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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
內(nèi)容標簽: 花季雨季 校園 正劇
 
主角 視角
蘇虞
互動
卓淮


一句話簡介:。

立意:勇敢

  總點擊數(shù): 180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9 文章積分:216,08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扯完耽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3721字
  • 版權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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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長夏

作者:嗜嗜嗜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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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后來啊,洪水褪去,只剩下了照片里的晚霞和少年。

      “羊肉串!烤得吱吱作響的羊肉串!”
      “姑娘,喝碗綠豆湯吧?”
      “又脆又甜的西瓜十塊錢一碗!”

      桉海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似乎都是這些被熱熱鬧鬧、極具生活氣息的場景充斥著。
      這座沿海城市所處的緯度很低,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只有夏天屬于桉海。
      桉海是個小城,也是一座海島。這里的居民安分守己,日子過得不驕不躁、井井有條。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似乎剛出生便自動地規(guī)劃好了自己的一生——永遠在這里生活下去。
      生于此地,死于此地。

      “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別停別!ググィ√K虞!班長!是你是你唉!”
      一個燥熱的午后,趁著午休時間躲在教室里玩真心話大冒險的一群少年少女們圍著一張課桌,神色緊張地盯著桌面上那根轉(zhuǎn)動的筆,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被懲罰者。當筆頭對準了在一旁安安心心看書的蘇虞時,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隨即叫喊了起來,嬉皮笑臉地恭喜蘇虞中了“頭彩”。
      “什么啊……”男生清秀的眉眼間凈是無奈,放下手中的書本,“我沒說我要參加這個游戲啊!
      少年的嗓音和他的長相一樣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但這種溫柔又帶著些許堅毅的味道。
      “哎呦喂可是班長你剛才也沒拒絕!”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大大咧咧地勾住了蘇虞的肩膀,“可是頭彩唉……這說明了什么?這說明了班長你這人生定是走在我們所有人的前面啊!來,班長!真心話和大冒險你來選一個吧!”
      “真是……”聽到這過于走心的馬屁,蘇虞忍俊不禁,怕了他們似的擺擺手,“行吧行吧,就這一次啊……那就,真心話吧!
      和蘇虞挨得很近的一個女生主動幫對方抽卡,她翻開卡的正面,一字一句地念道:“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姓名。”
      “哇——”在場的人無一不拖長了尾音,戲謔地笑看蘇虞。

      “班長?班長有沒有初戀啊!
      “哈哈不瞞班長你說,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喜歡誰!
      “我們大家都很好奇!”
      “蘇虞!不準騙人,不準耍賴!”孔一航賊兮兮地嘿嘿一笑,“說!班長!喜歡的人是誰?”

      蘇虞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原本緊閉著的教師們便突然被人從外推開了。眾人安靜三秒,待看清來者是誰后,立刻一溜煙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耷拉著腦道翻開書,瑟瑟發(fā)抖地看著書上的字。
      “午休時間不是給你們玩游戲的!绷⒃陂T口的卓淮皺眉,輕聲訓斥一句,“還有蘇虞,你是班長,怎么也跟著他們一起胡鬧?”
      看著蹙眉的班主任,蘇虞想開口解釋一句,可隨即方才的“喜歡的人”的問題又浮現(xiàn)在腦海里,他深深地望了對方一眼,抿抿唇?jīng)]有應聲。
      好在卓淮沒有追究,捏了捏鼻梁后對蘇虞招手:“跟我去趟辦公室撕一下試卷!闭f完他便抬腳走了。
      在座位上安靜地凝滯片刻,蘇虞起身,離開了教室。

      “年級組剛發(fā)下來的英語試卷,”卓淮來到自己的辦公桌旁,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總共有五套,我們班四十個人,撕四十二份吧。”
      “嗯。”被卓淮喊去撕試卷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這事麻煩,但是對于蘇虞來說卻仍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至少他可以和卓淮再獨處幾分鐘。而且若是試卷太多的話,卓淮也會幫忙一起撕試卷——這點卻是比很大一部分的老師都要好。
      “試卷有點多,我和你一起撕吧!弊炕搭┝艘谎鄣叵露训煤芨叩脑嚲,主動道。
      蘇虞微垂下眸,話音含了點笑意:“謝謝老師!

      兩人面對面地蹲在地下,不慌不忙地撕著中間的試卷,指尖偶爾會不小心地觸碰——每每此時,蘇虞都下意識地悄悄抬眸,偷瞟一眼男人。
      可卓淮好似并沒有在意,仍舊低著頭,機械性地重復撕試卷的動作。
      目光在那張年輕好看的臉上停留片刻,蘇虞小幅度地彎了彎嘴角,重新將心思投入到正事上。

      等到試卷全部撕完,這時卓淮總是習慣性地塞給蘇虞一點小零食——巧克力、水果糖、一小份盒裝水果或者是夾著奶油的面包。

      “謝謝老師。”蘇虞沖對方禮貌地抿嘴一笑,拿著巧克力走了。
      注視著男生逐漸遠去的背影被辦公室的大門完全遮掩,卓淮反應慢半拍似的收回自己的視線——若是對著男人的眉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上片刻時間,便會發(fā)覺對方的眼尾是微微朝向兩鬢挑起的,上彎的弧度透露出一絲不大明顯的溫柔。

