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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
他一身白色軍裝,又來到了櫻花樹下——我的身旁。
他如今的打扮和京都大多數(shù)少年人一樣,一身軍裝腰佩鋒刀,只要天皇陛下一聲令下立刻生死不顧赴身戰(zhàn)場。
軍裝使他顯得越發(fā)豐神俊朗,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他身著和服的模樣。
就像是數(shù)百年前一向性格沉穩(wěn)的他卻踩著木屐飛快跑來,在我身邊栽種了無數(shù)菊花與牡丹,絲毫不在乎自己會不會絆倒跌跤。
擦拭過額際的汗,他像是一個害怕戀人不悅的少年人一樣喃喃自語:“耀君會喜歡嗎?”
真可愛呢,他口中的耀君會是什么樣的人呢?日復(fù)一日,我竟期待了起來。
遺憾我無法從他口中聽到更多關(guān)于耀君的消息,菊他向來沉默寡言,待人溫和有禮,善于察言觀色。這同樣也證明了他寧可將所有心事深埋起來也不愿傾訴出口——哪怕是面對一樹櫻花。
風(fēng)神將數(shù)朵桃花從那東方大國吹來,告訴我他邀請了耀君來此賞花,還有那竹林初遇、對月吟詩、引以為傲……這些故事足以勝過青行燈所作一切奇談物語。
桃花樹下,他對耀君說:“耀君要來我家賞花嗎?”
這時的京都黃鶯啼唱櫻花飄揚(yáng),而我身旁的菊花與牡丹,或許是令他開口的唯一資格。
02
“多么漂亮的一雙眼睛,如果可以的話,我愿用我所收集的全部眼睛來交換。”百目鬼,她是對眼睛情有獨鐘的姑娘,或說是妖怪。能得到她如此的評價,耀君的眼睛必然很美。
“如同公主飾物上所鑲嵌的琥珀瑯玕,珍美華貴,又似十二單衣上穿花百秀挑線金蝶,靈動鮮活!鞭D(zhuǎn)動著遍布眼珠的手球,得不到心愛眼睛的她神色有些黯然。
耀君確實很美,不單單是眼睛。
我所見過真正意義上的美人并不算少,秋日楓葉林中伴隨片片紅楓共舞的艷麗女鬼 、生于畫卷眉黛青山巧笑嫣然的清麗少女 、子夜秋墳講述怪談發(fā)白如雪的幽幽青燈……現(xiàn)在想來,皆難比擬耀君。
正如歌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那便是泱泱大國——華/夏所沉淀的美麗,見之必然此生不忘。
我看著在花叢里,他與耀君講述“狐貍變作公子身,燈夜樂游春”的古老故事,每一次當(dāng)他看向耀君時眼中所含的柔情眷戀兩人難道都未曾察覺嗎?
“愛上的不但是男人,而且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兄長 !蹦档た雌饋碛行╇y以接受的樣子。
“這不是最重要的……”菊花所說“最重要的”是指他們是國家嗎?
國家擁有著永恒的生命與無盡的時間,那么在永恒的生命里相愛,真正直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不好嗎?
如今正是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在樹下黑發(fā)交織相擁入眠的他們,此時此刻,內(nèi)心也在為國家不能相愛而煎熬嗎?
花叢中牡丹盛如紅妝菊花含苞未放,而他們顯得何其靜謐美好。
03
從他換上軍裝的那段日子開始,我便再也沒有見過耀君了。
耀君為什么不來了呢?
他為什么不穿和服了呢?
他背對著我,像是在對著數(shù)百年前他親手栽下的菊花與牡丹出神,F(xiàn)在正是初秋九月,牡丹凋謝而秋菊金黃,一叢黯淡一叢新。
“將這叢牡丹連根除去,一棵也不要留下!彼麤]有回頭,向著靜立一旁的侍女說道。
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出了村麻紗的寒光。
幾天后,將牡丹除去的侍女在這本應(yīng)是牡丹花生長的地方栽滿了菊花,明年這里將會是一片金黃。至于過去那紅盛黃謝、黃綻紅凋的景象,恐怕在我枯萎之前可能都不會再看到了。
“從他移除牡丹那一刻開始,我想他再也不是愛慕兄長的沉默少年了。”菊花看起來無奈而又惆悵——那是對好友死去的不舍。
而我卻不能說出任何安慰,無論是對菊花還是對菊。
“如果棵棵櫻樹,朵朵秋菊栽滿于那泱泱大國,菊,你說這會是什么景象?”某天年幼的公主站在我身邊,向著凝視菊花叢的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公主您會看到的,必然此生難忘。”他的手里緊緊握著出鞘的村麻紗,輕輕揮刀一削,金黃的菊花整朵落在了刀面上,聽他說道:“在于那最高的地方!
片片秋菊金黃,更襯那泣血殘陽——滿身痍瘡滿目悲涼。
像數(shù)百年前的某個黃昏,牡丹新綻菊花未放,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如此明亮。
兄長教導(dǎo)弟弟念誦詩書,伴隨一叢牡丹真國色,別圃菊花貴比金。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04
鮮血順著銀白細(xì)長的刀刃淌下,沾染了刀柄上所刻“村麻紗”三字,更沾染在了他白色的軍裝上,像極了朵朵盛放的紅花——大而艷麗的牡丹。
他刀上的鮮血會是誰的?此時我竟想到了王耀。
他這次回來我依然沒有看到耀君,但他帶回了耀君的妹妹。
小姑娘站在菊花叢里厭惡的看著他,“將先生的弟妹離間的離間,帶走的帶走,割/地/賠/款你都有了,本田菊先生,敢問你滿意了嗎?”
他的臉上滿布著陰沉的瘋狂,開口的語氣我從未聽過——含滿了嫉妒與嘲諷:“他自恃為泱泱大國,卻被我這小小彈丸之國所擊敗,若是如此,他也不必存在于世上!
