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誤淹留幾層愁
　　文/澍鈺辭
　　回聲
　　多年后，白秋疏在手札上寫道：也許悲劇有很多種，而其中一種就是，你選擇了錯的方式去保護(hù)你珍惜的人。
　　第一回淡茶不解近日心
　　筱風(fēng)茶樓
　　兩個對比鮮明的人卻坐在了同一張茶桌邊。
　　其中一個神色淡然的男子默默地淺淺地呷著茶。他一身藍(lán)靛色的衣衫，臉上輪廓棱角分明，即使是他優(yōu)雅的眼神也掩蓋不住他那一身謹(jǐn)慎嚴(yán)肅的氣質(zhì)。
　　另一個人一襲火紅的綢衫，黑色長發(fā)不修邊幅地用發(fā)帶稍微綰了一下，散下來的松松垮垮披了一背。他眉眼細(xì)長，雪膚紅唇。假若忽略他的喉結(jié)，倒是一個頗為艷麗的美人。
　　藍(lán)靛色長衫的是杜采雍。紅色綢衣的叫白秋疏。
　　杜采雍是江湖新秀——他三個月前投到“鉉遠(yuǎn)鏢局”門下做鏢師，之后就以一身武功名動嘉州城。
　　白秋疏是人間妖孽——他專愛男子，兩個月前目睹杜采雍武陵坡一戰(zhàn)后，就纏住杜采雍再也不肯離去。

　　“昨晚我看到‘百曉生’在紫煙山居被人殺了�！卑浊锸栉⑿Φ乜粗炔璧亩挪捎�，輕啟朱唇吐出這么幾個字。
　　杜采雍沒有接口，依然一口一口若有若無地喝著茶。
　　“人殺得真是干凈利落，連一丁點(diǎn)遲疑也沒有。采雍你說，到底是出于什么深仇大恨呢？”白秋疏挑起柳眉看著杜采雍，纖細(xì)的手指點(diǎn)進(jìn)茶碗里蘸了一下，慢慢在桌上寫下“百曉生”三個字。
　　杜采雍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依然緘口不言。
　　“血就那么慢慢地從頸子邊往外冒，”白秋疏說著對著自己的脖子比劃了一下，然后風(fēng)情萬種地對杜采雍一笑，“幸虧昨天是我看到的，若換了唐家四小姐瞧見，恐怕當(dāng)場就嚇?biāo)懒��！?br>　　他口中的唐家四小姐指的是唐知瑤，鏢局的四小姐。
　　“你什么意思？”杜采雍終于說話了，聲音厚實(shí)冷峻。
　　白秋疏翹唇一笑，嫵媚地將手搭在杜采雍的腕上：“你放心，我對那丫頭沒興趣。那雪人一樣的姑娘，我欺負(fù)她豈不讓江湖人笑話！”
　　杜采雍眉頭一皺，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白秋疏偏偏不答應(yīng)杜采雍的刻意疏遠(yuǎn)，湊近杜采雍悄聲問：“既然已經(jīng)被我知道了，那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dú)ⅰ贂陨�？他昨天去了一趟南漳，回來就被你滅了口，連一句申辯的機(jī)會都沒有。”頓了頓，他說，“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那么狠？”
　　“百曉生”是江湖上的包打聽，專門搜羅江湖風(fēng)云人物的事跡。據(jù)說只要他想，沒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所以被他盯上的人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這個答案你滿意嗎？”杜采雍終于正眼看了白秋疏，“人一旦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白秋疏對他的話沒有多少意外，只是撇撇嘴說：“南漳？南漳？真不是個好地方。”
　　杜采雍眼光凌厲地瞪了白秋疏一眼。
　　白秋疏終于讓了步：“好嘛，好嘛，你不高興讓人家知道，人家不管了還不行嗎？采雍生氣的樣子一點(diǎn)也不讓人心動！”
　　杜采雍沒有再搭理他，站起來要走，轉(zhuǎn)身之際，頭也不回地命令：“不許再跟著我！”

　　第二回閑語憑生添憔悴
　　杜采雍剛踏進(jìn)鏢局大門，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了大紅的聘禮擠滿了堂屋。他只覺紅得刺眼。
　　門房見杜采雍回來了說：“杜鏢師，老爺讓您回來之后去書房見他�！�

　　杜采雍站在唐奉羽的書房門口，沒有進(jìn)去。書房里只有唐奉羽一個人。他就在門口問：“總鏢頭，您找我？”
　　唐奉羽從太師椅上抬起頭，見是杜采雍，便說：“進(jìn)來吧�！比缓笾钢赃叺募t木椅子，“坐。今天叫你來沒有什么別的事，只是想和你隨便聊聊。”
　　杜采雍沒有表示出什么親切，依然恭敬地說：“是，總鏢頭。”
　　“你來鏢局三個月了，好像沒和旁人聊過你的家世�！碧品钣鹂粗挪捎�，“你家在哪里？家中還有何人？”詢問的口氣卻帶著幾分求證的意味，有些怪異。
　　杜采雍淡然道：“我父母早亡，自幼與師父住在九昌，現(xiàn)在師父也不在了，家里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
　　唐奉羽看著杜采雍，眼睛一閃：“你可知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我四歲的時候九昌鬧瘧疾，師父只救好了我一個�！倍挪捎夯卮�。
　　唐奉羽皺皺眉，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倍挪捎阂廊淮鸬煤啙崱�
　　唐奉羽端詳著杜采雍的臉，搖搖頭：“不對，都不對。”
　　杜采雍看著唐奉羽懊惱的神色問：“總鏢頭在說什么不對？”
　　唐奉羽嘆了口氣，慢慢說：“我覺得你我有緣，也不想瞞你。我的三兒子如果還活著，也和你一般年紀(jì)了�！�
　　杜采雍見唐奉羽眼中泛起難得的慈愛，說：“我原以為總鏢頭只有兩位公子。”
　　唐奉羽看著他說：“我原是南漳人，之所以會搬到嘉州，實(shí)是避難至此�！彼舫鲆豢跉饨又f，“我一生五個兒女，四兒子邵樂的命最薄。十九年前，我得罪了一個江湖人物，為了避禍，我打算帶著一家六口離開南漳，那個時候還沒有知瑤，邵樂出生也還沒滿月�！�
　　“后來四少爺出了意外？”杜采雍思量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邵樂那時太小，根本受不了沿路奔波，還沒出南漳，他就虛弱的只剩一口氣了�！碧品钣鹩謬@了口氣：“我想，再帶著他這么走，這孩子的命就沒了，于是就把他放在了一戶農(nóng)家門口，希望他命大能活下去。只是從那之后，我們父子就再也沒有見過�！�
　　杜采雍見唐奉羽一直看著自己，臉上的悔色露得蹊蹺，便說：“請總鏢頭節(jié)哀�！�
　　唐奉羽繼續(xù)說：“外面人的傳言想必你也聽到了，你跟我長得很像�！�
　　杜采雍笑了笑：“所以總鏢頭說我們有緣？”杜采雍的聲音平靜，似乎并不覺得唐奉羽在陳述一個多么重大的問題。
　　“請你原諒一個思子心切的老頭子，”唐奉羽說，“我找了人去打聽你的身世�！�
　　杜采雍又微笑了一下：“總鏢頭愛子之心，采雍可以理解。其實(shí)總鏢頭大可不必這么麻煩，總鏢頭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來問我，采雍知無不言。”
　　唐奉羽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百曉生’從南漳回來后就被人殺死了嗎？”語帶惋惜。
　　杜采雍點(diǎn)頭：“今天在茶樓里聽人說了。”
　　唐奉羽盯著杜采雍平靜的面色看了半天，終于揮揮手說：“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倍挪捎赫酒鹕恚瑒傄�，但是又回頭問，“總鏢頭，那些聘禮是……”
　　“孫家下的�！碧品钣鹦牟辉谘傻鼗卮�，“過兩個月娶知瑤過門。”