      小城居民的衣柜里的衣服很單調(diào),沒有厚重的羽絨服、棉襖和衛(wèi)衣,幾件十幾件清涼的體恤衫和連衣裙便可以穿一整年,頂多還有一兩件薄薄的長袖線衫。鞋是涼鞋,褲子是沙灘短褲,雨傘和遮陽傘互換著打。在燠熱的午后,人們?nèi)羰切那楹玫脑捑驮跈幟仕锛颖鶋K,搖晃玻璃杯,傾聽著冰塊撞杯壁的清脆聲,周遭的溫度仿佛都被降低了不少。

      校園里寂靜和噪雜并存,有時是前者,有時是后者,而唯一不變的是都是以聒噪的蟬鳴聲為背景音,在灌木叢里,在草坪上,在每一處隱秘的角落間。
      頭頂已經(jīng)老化的風扇吱呀吱呀地轉(zhuǎn)動,攥著筆的手不停歇地記筆記,筆珠與紙面摩擦而發(fā)出的沙沙聲響是青春的旋律。

      與其他悶頭記錄的同學不同,蘇虞會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站在講臺上講課的卓淮——對方的英文發(fā)音很標準,雖然語速有點快,但該有的抑揚頓挫一個也沒落下。
      偶爾男人會在不經(jīng)意間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回望過去時,后者卻好似預測到了他的下一步動作,連忙低下頭繼續(xù)記錄,主動將視線切斷。
      可能是熱的,也可能是臊的,男生的耳尖泛著薄紅。

      蘇虞喜歡卓淮。
      這是被少年藏匿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最青澀、最純粹、最認真也是最荒唐的一場籍籍無名的暗戀。

      同性戀,師生戀,每一個詞被單獨拉出來都會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為人詬病,更何況這兩點還都被蘇虞占了——他喜歡得小心翼翼,每一步走得都患得患失,上不了臺面的感情讓人舉步維艱。

      其實蘇虞是很受女生的歡迎的,收到的表白和情書不少,但是都被他溫溫柔柔地拒絕了。
      無他,長相清秀俊俏,氣質(zhì)溫文爾雅,而且成績還很出色的男生在學生時代確實很招人喜歡。
      手捧著一封明顯被精心修飾過的粉色情書,看著信紙上用娟秀的字跡寫出的“我喜歡你”四個字,蘇虞有些失神,思緒沒有理由地飄到了卓淮身上:話說回來,我是怎么喜歡上你的?
      這么想著,他不由得陷進回憶的浪潮里,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和卓淮有關的記憶竟然都是被陽光籠罩著的。

      “蘇虞,你這次七選五和完形填空錯得有些離譜啊!弊炕捶艑W后后將人喊進辦公室,拿出手機點開教學系統(tǒng),麻利地翻出剛結(jié)束批改的英語試卷,找到少年的那份,“這次月考試卷不是很難,但是七選五你錯了三題,完形填空錯了八個,這段時間是不是學習怠慢了呀?”
      “……對不起!
      “你最近這段時間上課經(jīng)常分神啊!弊炕雌沉艘谎勰猩,“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原本蘇虞一直都是低著頭,做好了隨時被挨批的準備,卻沒料到班主任竟然主動打趣自己。聽見對方尾音的含笑,他沒忍住抬眸看了一眼男人,卓淮臉上干凈的笑容一覽無余地撞進了少年的眼底。

      辦公室里的遮陽簾只拉了一半,屋外西斜的陽光透過半邊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照耀在卓淮的臉側(cè),像是專門為他打起的一束鎂光燈。蜜橘色的光線被男人墨黑色的眼眸吸盡,在眼底聚成一個小小的亮點。
      笑容里除了溫柔,還摻雜了一絲促狹,有些蔫壞,又有些俏皮。

      掛在墻壁上的時鐘忘卻了時間,地球不再圍繞著太陽轉(zhuǎn)動,那一刻,蘇虞覺得全世界都寂靜了下來,只剩下了自己清淺的呼吸聲和窗外的蟬鳴,以及砰砰作響的心跳。

      怔怔地望著男人,蘇虞沉默片刻,而后倏地垂眸笑了:“沒有!
      “真沒有?”卓淮的表情很放松,明顯就是相信了少年說的話,但出于師生間的喜歡還是忍不住戲謔兩句。
      “真沒有!碧K虞摒住笑,直直地和卓淮對上視線,男人和少年的眼神在陽光下交錯,仿佛時間也有了長短。仔細地想了想,少年又添了一句:“雖然應該沒有機會,但是希望以后可以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嗯?”卓淮似乎有些無奈,“小班長,你這是在跟我宣示主權嗎?”
      蘇虞眨了眨眼睛,只笑不語。
      “就仗著老師喜歡你唄!弊炕礋o奈地搖了搖頭,失笑道,“算了……那這次考試題目你弄懂了沒?沒懂的話需要我提前給你講一遍嗎?”
      “嗯……七選五老師您再給我講一遍吧,您也知道我七選五一向很爛。”
      “行!弊炕措S意點頭,“等會兒上課也記得認真點兒……”

      ……

      當初口中說著“希望以后可以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實際上少年只敢躲在角落里,隔老遠地仰望卓淮,不敢在對方眼下流露出一絲歡喜,只敢一個人在自己的秘密天地里尋得些許慰藉。

