦干凈,原先的貼身侍從身上還沾著血,嚇得渾身顫抖,臉色死白,生怕被殃及性命。
她眼角瞥見人群后面孤零零的少年身影,只有他始終沒什么表情的落在最后面,事不關己。
季嬈腳步一頓,心底泛起濃烈的酸澀惡意,驀地轉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
“墨蒼!彼p啟唇,冷冷吐字,“你去烈日下站著,我什么時候出來,你什么時候休息。”
空氣一靜,墨蒼涼薄的看著眼前金枝玉葉的小公主,唇抿成直線,默不作聲地走到烈日下,靜立不語。
季嬈知道自己是在無能遷怒,禍及無辜。
但她就是不虞,誰知道進了這寢殿,自己能否安然無恙的走出來?
三
轉瞬之間,冬日已至,風雪寒涼。
不過幾月有余,母后的寢宮就被無數(shù)暗衛(wèi)封了起來,父皇不允許任何人去看望她,包括季嬈。
她半點不憂心,閑來無事,披著絨絨狐裘握著湯婆子去后花園轉了一圈,細碎的白雪悠悠墜落,觸及皮膚時被融化成水跡。
侍從眼看雪越下越大,忙為她撐起油紙傘。
到了明年的春三月,季嬈就要十六歲了。
她怔怔看著漫天雪粒,突然扯過傘柄,揮退侍從,獨自一人逛了起來。
半年前逃亡的小侯爺謝宿君在不久前的關外身中數(shù)刀,咽氣死了。
當朝皇后此前一直暗地里用線人與小侯爺里通外合,助他脫身拿著侯府玉佩去守在漠北的趙大將軍那里取得信任與勢力,舉兵燕京。
可惜,謝宿君沒那個本事?lián)蔚侥,反而被處理此事的判官抓到把柄線索,提起蹲點,圍剿殺害了。
臨到終路,判官早就得罪過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把手里的線索暗自報給陛下,反把皇后拖下了水。
季嬈身為皇后之女,雖然無罪,也被一向寵愛她的父皇厭棄了。
初聽聞這個消息,她得了輕微風寒。
因為母后受罪沒拿到這個月的解藥,身體又冷又熱,正縮在被褥中昏昏欲睡,在屋子里空無一人的時候,差點笑出了聲。
她付出代價,不惜殃及自己而送出的線索,沒有白費。
那年季嬈十三歲,小臉脆生生,粉撲撲,杏眼水靈,精雕玉琢。
可被人下藥蒙住口鼻,親眼看著親生父母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被人血淋淋的殺死時,恐懼絕望襲至心頭,淚水糊了一臉。
一個三十多歲,面容姣好的華衣女人跨過地板蜿蜒的血跡,走到她面前細細打量,纖細玉手掰正她的下巴,柳眉一舒,還算滿意道:“她這個女兒生的真好,看上去比繞兒還要美三分!
困住她的老者呵呵笑了:“這種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頭,娘娘可要三思啊!
私自出宮的皇后娘娘眼底暗涌波瀾,低聲道:“本宮還有回頭路么?”
她瞥見地上涼透的布衣尸體,神色悵然:“姐姐會原諒我的!
就這樣,那雙枯槁的手附上她的眼睛,把她僵硬的身體放平,蒼老難聽的聲音念念叨叨,尖刀劃入眉眼,鮮血淋漓。
他說:“從今以后,你叫季繞,不再是許昭梨!
那些前塵往事,隨著變化的一張迥異的臉,一點點掙扎著從記憶里模糊淡去,隔著濃厚的霧,再也不見今朝。
她再次睜眼,臉上裹著紗布,只能透過銅鏡看見自己迷惘的眼眸。
臉上布滿溝渠的老者邁步進來,他道:“公主殿下,您醒了?”