　　第三回藤蘿架下玉簫囀
　　從唐奉羽的書房出來剛走到院子，杜采雍就聽到了淡淡的簫聲從藤蘿架下傳了出來，那調(diào)子宛轉(zhuǎn)而嗚咽。
　　“她明明是不喜歡吹簫的。”杜采雍說。他三個月前第一次見到唐知瑤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個時候唐知瑤正坐在樹下吹著樹葉，旁邊坐著一個紅著眼睛、拖著兩條鼻涕的小男孩。唐知瑤在吹一首童謠。樹葉吹出的聲音薄薄的，那曲童謠也跟著飄浮起來。
　　小男孩問，姐姐你還會吹什么東西。
　　唐知瑤說，姐姐會吹笛子和簫，但是姐姐不喜歡吹簫。
　　小男孩問，為什么。
　　唐知瑤說，因?yàn)榈炎勇曇羟逶�，讓人開心，簫聲像鬼夜哭。
　　那是唐知瑤在安慰一個孩子——因?yàn)橥盗艘淮呛J被人追著打的孩子。

　　明明不喜歡，可是今天卻吹簫了。
　　“知瑤是不愿意嫁到孫家的。”杜采雍沉思了以下，在心里對自己這么說。

　　第四回未解寒眉滿目秋
　　尚未進(jìn)房，杜采雍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胭脂香粉氣息。推開門，白秋疏果然在。
　　白秋疏正坐在杜采雍的床上。他晃蕩著繡著翠色桃花的繡鞋，撒嬌地說：“你怎么才回來��？人家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你好久了！”他說著指著床嫵媚地一笑。
　　“我說過不要再跟著我。出去�！倍挪捎簺]有看他，只是推開窗戶疏散那一屋子嗆人的香氣。
　　“別那么絕情嘛！人家是因?yàn)橄矚g你才這樣跟著你的�！卑浊锸璨慌滤瑧醒笱蟮卣f，“那老頭子雖然笨得很，但是也未必會相信你今天說的�！�
　　杜采雍沒有理他，只是重復(fù)命令：“出去！”
　　白秋疏依然嬉皮笑臉。他歪著頭看著杜采雍：“那老頭子笨，我可聰明著呢！我現(xiàn)在知道你為什么要?dú)ⅰ贂陨��！彼麚崤渥由辖鹁�勾勒的燕子，慢慢地說，“采雍，有多少人能真的狠得下心報復(fù)自己的爹娘呢？再者，唐奉羽也說了當(dāng)年把你留下是有苦衷的，事情不能全怪他。你不是一直對你那個妹妹很好嗎，難道就不能原諒你那個風(fēng)燭殘年的爹？”
　　白秋疏換了個口氣繼續(xù)說：“現(xiàn)在二少爺和三少爺為了老頭子那把金交椅爭得不可開交，可是外面的人誰不知道老頭子根本不滿意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以你的能力，認(rèn)了他，那將來整個家業(yè)就是你的了。你若真恨他，那就接了他的位，再趕他出去好了，何苦要委屈自己做個吃苦受累的鏢師呢！而且，”他抬起頭對著杜采雍風(fēng)情萬種地笑了，“你若是個叱咤風(fēng)云的江湖大少爺，我追起來會更有面子！”
　　杜采雍沒有理會他剛才說的，冷冷地瞪著他，厲聲命令道：“我讓你出去！”
　　杜采雍那種抽筋剝皮般冷厲的眼神讓白秋疏驚了一下，有一瞬間的愣神。但隨即他又拾起那種笑意的嗓音：“對著我，你還能隱瞞什么？誰都知道沒有根據(jù)的事‘百曉生’是不會做的。他調(diào)查你的時候去了南漳，就證明你一定與南漳有關(guān)系�！彼衬伒乩^續(xù)，“你長得很像唐奉羽，又與南漳有關(guān)，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唐奉羽不查到你是他兒子是不會罷休的！你以為你殺了‘百曉生’就能把你是唐邵樂的事實(shí)掩飾過去嗎？”
　　白秋疏話音未落，杜采雍的一記飛鏢已經(jīng)奔著白秋疏打了過去。白秋疏頭一偏躲了過去。
　　“我再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管我的事，不要再跟著我，也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你今天說的話如果我從外人口里聽到了一個字，下次我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會考慮真的殺了你�！倍挪捎阂蛔忠蛔值恼f完后轉(zhuǎn)身離去，只留白秋疏一人兀自站在那里。
　　看著杜采雍離去的背影，白秋疏心底泛上一股無奈的寒涼。本以為猜到了杜采雍的心思，可是對著杜采雍，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沒猜對。
　　杜采雍——真的很復(fù)雜。