      陽光被窗外的棕櫚樹葉分割得細碎,零零散散地落進教室,坐在窗邊的蘇虞成了舞臺,陽光在少年的身上盡情地跳躍。
      這節(jié)是高二(1)班的班會課,卓淮正在講臺上說一些學習之外的事情,望見陽光傾落在正低頭做筆記的男生身上時微微一愣,下一秒便心不在焉地耷拉下眼皮,接上方才的話題:“所以說,能學的還是盡量多學一點吧,明年高考時你多得的一分,都會使你的未來多一條道路可走……考研、考編、考公,或者是進公司成為一名文員,又或者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烘焙面包、創(chuàng)作等等,都可以。至少我希望你們?nèi)蘸蟛粫驗楦咧袝r的懶散而感到遺憾,遺憾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因為我自己經(jīng)歷過遺憾,所以才不希望你們也有遺憾!
      “老師,你的遺憾是什么呀?”很少能聽到班主任訴說自己的經(jīng)歷,底下有同學不由得被激起了好奇心,脫口問道。
      卓淮看了開口的那人一眼,思索片刻后說道:“怎么說呢,我的遺憾與年少時的成績沒什么太大的關系……其實我一直想去偏遠山區(qū)支教來著!闭f罷,他好似還有些不大好意思,抬手蹭了一下鼻尖。
      “唉?”
      “不過因為我父母身體不好,我也不大方便離他們太遠,所以就留在桉海本地教書了……”
      蘇虞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講臺上的男人,抿了抿唇。
      “所以說盡量還是別給自己留下遺憾吧!弊炕吹,將話題轉(zhuǎn)移至作業(yè)方面。

      老師想去山區(qū)……支教嗎?
      蘇虞低眸,在心中細細地咬著這幾個字,修長的手指間夾了一支筆,三根手指轉(zhuǎn)動得迅速。
      抬頭張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少年被太陽熾熱的光芒刺痛了雙眼。

      正因為桉海一年四季都是長夏,所以小鎮(zhèn)上的居民總是會覺得時間在他們身上流逝得很慢很慢。一覺醒來是夏天,一覺睡去還是夏天,天空和海水永遠是湛藍的,氣溫永遠是三十度朝上的,玻璃杯的冰塊像是化不完似的,一直折射著太陽光線。
      大雪覆蓋了北方城市的春節(jié),但是這些雪并沒有往南蔓延到桉!獙嶋H上,大部分的桉海居民,他們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一場雪。

      今年的春節(jié),蘇虞和家人一起吃過年夜飯,帶上一盒仙女棒,獨自一人去了海邊放煙花。
      少年拆煙花盒的動作才進行了一半,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一瞬,下一秒便聽到蘇虞小聲地“嘶”了一口長氣,帶了些懊悔的味道——他帶來了煙花,卻沒帶打火機。
      就在蘇虞怏怏地準備整理好煙花盒打道回府時,身后就傳來了某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線:“怎么,要走了嗎?”
      聽到卓淮的聲音,蘇虞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尖。

      急急忙忙地背過身,蘇虞抬頭看著班主任,乖巧地沖對方笑了笑:“卓老師新年好呀。”
      “你也新年好。”卓淮微微一笑,歪頭打量著被男生捏在手里的東西,“是帶了煙花來這邊放嗎?”
      “啊,對……”蘇虞不大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小聲道,“不過我忘記帶打火機了,大概怎么帶過來的又得怎么帶回去了……”
      卓淮聞言愣了下,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起的弧度顯得有點甜:“還真是個冒失鬼啊……”一邊說著,他一邊在自己衣兜里摸索出一樣小物件,將其遞給少年,“喏,拿去吧!
      蘇虞伸手接過,發(fā)現(xiàn)是一枚打火機。他不由得看了卓淮一眼,似乎有些驚訝。
      注意到男生的眼神,卓淮挑了一下左眉,食指在唇前豎起,同時俏皮地眨了眨左眼:“噓。”
      窺得男人的一個秘密,蘇虞不禁笑了笑。

      側(cè)耳傾聽著不遠處海水的潮卷翻滾聲,大概是黑夜自帶的魔力,少年不知從哪兒攫取了些許勇氣,猛地抓住卓淮纖細的腕子,帶著比他年長了七歲的老師朝海邊跑去。
      “唉……”卓淮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無奈地喊了聲學生的名字,“你這也太沒大沒小了吧!
      “我的煙花借給你放啊!”十七歲的少年大聲應道,海的盡頭仿佛都傳來了回聲,臉上的笑容十分爽朗,甚至比遠方綻放在半空中的煙花都絢爛。
      卓淮垂眸望著男生的發(fā)旋,輕輕彎了彎嘴角——一縱即逝。

      立在少年身旁注視著他燃亮了手中的仙女棒,盯著不斷跳躍浮動的細碎火光,卓淮突然道:“新年之際,不許個愿望嗎?”
      蘇虞仔細想了想,“可是我似乎沒什么愿望好許……也不是沒有,有的那個愿望太不切實際了,不可能會實現(xiàn)的!闭f罷,他直直地對上了男人的視線,青澀純真的眼神沒有任何防備地撞進了卓淮的眼中。
      只和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對視了一秒,男人就立馬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試試看怎么知道呢?”