“……我什么也不記得了。”
老者:“公主跌落山崖,傷了腦袋和臉,這幾天靜心養(yǎng)著,再過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更名改姓的季繞怔了半晌,才應聲躺下。
她換了臉,失去了一切。
模糊的記憶總在午夜叨擾,刺得她頭疼欲裂。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把磨去鋒銳的棋子,有本事突破他們的設下的禁制,慢慢恢復記憶。
回憶戛然而止。
季繞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黑衣少年沒有撐傘,肩頭發(fā)尾落滿了雪粒,那雙黝黑的眼眸染上了克制不住的怒意,他沉聲道:“公主殿下,為什么要傷及無辜?”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質問她?
季繞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興致勃勃道:“怎么,我動一個小宮女,你就對本殿下大呼小叫,若是我砍了她的頭,你豈不是要反了天?”
四
墨蒼沉默,晦暗不明地垂眸道:“宮里這么多人,你偏偏選她,故意碾斷她的手指只為讓她和你一樣。你非要變成這樣嗎?”
季繞嘴角揚起的笑容緩緩僵硬,袖子里傷痕累累的手指在前幾天坤寧宮受過拶刑,在寒氣中疼得蜷縮,最終冷著臉道:“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本殿下做什么,還輪不到你來指教!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墨蒼看著她,少女略微蒼白的臉上透著剛好不久的病氣,他聽見自己漠然譏諷的說:“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天潢貴胄,本就是如此視人命如草芥!
季繞聽而不聞,眼中輕蔑,轉身離開。
遠處久等的侍從蜂擁而至,一個個噓寒問暖,笑臉相迎。
幾日后,湖面結起厚厚一層冰,宋妃逮著人丟在冰面看戲,特地邀請長公主來透氣解悶。
季繞坐在軟墊,一眼看見冰面上瑟瑟發(fā)抖的小宮女,許昭梨。
宋妃膽大蠢笨,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她正喝著熱茶看著可憐兮兮的小宮女,樂不可支。
季繞歪了歪頭,戲謔地看過去,對上一雙含恨的眼睛。
宋妃從小道消息那里知道公主殿下厭惡新來的宮女,故意變著法的討她歡心,道:“這女子長得妖里妖氣,著實傷眼!
季繞一頓:“......”
宋妃喜道:“她這樣好沒意思,不如扒拉干凈衣服讓她在冰面舞一曲,如何?”
季繞語氣淡淡:“不如何!
宋妃一噎,訕笑著剛要開口。
幾個侍從抓著一個人由遠及近,猛地把人推到在地,按在季繞面前:“這人手腳不干凈,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請殿下嚴懲!”
一塊青色水潤的玉佩被送到了季繞面前,她看著墨蒼滲血的額頭和這幾個男人身上的淤青傷口,嘴角一勾,笑意不達眼底:“這么說,本殿下還要謝謝你們?”
宋妃眼皮一跳,心道不好。
青玉在季繞指尖異常剔透漂亮,是上等的極品,不該是一個隨身的奴隸該有的東西。
出現(xiàn)在任何人身上都行,獨獨不能是他。
季繞瞥一眼笑容僵硬,預感不妙的宋妃:“宋姐姐好手筆,真是謝謝你白白演這出戲了,只是本殿下的人做錯了事還輪不達其他人打罵!
她風輕云淡道,“動手的人打三十大板,拖下去吧!
在場所有人愣住了,那幾個動手的男人臉色扭曲,來不及講話就被拖了下去。
遠處冰面上的人已經踩碎了冰層,滾了下去,竭盡全力的掙扎。
墨蒼身上作痛,瞳孔急縮,看見眼前的人手一拋,玉佩跌落湖水,漸漸沉下。
季饒余音冰冷:“沒用的東西,只會找麻煩。”
冬寒一月,宋妃誤入冰湖,被人發(fā)現(xiàn)尸體。
......