　　第五回可嘆浮香起飄零
　　向唐知瑤剛下過聘的孫家大少爺死了。仵作驗(yàn)尸后，搖搖頭表示死因不詳。
　　唐奉羽在孫家惹了一肚子氣，一回家就把唐知瑤叫了過來。
　　見到人，唐奉羽氣更大了，把所有的怒意都撒到了女兒身上：“你知道你爹今天去安慰孫家是怎么被人家轟出來的嗎？人家說是你命硬！克夫！剛準(zhǔn)備娶你就出了意外，你說……你說……”他嘴唇哆嗦著，氣得說不出話來。
　　唐知瑤依然順著眼，沒有反駁，只說：“爹，您身體不好，別氣壞了身子�！�
　　唐奉羽一向不喜歡女兒，無論是那個已經(jīng)出嫁多年的大女兒唐知茹，還是這個最小的、待字閨中唐知瑤，他都不喜歡。他一心想把兒子培養(yǎng)成才，但是唐紹平、唐邵川都負(fù)了他的希望。
　　外面站了一院子的鏢師，他們原本是打算替總鏢頭去孫家討一個公道的，沒成想?yún)s看到了這樣一幕。
　　“出了這種事，真是把唐家的臉都丟盡了！以后誰還肯娶你！”唐奉羽沖著唐知瑤吼道。
　　唐知瑤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父親無理的教訓(xùn)。

　　“杜采雍懇請總鏢頭應(yīng)允，杜采雍想娶四小姐為妻�！倍挪捎赫玖顺鰜砝事曊f。
　　一言一出，所有人的心思都從可憐唐知瑤轉(zhuǎn)到了揣度杜采雍上。他杜采雍在總鏢頭盛怒的時候站出來說出這種話，無疑等于在打總鏢頭耳光，他為的是什么？
　　在這個時候聽到這種聲音讓唐奉羽很意外。“你說什么？”
　　“總鏢頭，我想娶四小姐為妻�！�
　　唐奉羽盯著杜采雍的臉，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后拒絕他：“不行。”
　　“雖然我現(xiàn)在地位卑微，但我杜采雍可以對天發(fā)誓，我會全心全意愛四小姐，決不讓她受半點(diǎn)傷害！”杜采雍鄭重地說。
　　唐奉羽看了一眼依然安靜的唐知瑤，又看向杜采雍，一擺手：“這件事不必再說。所有的人都散了�！�

　　聽到杜采雍要娶唐知瑤，唐奉羽心里很煩。他更不愿意看見杜采雍的眼神里那種無堅可摧的執(zhí)意。他很懊惱，包括自己當(dāng)年丟下兒子，包括百曉生的死，也包括那天與杜采雍的談話。他覺得自己很失敗。
　　可是如果唐奉羽聽到后來唐邵川對杜采雍說出的話，他會覺得自己更失敗。
　　只可惜他沒有聽到。
　　唐邵川對杜采雍說：“我有辦法讓你娶到知瑤，條件是你要站在我這邊�！�

　　第六回別無他物似情濃
　　一個月后，唐奉羽死于染了十幾年的心肌炎。
　　守喪期一過，唐家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
　　唐紹平與唐邵川在同一天替唐知瑤決定了婚事：唐紹平以大哥的身份要唐知瑤嫁給府尹三公子，唐邵川以替唐知瑤著想的身份要她嫁給杜采雍。
　　二人誰也不肯讓步之下，唐紹平竟然將唐知瑤綁了起來要送給府尹少爺，被唐邵川、杜采雍半路劫了下來。

