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是個欠下了高利貸的小混混。
　　早就沒人管的他初中就肄業(yè)了，跟著他的混社會的大哥整日游手好閑，債也是跟著大哥一起借的，但是還款人只有自己，那個老大哥早就跑路了。

　　負(fù)債小混混在被人聚眾砸門時，害怕的從廁所狹小的窗子擠出來跑掉了。
　　他不敢回那個家，那群債主會把他拖去賣器官的，他就聽說過，不僅會摘腰子，還會砍了腿送到別的地方去乞討。
　　但是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曾經(jīng)那些好哥們一個個都遠(yuǎn)遠(yuǎn)的避開他，什么狗屁兄弟情誼全是扯淡。

　　只能在凌晨搭上了前往偏僻小鎮(zhèn)的公交。

　　在街頭晃蕩了五天無處可去的小混混只能靠敲詐學(xué)生湊點錢來蹭口飯吃，但很快就被當(dāng)?shù)氐拇填^追得屁滾尿流，挨了一群人的揍被威脅道再到他地盤敲詐就打斷他的腿，痛失身上全款的他無奈之下只能隨便找了長椅將就一下。
　　他就是在那時候遇到了老人。

　　老人深夜走在街道上，搖醒了睡在長椅上的小混混，十分關(guān)切道，“你怎么在這睡覺��？”

　　“關(guān)你屁事。”尊老愛幼一點不沾的混混惱怒道，“再吵我睡覺我就揍你了，老家伙。”

　　老人堅持不懈，接著搖又躺下去的小混混，“別在這睡覺啊，我們回家睡覺……”

　　混混操著睡前撿枕著的板磚就坐起來要動手，“你tm的活得不耐煩——”

　　“阿田啊，跟媽媽回家啦�！�

　　老人的話讓混混愣住。
　　“誰tm是阿田啊。”

　　老人：“你就是阿田啊。”
　　混混：“滾，你認(rèn)錯人了。”

　　老人接著拍躺下的混混，“阿田……”

　　小混混火冒三丈，抄著板磚又要發(fā)火。

　　老人渾然不覺，“回家啦，阿田�！�

　　“老糊涂了吧你！”混混扯著嗓子吼道，“老子不是什么阿田，你找不到兒子去墓地去找吧！早死了！”

　　老人，“說什么呢，你這孩子，你就是阿田啊，這怎么能忘呢？”

　　混混崩潰，他抓了抓向來糊涂的腦袋，一抓抓開竅了。
　　“對，”他反應(yīng)過來道，“對對對，我就是阿田，阿媽，我們回家哦�！�

　　于是混混就這樣跟著老人家回家了。

　　（二）

　　老人家果然是個腦袋不清醒的，一直堅持混混就是她兒子。

　　獨居的老人住在偏遠(yuǎn)的小房子里，里面十分簡陋，還囤積了不少垃圾。

　　就連混混這種能睡在外面長椅的家伙都在看到老人家屋子里厚厚的垃圾感到深深的嫌棄。

　　“什么東西啊，你就睡在垃圾堆里啊？”

　　混混花了一點時間清理老人房里的垃圾，期間老人一直左攔右阻，口口念著，“阿田你怎么忘了，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餅干了，媽媽特意留給你吃的�！�

　　“都過期兩年了誰吃這東西啊！”

　　老人家卻堅持往混混懷里塞，“給，阿田喜歡吃的。”

　　混混放棄與老人溝通，接過餅干揣口袋里，“好好好，我一定吃�！�

　　老人心滿意足，接著拿起一旁各種破破爛爛的塑料制品，“阿田的玩具，給�！�

　　混混崩潰，“阿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玩玩具呢？”

　　老人這才仔細(xì)看了看混混。

　　混混一驚，側(cè)過頭去把垃圾一掃，在床上隨便找了空地一躺，“我要睡覺了。”

　　老人：“好�！�
　　老人從身后摸了摸混混的腦袋，“哎呀，我們阿田忽然之間就長好大了呢�！�

　　“……傻逼�！�
　　混混嘀咕了一句，不耐的甩開老人的手睡覺了。

　　你兒子早死了吧。
　　也因此丟下老年癡呆的老人沒管了。

　　衰老就是如此可怕的東西，它能奪走你身為人類的最后一絲尊嚴(yán)。

　　但它似乎依舊戰(zhàn)勝不了有些奇怪的東西。

　　比如說遺忘了所有的老人依舊記得怎么做飯。

　　混混再次被老人叫醒時，老人笑瞇瞇道，“阿田，媽媽今天做了你喜歡吃的�！�

　　“狗屎�！�
　　依舊想繼續(xù)睡覺的混混心情糟糕罵著，“你個老東西不要睡覺了是么？”