      沉默。他們之間的氛圍安靜到有些詭異,一時之間只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和周遭的蟬鳴。

      良久過后,蘇虞率先打破了這潭死寂——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即將熄滅的仙女棒,搖頭:“不了!
      少年的話音剛落,那根仙女棒也燃盡了最后一段生命的路程,光芒殆盡,黑暗成團襲來。

      幾根仙女棒放完,蘇虞將打火機還給卓淮,禮貌地笑道:“謝謝老師您的打火機,那我就先走了,您晚上早點休息!
      漠然地看著男生漸行漸遠的背影,卓淮耷拉下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那枚還尚且染了一絲對方體溫的打火機,無聲地嘆了口氣,眼底的情緒復雜至極。

      蘇虞成績不錯,父母從小就對他寄予厚望,期望獨子考上北方的一所著名高校——而蘇虞也確實沒有辜負家長這些年在他身上投入的所有,升入高三前就拿到了心儀院校的降分錄取機會,以他的成績,可以說結(jié)果是百分百穩(wěn)了。
      父母得到這個消息時自然是歡喜的,母親甚至都激動得留下了眼淚。卓淮也挺欣慰的,畢竟自己的愛徒已經(jīng)半條腿踏進了國內(nèi)頂級學府的大門里。唯獨當事者本人的反應卻是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來有多高興。

      看著餐桌上父母兩人特意為自己準備的一桌子好菜,蘇虞幾次三番地向張口說話,但最終仍是一個字都沒從嗓子里蹦出來,沉默地夾菜進碗里。
      那幾日正值盛夏,天氣燥熱不堪,再加上蘇虞這些天心事太多沒休息好,竟然在會考考試期間中暑暈倒了——他剛把理綜試卷上交,人還沒出考場就腳下一軟栽倒在地,嚇得監(jiān)考老師連忙聯(lián)系巡考,將人背到了醫(yī)務室,并打電話通知班主任。
      說來也巧,卓淮就在蘇虞考試的那個學校里送考,得知男生在考場上暈倒的消息時臉色倏地變了,不帶歇息地跑去醫(yī)務室,一進門就看到少年軟綿綿地靠在床上,一旁的校醫(yī)正端著一碗綠豆湯喂給他。
      見孩子的班主任來了,校醫(yī)沖對方點了點頭:“卓老師!
      “沒事吧?”卓淮走上前,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蘇虞的頭發(fā)上搓揉一把,輕聲問道。
      面對卓淮撫摸學生頭發(fā)的動作,校醫(yī)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多想,簡單說了一下男生的情況后就把冰鎮(zhèn)的綠豆湯擱在床頭,轉(zhuǎn)身離開了醫(yī)務室。

      得知蘇虞并無大礙,卓淮一直懸在嗓子眼間的心臟這才放回原處,蒼白的臉頰微微回了點血。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端起還剩一半的綠豆湯喂給少年。
      “……對不起。”蘇虞說話都是用氣音的,有氣無力的,“……給老師您添麻煩了。”
      “道歉干什么?”卓淮不撩眼皮,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下次不舒服就提前和老師反映,聽到?jīng)]有?”
      “不會有下次了!碧K虞柔柔地笑了下,咽下口腔里的綠豆湯。

      那年校醫(yī)室窗外的高大綠樹枝椏亂長,灌木叢間的藤曼也旁逸斜出地探入由花紋蜘蛛編織的夢里,七星瓢蟲悠閑地啃食綠葉,夏蟬的鳴叫漫過了少年的心跳,湛藍的海水潮漲潮落,白浪翻涌卷出無數(shù)貝殼送上沙灘,桉海依舊是一副寧靜的模樣。

      高三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蘇虞來說,漫長的是艱苦困倦的夜晚,短暫的是和卓淮那僅剩下幾個月的相伴。

      因為緯度低,桉海居民的圣誕節(jié)也同樣是在冰激凌和冰塊里度過,唯一不同的只有綴滿了禮物的圣誕樹。
      路過中央商場前的巨型圣誕樹,蘇虞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從書包里翻出一支黑筆,又在一旁免費提供紙張的木桌上拿了張紅底紙,一筆一劃地留下了“喜歡”兩個字,抬起胳膊將其掛到了假樹上。

      進行百日誓師的那天,卓淮被班上的學生圍了過來,一個一個與他們合影。
      望著被人群包圍住給卓淮,蘇虞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他耐心地等到所有人都合完照了,才踱步到卓淮面前,大大方方道:“老師,你別忘了我!
      視線在男生俊氣的眉眼處停留一秒,卓淮輕笑一聲:“老師怎么會忘了你呢?”

      身著白襯衫的少年和西裝的男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前者的個頭只到后者的鼻尖處,兩人都笑得溫柔,他們的身后是形形色色人來人往的師生、紅磚色的教學樓和長得望不到盡頭的林蔭道。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晚自習,卓淮沒走進教室,而是站在長廊里,雙肘撐在窗沿處,慵懶地掃視了一整圈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復習的學生。目光移至靠窗而坐的少年身上時,他似乎失神了片刻。
      蘇虞正低著頭解數(shù)學試卷上最難的壓軸題,沒有注意到那抹熾熱到近乎成型的視線。
      牙齒微微咬住下唇,卓淮竭盡全力地蜷起僵硬許久的手指。他無聲無息地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點開相機,可能是在拍窗外那抹蜜紫色的晚霞,也可能是在拍這間待了三年的教室的某個隱秘角落……總之,蘇虞逆著光的身形也一并被攝像頭記錄了下來、儲藏進內(nèi)存里——當然,也有可能,少年本身就是這張照片的主角。