　　種種事情鬧的唐知瑤很煩，她走到畫廊坐下，仰頭看著已經(jīng)有些凋謝的紫藤，背倚著廊柱，心里很痛。
　　“在想什么？”杜采雍走到了唐知瑤身邊輕輕地問。他發(fā)現(xiàn)在藤蘿架下的唐知瑤總是憂傷的。
　　“在想一些我管不了的東西�！碧浦帥]有回頭。杜采雍的聲音對于她而言太熟悉了，從杜采雍頂著父親的怒氣站出來說要娶她的那一刻，杜采雍的聲音就烙進(jìn)了她心里。
　　“我能幫你什么？”杜采雍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唐知瑤搖頭苦笑了一下：“二哥和三哥都不管的事，我也管不了�！�
　　她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把堵在心里的事傾訴了出來：“爹的心肌炎雖然纏了他十幾年，但是一直都控制的很好，沒有意外的話根本不會暴斃�！彼龥]有看杜采雍，只是慢慢地接著說，“二哥三哥根本不想追查爹是怎么死的，只顧著爭，只顧著搶！爹在的時候就是這樣，爹不在了，更是如此，他們兩個誰也不讓誰，各自拉攏自己的勢力。二哥自恃長子身份，要我嫁給府尹少爺，用聯(lián)姻來找靠山。三哥欠了個名正言順，于是就想從鏢局內(nèi)部把二哥排擠出去，所以他要拉攏鏢局里的人，你最有實(shí)力，他就要我嫁給你�！�
　　杜采雍不是一個習(xí)慣溫柔的人，但是他看到今天的唐知瑤就覺得格外心疼。他把手覆在唐知瑤纖弱的肩上：“知瑤，相信我，你嫁給我以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絕不會再讓你那么難過�！�
　　“我傷心不是因?yàn)槲乙藿o誰，”唐知瑤轉(zhuǎn)過頭看著杜采雍，杜采雍覺得她眼睛里幾乎沒有神采。
　　“我傷心是因?yàn)檫@個家里沒有愛，你知道嗎？相同的血肉，卻誰都不愛誰，多么可悲！”唐知瑤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當(dāng)唐知瑤更多眼淚涌出來的時候，杜采雍把她攬進(jìn)了懷里，喃喃道：“不管那么多，不管那么多好嗎？跟我走，你會幸福的，你就不會再在這個家里傷心了。”

　　第七回落日暴風(fēng)雨，歸路繞汀灣
　　唐紹平死了。次日一早發(fā)現(xiàn)的。死狀與孫家少爺一樣，死因也與孫家少爺一樣——不明。
　　唐紹平的喪事被唐邵川辦得很體面，直到半夜，吊唁的人依然吵吵嚷嚷。
　　想到昨天還耀武揚(yáng)威的哥哥突然一夜間變成了一具慘白的尸體，唐知瑤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
　　孫家剛剛決定娶她做媳婦，未婚夫?qū)O景就死了；二哥白日里綁她沒成，夜里卻也死了；再加上父親的死，短短兩個月內(nèi)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就已經(jīng)死了三個。唐知瑤嘆了口氣，難道真的是自己帶來的不幸？若是這樣，自己跟著杜采雍走，豈不是害了他？想到這里，她慢慢向杜采雍房間走去。

　　四月的風(fēng)送來一陣濃郁的脂粉香氣，也吹來了讓唐知瑤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話�？v然說話的人離唐知瑤有段距離，縱然吊唁的人很吵，她還是聽清了。
　　“我說過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會殺了你�！笔嵌挪捎旱穆曇�，透著毫無商量余地的狠戾。
　　“可我愛你呢，叫我怎么能離開你？”女人般柔媚的聲音說。
　　“你若還打算陰魂不散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
　　“我知道你打算帶著那個丫頭走，”頓了一下，那個聲音變得酸酸的，“我不知道那個丫頭有什么好，能讓你這么瘋！”
　　“她什么都好。她的好，你永遠(yuǎn)也比不上，你永遠(yuǎn)也不能理解！”杜采雍的聲音很殘忍。
　　“我永遠(yuǎn)也比不上？”那個聲音反問了一下，然后低沉著說，“就是她的好讓你心甘情愿地殺孫景，殺唐紹平，眼睜睜地看著唐奉羽死？讓你這么不擇手段地去娶她？”
　　“這不關(guān)你的事！”杜采雍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做了什么動作，唐知瑤聽到了兩個人交手的聲音。她向前走了過去。她很迷茫，有些話想問杜采雍。

