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澤第一次看見林霜露是七歲的時候。
　　那時他膽小又自卑，因為家里賣魚，身上總有洗不掉散不去的魚腥味，周圍的小朋友都笑話他不愿意跟他玩。
　　林霜露是第一個愿意伸手跟他一起玩的人。

　　周云澤被欺負，林霜露就拿著搟面杖把欺負周云澤的都趕跑。
　　和林霜露在一起漸漸的周云澤開朗了不少，他手很巧，經常用草編一些新奇玩意兒送給林霜露玩。

　　晉城城南山間有一條河，林霜露喜歡吃烤魚，周云澤就帶著林霜露去捉魚給她烤魚吃。
　　陽光照著河水粼粼，潺潺而流，河水清澈，周云澤挽著褲腳站在水中的石頭上，林霜露蹲在岸邊，激動地朝周云澤右邊指了指，周云澤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正看見一條游魚。

　　周云澤雖然膽子不大，抓魚的時候卻是穩(wěn)準狠，他看準時機迅速出手。
　　“抓到了！”
　　林霜露高興地蹦起來：“好耶！快上來快上來�！�

　　魚在周云澤手里亂晃，周云澤上岸把它扔在了岸邊，笑著說：“林大小姐這么多年也沒學會捉魚啊�！�
　　林霜露已經架好了火，毫不在意地說：“你會就好了啊，我負責吃。”
　　周云澤食指中指交錯輕彈了林霜露一下：“你倒是會享受。”

　　周云澤處理著魚，狀若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明日有時間嗎？”

　　林霜露坐在石頭上，雙手撐著下巴：“有，怎么了？”
　　“那明日戌時我在青楓橋等你，我有東西給你�！�
　　林霜露看了他一眼，湊過腦袋好奇問道：“什么東西��？”

　　周云澤偏頭看她，十年轉瞬而過，少年長成，當年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周云澤喉結動了動，不再看她：“你明天就知道了�！�

　　明日是乞巧節(jié)，林霜露很難不多想，她乖乖地閉了嘴，耳朵悄無聲息地紅了。

　　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①街上紅燈籠掛著，星火點點，周云澤手里攥著什么在青楓橋上踱步。
　　“嘿�！绷炙杜牧艘幌滤募绨颍瑥乃砗筇竭^身來，“我來啦�！�

　　周云澤緊張地轉過頭，看見林霜露一襲湖藍衣裙，襯得整個人靈動極了。

　　周云澤被驚的說話都磕巴了：“你....你今天特別.....好看。”

　　林霜露笑了一下，這條裙子是她第一次穿，她從昨天晚上就在想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帶什么首飾，怎樣搭配能更好看一點，看起來好像效果不錯。

　　“你找我什么事？”

　　周云澤也跟著笑了起來，垂下來的手握成拳給自己打了個氣，然后開口道：“霜露，我.....”

　　周云澤嘴動了動，想了好幾天的腹稿如今看著林霜露的眼睛卻不知怎的一句漂亮話也說不出來。

　　他拿出手里一直攥著的發(fā)簪：“這個桃木簪子是我自己做的，做了很久想送給你，希望它能護你平安�！�
　　“我.....”周云澤抿嘴笑了一下，“很慚愧，我總是很笨，其實我們一起，總是你幫我比較多，以后我會努力保護你，一定不讓你受委屈�！�

　　林霜露看著他，眉眼彎彎，突然雙手捧上周云澤的臉，笑著說：“沒關系，護著你我樂意。”說完，踮腳在周云澤的側臉輕輕親了一下。
　　周云澤差點抖了一下，脖子倏地紅了，林霜露說：“廢話那么多，說一句喜歡我這么難么？”

　　周云澤聽著自己胸腔劇烈的心跳，點點頭：“嗯，喜歡你，我喜歡你�！�

　　林霜露紅著臉低下頭說：“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
　　周云澤有點受寵若驚，他看著林霜露從腰間拿出一個香囊，袋上繡著云紋：“這個呢，也是我自己繡的，只不過我手沒那么巧，可能不太精細，你可不許嫌棄啊�！�
　　林霜露可不是能坐著安安分分做女紅的性子，讓她消停坐一個時辰，就跟屁股上長釘子一樣難受。