      六月七號,高考第一天,蘇虞和卓淮有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一個擁抱。
      “小班長,加油好好考啊!迸牧伺哪猩暮蟊常炕摧p聲道。
      出于私心在從中作祟,蘇虞沒有像別的學生一樣環(huán)住卓淮的背,而是雙手摟住了男人的頸脖:“嗯,會的,謝謝卓老師。”
      這個擁抱其實說曖昧也沒有多曖昧,但年紀小的那人卻像是手里攥了一團火,才抱了沒幾秒,就猛地松懈了自己的力度——手心和懷里的溫度驟然消失,卓淮猝不及防,反應慢半拍似的后退一步,和少年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老師,那我走了。”蘇虞對男人笑笑,揮了揮手。
      “嗯,好。”

      目送著少年穿過林蔭道,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卓淮忽然感到雙目一陣酸脹,不禁閉上雙眼。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日,卓淮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點人備注的是“蘇虞媽媽”。
      看見這四個字,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您好?”
      “喂,唉,不好意思啊卓老師,現(xiàn)在還來打擾你……”虞敏略帶歉意道。
      “嗯,沒事,怎么,您找我是有事情嗎?”卓淮夾著電話,雙手打開了筆記本,“蘇虞這次考得很好啊,上他心儀的高校完全沒問題,您不用太擔心!
      聽到這話,虞敏有些尷尬:“啊,卓老師,不瞞您說,我今天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嗯?”

      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卓淮緩緩地蹙起眉:“您是說,蘇虞突然不愿意報考先前定好的學校了,想去讀師范?”
      “對……”虞敏十分為難,壓低了聲線,“我和我先生都覺得這事荒唐得很,蘇虞那么高的一個分數(shù),放著好好的頂級學府不去,非要浪費這么多分數(shù)去讀師范當老師……當然我不是說教師不好的意思……”
      “我明白。”卓淮及時打斷了她的話,不讓對方陷入難堪的境地,“……然后您現(xiàn)在是想讓我和蘇虞談一談、勸勸他是嗎?”
      “是……”虞敏嘆息道,“我知道這很麻煩卓老師您,但是你和我們都是過來人,我相信您也會覺得蘇虞這事做得太幼稚了……”
      無意識地抿緊嘴唇,卓淮沉默良久:“嗯,好,我這幾天會抽空找他談的!
      “那可真是太感謝卓老師了!”
      “沒事。”

      掛了電話,卓淮的眉頭越皺越深,手機也被他捏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來把玩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卓淮是接到虞敏電話的第三天下午聯(lián)系了蘇虞,直接了當?shù)貑査袥]有時間跟自己出去散個心。
      另一端的人聽到這個文問句后沒有著急著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而是反問道:“您是以什么身份來邀請我的呢?”
      男人愣怔片刻,“老師”“長輩”“朋友”這幾個詞在他唇舌間滾了幾番,但大概是覺得哪個詞都不合適,最終只保持緘默。
      沒得到卓淮的回應,蘇虞無聲地苦笑了下,嘴角彎起的幅度很淺很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不再自找無趣,岔開了話題:“我有時間!
      “……嗯!弊炕摧p輕應了聲,“那我在學校門口等你!
      “好!

      蘇虞比卓淮先到一步。
      少年穿了一件洗得干干凈凈的舊體恤,腳上的板鞋似乎是才買的,隨意地站在綠樹蔭底下,手上拿了張從路邊接來的傳單正扇著風——車還沒開到對方的身前,卓淮的鼻腔里仿佛就充斥了一股清甜的洗衣液香。
      踩下剎車,卓淮解開車鎖,并按下副駕駛的車窗,示意男生上車。
      “等很久了嗎?”卓淮隨口一問,遞給蘇虞一瓶冰鎮(zhèn)橘子汁。
      蘇虞搖搖頭,手指發(fā)力擰開瓶蓋,仰頭往口中灌了一口,酸甜的果汁立刻沁潤過舌尖上的味蕾。

      蘇虞沒有主動詢問卓淮他要去哪里,同樣,卓淮也沒有主動詢問蘇虞他想去哪里。他們好似置身于迷宮,一個在入口,一個在出口,找過來找過去,不確定來時走過的路,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尋找到對方的目標——比如在車內(nèi)的兩人雖沒有開口交談過一個字,但他們都清楚這輛車的目的地是海邊。

      車輛行駛在悠長寧靜的環(huán)海公路上,蘇虞偏頭凝望著斷崖下的海,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卓老師,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勸我,讓我別做傻事,對不對!蹦┱{(diào)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卓淮默了默沒出聲,但無言已經(jīng)代替他作答了。
      蘇虞無奈地笑了下,抬手按下窗玻璃,伸出胳膊,讓戶外燥熱的風親吻自己的手心:“您勸我也沒用,我認定的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為什么呢?”卓淮輕聲問道,“為什么不愿意去頂級學府?”
      “不是我不愿意去頂級學府,”蘇虞注視著男人立體的側(cè)顏,認真道,“頂級學府沒有人不想去,只是我現(xiàn)在更想去讀師范!
      “但是顯而易見,前者比后者高了可不是一個層次,你知不知道一個平臺這意味著什么?你這樣以后一定會走向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的!
      “可是我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好,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人生,以后走得好與壞都是我一個人的,和我父母、長輩、朋友無關,和學校、老師也無關……卓老師,您能不能別逼我了?”蘇虞深吸一口氣,搭在腿上的雙手攥得緊緊的,甚至連手背上的青筋都隱隱爆出,“……您去年在班上說過,說不希望我們留下遺憾……”
      說到這里,他的眼眶倏地紅了:“如果我按照父母和您的想法,放棄了師范而去念了更好的那所高校,那么從此之后就會有一個遺憾一直陪伴在我左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或許等到我衰老即將步入死亡的時候,一想到年少時產(chǎn)生的這個遺憾,我還是會感到悔恨!
      卓淮耷拉著眼皮,雙唇緊閉,握住方向盤的手同樣在用力。

