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對外提起，我的初戀。

　　我曾經(jīng)也真切地迷戀過一個人，只是他帶走了我生命中太多的熱情與勇氣，所以后來我再也不敢愛上誰。

　　故事可以從我十五歲那年春說起。

　　01.
　　那一年這座城市罕見低溫，三月還落了雪。

　　有個朋友過生日，邀請我周末參加聚會，地點在全城最大最豪的KTV。

　　我有點為難，因為我本來的計劃是在家溫書。

　　可架不過她強拉硬拽，最后周末時，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揣著本資料書，推開了包間的門。

　　光影昏暗，色光變換。

　　我畏寒，圍巾裹得幾乎快要遮住眼睛。剛進門，還沒來得及扯下來，就被朋友拉到了沙發(fā)內(nèi)側。

　　她一面質疑我遲到，一面指責我不修邊幅。

　　沒說幾句，她很快被拉走打牌。我舒舒服服地陷進柔軟的沙發(fā)里，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我大概是今天唯一個沒有打扮化妝的女生。

　　我目光所及處，是吊帶、皮裙、濃妝、大開的領口，空氣中充斥著各種香水脂粉味。

　　這個年紀的女孩都在嘗試這些出格且新鮮的事物，而我素面朝天，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閑坐了幾分鐘，打開了手電筒，照著一直揣在懷里的資料書，隨手拿了一瓶桌上的飲料，灌了幾口。

　　入口是甜膩的果味，但我敏銳地覺察到果味下，有被掩蓋著的淡淡的酒精味。

　　我皺著眉放下瓶子，書剛翻了幾頁，朋友從牌桌抽身，鬼鬼祟祟往我旁邊一靠，湊在我耳邊很小聲地讓我向左轉頭。

　　左前方單人沙發(fā)處，是兩個少年，一個靠在沙發(fā)里低頭玩手機，一個靠坐在扶手上，棒球帽扣得嚴實，轉頭和他講話。

　　她絮絮叨叨讓我注意棒球帽男生，而我的視線卻不受控地望向了另一位。

　　他懶洋洋側耳聽著身邊人講話，半張臉被微弱的手機屏幕亮光映得分明，另一半匿在KTV昏暗變換的光線里，看不真切。

　　興許是我的視線太過直接熾熱，下一秒，他突然抬眼，直直朝我看來。

　　周圍的吵嚷聲似乎消失了，我們靜靜對視著。

　　我覺得奇怪，果酒度數(shù)明明很低，那一刻卻在果香味中，我的渾身連帶胸腔里的心臟，都熱著鮮活了起來。

　　像在我心里干枯的野草叢中放了一把火，火勢劇烈蔓延，一下燒至燎原。

　　02.

　　那是我們有些荒唐的初見。

　　自此，他是我素未謀面的心事。

　　朋友和棒球帽男生談戀愛了，有時碰見他來班門口給她送零食，我就能在旁邊看見他。

　　他成績不好，也不愛念書，愛笑，熟人都說他性格好。

　　喜歡著他的那段時間，我至今仍然印象深刻。我用第一次愛人的真誠暗暗祈禱，讓他平安，讓他順意，讓他永不淋雨。

　　我喜歡他，是除了他人盡皆知的秘密。

　　有人讓我勇敢，有人勸我回頭。

　　但我什么也沒有做，我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看著他被表白，被遞情書，被塞紙條。

　　我太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該做什么。

　　但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只敢遠遠望，不敢摘月亮。

　　03.
　　六月，沒有人料到的是，我中考失利了。

　　我不是什么天資聰穎的孩子，從小到大都只依靠努力加持，做事又執(zhí)著又笨，近乎麻木了無生機地活到今天。我滿心滿意撲在他身上的這半年，在不經(jīng)意間，荒廢了大半課業(yè)。

　　那幾天，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反復回想那天在KTV包間里，人聲喧嚷，他拾起頭的那一瞬間，我胸腔振動的聲音。

　　后悔嗎，我問自己。

　　答案大約是否定的。

　　水中撈月又如何。

　　那個夏天于我而言永不落幕，因為我堅信我找到了比讀書更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愛人。

　　04.
　　我從重高落榜，進了普高，仍然和他一所學校。

　　高一整年，我看著他進人學�；@球隊，看著看臺上好多女生為他吶喊助威，看著他頂著上課睡得蓬松凌亂的頭發(fā)被罰站。

　　我減肥、護膚、補課，我決定要努力變好，我想讓他看見我。

　　一夜又一夜，他的影子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在我心里落下無數(shù)紛飛的種子。