“狼子野心!你可有一分一秒想過他是對你最好的兄長?”
“正所謂‘勝者為王’,戰(zhàn)敗的一方從來沒有道理可講!
“好、很好……”小姑娘聽完他的話像是怒極反笑一樣說道:“真不愧是令國民驕傲的本田菊先生,先生他——”
“啪——”
小姑娘右邊臉上清清楚楚腫著五個手指印,顯而易見指印主人用足了力氣。
他用白色絲絹擦拭著手掌,看著小姑娘冷冷說道:“林小姐怕是還沒有明白,在《馬/關(guān)/條/約》上‘自愿簽字’的一方是你的兄長王耀!
耀君曾經(jīng)告訴過他要友善待人,多么諷刺,一棵櫻樹還記得,而主人早已忘卻。
之后,小姑娘日日坐在窗邊遙望東方——她故鄉(xiāng)的方向,她兄長的方向。
她穿粉衣白裙站在菊花叢中質(zhì)問菊的景象,我多么想刻在我的每一篇花瓣上。然后請求風(fēng)神大人:請讓這數(shù)片櫻花飄過京都,飄過富/士/高山,飄過琉/球/島,一直飄到耀君所在的紫/禁/城上。
在異國他鄉(xiāng),王耀,你的妹妹沒有讓你失望。
在故國家鄉(xiāng),耀君,你的弟弟早已讓你絕望。
05
陽春三月,我看到那個男人穿著厚重的軍裝大衣來到了這里。
我有幸看到了他真正的生氣。
“他從不會被任何人征服,本田菊,我希望你能記住!蹦腥藝碇系哪橗嬒袷歉采w了一層冰霜,紅色眸子看向菊時含滿了譏諷,像是隆冬的冰棱一樣,直刺心臟。
“布拉金斯基先生你靠著什么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他雖然面上依然波瀾不驚,但緊握村麻紗的手已遍是青筋,“我聽說瓊斯先生也對他很感興趣,布拉金斯基先生你該靠著什么?是正在休養(yǎng)生息的國民?是馬/克/思/社/會/主/義?是列/寧/哲/學(xué)/思/想?”
“那么你呢?本田菊,是兄弟友情?是往日親情?還是說是愛情?”
他們的聲音被屋檐上由微風(fēng)吹過的風(fēng)鈴打碎,我已然不能再清楚聽取。
在名叫布拉金斯基的男人走后,我看到他跪坐在地板上,他在顫抖——是憤怒還是害怕?
終究他與那在櫻花樹下栽花種草的少年別無二致,害怕深愛的被搶走,所以總要做些什么。
這絕不是他擴(kuò)展野心的理由。
當(dāng)初他栽種菊花牡丹,而今他高舉尖刀鐵槍。
通過和室窗口我看到他臉色一片慘白,死抿唇角,握著村麻紗的手正在不斷顫抖。
“櫻,你說他會砍下去嗎?”伴隨著自牡丹死后菊花的第二次發(fā)問,和室中那一方矮桌已被砍斷,同那桌案上所供放的數(shù)朵牡丹。
他不會后悔,菊花與菊,就像那被村麻紗從中間砍斷的牡丹一樣,皆已窮途末路。
06
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我曾想過有生之年再見到王耀時他或許會消瘦,正像是現(xiàn)在,瑯玕節(jié)過,瘦削如竹。
小姑娘早已撲進(jìn)了王耀懷里,他雖然腳下微微搖晃,還是穩(wěn)住了腳步。
“灣灣……”
小姑娘在王耀懷里低聲啜泣。其實菊并未虧待過小姑娘,衣食住都是最好,曾有位貴族小姐對坐在窗邊的她說不分?jǐn)秤,想不清誰才是真正對她好的人。
我看到小姑娘站起來冷冷望著她:“松井小姐的大腦中恐怕只存在金銀寶飾,濃脂淡粉。怎么可能聽說過我的國家一句流傳千年的古話——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特意咬重“我的國家”,其中滿是說不出的驕傲,說不出的深情。
小姑娘埋進(jìn)王耀的肩膀,呢喃著:“我想先生……太想了……先生瘦了,都是骨頭,布拉金斯基沒照顧好先生……”
在小姑娘提到“布拉金斯基”這個名字時,王耀和一直站立在一旁觀望的菊臉色都微微變了變,菊的眼神暗下去了。
他學(xué)會了偽裝,看向王耀時的愛慕悄然隱藏于平靜眼神之下。
在王耀轉(zhuǎn)身抬步即將離開時,聽他問道:“耀君要來我家賞花嗎?”
“比起瞬間飄落的櫻花,我現(xiàn)在更喜歡熱烈的向日葵,即使它開放在冰天雪地。”王耀沒有回頭,只是在回答菊的問題時腳步略微停頓罷了,而后他就再也沒有停下腳步。
“王耀……”
“王耀……”
“耀君……”
“哥哥!哥哥!哥哥!兄長!大哥!”
“小菊,回去吧……”
我和菊只能目送他漸行漸遠(yuǎn),他說出的這句話頃刻散入了颯颯秋風(fēng)里。
我這才發(fā)現(xiàn)王耀的背影何其瘦削單薄,昔日我在他身旁所看到的那個跟隨他腳步的溫和少年,竟是早已消失不見。
我看到菊哭了,哭得如此傷心,悔恨也好遺憾也罷,王耀終究沒有停下。
風(fēng)神大人,我祈求您讓這深秋的寒風(fēng)猛烈吹過,吹醒那還在入睡的還在幻想的他們。
本田菊……別哭了……
魂驚夢醒人不在,枕上入夢故人來。
2018/6/14/13:08【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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