　　老人家堅持不懈。

　　混混投降。
　　“行，我這就起來吃東西�！�

　�。ㄈ�

　　老人家的飯菜可以說是難吃。
　　她總是忘記點啥，一口下去味道能千奇百怪。

　　混混丟下碗，大口喝水，“你沒被煤氣毒死也是怪了事了！”

　　老人家笑瞇瞇的夾菜，“阿田多吃點。”

　　混混翻白眼，“吃個屁啊，難吃死了�！�

　　老人家：“啊？是不喜歡吃嗎？”
　　她給自己夾了一筷子，“不會啊，媽媽做的是阿田最喜歡吃的呀�！�

　　混混冷眼看著老人家吃下了食物，老人家似乎味覺失調(diào)了一樣，根本差距不到自己吃的有多難以下咽，還又夾了一筷子，“你瞧，阿田不要挑食啊，媽媽會擔(dān)心的。”

　　跟哄三歲小孩一樣。

　　混混不耐的拍掉了老人家的筷子，老人家嘀咕著不能浪費，彎腰去撿菜。

　　看不下去的混混把老人家扶起來拽到床上坐著。
　　“你在這等著�！�

　　他倒掉了難以下咽的菜品，正翻著廚房的食物，挑揀著哪些壞掉哪些可以吃的食材時，身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老人家在翻垃圾桶里的東西吃。

　　混混大邁步去搶，“你tm吃啥��！你不怕死啊！”

　　他把垃圾拿出去倒了，轉(zhuǎn)頭回來又看到老人又開始起鍋準(zhǔn)備做飯，十分頭疼的把老人拽到一邊電視機前面，打開了這個老舊電視道，“誒，我們來看電視啊�！�

　　他在廚房忙活時，老人又尋了過來，“阿田啊，你吃沒吃啊？媽媽給你做飯吃哦。”

　　混混又把老人家拽到電視前，“你坐會你坐會兒，讓兒子我來做飯給阿媽吃�！�

　　重復(fù)三遍之后，老人家嘴里的話就變成了，“我家阿田要做飯給我吃�！�

　　混混端著碗出來叫老人來吃飯時，老人家還在念著，“我們阿田長大了，要做飯給媽媽吃了�！�

　　媽的。
　　這養(yǎng)孩子怎么這么養(yǎng)啊，這玩意不是丟一邊去自己也能長大嗎？

　　混混十分火大，吼道，“吃飯就吃飯！話那么多干嘛？！”

　　老人埋頭吃飯，兩分鐘后又抬頭開心道，“我兒子給我做飯吃了。”

　　“……是，好吃嗎？”

　　老人家又吃了一口，笑瞇瞇道，“阿田，多吃菜啊，挑食不長個子�！�

　　“……”混混大口扒著飯，“死了也不會長個子�！�

　�。ㄋ模�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似乎是相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的。

　　老人家是有一筆存款在身才不至于餓死。

　　所以在老人家把這筆錢塞到混混手里說是給他存的娶老婆錢時，混混當(dāng)時盯著錢思考了很久，他其實不用猶豫這么久的，畢竟他是個從小就偷雞摸狗的混賬東西。
　　沒人會覺得他是個好東西。

　　老人十分開心的握著混混的手，又打開了自己滿是一毛一分的硬幣的鐵盒子笑瞇瞇道，“阿田，你瞧不用擔(dān)心媽媽，媽媽好多錢呢，夠花的�！�

　　“是啊�！�
　　混混把寫了密碼的存折塞到口袋里，抓了一把老人家的零錢，也笑道，“我這就去給阿媽娶個漂亮兒媳回來�！�

　　拿到錢的混混很開心的去瀟灑了一番，他做了個頭發(fā)，買了包煙正抽著的時候，抬頭看到不遠(yuǎn)處馬路對面的老人家又在翻著垃圾。

　　他摸著自己嶄新的離子燙，扭頭告訴自己這家伙活這么久了，也該死了。

　　“阿田�！�
　　耳熟的魔咒再次響起，拿著垃圾袋在撿垃圾的老人似乎認(rèn)出了混混。

　　混混咋舌，轉(zhuǎn)身就想快步離去，卻聽到身后人的驚呼和刺耳的剎車聲。

　　靠。
　　意識到發(fā)生什么的他轉(zhuǎn)身就往回跑。

　　撥開議論的圍觀群眾時，他看到正對老人破口大罵她想碰瓷的司機，和跌倒在馬路中間十分茫然看著周圍的老人家。

　　“去你嗎的�！�
　　見到這幕火從心中起的混混抬腳就是對著車頭踹著，“你tm的給老子說什么？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吧？撞我媽還敢這么囂張，tm的不給老子滾下來賠錢？”