      橘粉色的晚霞染了湛藍的海,也染紅了少年的耳垂;西垂的落日印在天邊,昏黃的余暉斜斜地散射在海面,打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畫卷。

      “卓老師!碧K虞彎起眼睛微笑,眼底亮晶晶的,像是藏匿了一片海,“我們以師生關系相處了三年,這三年間您對我很好,也幫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您……”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聲線難以察覺地有些顫抖,“以后應該很難可以碰見老師您了,您就再幫我這最后一個忙吧,好不好?”
      三年里,卓淮從來沒有對蘇虞說過一個“不”字。
      迄今為止,依舊成立。

      那日傍晚,卓淮欣賞到了他人生中最漂亮的一輪日落,站在他身邊的是他喜歡的少年。巨型海上發(fā)電風車悠悠轉(zhuǎn)動,輪船吭哧吭哧地漫游,海鷗在大海上空盤旋,仿佛在為那個從未對外宣之于口的名字固上一層緊密結(jié)實的鎖,鎖進了心底最深處。

      這條環(huán)海公路很長很長,前方彎彎繞繞的路被淺山遮掩,漆刷在路面上的黃線透亮,蜿蜒至視線盡頭。目光所及之下的是五彩斑斕的房屋,東倒西歪地坐落在離海不遠的岸邊,再往后是成蔭的棕櫚樹和椰子樹,高低不平地鋪成了長達數(shù)公里的熱植大道。豎立于公路兩邊的限速標識牌上的數(shù)字鮮紅,或許在冥冥之中就暗示了卓淮和蘇虞的結(jié)局——不可超速,不可越界。

      從那以后,卓淮就再也沒有見過蘇虞了。

      蘇虞離開了桉海,一路向北,來到了北邊的一所超大城市——也是在這里,他抬首,見到了平生的第一場大雪。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雪。那時,少年這樣想道。我這里已經(jīng)是冬天了,可你那邊還是夏天啊。

      大學四年,蘇虞的生活依舊和曾經(jīng)一樣井井有條,獲得了四年的一等獎學金,贏來了無數(shù)喝彩和掌聲,鮮亮的男生站在陽光底下,接過一個又一個屬于他的獎杯獎狀,登上一個又一個隆重講臺進行演講。
      研究生畢業(yè)后的他不顧周遭所有人的不滿與反對,放棄了留在大城市教書育人的機會,而申請了山區(qū)支教這一崗位,于新的學期只身一人前往貧困的西南邊陲,守護著留守在山區(qū)里幾十名孩童,教他們讀書,教他們寫字,教他們畫畫。

      望著那些孩子清澈的眼睛,有時蘇虞會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時光,回想起遠在海島上的男人。
      你還在教書嗎?你父母身體還好嗎?你結(jié)婚生子了嗎?你……

      山區(qū)的通訊設備不是很發(fā)達,手機經(jīng)常沒信號。一來二去,蘇虞就買了本厚厚的筆記本,經(jīng)常窩在宿舍里寫一些和卓淮有關的東西——用文字記錄回憶,用文字敘述喜歡,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情。

      百日誓師那日和卓淮拍下的唯一一張合影被蘇虞打印成照片,夾在了手機殼背面。有一次他的學生在不經(jīng)意間瞟到了照片上的男人,就用稚嫩的嗓音問道:“蘇老師,被你藏在手機殼里的漂亮哥哥是誰?”
      蘇虞愣了愣,一時沒有回答學生這個算不上冒犯的問題。
      “他是……”蘇虞聲音發(fā)緊,虛晃的視線落在了山后正值花期的玫瑰花上,突然靈機一動,“大概是我不遠萬里,只為送一朵玫瑰的人!
      年紀尚小的男孩女孩其實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刻意義,但是他們讀得懂老師臉上的表情——他們知曉蘇老師現(xiàn)在很開心,因為照片上的人而開心。

      八年過去了,(1)班也組織了多次同學會,幾乎所有同學和老師都在,除了蘇虞。
      每次同學聚會前副班都會給蘇虞打電話,絮絮叨叨地說上一大堆:“班長,你這次又不來。俊瓉韱h,這么多年都沒聚過了,所有老師都在呢……嗯,卓淮啊,他肯定也在啊,卓老師又不像你,這么多次同學會,他一次都沒有缺席過……哦,路太遠了啊……好吧,那行,那下次你一定要來啊。”
      一想到副班粗啞的聲線,蘇虞不自覺地感到暖心和愧疚——每年一次或者兩次的同學會,即使每次自己的答案都是否,對方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的拒絕之后,仍然會在下一次聚會到來之前,準時給自己發(fā)消息。

      其實蘇虞不是不想去,他想去,并且是非常想去,只是他還沒有說服自己去見卓淮——他沒有勇氣見他——正因為深知老師對自己沒有任何齷齪歪曲的意思,他才擔心見了面之后,自己會潰不成軍。
      所以每次他都會提前詢問卓淮會不會來,只要對方來,他就不去。

      膽小鬼。蘇虞自嘲地想道,提筆在筆記本上寫道。蘇虞你就是一個不敢說愛的膽小鬼。

      在山區(qū)支教的第三年,在畢業(yè)季前,副班又樂此不疲地給蘇虞打了電話:“班長班長,你下周……嗯,也就是六月中旬有時間嗎?來不來同學會?”
      “嗯……幾名老師都在嗎?”蘇虞暫且留中不發(fā)。
      “唉,這次湊不齊啦。卓淮這次來不了,我昨晚給他發(fā)消息,他說他有點忙,這次的同學聚會就不參加了。”
      “哦,這樣啊……”蘇虞偏頭張望一眼窗外陰沉的天——這邊正值雨季,已經(jīng)淋淋瀝瀝地滴了將近一周了!班,好久沒見你們了,應該可以,我今晚給你回復!
      “好嘞,班長,你可一定要來啊!
      “嗯,我去看下日程!