景和四十三年,四月春旱,幾座城池鬧饑荒瘟疫,百姓食不飽腹,無藥可醫(yī),民不聊生。
天子下放救災銀兩糧食被狗官層層剝削,各地出現(xiàn)易子而食,起義軍暴起。
天下風云瞬息萬變,人如螻蟻高門醉,燕京萬里繁華笙簫,宮門被數(shù)萬精銳將士圍堵,只等一聲號令,撕破最后一道屏障,血洗宮墻。
彼時,季繞趁著宮內大亂,穿著身太監(jiān)服低眉垂眼的混入人群,從暗門找到被皇后娘娘派人護著的真公主,小宮女。
她在屋內吹入迷煙,在他們渾身酸軟無力時從窗口翻了進去,用力掰開她的嘴,劃開自己的手心,灌入大口大口有毒的鮮血。
季繞吃了幾年慢性毒藥,早變成必死之人,如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上她不可置信地眼,溫柔笑了笑:“你怕什么?”
自幼天真無知的真公主同樣被抹去記憶,沾滿血的臉上是驚駭惘然,被她嚇得六魂無主:“為......為什么?”
是啊,季繞在心底問:為什么呢?
解決完了事,她重新返回宮殿,觸及滿目橫尸,還有幾個,是她貼身侍從,曾經極忠極誠。
卻也是皇后娘娘悄無聲息送來的監(jiān)視棋子。
黑衣少年聽見聲響,從屋子里走出來,滿手的紅和森寒的匕首產生強烈反差。
季繞何其聰明,一眼看出這些棋子在今天想要置她于死地,她莞爾,聲音溫甜像攜著春風:“要不要,一起離開?”
南墻偏院有一個狗洞,拐過彎彎繞繞,就可以出宮門,逃離這是非地。
五
景和四十四年,舊皇身死,新帝登基。
長公主季繞趁亂私逃身中重傷,命懸一線,被發(fā)現(xiàn)時,身邊只余幾個死人。
新帝赦免,將其囚禁籠中,困殿三年,愿娶其為后,安撫文武百官,民心所向。
季繞面頰死白,身形消瘦,躺在軟榻上半夢半醒,滿屋子藥味透著苦,襯得她越發(fā)孤影。
新來的侍從冬青為她端來藥盞,伺候她喝下。
季繞氣若游絲,對外面的事閉目塞聽,細聲道:“謝宿君舍得換去心腹讓你來伺候我,真是不簡單!
冬青:“殿下心肺衰竭,只剩一口氣吊著。愿不愿意和奴婢做個交易!
緊閉的窗扇被支起一個角落,能看見外面明亮的陽光和嫩綠的新枝。
她身上已經沒有絲毫價值,連這條命都似風中殘燭。
季繞笑了笑,支著下顎道:“好啊,我的條件是離開這里。”
冬青要她的命,她要的是死前離開宮闕,看一看自由的山巒長河,風拂萬物。
可悲,她終究離不開這里,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宮闕生存。
同樣的囚籠。
“你當年的計謀算錯了,謝宿君金蟬脫殼得到助力,燕國皇后暗中養(yǎng)精蓄銳,蓄勢待發(fā)!
季繞挑了挑眉,那雙沉寂的眸子還是那樣冷淡:“至少,能扳倒一局也算僥幸了,皇后娘娘的小宮女也同我一樣身染惡疾,時日無多,我覺得賺了!
早已改頭換面的黑袍青年看著她,見她執(zhí)迷不悟,語重心長道:“可惜,當時出逃那一刀,沒能殺了你!
季繞不以為意,坐在花架下面的木椅上,昏昏欲睡,聲音微弱:“你就這么恨我……在燕國成為奴隸時就隨時窺伺,等著我死。”
無人回應。
她睜開眼,身邊已經沒有人。
次日。
季繞剛從嗜睡中掙扎著醒來,窗外已然昏暗,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披風,她愣愣的走了會神,才摸索著走了出去。
近日墨蒼不再來看她了,她琢磨著,他可能是看她真的快死了,也就不想虛與委蛇,懶得玷污眼睛。
宮殿森嚴恢弘,她隨意閑逛,等冬青尋來的時候,已經靠著墻疲憊的垂眼歇息,呼吸凌亂幾分。
幾個多嘴的宮女正在假山后面談論當今陛下自年少時喜歡的女子,前日被接到了宮,聽說叫什么許昭梨......
