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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艾瑪上任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明明好不容易考上了飛船駕駛員,還和自己的暗戀的前輩分在了一起,現在怕是要帶著愛和愛的人一起死在宇宙的某個角落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意外。
原本只是地球人向月球人運輸物資的普通任務,卻在到達月球前被幾光年外的行星爆炸帶來的碎片擊中了飛船的引擎,他們就這樣在無重力的環(huán)境里失去了飛行的翅膀,可憐的飛船受到撞擊力的影響直直朝著地月外的方向勻速漂流。
發(fā)生這場事故時,由于月球正處于被地球遮擋住光源的陰側,再加上每天都有無數飛船工作;憑飛船現在運動的速度,等他們察覺到有人失聯的時候,艾瑪恐怕已經因為失溫凍死在宇宙的某個角落了。
艾瑪看著那顆漸漸遠去的藍星,默默的跟自己的家告別;一想到要和熟悉的親人永別,僅存的理智就被悲傷占據了,她緊緊地縮在座位上小聲抽泣。
“別擔心,我已經想辦法跟他們取得聯系了!笨偸呛馨察o的前輩難得主動搭話。
“可是…西追,不是會有延遲……”
“飛船上還有原本要運輸的能源儲備,我們會堅持到回去的!
是啊,如果察覺到失聯后取得了定位,哪怕是為了西追這個等級的人,他們也會派最快的救援飛船來吧。
與好不容易考上駕駛員的艾瑪不同,做了多年科研研究的西追只是在閑暇時候帶帶像她這樣的新人,只要他再堅持幾年,就能獲得去月球的資格。
沒有地球人不想去月球,它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理想鄉(xiāng),像艾瑪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都擠破了頭想要成為飛船駕駛員,只為了能通過運輸任務在離月球最近的空間站窺見月球的真容。
艾瑪還沒到過那個空間站,比起多看一眼真正的月球,西追就是她現在身邊最真實的理想。
或許吧,和喜歡的人在宇宙里無限漂流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西追從善如流的打開運輸物資的包裝,挑選了一些食物和保暖的衣物,他選出其中一份交給艾瑪:“現在不用一直坐在座位上了,就讓那塊隕石替我們指路吧!
艾瑪停止了胡思亂想,她開始相信那些救援隊會趕在他們只剩半條命之前找到他們;艾瑪在交給自己的物資里找到了番茄湯和一些牛排肉,使用飛船上的維生設施完成烹飪后,她找到了站在落地舷窗旁的西追,男人也只是三十左右的年紀,卻成熟的像艾瑪的父輩。
他背對著艾瑪,右手端著的咖啡正冒著熱氣,他面前就是一片星河,地球看起來比剛才更小了一點,旁邊的太陽像一盞巨大的火焰燈,艾瑪覺得自己正在觀賞一場盛大的落日。
“味道還不錯哎,前輩你嘗嘗?”艾瑪盡量掩飾了自己的忐忑,但這似乎顯得有點多余了,西追向來是個善解人意的人。
男人用自己的勺子嘗了一口,看不出情緒的神色有些許緩和。
“挺有食欲的,好好吃完別浪費了。”他的睫毛忽閃忽閃,溫柔又有分寸的叮囑著。
艾瑪想起自己兩年前第一次見到西追,因為學院的研究任務她被分配到了近海的基地進行實習,那里的后山有一座陳舊的溫室,她總喜歡在閑暇的時候去里面觀察那些干枯的好像上個世紀留下來的各種植物,那些凝聚了時間的東西對艾瑪來說總是有種特別的魔力。
一個明月高懸的晚上,艾瑪因為一直寫不出研究論文跑到這里崩潰大哭;就在她的哭聲越來越放肆的時候,突如其來的陌生的關切嚇得她僵在了原地。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西追,他一身白色的研究服,微微散亂的頭發(fā)雖然沒有精細的打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秩序感的眼鏡顯出了高挺的鼻梁。