　　“你真的殺了孫景，殺了我爹，殺了二哥？”唐知瑤問，那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意外應(yīng)該帶有的一絲顫抖。
　　聽到唐知瑤的聲音突然傳來，杜采雍一驚，停住了手。自己剛才只顧著與白秋疏應(yīng)付，居然連唐知瑤在附近都沒發(fā)現(xiàn)。
　　唐知瑤很冷靜地拔下發(fā)簪對準(zhǔn)自己的頸項，緩緩向他走去：“我要知道真相。否則我立即死在你面前。我問你，你接近我，要娶我，是為了唐家的家產(chǎn)嗎？”
　　杜采雍看著唐知瑤，沒有絲毫遲疑地點(diǎn)頭：“是，我要做總鏢頭，娶了你，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位了�！�
　　“當(dāng)真？”唐知瑤問，眼中泛著灰死的色彩。
　　“當(dāng)真�！倍挪捎嚎粗难劬Γ淅涞鼗卮�。
　　“那你為何還要帶我走，帶我離開唐家？”唐知瑤這么問著，從外面看，別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為了騙得你的信任，什么話都說得出。”杜采雍話畢便毫不遲疑地轉(zhuǎn)頭對著白秋疏，一劍寒光揚(yáng)起，飛身刺向白秋疏。
　　白秋疏并未防備杜采雍會在這個時候向他出招，匆匆閃躲之間，被杜采雍削掉了一縷頭發(fā)。杜采雍見一劍不中，手下停也未停，第二劍反手攻來。
　　“住手！你還要?dú)⒍嗌偃瞬鸥市�！”唐知瑤大喝一聲，沖向二人打斗的劍影里。
　　杜采雍怕傷了唐知瑤，硬生生地撤劍回來。他本是盡了全力去殺白秋疏的，如今乍然收手，強(qiáng)烈的劍氣沖得他不得不后退了兩步，才站住。這個當(dāng)兒，唐知瑤伸開左臂擋在了白秋疏前面，右手緊握發(fā)簪仍然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并不相信你說的，一個字也不信！”唐知瑤看著他，篤定地說，“即使所有的男人會做這種事，你也不會。你在我眼里永遠(yuǎn)也不是那種人！”
　　杜采雍沒有回答，白秋疏卻揚(yáng)起笑盈盈的聲音接話：“你這小丫頭眼光倒是不錯！”他武功不在杜采雍之下，從不把杜采雍視為威脅。而今唐知瑤的介入對杜采雍而言更等于是縛了手腳，他便又恢復(fù)了那慣有的懶散�！鞍⒉桑闳艘矚⒘�，錯也犯了，自己也夠折磨自己了，倘若再被人冤枉，你不覺得屈，我都要為你心疼了！”
　　“你閉嘴！”杜采雍自唐知瑤看著他時就一直低垂著頭，連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同樣沒有抬頭。但那股怒意仿佛是從地底冒出一般，聽之森然。
　　“你不肯告訴我？”唐知瑤緩緩邁步向杜采雍走去。
　　杜采雍卻不待唐知瑤走進(jìn)，便收劍轉(zhuǎn)身，背對唐知瑤：“我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你不要再走過來了，我身上的人命官司已不止一條，就算殺了你滅口我也不是做不出來�！�
　　白秋疏晃晃悠悠飄到唐知瑤身邊，拉住她的衣袖：“哎，小丫頭你問他是問不出來什么的，阿采的心思很難猜，連我這么了解他的人都費(fèi)了好大勁兒繞了個彎子才找到答案呢！你想知道還不如聽我說�！�
　　“既然他不肯告訴我，那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碧浦幨忠皇箘艃�，簪子在肌膚上劃過，頓時一寸長的口子陡然出現(xiàn)在唐知瑤的脖頸上，簪子埋了半寸進(jìn)去。
　　“你？”杜采雍沒有料到唐知瑤這樣一個纖弱的女子居然真的對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居然沒有來及制止。直到看著血汩汩外涌的時候，他趕忙才出手點(diǎn)了唐知瑤的穴道，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但大勢已去，不會武功的唐知瑤居然下手正準(zhǔn)，這一下就切斷了自己的頸動脈，華佗在世也只會覺得回天乏術(shù)。
