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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這是一個明媚的天氣。如果沒有出兇殺案,街區(qū)里肯定都是出來玩的小孩們。父親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鹫務摷磳⒌絹淼穆毎袈?lián)賽。母親們則在花園里修剪玫瑰,溫柔地望著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可惜一樁兇殺案讓這幅常見的周日美景消失無蹤。街道上空蕩蕩的。街區(qū)第一戶人家的小樓房被拉上黃色的警戒線。門口停著三四輛警車。
交通警察三井壽站在門口。他保持著一貫高水準的警察站姿。其實他聞到里面?zhèn)鱽頋饬业难任,已?jīng)很想扶著墻一頓狂嘔了。
這個時候他很慶幸,考公務員的時候選擇的是交警而不是刑警。要是當時一念之差,很可能此時此刻正在屋里拍照片取證的就是他了。
那個可憐的姑娘躺在自己的畫架前面,很難想象原本生氣勃勃的人此時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一個警員小心翼翼地往畫布上面撒指紋粉。另一個警員在給死者的咖啡杯拍照。兩個人漫不經(jīng)心地討論著各自家傳的食譜,仿佛他們面對的不是兇案現(xiàn)場,而是烹飪后廚房。
三井直到今天才近距離看清楚,真正的刑警面對死亡,往往表現(xiàn)出來的是腐蝕性極大的無視態(tài)度。這讓三井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好,請問是你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嗎?”
三井回頭,看到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正在問他話。深褐色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著,眼睛深處有一塊銳利的陰影,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是的!蹦贻p的交警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早就希望這位刑偵隊長牧紳一來問他話了,可以早點結(jié)束令人不快的經(jīng)歷。“當時死者的鄰居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街口巡邏,呃,其實在開罰單,”他有點支吾,當時開罰單的肇事對象是老朋友鐵男,猶豫了半天還是放他走了,“那個鄰居說江織小姐訂的油畫雜志錯送到他的郵箱里,所以還過來,可是按了門鈴遲遲不開,他就好奇地從旁邊的落地窗往里看,看到江織小姐的一只腳——我跟著他走到這里,踹開了門之后看到——”
三井說到這里有些說不下去了。剎那的畫面又在腦海里重播一遍:歡快的陽光透過粉紅色的窗簾投到畫布上,只畫了一半的金黃色麥田似乎散發(fā)著蜜煉一般的溫柔香氣?墒怯姓l知道,死亡就在麥田下面靜靜地等待著。
三井做了個細微的小動作,看上去像是一個疲倦的人在揉眼角,其實他悄悄地迅速地拭去了一滴眼淚。
牧紳一裝作什么都沒看見:“你第一時間保護了現(xiàn)場,通知了警局,趕走了來看熱鬧的鄰居,你干得很好,我會向你的上司說明情況,對你進行表揚的!
旁邊有個警員插嘴:“牧隊長,他還抓了一個犯罪嫌疑人呢!”贊嘆的語氣,“你是叫三井壽么?你干得太棒了,簡直太有做刑偵這一行的天賦了,趕緊調(diào)過來吧!”
另一個警員從門外拖進來那名嫌疑人,小伙子臉色暗跟煙灰似的,用力搓著手,手腕上的手銬風鈴一樣叮當作響,他用嘶啞的聲音重復著:“我沒有殺她,真的沒有……”他的嘴里疑惑地,單調(diào)地重復著這幾個音節(jié)。
三井不得不開始解釋這一切:“當時踹開門之后我聽到廚房里有奇怪的響動,我沖到廚房,看到這個家伙正打算從天窗里爬出去——”
嫌疑人死氣沉沉的臉上流露出絕望的表情:“真的不是我啊……我愛江織啊,我怎么會殺她?我們吵架了……江織說不想見我,還把我的鑰匙沒收了……所以我只好從廚房進來,到客廳里看到……我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逃跑……可是,我真的,我真的沒有殺她啊……”
房間里一片靜默,可怖的靜默中充滿了譴責的因子?蛷d里,法醫(yī)人員正用單子蓋住被害人,一名警員從門口進來,手里拿著尸體袋。
牧的聲音瞬間打破寂靜:“請等一等。”
他的深褐色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東西閃動了一下。
“三井警官,請你幫我一個忙,”他的語氣輕柔而堅定,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鐘聲,“請你跟我到客廳里來!
接著,牧把所有人都屏退出去。整個客廳只留下他自己,三井,還有尸體。
完全摸不著頭腦的三井有點不安,他忐忑地盯著牧隊長,有點像鳥兒盯著蛇一樣。
“從你破門而入的時候,一直到現(xiàn)在,其實你都沒有仔細看過這女孩的臉,對嗎?”牧一邊說,一邊輕輕掀開遮住被害人的單子,動作舒緩得好像怕打擾了女孩的睡眠。
三井的喉嚨突然哽住了一下,點頭。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但是心腸柔軟的他還是會不自覺地退后一步。
“我請你幫忙,仔細看一看她的臉,回想一下,重復一下,當時的情景!
三井走上一步。
死者長得很漂亮,眼睛半睜著,居然還含著親切的笑意。三井盯著她凌亂散落一地的烏發(fā),盯著她微微張開的玫瑰色嘴唇,盯著那支油畫筆,它像兇殘的箭矢一樣穿透了女孩的脖頸,干涸的血跡在橡木地板上畫出觸目驚心的感嘆號。
“請你,努力回想一下當時的景象。”牧緊緊地盯著他。
“我沖進來,看到地上的人,然后就沖到廚房里去抓嫌疑人了,我,我想不大起來當時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三井吃力地回想著,他的嘴唇很干很蒼白,不得不伸出舌頭舔一舔。
“三井,你聽我說,江織小姐的身份證上說她只有二十二歲,請問你多大,好,你也是二十二歲,她本該跟你一樣,清晨的時候在舒服的被窩里醒來,出門看到花園里的矢車菊和玫瑰,一邊吃好味道的料理一邊聽收音機里的音樂。現(xiàn)在她一切都沒有了,你能感受到這種痛苦嗎?你看她死前還在微笑,她根本就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善意,這不可能是與男友吵架動手而死的姑娘。所以,求你了三井,你努力想一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三井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他曾經(jīng)那么老遠地跑去拍姐姐家的門,就是為了看一看姐姐的笑容,如果躺在這里的是自己的姐姐,三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掉。
他垂著頭仔細看著江織的臉,一瞬間,仿佛進入江織的世界。
剛剛和男友吵架,心情超級不好,女孩決定做一些有愛的事情改變這種不良情緒。所以她準備把那幅畫了一半的麥田圖結(jié)束。至少那些漂亮和暖的顏色能讓她心情愉快起來。她拿起畫筆,輕輕描上一筆。這時候她突然有些口渴,拿起柜子里的咖啡杯倒了點黑咖啡。突然門鈴響了,女孩赤著腳去開門。是那位熱心的鄰居,于是寒暄,玩笑,請他進門。請他觀賞評價一下還沒有完成的畫作。打算泡一杯美味的咖啡招待他。直到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
“天!”三井閉上眼睛,有一顆很大的淚水從眼角流下來。
他想起,那個來報案的鄰居,袖口上有一片金黃的顏色。
——那是麥田的顏色。
“去抓那個報案的男人。”牧冷靜地用步話機通知道。
他轉(zhuǎn)身溫和地拍了拍三井:“他跑不了!”
三井用力點點頭。
牧注意到,三井的眼眸深處,也有一片麥田的顏色。
那顏色,美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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