她第一次知道這座溫室是有主人的,只是這個主人喜歡晝伏夜出罷了。
西追常年滯留在這里做植物移栽的實驗,通過海邊的潮汐力和特殊的維度模擬月球的生長環(huán)境,驗證地球植物適應環(huán)境的可行性;整個溫室大片枯死的植物,都是他沒處理好的失敗品。
天賦不足的學院少女從此記住了這個深居簡出的研究員,一有空閑的晚上就來溫室,和他分享珍藏的電影,無數個夜晚他們聽著潮汐,吃著西瓜看完了一卷一卷的錄像帶。
雖然西追的話很少,但艾瑪還是覺得很滿足。
宇宙里沒有白天黑夜,但是觀望的那顆藍星只有最開始的一半大了。
西追總是在前一天就把食物分配好,艾瑪相信這位經驗豐富的人能處理好一切,只是最近開始節(jié)省除維持正常需求外剩余的量了,盡管西追總是讓她不要擔心,但過去的這幾天時間還是讓艾瑪生出了危機感。
艾瑪撫摸著舷窗,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可有的東西就是千百年來都不曾變化,直到下一個意外到來。
但在那天之前,所有的星星都是安安靜靜的。
“前輩,救援隊什么時候來呢?”
“本來發(fā)送信息的時候就是有延遲的,而且出發(fā)后還要追上我們偏移的距離,哪怕是速度最快的救援飛船,花數天時間也是正常的!
“是嘛……”
艾瑪喃喃的說。
無論多美的景色,一成不變也是會讓人厭倦的;可是比起百無聊賴的情緒,更可怕的是這種空曠的孤獨感。
宇宙中沒有傳播聲音的介質,所以及時艾瑪撞破舷窗,向地球的方向大聲呼救,聽到的只會是死一樣的寂靜。
偌大的飛船里,真的只有他們兩人的聲音。
如果西追不在,艾瑪覺得自己不出幾天就會瘋掉。
“你的指導員有給你講過行星譜系的內容嗎?”
艾瑪不由得一陣心虛。
“一兩年前的事了,當時知道現在也還給他了吧……”
本來以為自己會受到西追的無情數落,他卻找了個離舷窗近的位置坐下了。
“那坐過來,我給你講講!
艾瑪覺得他很有當老師的潛質,那些遺忘的記憶又被點亮了,重要的是整個過程一點困意都沒有。
“…我們現在看到的幾顆星星連起來是天蝎座和蛇夫座,雖然看起來它們挨得很近,但是真正的想要找到彼此卻需要跨越數萬光年;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兩顆星星的距離被無限放大,因此距離真正的星際旅行人類還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
西追說到關鍵的地方,習慣用手把描述的星星指出來,他右臂的袖子被飛船的重力系統(tǒng)拽下來一截,又露出了那個艾瑪熟悉的字母紋身。
過去第一次看到西追胳膊上有一個字母A的時候,艾瑪還問是不是隨手寫在胳膊上的記錄忘了洗掉,后來才知道這是個紋身。
紋什么不好,偏偏紋個字母,況且紋身壓根不像西追這種多年的研究員會干出來的事。
“前輩,我很早就想問了,你紋個字母A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沒想到艾瑪會突然這么問,西追緩了一會兒才說話。
“是喜歡的人的名字!
咚,咚,咚…艾瑪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會不會,會不會有這么一種可能呢?
她不自覺抿住了嘴唇,飛船里又只剩下了西追一個人講述的聲音。
令艾瑪意外的是,這場宇宙漂流在這天之后仍然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現在艾瑪每天分到的食物已經不能讓她吃飽了,她開始用過去省下的食物充饑。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西追原本就很有輪廓感的臉頰現在變得更加瘦削了,臉色也比一開始蒼白了許多,或許是因為他們離太陽越來越遠了吧──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陽光了。
艾瑪不得不質疑起救援隊的效率,居然連西追這位資深科研員失聯了都不重視,這可是當下時代的瑰寶!
