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覺覓對象。
　　模糊地迷戀你一場，就當(dāng)風(fēng)雨下潮漲。
　　如果真的太好，如錯看了都好。
　　不想證實有沒有過，傾慕……”
　　這憂愁又曖昧的粵語歌詞混合著書店里飄出的淡淡咖啡香味，讓站在店門口整理雨傘的姜茉打了個寒顫。她理了理沾著細(xì)細(xì)雨珠的長發(fā)，推門而入。
　　“叮�！�
　　迎客鈴響聲落下，她已經(jīng)坐到靠窗的一個卡座，動作一氣呵成。她很熟悉這首歌，張國榮的《有心人》，她曾經(jīng)很喜歡的歌。
　　點的咖啡已經(jīng)送上來，等的人卻還沒來，于是姜茉單手撐住下巴,將臉微微轉(zhuǎn)向窗外。臨樊還是這么愛下雨，她在心里嘟囔。這云天低垂之景，與她高一報到那日如出一轍。

　　“在想什么！呆子�！弊４盒脑诮远源蛄藗�響指，她撲上來的猛烈沖擊力讓姜茉一個趔趄，拿傘的手抖落不少雨水到二人書包上。
　　“等你啊，慢死了�！苯匝鹧b厲色，“去哪兒了？”
　　“馬路對面那家書店。”
　　“那你買的書呢？”
　　“哎呀，別說啦，要遲到了！”
　　祝春心嘻嘻地打著馬哈就把姜茉推進去校門去了，她最了解這大小姐有多一板一眼，理論不得。
　　她們不是一個班，所以到教學(xué)樓下就得分開 。姜茉一個人大步踏上樓梯，毫無新生的局促拘謹(jǐn)。走到拐角處，姜茉剛要抬頭，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一人，于是眼鏡飛了出去，并先于她的屁股落地了。
　　“咔嚓——”
　　眼鏡一定是被自己坐碎了，意識到這件事，姜茉的臉頓時紅到了耳根，雖然她根本看不清周圍同學(xué)的目光。
　　“你還好嗎？”一雙手伸到她面前。
　　姜茉循聲抬頭，逆著光看見的，是一個男生彎腰的身影。
　　“我……我沒事！”姜茉落荒而逃。
　　這是她和陳樾添的第一面，卻尷尬到讓姜茉畢生難忘。

　　“叮�！�
　　迎客鈴再次響起，這次徑直走入的是個男人。
　　“茉茉，”男人在姜茉對面坐下，先輕輕喚了她的小名，頓了頓笑著說“好久不見，你更漂亮了�！�
　　姜茉盯著他，瘦了，成熟了，但眼神還是那樣清亮，像草叢里跳過毛絨絨的白兔。姜茉搖搖頭，被自己內(nèi)心的比喻逗笑。
　　“還記得嗎？這首歌是我們高中常聽的。”
　　“那時我們也經(jīng)常來這里�！�
　　“時間過得真快，明天你們就舉辦婚禮了�！�
　　陳樾添摸摸后腦勺，勾起略帶羞澀的笑容“對，我想親自給你請?zhí)Ｋ策@么想�！比缓髲囊露道锬贸鲆粡埣t色燙金信箋，上面印著甜蜜的卡通小人。
　　姜茉收下請?zhí)�，繼續(xù)轉(zhuǎn)動著咖啡杯里的勺子。
　　“春心這些年過得還好吧？我很久沒…”
　　“她改名了，江雯。這是春心的新名字，已經(jīng)改了幾年了�！标愰刑泶驍嗨靶帐细怂龐寢��！�
　　姜茉并不意外。
　　祝春心的母親是名揚四海的芭蕾舞藝術(shù)家江妍，父親則是商業(yè)巨賈祝青云。外人都說二人笙磬同音，卻不知實是貌合神離。小時候祝春心常常在姜茉家過夜，她說父親醉酒后對妻子拳腳相加的樣子是她揮之不去的陰影。她也說自己恨屋及烏，總有一天要改掉自己的名字。
　　“那個雯字，”陳樾添邊說邊在桌面上比劃，“上面是下雨的雨，下面是語文的文。”
　　姜茉苦笑著說“高一開學(xué)那天也是下雨�！�
　　“是的。說起來那天也是我和雯雯認(rèn)識的第一天。應(yīng)該是在學(xué)校外面的書店，哦，就是這里�！�
　　“啊？”姜茉攢眉。
　　“我在書店門口問老板最新的《文選》到貨沒，老板正要回答我，結(jié)果她也跑來問同樣的話�！标愰刑硇r的表情很動人，有如海上忽明忽暗的流光，粼粼搖星�！八谋砬楹芸蓯��！�
　　“嗯，她不開心的樣子就像倔強的小牛�！苯舆@話時，姜茉的記憶好像真的已經(jīng)飄回了從前。

