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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樹下湯食上,飄落櫻之瓣!薄}記
萩原研二坐在案前,凝望著窗外絢爛如云的櫻花出神。
妝容精致的藝伎在一旁彈奏三味線,錚錚弦音帶著幾分古樸的寂寥,清越而悠長。
“岸灣似螓首,翠柳若娥眉。嬌蝶翩翩舞,落花疑返枝。”
他以一種多情的語調(diào)吟誦著荒木田守武的俳句,一雙水晶似的紫眸映著爛漫春櫻,光華明粲。
“萩原!
白色的紙隔扇陡然被人拉開。
一名劍客打扮的年輕人步入室內(nèi),毫不客氣地在萩原研二對面坐了下來,隨手將懸在腰間的太刀擱在身側(cè)。
他相貌俊朗,眉峰如劍,眸若寒星,銳氣逼人。藝伎卻不怕他,輕輕放下手中的三味線,含笑起身,朝人盈盈一禮:“松田公子!
“不必多禮!彼商镪嚻綌[了擺手,“萩,昨天有人約我比試,時辰定在今日晌午。”
藝伎跪坐在旁,安靜地為松田陣平斟酒,沒有出聲打擾兩人的對話。
萩原研二挑了挑眉,問他:“是上次的降谷君嗎?”
“不,是一位姓竹下的劍客!
松田陣平略一沉吟,繼續(xù)說道:“按照對方的要求——這是一場賭上性命的對決。”
“哦?”
身穿華服的公子撫著折扇,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澳切£嚻酱蛩愀凹s嗎?”
松田陣平劍術(shù)高超,因而時常有人找他比試,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
不過,“賭上性命”這種要求,萩原研二還是第一次聽——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劍客切磋又不是武士出征,失手一次就要賠上自己的命,未免得不償失。
“我的劍一旦出了鞘,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松田陣平端起案上杯盞,嗅了一嗅,聞到一股濃醇的酒香。他沒有喝,將瓷杯放回原處。
——他不習慣在比武前喝酒,醉意會影響他出劍的速度。
“那就等你回來再喝。”
萩原研二會意一笑,看了看窗外的日頭!皶r候差不多了吧?”
“嗯,我走了!彼商镪嚻綀(zhí)劍起身,“等我的好消息!
藝伎見他站起,抬手拉開了外面的紙隔扇,鞠躬送松田陣平出屋。
“祝松田公子武運昌隆!
晌午時分,松田陣平如約而至。
竹下明哲已在樹下等候多時,見他前來,慷慨相邀:“松田君,我們就在此地一決高下吧!
“好!
松田陣平錚然出劍,雙手握上劍柄,擺開架勢與人遙遙對峙,眸中凝起冰雪般凜冽的戰(zhàn)意。
——他從不避戰(zhàn),亦不懼死,這是身為劍客的驕傲。
颯颯清風拂過林間,吹落枝頭盛放的八重櫻,隨風飄舞的花瓣恰巧落在雪亮劍尖,泠然生艷。
庭院中微風習習,一片花瓣飄落酒盞,粉白的櫻色半浸在澄澈酒液間,時沉時浮。
萩原研二沒將花瓣拈起,就著櫻花的芳香飲下了這杯酒——淡淡的幽香融入酒中,為甘冽的清酒增添了一絲甜意。
“萩原公子真是雅致之人!彼嚰垦诖捷p笑,待人放下杯盞,便繼續(xù)為他添酒。
“我覺得陣平也會喜歡這酒的味道!
“看來,萩原公子對松田公子很有信心。”
“當然,陣平是不會輸?shù)摹!?br> 萩原研二從手邊拿起一個棋盤,再配上黑白兩簍棋子。“夕顏,陪我下盤棋,好嗎?”
藝伎聞言垂首,低眉順眼,恭敬答道:“妾身棋藝拙劣,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無妨,只是消遣玩樂罷了。來吧,你執(zhí)黑子,黑子先行!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在林中纏斗。
白刃疾閃,似颯踏流星,激蕩劍風掀得林間櫻花漾動,風流碎香。
松田陣平側(cè)身避過一縷劍影,手中利刃低嘯刺出,冷芒如電,帶落一串血珠。
竹下明哲被他劃傷臂膀,亦不甘示弱,掣劍與人相擊數(shù)招,乘勢逼進,尋到破綻便回刺一劍。
松田陣平穿著黑衣,縱使身上染血亦不明顯,反而更能激發(fā)他的斗志。他迅速變招,長劍橫掠,急刺對方右胛。
竹下明哲斂劍側(cè)身,堪堪避過冷銳劍尖。凜鋒從他肩側(cè)擦過,劃出一道危險的寒芒。
那抹黑色的身影倏然在他眼前消失。
待他反應(yīng)過來,松田陣平已憑著輕靈迅疾的身法繞至他身后,虛晃一招,待他分神閃避,又以風雷之勢使出一劍——
那是已退隱的劍客松田丈太郎的成名技“櫻吹雪”,劍出如千本櫻綻,雪壓云山,滿目皆是銀裝素裹的純白。
而松田陣平的劍光比雪一般的櫻花更為絢爛耀眼,清冽生寒,足以斬斷他今世縈繞不絕的悲歌。
竹下明哲不敢直面這一擊的威力,下意識閉上了眼。
“錚!”