在地球的時候,艾瑪從來不敢白天找他,哪怕當時他們已經很熟了。
經過夜以繼日的努力,西追的溫室研究終于有了成果。當那個會在晚上陪她看電影的研究員作為嘉賓被請到學院的交流會時,艾瑪才意識到他是一個多么才華橫溢的人,他站在臺上侃侃而談,每一個觀眾都為他傾倒。
而他的研究成果也從來不僅僅局限于那間小溫室,許多前沿的研究成果都是出自他之手,有些甚至艾瑪耳熟能詳,但西追卻從來沒有提過這些。
結束交流會的那天晚上,艾瑪因為內心的自卑沒有去溫室,西追卻找到了坐在海邊一個人喝悶酒的她。
“你還年輕,不用過多顧慮這些東西,你也可以很有能力。”
沒有疑問,沒有任何驕傲的,西追小心地開解她。
他越是這樣,艾瑪的心里越是不甘。
“不用多說了,喝酒!”
西追接過她遞來的酒,眼睛里透著無奈,最后還是陪艾瑪喝到了天亮。
伴著海水陣陣拍打沙灘的聲音,艾瑪點起了一簇篝火,火苗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樣,在海水面前瘋狂的跳躍,海浪拍打沙灘帶來氣流讓這火焰燃得更旺了。
火焰映照著西追的側臉,艾瑪在舉杯換盞之間仗著酒勁看了一邊又一邊。
跟那天比起來,現在飛船所面對的宇宙就像一個深淵,刺骨的寒冷,像隨時要把他們吞噬掉似的。
艾瑪再也忍受不住,她點開了這些天一直處于息屏狀態(tài)節(jié)能的一塊屏幕,想要確認救援隊行動的進度。
只是下一秒艾瑪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警告,故障。
無法連接,無法連接,無法連接,無法連接……
原本用來通訊的模塊,重復的顯示這幾句話。
西追剛剛回到控制室,當他對上艾瑪那雙滿是淚水的絕望的眼睛,就明白已經沒辦法解釋什么了。
“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西追?我們…我們從來沒有取得過聯絡…他們根本就無法獲知我們的位置!定位系統(tǒng)一開始就毀了,是不是?”
艾瑪緊緊地抓著西追的衣領,她是多么希望西追可以否定她的話,可男人只是用充滿歉意和無奈的眼神看著她,這讓她更崩潰了。
一陣沉默后,艾瑪松開了他,她沖到雜物間找到西追還未處理的垃圾袋,拉開密封的袋子,壓縮餅干的包裝紙散落一地。
開什么玩笑,一直以來他分給我的都是最好的食物。
愧疚感和就忘像座大山一樣壓了過來,艾瑪抑制不住的渾身顫抖,在西追蹲下身撫摸她腦袋的時候,她終于放聲大哭了起來。
又一個晚上,不,現在艾瑪也分不清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了,飛船上的兩個人靠在一起,隔著舷窗看星星。
艾瑪面對這個最壞的結果已經沒有心情去悲傷了,她像過去一樣打趣地拍拍西追的背:“都到這時候了,就跟我透露一下紋身紋的是誰吧?”
說完這句話,艾瑪緊緊的盯著西追的表情,試圖從他的嘴型里獲取一些可以給自己打預防針的信息,現在她幾乎可以確認西追現在要發(fā)出的字音和自己的名字是一樣的。
“艾芙妮。她叫艾芙妮!
那是西追在成為艾瑪認識的那個西追之前的故事。
男孩作為孤兒院的孩子長大,在所有人都對去月球這件事無比向往的大環(huán)境里,政府會專門對他們進行各方面能力的篩查。
沒有引導,沒有游戲與玩耍,有的只是嚴格的一次次測試。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艾芙妮的,在嚴酷的測試中,所有的孩子都被老師分了等級,艾芙妮是里面最優(yōu)秀的一個,幾乎所有人都認識她。
但西追在那個時候對她的印象止步于此,直到他因為受不了周圍人對等級的歧視而逃跑了;在男孩餓的神志不清的時候,被艾芙妮在孤兒院外的木牌子后找到了。女孩把自己珍藏的等級獎品送給了他,雖然所謂的獎品也只是一些簡單的小面包。
“艾芙妮,為什么他們都這么想上月球,月球有這么好嗎?”