　　“茉茉！你的新同桌對你還好吧？要是不好，你跟我說，我?guī)湍愦蛩��！弊４盒木o緊勾住姜茉的胳膊，恨不得長在她身上。
　　“他很好。我的眼鏡碎了，他說怕我看不清黑板，要幫我抄筆記，所以自愿做我的同桌。”姜茉說這話時內(nèi)心有一種奇怪的激動，甚至略有一絲炫耀的心情。她和祝春心從幼兒園時就在一起，陳樾添應(yīng)該是她除祝春心外的第一個朋友。
　　“哇哦，那很好耶。”祝春心歪著頭，“明天記得介紹給我認(rèn)識，咱家茉茉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哈哈�！�
　　“下次再說吧，快回家了�！�
　　“對了，天氣預(yù)報說明天是晴天……”

　　“茉茉，”陳樾添纖長的手在姜茉面前晃來晃去，“想什么呢？”
　　“沒什么，我去下洗手間�！�
　　姜茉幾乎是逃到了廁所，她內(nèi)心有什么東西正在崩塌瓦解。
　　回想起那時姜茉問陳樾添，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陳樾添想了想說，“頭發(fā)長長的，眉眼都濃的女生�！本挂咽且庥兴浮�
　　想到這里，姜茉眼眶酸澀，眨眼間淚珠已然滑落。姜茉笑自己遲鈍，抬頭看向鏡中盛裝打扮的自己，更覺得像一個笑話。
　　平安夜一起吃的蘋果，早讀時分享的耳機，兩人三足時攙扶的手，走廊盡頭一起看落日的背影，生理期時放桌上的熱水……點點滴滴，無數(shù)令這位少女心動的瞬間，原來都只是出于普通朋友的關(guān)系。
　　先認(rèn)識陳樾添的人其實是祝春心，原來命運早已在暗中標(biāo)注了結(jié)局。
　　“外面雨停了，我結(jié)了賬先走了�！苯詮膸鰜砗笊踔翛]再坐一下，劈頭蓋臉地拋出這些話就離開了書店，只留陳樾添驚愕地張著下巴。
　　姜茉關(guān)門的瞬間店內(nèi)的歌聲也戛然而止，應(yīng)該是老板換了唱片。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雨后的臨樊二中路頗像梵高油畫里的世界�？粗磉厑韥硗母咧猩�，姜茉感到一絲溫暖和興奮，好像青春尚未離她而去。在路邊一碗熱餛飩下肚，她忽然覺得平凡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一個月前，姜茉因為上下級矛盾被公司開除，嘔心瀝血的項目也被鳩占鵲巢。她一個人在異地打拼這么多年，早已習(xí)慣了宵衣旰食不遑寧息的日子，失去工作后，她只能一個人在家哭得昏天黑地。而收到陳樾添短信的那個晚上，姜茉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覺，暗戀多年的男生和自己的閨蜜結(jié)婚這種爛俗的情節(jié)，姜茉只覺得有點唏噓。她不是言情劇的女主角，不想“報仇”，也不想讓陳樾添改變心意，回臨樊只是單純?yōu)榱松⑿摹娴奶哿恕?br>　　祝春心想的沒錯，姜茉確實是大小姐脾氣。正是她的心高氣傲導(dǎo)致她從未開口表白，這個曾經(jīng)是遺憾的事，如今居然讓她感到慶幸。
　　為什么姜茉從沒意識到祝春心對陳樾添的喜歡呢？
　　或許是因為祝春心對姜茉的好永遠(yuǎn)是無條件的付出，就像姐姐照顧妹妹一樣，姜茉從來不覺得感恩，只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就連她們的斷聯(lián)，也是高考前一天，姜茉說出諸如“我和你待膩了”，“我要考到大城市去”這樣的話之后，祝春心被迫接受的。
　　姜茉甚至有了一個更恐怖的猜測，或許祝春心從來都對姜茉的暗戀心知肚明，她高中時刻意與陳樾添保持的距離，是對姜茉的維護，更是甘愿退讓。
　　永遠(yuǎn)是祝春心在察言觀色，而姜茉還陷在幼兒園時扮演的公主角色里，不曾回頭看過她一眼。