　　“你再踹？你媽自己忽然橫行找死，你不看著�。俊�

　　混混左右尋找了一下，然后抄起老人家撿垃圾的袋子就開始對著車子玻璃一頓砸，袋中的垃圾嘩啦嘩啦的響著，卻響不過混混全是臟話的大嗓門。
　　他瘋狂砸著車主的車窗和后視鏡，“你小子有種給老子滾下來，你看我不一刀捅死你個王八蛋！”

　　大約是混混身上多年道上的氣質(zhì)嚇退了車主，對方說什么也不下車，也放棄了對罵緩慢倒車離開。
　　“遇到這種玩意真是晦氣�！�

　　混混超車子離去的方向追趕了一番，還是在老人家阿田的呼喚聲中停下了腳步。

　　剛剛經(jīng)過一場猛烈爭吵的混混喘著粗氣扭頭看著老人。

　　“阿田�！崩先思遗闹哪X袋，慈愛道，“我們回家哦，媽媽沒事，不要跟人吵架啦�！�

　　“媽的，你是傻逼嗎？”
　　混混覺得無語，“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克懒怂懔税�，活著還有什么用啊老東西�！�

　　老人家把他往人行道拽：“阿田，就算玩也不能也不在馬路中間玩啊，會有車子撞到你的�！�

　　混混深呼吸一口氣，抬手抓了抓腦袋十分不耐道，“好行，我知道了�！�

　　他反客為主拽著老人家往回走去，將垃圾袋甩到身后，沒好氣道，“走了，回家�！�

　　他在老人家留了下來。
　　冒充他人兒子的身份。

　�。ㄎ澹�

　　坐著照顧癡呆老人的行為，混混十分心安理得的花著老人家的錢。

　　請個護(hù)工可比他要的錢多了去吧。

　　于是那一聲聲阿媽，喊得也越來越順口。
　　就好像大家真的是母子一樣。

　　但是。
　　大家都能預(yù)料到吧。
　　這樣虛假的生活終究還是會被那些已經(jīng)埋下的隱患摧毀。

　　高利貸的債主終究還是找上了門。

　　混混本來有機會跑的。

　　但是老人在他們手里。

　　哪怕是察覺到不對，他依舊鼓起勇氣拖著發(fā)軟的雙腿走進(jìn)了門。

　　這段時間被他照顧的很好的老人家正慌亂的坐在人群中，混混看到了她臉上又被毆打過的淤青，早上他出門時梳得好好的頭發(fā)此時異常凌亂。

　　老人看著混混，驚恐開口道，“阿田別過來，有壞人啊！”

　　“草！”他發(fā)出爆吼，“你tm的催債就催債，有什么事就沖著我來！打老人算什么本事！你家沒老人嗎！你是人嗎！”

　　混混很快就挨了一腳。

　　“去你m的，老子還以為你小子真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呢，原來你家還有個沒死透的啊。”
　　他們邊打邊罵，“欠錢還債天經(jīng)地義，你再一個子都掏不出來，我就在你面前把這個老家伙活活打死，你信不信，��？”

　　老人家在哭。
　　“阿田——別打我孩子——你們這群壞東西，快走開！”

　　有人在拽老人，眼見就要上升到推搡了。

　　“還錢，我這就還錢！”
　　抱著頭蜷縮著護(hù)著要害的混混吼道。

　　他交出了老人的存折。

　　“早這樣不就好了。”那群收高利貸的翻了一下存折，冷笑道，“還有利息你沒還完，你再拖老子還來打你媽�！�

　　“快走，我會再聯(lián)系你們的�！�

　　混混坐在地上喘著氣，老人顫巍巍過來扶他，在他臉上摸了又摸，“阿田，阿媽在呢�！�

　　但是在老人這樣的觸摸下，混混反而覺得自己更喘不過氣了。

　　他抓著頭發(fā)低下頭。
　　“阿媽……對不起……”

　　混混從沒想過這種事情發(fā)生了會讓他感到自己那從未擁有過的良心。
　　明明他自從留下來之后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這一切真的發(fā)生之后，他卻幾乎落淚著道，“對不起……我根本不是阿田。”