      當晚八點,蘇虞就給對方發(fā)了信息:具體日期和地點發(fā)給我。

      同學聚會前五天,副班正在和酒店溝通人數(shù)的時候,突然收到了蘇虞的消息:抱歉,我這邊洪災了,今年大概率去不了了,我們下次再聚吧。
      副班一眼掃完這句簡短的話,咂了咂嘴,在心中嘆口氣:“您好,再減去一套餐具吧,有個人有事情來不了!

      西南山區(qū)這些天正在經(jīng)歷近十年以來最大最危險的一場洪災,仿佛是在渡劫。
      洪水沖倒了無數(shù)座房屋,折斷了無數(shù)根大樹,養(yǎng)殖魚在污水里游泳,雞鴨鵝被巨浪打散。它洗劫了當?shù)鼐用裥燎趧谧髁艘荒甑霓r(nóng)田,卷走了他們的寶貴的財產(chǎn),搜刮完上游的村莊,便繼續(xù)咆哮著侵略下游的小鎮(zhèn)。

      給舊同學發(fā)完信息,還沒過兩個小時,村里就發(fā)布了緊急預警,通知當?shù)鼐用褛s快往高地跑規(guī)避洪水和泥石流。
      蘇虞擔憂地望了一眼窗外,下意識地咬緊嘴唇。
      水位不斷上漲,他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在宿舍里停留了,趕緊從抽屜里翻出了那本記錄了自己許多心事的筆記本揣在懷里,帶著自己的手機和證件,踩著深及膝蓋的污水跑出大院,跟著居民一起往安全地帶避險。

      混亂。
      看著亂逃亂竄的村民,這是蘇虞的第一反應——這里太過貧窮,除了老年人就是孩子,青壯年勞動力的數(shù)量一雙手就足以數(shù)得過來。老人活得久、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是懂得應如何應對這種極端天氣的,但無奈年紀大了,行動難免不便,慢吞吞的看得讓人焦灼。孩子就更不用說了,驚慌失措地哭著喊爺爺奶奶,在混亂中被人撞倒后半天都爬不起來。

      暴雨愈下愈大,雨傘在這種情況下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處了。蘇虞扔掉傘,任憑著雨沖刷在他的身上。
      眼睛在雨簾中完全睜不開,衣服被打濕后格外沉重,蘇虞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深水間移動著,懷間還抱了一個班上的孩子——她和爺爺奶奶走散了,小腿又被隱藏在洪水里的利器劃傷流了好多血,痛得站不起來。
      蘇虞不可能丟下她不管的——否則,那就相當于目睹自己的學生走向死亡。

      女孩環(huán)住青年的頸脖,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她小聲道:“蘇老師,我會不會死。俊
      “不會!碧K虞輕聲安慰兩句,小心翼翼地避開從上游傾倒下來的沉積物。
      “我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雨。”女孩聲音帶著哭腔,“蘇老師,我好害怕,我想我奶奶!
      “蘇老師能帶你找到奶奶的!碧K虞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堅定道。

      實際上,蘇虞自己心里都沒底。
      喘息聲越來越重,水位越漲越高,不斷壓制著腹腔、胸腔,蘇虞甚至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他好像落進了一個與外人隔絕的結(jié)界里,無論怎么走、走了多長時間、前進了多遠的距離,他都找不到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原本抱在懷里的女孩在青年的細聲細語的勸說下,被對方換了個姿勢、重新架在了后頸處——畢竟此時水位已經(jīng)上漲到蘇虞的胸前了。
      在暴雨的肆意凌虐下,蘇虞對時間失去了概念,雙腿也早已麻木,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踱了一步又一步。

      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女孩甚至抱著青年的頭小睡了一覺,蘇虞才隱隱約約地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些嘈雜的混著暴雨聲的人聲。
      勉強抬起僵硬的頸脖,他努力地朝前方望去,看見了幾十個村民正站在一處人家的樓頂上朝自己揮手,讓他往這邊走。

      蘇虞笑了笑,對女孩道:“看見了嗎?你爺爺奶奶正朝你招手呢!彼纳ひ羯硢≈翗O,似是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
      “看到啦看到啦!”女孩興奮地應道,朝自己的家人奮力地揮手回應。
      蘇虞狠咬一口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和疼痛讓他的意識清明了不少,他臉色蒼白得駭人,簡直像個被雕刻出來的人像。

      就在他竭力往房子那邊移動的時候,水流又再度湍急,連續(xù)打了幾個巨浪,蘇虞堪堪被浪沖得后退了好幾次,嚇得村民和女孩都驚叫起來。
      用力地閉了閉眼睛,蘇虞咬著牙,拖起沉重的傷痕累累的雙腿,繼續(xù)向前。