　　雨又下起來。
　　姜茉把傘忘在了書店門口，現(xiàn)在只好呆坐在餛飩攤等雨停。
　　“小姑娘，這把傘是那個男人讓我給你的。”賣餛飩的阿姨主動和姜茉搭話。
　　“他剛走。”阿姨用籠著袖套的手肘指了指姜茉后方。
　　姜茉循著方向回頭，兩桌開外，有一個穿白色高領(lǐng)毛衣的男人背對著她淋著雨遠(yuǎn)去。
　　不是陳樾添。
　　姜茉努力想回憶起那人的名字，但透過湯鍋熱騰騰的蒸汽和吊燈撒下?lián)u搖晃晃的燈光，姜茉的大腦只檢索出一片空白。
　　“小姑娘以前也來過我們家吧，我瞧你面熟。”
　　“應(yīng)該是吧，我以前和另外兩個朋友經(jīng)常一起在這條街上吃東西�！苯杂行⿷涯钅菚r的日子了。
　　“剛剛那個小伙子也經(jīng)常來，好像和你一般大的�！�
　　“哦……”
　　“我以前是賣包子的。”阿姨可能看出了姜茉的茫然，“他經(jīng)常來我家買，還只買青椒肉絲的�！�
　　“沒想到除了我還有人這么喜歡青椒肉絲呢�！苯脏哉Z。
　　高三的時候陳樾添也會給姜茉帶包子，后來祝春心說這樣營養(yǎng)跟不上，居然每天親自送雞蛋來，包子的事就此作罷。
　　想到這兒，姜茉打開了手機通訊錄，翻翻找找，終于看見了那串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她把備注改為“江雯”，并編輯了一封短信。
　　“小雯，我是茉茉。新婚快樂!”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回信。
　　“明天見 :-)”

　　第二天姜茉起得很早，卻并沒有梳妝打扮。她耳朵上佩戴的珍珠吊飾是最簡單的樣式，與純白的塔夫綢連衣裙相互映襯，顯得落落大方。
　　上了出租車之后，姜茉有些心不在焉，她覺得臨樊很多東西都和她記憶里不一樣了。比如那條滿是參天大樹的路，過去好像常年陰郁濕冷，但此時，昨日遺留的水坑反射出雪白的陽光，盈盈的綠意竟晃得姜茉睜不開眼。
　　車一停穩(wěn)，姜茉就急著開門，卻和后面駛上來的車相撞。
　　“姜茉？”車?yán)锏哪腥怂坪跤行@喜，但語氣還是保持著平靜。
　　姜茉并不意外被人認(rèn)出，畢竟祝春心應(yīng)該邀請了不少從前的同學(xué)，可惜她認(rèn)識的本就不多，現(xiàn)在更是忘得一干二凈。
　　“啊，好久不見�！苯员锍鲆粋�禮貌的笑容便打算離開，“那我先進……”
　　“陳樾添！”這男人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朝酒店門口大喊，試圖吸引正在迎客的新郎的注意。陽光下他笑得很燦爛，梨渦虎牙一個不少。
　　“喲，兩位貴賓。”陳樾添緩緩走過來，這還是姜茉第一次看他穿西服，褪去男孩的稚氣，透出意氣風(fēng)發(fā)。
　　“這是裴昱�！标愰刑硐蚪越榻B。
　　“啊……我知道�！苯匝陲椫约旱膶擂巍拔艺J(rèn)識�！�
　　“你要認(rèn)識就怪了，他每次……”沒等陳樾添說下去，裴昱已經(jīng)捂上了他的嘴。
　　“陳年往事，不必再提!”裴昱半身卡在車?yán)�，半身和陳樾添擰在一起，實在滑稽，姜茉沒忍住笑出了聲。

　　婚禮已經(jīng)開始，但姜茉并沒有主動和祝春心搭話，她實在是對自己從前的行為感到慚愧�？粗麄儾⒓缯驹谂_上的樣子，姜茉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郎才女貌這個詞的含義。
　　“接下來，有請我們的新娘江雯小姐拋捧花！”司儀熱情高漲，想必收了不少紅包。
　　祝春心接過話筒，拖著曳地的婚紗向前一步。
　　“我想直接把捧花送給我最好的朋友。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給我的陪伴比家人更多。雖然我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但我很高興她回到臨樊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希望她永遠(yuǎn)幸�？鞓贰！�
　　姜茉對祝春心的表白感到意外，但還是迅速上臺，結(jié)果剛接過捧花就被祝春心輕輕抱住。
　　“我好想你�！弊４盒牡穆曇舻偷街挥兴齻儌z能聽清。
　　姜茉再也憋不住了，任由淚水決堤，緊緊回抱住祝春心。
　　“我還是第一次在人這么多的場合哭，這個月我快把這輩子的眼淚都用完了……”
　　“呆子�！�

　　宴席結(jié)束，人潮漸漸退去。姜茉已經(jīng)和新人告別，正要離開，卻被一襲黑衣?lián)踝　?br>　　“是你呀�！苯杂浶钥偹愫昧艘淮�。
　　“要走了嗎？你可以坐我的車回家，我沒喝酒�！迸彡耪f完便后退一步，怕姜茉感到冒犯。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那我可以要一個你的聯(lián)系方式嗎？”裴昱的語氣謹(jǐn)慎而克制。
　　“不了吧……”姜茉已經(jīng)打算拒絕了。
　　“你就給他吧�！标愰刑聿恢德犃怂麄兊恼勗挾嗑茫K于忍不住站出來�！斑@么多年了，這小子還是這么慫。高中的時候他每次買了東西都不敢親自給你，只能托我放你桌上�！�
　　姜茉愣了愣。
　　“蘋果，牛奶什么的。對了，有次我們班飲水機壞了，還是他給你送來的熱水�！标愰刑砝^續(xù)補充，毫不在意裴昱羞紅的臉。
　　“哦，對了。那首《有心人》也是他逼我下在你的MP3里的，讓我放給你聽。”
　　姜茉緩緩將碎發(fā)別至耳后，若有所思。
　　“那你高中為什么不找我？”
　　“我試過要你的電話，在校運會上。我是兩人三足項目的志愿者，你估計不記得了。”裴昱撓撓頭，面露苦色。
　　“那時你說……”
　　“你說，不了吧�！标愰刑砣滩蛔〔逡痪洌熬秃蛣偛乓粯��！�
　　姜茉滿頭黑線。
　　“你們還真是不撞不相識。”陳樾添越說越起勁，“高一那天你在樓梯上撞了他，今天又在酒店門口撞了他。”
　　姜茉的大腦真的要宕機了。
　　“我撞的不是你嗎？”
　　“你撞的是裴昱�！�
　　“那你干嘛和我做同桌？”姜茉有點捋不清。
　　“雯雯拜托我，我當(dāng)然不能拒絕�！�
　　姜茉差點被氣吐血。
　　“陳！樾！添！你不早說！”要不是想著他今天結(jié)婚，姜茉真的會揍他一頓。
　　“雯雯不讓我告訴你�！�
　　姜茉真是交了一個守口如瓶的好朋友。
　　“別生氣，”裴昱伸手抓住姜茉的衣袖，又迅速松開�！八麄兌际浅鲇诤眯��！毖凵耠S即落至姜茉耳垂，直勾勾地盯著。
　　“對不起，裴昱�！苯圆恢琅彡湃绾文苋淌茏约哼@么多年的冷漠與忽視。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只希望我的存在沒有讓你感到困擾�！�
　　珍珠吊飾煥發(fā)出奶油般的光澤，閃爍在裴昱的眸底。
　　“姜茉，你要是想聽那些故事，改天我可以親自告訴你。但你要是不愿......”
　　“不必改天，今天就很好�！苯悦摽诙�，毫不矜持。
　　“可以給我你的聯(lián)系方式嗎？”姜茉拿出手機。
　　“我還得還你傘�！�

　　番外

　　多年后書店換了新的老板，他偶爾把這個故事說給進店的學(xué)生們聽。一杯咖啡的時間故事總是講不完，學(xué)生們只好下次再來聽。
　　“老板娘，大叔講的那個故事最后結(jié)局到底是什么呀？”一個稚嫩的男孩兒偷偷向姜茉打聽。
　　“等他回來就……”姜茉故作神秘。
　　“叮�！�
　　“老板娘，大叔講的那個故事最后結(jié)局到底是什么呀？”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大步跑進來，喘著粗氣。
　　姜茉看著這場景怔怔有些出神。
　　“叮�！笔且粋�男人提著菜籃進了書店。
　　“你快給他們講吧，我可耐不住他們纏我。”姜茉接過男人手上的菜，語氣滿是嗔怪。
　　“好，好�！蹦腥斯笮Γ鏈u虎牙一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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