冬青臉色一變,冷聲斥責那幾個慌張的宮女,看向季繞時,只見她神色淡然,半點波動都沒有。
只輕聲問道:“你們陛下還玩暗戀傾心的戲碼,真有趣!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季饒輕飄飄地問:“對了,既然是年少喜歡的,那到底是多少歲呢?”
那幾個被問及的宮女面面相覷,她們入宮以來從未見過這位病骨支離的女子,只是眼前身兼暗衛(wèi)的宮女冬青她們還是有所耳聞的,是當今陛下的心腹。
其中一個宮女不敢抬頭,顫顫巍巍道:“聽聞是陛下十一二歲的時候跟隨老先生逃亡追殺時認識的,只見過幾面!
季繞覺得好笑:“你們陛下逃亡這么多年,你們是怎么連他幼年的事情都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奴婢們聽了閑言碎語,不當真的,請姑娘恕罪!
季繞擺了擺手,跟著冬青往回走,良久,道:“她被你們擄來了?”
冬青靜默,只道:“陛下令人尋了長生蓮,已經煮成粥送往殿下房間,可以緩解一點毒性!
季繞:“是煮粥給我吃,還是拿我試驗粥的效用!
冬青再次靜默。
季繞嗤笑,年少時,一個滿臉臟兮兮的小少年和她一起去山上挖野菜,摘青果,每天肅著小臉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后,從來不說自己來路。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了。
跪在地上背脊彎曲的少年和滿身華貴的小公主,面目全非,失之交臂。
六
季繞還是沒能撐到來年春日。
她在雨季綿綿的夏日夜晚如往常一樣閉上了眼,再也沒有醒來,手中握著的玉佩啪嗒一聲掉落在軟墊上,骨碌一轉,青玉潤澤。
這具被強行喂了許多毒藥的身體,在那暗無天日的三年里磋磨太多,耽擱太多。
她撐不下去了。
雨水嘩啦嘩啦的下,打濕了院子中盛開頹靡的三角梅,沒有蔭蔽的紫紅色花瓣墜落一地,終于折去最后的花枝,顯得枝桿光禿禿的。
在被冬青帶離燕國前,謝宿君來見她最后一面。
“事情辦妥了嗎?”
“我等著她入翁!
季繞扯起唇笑了,喟嘆道:“是么,這一次你可以獨攏權勢,不必在受制于人。”
謝宿君成熟清隼的面龐在光影下不明不滅:“你應該記得,你還欠我一條命。”
季繞敷衍道:“下輩子還吧!
皇后娘娘苦心經營一切,想為自己尋一條好的后路,甚至不擇手段的將親女兒變成宮女養(yǎng)在身邊。
只因為她在后宮紅杏出墻,生下了已死的東州王的女兒,怕被拿捏把柄,只能先找一個替死鬼養(yǎng)在身邊。
她安享富貴,貪戀紙醉金迷,怎么舍得被人從位置上拉下來。
可是誰愿意做沒有野望的提線木偶成就他人呢?
沒有人。
謝宿君:“你還想要什么?”
季繞孤注一擲,和謝宿君聯(lián)手設下這場局,終于如愿以償。
等了這么多年,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身上添加的傷口數(shù)之不盡,拜皇后所賜。
她輕輕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下來:“我只要她償命!
......
墨蒼坐在書房,手中的文書翻來覆去,紙頁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思緒卻無法專注。
冬青敲門進來訴說季繞氣絕的時候,墨蒼手指一頓,一時無法下筆。
良久,他意味不明道:“這么輕易就死了,又是騙人的吧!
冬青垂首,只道:“陛下,公主殿下的身體要如何處置,歸還燕國葬入皇陵嗎?”
死寂無聲。
等墨蒼看見閉幕安息的人影時,才意識到她真的死了,胸腔沉悶得幾乎窒息。
外面雨勢漸大,淅淅瀝瀝,永不停息。
冬青欲言又止,最終怔忪,轉身離開。
青年皇帝愛穿一襲繡金紋的黑袍,那張白若透明的臉至始至終都是淡漠的,唯有眼角泛紅,指節(jié)用力到冷白。
“殿下......”他輕喚。
一如從前。
她陷入永久的安謐,再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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