      意識愈發(fā)愈的恍惚,好不容易到了墻邊,蘇虞先將女孩遞給上面接應的村長,用手托著她的臀部往上舉。等到女孩順利被救起,村長想伸手拉蘇虞上來,兩人的雙手即將接觸時,一個浪倏地打了過來,打得疲憊不堪的青年徹底沒了力氣,無助地被浪潮席卷著沖向下游。

      “蘇老師!”
      “老師——”

      因為從小在海邊長大,蘇虞水性還可以。出于本能,他想盡一切辦法浮出水面探出腦袋,胡亂地朝四周抓去,最終成功地抓住了一根樹枝,阻止了自己被洪水沖走。
      緊緊地握著扎手的樹枝,他茫然地望著陰沉暗淡的天空,□□和靈魂像是被分離了似的無法使喚,陷入絕境。
      蘇虞好想繼續(xù)與命運反抗,可是身體早已逼近極限,靠著僅剩的一點意識,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雙手,不讓其松開樹枝。

      又一個浪打過來,這個浪又兇又猛,甚至都卷走了被青年塞在口袋里的早已濕透軟化的證件、筆記本和手機。
      “老師!”
      看見被自己視若珍寶的筆記本和照片被洪水卷走,蘇虞頭腦像是死機了一樣無法運轉(zhuǎn),還沒等意識反應過來,身體就搶先一步做出了行動——青年下意識地松開了被樹枝扎得血肉模糊的雙手,順著洶涌湍急的洪流踏出一步,拼盡全力地伸手夠手機和筆記本,指尖碰到后便緊緊地抓住攥緊,眼底滿是恐懼。
      不可以。他絕望地想道,將筆記本和手機抱在懷里。我死也不要離開你。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你說,我還沒和你提過我有多喜歡你呢,我想和你談一場平淡的戀愛,我還想……

      洪水涌來,他跌入了無盡深淵。

      酒店里,高三(1)班的老同學和老師們坐在椅子上,彼此間談笑風生。
      菜品全部上齊,就在大家正要舉杯敬酒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
      “抱歉!弊炕辞敢獾貙Ω卑嘈α诵,“我現(xiàn)在還能加入嗎?”
      “卓老師?!”
      “卓老師!當然可以啦!快坐快坐——”

      騰出一個空位,服務員為卓淮添上一疊新餐具。
      “卓老師,您不是說最近忙嗎?怎么又來啦?”
      “嗯,這不是為了你們,特意加班加點將工作做完了嗎!弊炕葱Φ溃凵裼幸鉄o意地在掃視一圈。
      他還是沒來啊……
      沒瞥見那個人的面容,卓淮垂了垂眼。
      “嘿嘿,那我們還真是榮幸!备卑鄵狭藫项^,“來來來,我們快敬酒敬酒!”

      這餐飯才吃了一半,副班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瞇著眼睛瞅著屏幕上的來電人,看到備注名為“蘇虞媽媽”時有點兒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離開包間去外頭接了這個電話:“伯母?”

      等到副班回包廂的時候,好些人都發(fā)現(xiàn)了他臉色不對,灰白死沉,不禁問道:“唉,副班,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在原地愣了半晌,他的嘴唇微微蠕動:“蘇、蘇虞他……”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卓淮猛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剛才蘇虞媽媽聯(lián)系我,說班長已經(jīng)、已經(jīng)離開了……”
      頓時,周遭一片嘩然,唯有卓淮一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安靜極了。

      ……

      洪水褪去,當?shù)卣谙掠蔚囊惶幊练e物里找到了一具早已冰涼的尸體。
      尸體以蜷縮的姿態(tài)圍成一團,雙臂緊緊地護在胸前——村干部覺得奇怪,就輕輕將其胳膊移開了——下一秒,一部泡得發(fā)白的手機和軟爛得不成形的筆記本就掉在了淤泥上。
      中年男人皺著眉頭檢查了一下那部手機,發(fā)現(xiàn)透明手機殼的背面還夾了一張糊得看不清內(nèi)容的照片。
      “回頭還得核對死癥身份……”他小聲嘀咕道,“唉,小李,這兒有具尸體,搬走吧。”

      卓淮在副班那兒問到了蘇虞支教的具體地址,飛機換火車、火車換汽車、汽車換大巴、大巴換人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這片偏遠落后的山區(qū)。
      剛經(jīng)歷過一場災難,山里的村民都是臨時在戶外搭帳篷居住生活。

      他靜靜地環(huán)顧著這里蕭瑟的殘破不已的景,忽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班上提過一次自己想去支教的事情。

      “咦?”一道稚嫩的聲線打破了卓淮的思緒,后者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出聲的是一個小孩,他身邊還有幾個同齡孩子。
      小孩指著卓淮,扭頭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同伴:“唉唉,你們看,這個不就是被蘇老師藏在手機里的、說想要送一朵玫瑰花的人嗎?”
      卓淮聞言一怔,愣愣地望著那幾個天真爛漫的孩童,垂在身體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后來啊,男人回到了依舊四季長夏的桉海,繼續(xù)教書育人。他的辦公桌上擺了一個精致的木制相框,里頭有一張畫質(zhì)模糊的照片——主角一只手拿著筆,一只手撐著腦袋,臉上的表情因為光線角度的問題而看不真切,但莫名就給人一股柔和堅定的感覺,而背景是鋪天蓋地的暖調(diào)陽光。
      在這名為“桉!钡难睾P〕抢铮瑳]有皚皚白雪,沒有青澀少年,沒有嬌艷玫瑰,只有聒噪的蟬鳴、盛大的熱植和燥熱不已的永遠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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