須臾之間,他手中的劍已被擊飛。
冰涼的劍身極輕、極輕地吻過他的脖頸,像是偽裝成情人的冷血殺手,纏綿低語間取人性命,溫柔又殘忍。
他想,那樣鋒利的劍,即使是輕輕從咽喉擦過,也一定會死的吧。
他心生絕望,不禁回想起自己慘淡的經(jīng)歷:一心追求劍道,卻屢戰(zhàn)屢敗,戀慕的女子也嫁作人婦。他悲憤之下,索性賭上性命與知名劍客對決,贏了便能一雪前恥,輸了就干脆結(jié)束這黯淡無光的人生。
——真正的劍客就應(yīng)該直面失敗和死亡。何況死在這樣的對手劍下,也不算冤枉。
竹下明哲雙目緊閉,引頸受戮,卻沒有等來想象中的疼痛與鮮血。
“錚!
這是兵刃入鞘的聲音,他聽過無數(shù)遍。
他睜開眼,只見松田陣平背對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感覺到一絲摩擦帶來的輕微痛感,卻發(fā)現(xiàn)頸間根本沒有流血,甚至沒有擦破皮。
“給你留個教訓——賭上性命這種傻事,以后可別再做了!
劍客的嗓音透過長風悠悠飄來,帶著一點懶散的瀟灑與不羈,浸染了整片櫻林。
他凝目遙望,黑衣劍客的背影逐漸行遠,最終隱沒在蒼茫青木間。
他從地上拾起掉落的武器,恍然意識到:松田陣平那一式“櫻吹雪”劃過他頸間時,用的其實不是刀刃,而是刀背。
萩原研二一向很有風度。
就算對方只是一名為他演奏的藝伎,他依然愿意在棋局中頻頻相讓——況且他也看得出來,這位夕顏姑娘的棋藝并不差,所謂的“棋藝拙劣”不過是自謙之辭。
最后,棋盤上只剩下了幾枚白棋。
“妾身惶恐……”
夕顏再也不敢碰那棋子。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收了回去,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維持著跪坐的姿勢,低下了頭。
萩原研二身為大名的公子,身份尊貴,即使他性情隨和,也不代表旁人能夠輕慢對待。
“不必在意——說好了只是玩樂消遣!
萩原研二示意她放寬心,執(zhí)起對面的黑棋,幫她吃掉了自己的最后幾枚棋子。
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清晰可聞,與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處。
“松田公子!
夕顏起身向松田陣平行禮,心下暗驚:棋局結(jié)束的時間,和松田公子歸來的時間竟然完全一致……是巧合嗎?還是萩原公子精心計算過的?
“小陣平,回來了?”
萩原研二手中折扇一展,回頭打量著他身上的幾道血痕,眉尖輕蹙!肮皇芰藗。幸好傷得不重,我待會幫你包扎一下!
松田陣平走到他對面坐下,唇角揚起一絲恣意的笑!疤热艉涟l(fā)無傷,那還算是對決嗎?”
“聽說這是賭上性命的對決,松田公子已平安歸來,那么……”夕顏知道自己本不該開口,但她實在很想知道那位劍客的結(jié)局。
松田陣平收斂了笑意,淡淡道:“我是去比劍,不是去殺人的。即使他引頸受戮,這也不能成為我殺他的理由。”
“不愧是小陣平!比c原研二笑瞇瞇地搖著折扇,“本來想請你喝點櫻花酒的,可惜你受了傷,只能等下一次了。”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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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題記的俳句出自江戶時代“俳圣”松尾芭蕉《賞櫻》。
【2】文中的武者自稱“劍客”,使用的武器卻是刀,因為在日語中,刀與劍是同一個意思,都是指日本刀。譬如日本的“天下五劍”全部都是太刀(據(jù)說太刀起源于中國的唐刀),與中國的劍不是同一種武器。
【3】用武俠的方式說“我的身上只有油門”:“我的劍一旦出了鞘,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