　　有什么可哭的。

　　反正也是給她兒子的，早死鬼的東西用了有什么不對。

　　媽的。
　　老子給這個老不死當(dāng)了這么久兒子照顧她，她虧了嗎？

　�。�

　　混混還是逃走了。

　　他需要還錢。

　　在拿走了老人畢生積蓄之后，那些剩下的利息似乎變得不那么遙不可及了，他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地方，找了個工地開始搬磚，一邊過著艱苦的工地生活一邊擠著錢每天盤算著還要多久能還清。

　　他不是沒有想過老人家，那一聲聲阿田一聲聲阿媽幾乎夜夜都能響起。

　　但是他現(xiàn)在沒有能力照顧老人。

　　走之前他拜托過周遭很多人，他咬牙買了一些煙酒之類的禮物，請家伙幫忙看著些這個已經(jīng)不能自理的老人家。

　　鄰里答應(yīng)的很是熱心，還夸他懂事了知道回來看老媽了。

　　死了都不知道有多久了，怎么可能是鄰里以為的在外打工。
　　畢竟混混覺得沒人會在這樣的親子關(guān)系下，一個電話都不打過來，老人家里的座機就跟個擺設(shè)一樣，上面都積滿灰塵。

　　按墻上寫下的號碼打過去時還是空號，肯定死透了。

　　應(yīng)該翻翻電話簿，把老人家的座機號碼抄下來的。

　　有一日混混看著路過的公眾電話亭想到，如果能打電話回去說不定會好點。

　　但是混混又不敢。

　　工地打磨的這段時間，他像是腦子中的水全排出去一樣，心想自己可不是個東西。

　　說是畜生也不為過了。

　　但是快了。

　　很快他終于能還清賬務(wù)回家了，那時候他還能帶上一筆錢，給阿媽換一個新的電視機，省得她老是看著看著忽然花屏就走出去了。

　　到時候他就在那小鎮(zhèn)上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工作，哪怕時間上不怎么寬裕，但是他可以把家里鎖換一個，白天工作時把阿媽鎖在房里看電視，晚上回來再陪她出去走走。

　　曾經(jīng)覺得自己刀口舔血生活很酷的混混可能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

　　好像一切都能變好。

　　直到他拎著彩電笑著敲響了老人的家門，喊道，“阿媽，我回來了。”

　　開門的卻是一個帶著眼鏡的男人時。

　　那個虛幻的夢終于完全破碎了。

　　男人推了推眼鏡問道，“就是你詐騙了我媽八萬塊的是么？”

　　“……”
　　已經(jīng)不想當(dāng)混混的男人很快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阿田。
　　他勉強笑笑道，“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阿婆在不在�。俊�

　　“她死了�！卑⑻锢淠�，就好像死了的家伙完全不是他的媽媽一樣。
　　“自然老死，警方兩周前打電話通知我，我剛剛給她辦完葬禮�！�

　　至少是自然老死。
　　男人安慰自己，將手里的大電視雙手遞了過去，點頭哈腰道，“我能去看看阿婆嗎？”

　　男人接過彩電，問道，“這個多少錢？”

　　“1000塊�！�

　　“我記下了，這個算例外你可以以物抵消。你從我媽那詐騙的，剩下的七萬九千塊都得換上來，警方那里已經(jīng)立案了，你一分錢也逃不掉�！�

　　這總比高利貸好還。
　　男人冷靜想著。

　　阿田那邊還在繼續(xù)著，“身份證帶了嗎，我們?nèi)ゾ炀至�證，不然你之后跑掉了或者賴賬怎么辦。”

　　“我說�！蹦腥舜驍嗔税⑻�，“你……有多久沒回來看阿婆了啊？”

　　阿田冷漠道，“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為什么�。俊�

　　眼鏡男不耐，“因為很煩啊，一天到晚電話打個不停，還以為我是小孩子��？”

　　“……”
　　“她自己在家也能過得很好吧，我又不是沒給她卡里打錢……”

　　“但是她現(xiàn)在死了�！蹦腥四笞￠T把手低聲吼道，手臂上之前搬磚時鍛煉出來的肌肉在蓄力。
　　“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那可是你親生母親！”

　　“這個啊�！毖坨R男依舊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她是自然死啊，活得也夠了吧，死了算了，活著也沒什么用了�！�

　　——死了算了吧，活著還有什么用啊老東西。

　　曾經(jīng)脫口而出說過這樣話語的男人盯著面前的眼鏡男。

　　“去死吧！”他再次發(fā)出了曾經(jīng)的怒吼，“老子殺了你！”

　　混混抄起了那1000塊的彩電，惡狠狠將自己砸回了原本的面目。

　　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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