女孩拍了拍西追的背,“不知道哦,能去月球的人都不會回來了!卑侥轀厝岬男χ粗髯,幫他擦干了眼角的淚水。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他們都沒去過,卻要這么逼我們……”
“或許就是因為月球真的很好,去了的人才不愿意回來的吧?”
“那…你要是去了月球,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哦!
“嗯,一定!”
男孩和女孩拉了勾,用孩子的方式完成了承諾。
幾年時間過去,西追的能力在幾乎病態(tài)的測試中得到了很大提高,而艾芙妮作為孤兒院最優(yōu)秀的孩子,在西追二十二歲那年獲得了去月球的資格。
“過去的幾年,她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直到現在!
西追停止了對過去的回憶,總結了這段占據了他生命大半時光的愛而不得的戀情史:
“去了月球的人,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西追講完了紋身的故事,空氣里只剩下兩個人呼吸的聲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這兩個人一樣。
艾瑪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在舷窗外的宇宙面前,她只是那灰塵的灰塵,她感覺自己越來越找不到地球的位置了。
會被世界遺忘嗎,像她這樣幾乎看不到月球的人?
隨著食物幾乎消耗殆盡,負責為飛船供暖的設施在經過多日的使用后停運了,艾瑪感覺她幾乎像被置身于飛船外一樣的寒冷。
身體感受到了危險的信號,為了維持多個器官的正常工作開始大量轉化儲存的脂肪,艾瑪從沒有感覺自己的顴骨是如此突出明顯過,她感覺自己快失去說話的力氣了,靈魂仿佛寄生于干癟的骷髏。
西追的情況就比自己好一些,哪怕這么多天只吃單一的食物,身體素質依然過人。
艾瑪開始急促的呼吸,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的邊緣;在她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后,西追一把接住了她。
及不真實的,貪欲和羞恥心打成了繩結,又無奈地糾纏在一起。
艾瑪粲然的笑了,原本想說的話最終還是咽進了肚子里,到這里應該就結束了吧……
去月球的人不會回來,留在地球的我也不會有未來。
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段記憶,艾瑪的耳朵里傳來西追急促的聲音:
“艾瑪,你還年輕,還有很多選擇的機會!”
“你今年才剛剛畢業(yè)啊…艾瑪!
大腦幾乎宕機,手部的血管感到有冰涼的液體滲透進來,就像小時候去醫(yī)院輸液時一般,再然后就是長長的沒有做夢的一覺了。
嘀,嘀,嘀,嘀,嘀……
儀器的聲音一陣嘈雜,很久沒聽過這么多的聲音了。
睜開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艾瑪意識到這就是她苦苦等待的救援飛船。
“小姑娘,你男朋友可真愛你,情況都那么危機了,居然把所有的維生液都用在了你身上!
她心里百般緘默,應允著不斷發(fā)生的事實。
“他…他怎么樣?”
“我們到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唉。沒有定位救援就是難做!我們已經根據他生前的協(xié)議進行了宇宙葬,多可惜,原本快去月球的人!”
所有的思緒一股腦涌上心頭,因為多日沒飲水變得干啞的嗓子發(fā)出嘶啞的笑聲,剛才和艾瑪說話的救援人員一陣嘆息,以為她是已經精神失常了。
艾瑪三十歲那年還是孤身一人。
她每年都會去發(fā)射場的西邊祭奠一座沒有署名的墓碑,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時候建成的,更沒人知道那是座空墳,地球上從不存在西追的影子。
作為學院唯一留在地球的教授,面對別人的詢問從來一笑了之。
人們還是歡呼著,雀躍著,追逐著大喊:
去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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