　　直到高二分科，我打聽到他選了理。

　　我猶豫了幾天，做了個很蠢的決定。我拋下更占優(yōu)勢的文，跟著他選了理。

　　我們分在了同一個班。

　　我強壓著劇烈跳動的心臟，輕輕站在他課桌前的時候，窗外蟬鳴正盛。

　　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說他記得我，兩年前的KTV，我打著手電筒捧了本書在看。

　　他還說，我很不同，和那些故意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都不同，我很特別。

　　我愣了，隨即也笑了。這一年有許多人夸我漂亮，夸我優(yōu)秀，可他是第一個夸我特別的人。

　　我喜歡這個形容詞。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

　　我們就作為同學正式相識了。

　　半年后，他突然問我，要不要談戀愛試試。

　　我說好。

　　沒有人知道，這一個字的背后，是我兩年的輾轉反側，朝思暮想。

　　05.
　　談戀愛后，我們做著所有人都會做的事，牽手，擁抱。有一次約會，他說，高考一起考到北方。

　　我想說北方太冷而我畏寒，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猶豫了一下，說好。

　　朋友說他是我的crush，意思是短暫的迷戀。我笑著罵她，說才不是短暫。

　　因為那時我的確以為，他就是我的以后了，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我曾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了解他，我知道他不吃辣，芒果過敏，喝果茶要七分糖。

　　但我不知道的是他曾經(jīng)幾天換一個女朋友，染煙沾酒，談戀愛這些千篇一律的事他不知和多少人做過。

　　這件事是朋友告訴我的。她在棒球帽男生的舊手機里找到了他們兩人的聊天記錄，里面有很多照片。

　　朋友說，她和棒球帽男生分手了。但是分手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他們好像并不是真的相愛。

　　我遲疑著問，不愛為什么要在一起？

　　她很不屑地說，都是玩玩而已。愛不愛的，太假了。

　　末了，她語重心長囑咐我，還是要先相處磨合再愛人，或許有的人根本沒有看起來那么合適。

　　掛了電話，我發(fā)了很久的呆。

　　我細細瀏覽那一連串照片, 唯一熟悉的只有他，背景與穿著都不同，他身邊的女生面孔也從不重復。鏡頭下，他吻她的臉，或是摟她的肩。女孩子都舉著手機拍照，笑容很甜。

　　我第一次開始懷疑在一起時，他說只愛我，是真是假。我想問問他究竟跟多少人說過同樣的情話，他為什么選了我，他愛我什么。

　　可我刪刪改改，都沒有勇氣問出口。

　　人人都說一個人的喜歡是可以被感受到的，可若是我太執(zhí)著迷戀他，他的每句話每件事，本沒有愛意，卻被我解讀出了愛呢。

　　他真的和我最初期望的一樣好嗎。

　　我開始認真審視他這個人，拋開一直以來對他的濾鏡，發(fā)現(xiàn)他似乎也沒那么好。

　　或許可以說，他本就是個普通人，是我的喜歡美化了他，讓他看似完美無缺。

　　原來隔層紗看月亮時才最美，原來只有陌生人才會發(fā)光，原來有的人只適合遠望。

　　高考完，我提了分手。

　　我們沒有歇斯底里的吵架，我也沒有向他討要無謂的說法，我耗在他身上的四年，我認栽。

　　他沒說什么挽留的話，或許和我在一起的幾個月他早已厭煩，正缺個離開我的機會。

　　我撕掉了初中高中所有關于他的日記，連帶一切能讓我聯(lián)想起他的東西一并丟掉。

　　離開他以后，我開始覺得，原來自己活才最漂亮。不需要迎合他的喜好，費心記住他無心的話，做些感動自己的傻事。

　　幾天后，我逛街時偶然看見他在與一個新女孩約會他們牽著手路過我身邊，我望見那個女孩滿眼的愛意，一如從前的我。

　　06.
　　后來我當然沒有去北方，而是留在了南方。

　　而他去了哪，后來又愛了誰，我不得而知，也再不想知道。

　　在那關于他的四年里，我長成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模樣。他的確教會了我許多，比如我后來再也沒有憑著浮在表面的一些優(yōu)點，定義過一個人。

　　我至今仍常夢到KTV包間內(nèi)，抬眼的少年，眉間淡淡的一抹不耐與懶散。

　　或許他只適合留在我夢中那個風吹不散的春天里。

　　/

　　愛你的人自然愛你，愛這個字從來都不假。月亮也從不說謊，它永遠皎潔明亮。

　　所謂假，是人心。

　　——致我破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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