　　值得讓她有耐心繡這個香囊的，只有周云澤一個人。

　　周云澤雙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不會，你繡得很好，我特別喜歡�！�
　　周云澤把香囊妥帖地收好，抬頭對上林霜露的笑臉，看見她手里的簪子，問道：“我?guī)湍銕�？�?br>　　“好。”周云澤把桃木簪插在林霜露的發(fā)間，看了半天。

　　“好看嗎？”
　　“嗯，很好看。”

　　不久后，周云澤找了媒人上林霜露家提親。
　　周母拿著兩個人的八字找晉城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說是上好的姻緣，卜了個良辰吉日，日期定在明年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時候。

　　兩家人都高高興興地準備著喜事，整天忙著，卻也忙得樂呵。

　　若是說這門親事里有誰不太開心，那大概只有林霜露的弟弟林寒雨了，不過他也不是對周云澤有意見，而是對林霜露要出嫁這件事有意見，換作別人娶，他也是不樂意的。

　　周云澤再三保證自己會對林霜露好，終于不在林寒雨那收白眼了。

　　然而萬事萬物并不總能在計劃之中，也并非全然能夠如愿。

　　已經進了臘月，晉城偏南，很少飄雪，但寒意卻并不比別處少上幾分，林霜露朝手心哈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快步朝家走去。

　　路上卻看見前方有一群人不知在看什么告示，林霜露聽見有人在嘆氣，她不擠過去便問附近的人道：“大娘，前面告示上寫了什么�。俊�

　　大娘深深地嘆了口氣虛指了兩下告示：“這是，官府的征兵貼��！”

　　林霜露一驚：“征兵？”
　　林霜露急切地往前擠了擠，想看看告示上寫了什么，她擠到前面，快速瀏覽了一遍，什么“征調兵馬，以衛(wèi)國家”、“年齡在十六至四十五之間，身強體壯”、什么“當以身許國，奮勇爭先”。

　　她只感覺當頭一棒砸的她有點眼前一黑。
　　大齊向來重文輕武，國內精兵甚至不到十萬，既不兵強也不馬壯，邊境還偶爾會有些許摩擦。

　　前段時間，林霜露聽人說，南邊近來不太平，已經有地方失守，有許多逃到晉城的難民。
　　晉城臨近南部腹地，是不容有失的，否則這一路北上，就要直逼京都了。

　　好在大齊雖然兵少，但是人多，于是這強制征兵告示便出來了。

　　林霜露趕緊回了家。
　　“爹，娘，出事了！”

　　家里氣氛凝重，征兵要求年齡十六至四十五之間，而林寒雨今年剛好十七，除了林寒雨，林霜露還惦記著周云澤。

　　官府給的時間很短，第二日便挨家上門登記，告訴了需要準備的東西，有些家里哭鬧著不肯讓自己的孩子丈夫去，就直接被抓走了。

　　林霜露這兩天強撐著準備，可是一看就周云澤就忍不住紅眼眶，周云澤便攬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別擔心，保家衛(wèi)國征戰(zhàn)沙場，這是多少男兒的夢想呢，多英勇。”

　　林霜露白了他一眼：“你少來了，你從小哪里碰過兵器？你會嗎？就你這小身板，上戰(zhàn)場不是給人送菜么�！�

　　周云澤捂了一下她的嘴：“還沒開始去呢就咒我了�！�

　　林霜露反應過來趕緊“呸”了三下：“你肯定能回來的�！�

　　“嗯�！敝茉茲尚χf，“到時候我在賺個軍功回來，沒準能升個百戶，這說出去多有面子，然后風風光光地娶你。”

　　林霜露終于笑了，理了理他的衣領：“不求你得軍功，只求你平安回來�！�
　　“好�！�

　　幾天穿梭而過便到了啟程的日子，周云澤和林寒雨背著背包，和家人辭別。
　　林母哭著說：“云澤，小雨年紀小，路上就麻煩你多照看了�！�

　　周云澤點點頭：“那是自然，您不必擔心�！�

　　周云澤安撫地抱了一下父母：“別哭了，我們很快就回來�！�

　　林霜露看著周云澤，眼里蓄滿了淚，她死死地攥著周云澤的胳膊，好像這樣就能把他留住似的。
　　“我等你回來，你說過要娶我�！�

　　周云澤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親了親她的額頭：“我記得呢，放心吧，我哪次對你失過約？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寒風凜凜，才幾步，就吹的周云澤和林寒雨的背影都模糊起來，再一看，已經不見人了，林霜露手上殘留的溫度已經散去，只剩下涼了。
　　太涼了，這個冬天，快過去吧。

　　剛開始一個月的時候，林霜露還能收到來信，后來就什么都沒有了，她只聽說南邊又戰(zhàn)敗了。

　　林霜露在寺里雙手合十祈禱著這個冬天快點過去，好消息能合著春天一起來。

　　可春天來了，婚期過了也沒等到好消息，晉城也變得危險起來，許多人都收拾行李打算離開，林霜露不走。

　　她等到春暖花開了，凌河的游魚冒了出來，艷陽高照，她終于聽見南邊贏了，敵人被打跑了。

　　林霜露開始笑了，她打聽著將士幾時回來，算著日子盼著人回來娶她呢。

　　這一天林霜露正在店里忙著做糕點，老遠就傳來林寒雨的喊聲：“爹、娘、姐，我回來了！”

　　林霜露搟面杖一個沒拿穩(wěn)，掉了下來，她顧不上撿，也顧不得手上都是面粉，快步跑了出來，看見林寒雨站在門前，整個人黑了不少，卻看著健康，沒少胳膊也沒少腿，林霜露就滿意了。

　　林父和林母拉著林寒雨看了半天，確定自己兒子活著回來了，二老喜極而泣，林霜露擦掉臉上的眼淚問道：“周云澤呢？你怎么沒和他一起？”

　　林寒雨面容一僵，看向林霜露“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林霜露嚇了一跳：“你這是干什么呀？快起來。”

　　林寒雨不起：“對不起.....姐.....”他說著哽了一聲，“都怪我.....都怪我�！�
　　林霜露仿佛知道了什么，她渾身發(fā)抖，蹲下來扶著他的肩膀問道：“他怎么了？”

　　林寒雨低著頭說道：“姐夫他.....死了，是為了救我�！�
　　林霜露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下跪坐在地上，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么。

　　林寒雨怕她受不了，起身去扶她：“姐，我.....”

　　林霜露搖搖頭：“我沒事，你.....”

　　她話沒說出來哽了一聲，林母和林父在一旁安慰她，她突然什么也聽不見了，覺得呼吸不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林寒雨趕緊把她抱回房間，林霜露轉醒已經天黑了，她唇色發(fā)白，整個人好像都頹了下去，轉過頭，看見林母坐在床旁看著她�！澳铩！�

　　林母看見她醒，終于放下心來，她捋了捋林霜露的頭發(fā)，覺得什么安慰都是徒勞，只好拿出林寒雨交代的東西：“這是小雨讓我交給你的，是云澤的遺物，他不敢見你。”

　　林霜露坐起身接過來，是一個香囊和一封信，香囊跟著周云澤連天戰(zhàn)火跑了那么長時間，竟一點也沒臟，一看就是被人精心護著，信上卻有血跡。

　　這是周云澤臨死前交給林寒雨的。林霜露顫抖著拿過信，看見信封上的“吾妻親啟”她就一滴淚砸在信封上暈了字跡，林霜露趕緊用衣角擦了擦，不敢哭了。

　　林霜露看完信，把信放在一旁終于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林母心疼地抱著她，林霜露哭著說：“他回不來了，娘，他回不來了.....”

　　林母也紅了眼眶，拍著她的背說：“娘知道，哭吧，哭吧。”

　　林霜露哭累了，睡了過去，卻極不安穩(wěn)，眉頭緊皺，手里攥著香囊，不知夢到了什么，哭著問了一句：“你疼不疼��？”

　　后來向林霜露求親的人很多，剛開始林母不應，后來是不敢應，林霜露不同意，她不嫁人。

　　林霜露經常去周家看望二老，幫兩人干干活，陪兩老說說話，周母讓她找一個好人家，別耽誤了自己。
　　林霜露搖搖頭說自己的心小，一家人在里面實在裝不下別人了。

　　又是一年春，林霜露去凌河邊捉魚，她已經學會自己捉魚了，也能自己烤了，她把魚架好，一陣風刮過，一片桃花瓣落在林霜露掌心，林霜露看了眼花瓣，又抬頭看了看天。

　　她想：周云澤，陽春三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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