　　唐知瑤沒有再說什么，靜靜地靠在白秋疏的手臂上直到合上眼，卻是留了一臉的清淚。而杜采雍始終沒有轉(zhuǎn)過頭來看她一眼。
　　“她死了，你可以過來看她了�！卑浊锸栎p輕用手背抹去唐知瑤的眼淚。此時，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理解為什么自己在杜采雍心里永遠(yuǎn)也比不上唐知瑤了。
　　杜采雍慢慢轉(zhuǎn)過身，盯著唐知瑤白凈無血的蒼白面龐，忽然胸口一滯噴出一口濃血來。他并沒有擦，提著劍，只是大踏步地走到唐知瑤身邊，當(dāng)啷一聲把劍丟到身側(cè)，蹲下身把她從白秋疏懷里抱了過來，輕輕撫著她額角的鬢發(fā)，一聲未出。
　　白秋疏看著他們兩個，嘆了口氣：“你果真是愛她！可是一直以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一廂情愿的，你都沒有問過她愿不愿意讓你這么做�！�
　　“不過知道幾個人死了她便自盡，你說她還能承受什么？”杜采雍聲音清冷而鎮(zhèn)定，“我要她幸福，自然一切由我謀劃。她不需要知道什么�！�
　　白秋疏搖了搖頭：“我原以為自己愛上男人已經(jīng)夠驚世駭俗的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甚，愛上了自己的親妹妹，還愛得不肯回頭�！�
　　“秋疏，”杜采雍難得對白秋疏說話如此親近平和，“一直以來我都對你不好，你恨我嗎？”
　　“你以何種身份問我？若是杜采雍問的，我說恨，因?yàn)槲颐髅鲗δ愫冒俦�，你卻不知珍惜，非要愛唐知瑤；若是唐紹樂問的，我說不恨，因?yàn)槟惚任腋蓱z。”白秋疏傾身用衣袖替杜采雍抹去了嘴角的血。
　　“杜采雍還是唐紹樂？”杜采雍冷笑著哼了一聲，“現(xiàn)在說這個還有什么意義？本來打算回嘉州認(rèn)祖歸宗的唐紹樂在見到了唐知瑤后，便決定再也不是唐紹樂而永遠(yuǎn)都只是杜采雍了�！�
　　“你愛上她的時候知道她是你妹妹嗎？”白秋疏收回手，抖抖衣袖，拂了拂杜采雍旁邊的一塊空地，坐了下去。他一向是瀟灑的，事到如今，不瀟灑又能如何？什么也不能挽回了。
　　“我回答完你的問題，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杜采雍說著，伸手摸出匕首在自己鬢下削下一縷頭發(fā)，塞到唐知瑤僵硬的手指中替她攥起。
　　白秋疏看著杜采雍的臉，半晌回答了句：“可以�！�
　　“那好。”杜采雍笑了笑，“我進(jìn)了嘉州城就見到了她，那個時候她在逗引一個小孩子笑，我只覺得她是個很單純，很善良的一個姑娘，我很想保護(hù)她�！彼曇艟従彽�，看著唐知瑤，就像是在對她說話一般。生前不能說的話，死后卻說得如此溫柔。
　　“你進(jìn)了唐家，發(fā)現(xiàn)她是你妹妹，你又是怎么打算的？”白秋疏問。
　　“我沒有任何打算，我還是一樣要保護(hù)她。她不幸福，我就要給她幸福�！倍挪捎旱穆曇艉鋈婚g變得很生硬，“我從小就是一個人，師父雖然教我武功，但是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很少，我想要的親情，從來就顯得很奢侈。進(jìn)了唐家，我發(fā)現(xiàn)這對于知瑤來講居然同樣奢侈。唐家內(nèi)訌的烏煙瘴氣，父不父子不子，人人勾心斗角，唯一淡泊的知瑤卻沒有人想過去愛惜她�！�
　　“所以你決定在唐家做個鏢師，就這么守著她？”白秋疏說完，又是嘆了口氣。
　　“我不相信這世上真有爭取不到的幸福。她不想嫁的人，沒有人可以勉強(qiáng)她，欺負(fù)她的人，我也絕不原諒。我殺‘百曉生’來隱瞞自己是唐奉羽兒子的事實(shí)，但是唐奉羽還是懷疑我，所以我看著唐紹川害死唐奉羽。唐紹平居然要把知瑤像禮物一樣送給膏粱子弟，我便把他也殺了。我殺人的時候很謹(jǐn)慎，我讓人永遠(yuǎn)也查不到我身上。”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哥哥又怎樣？我偏要娶她，如果沒有人對她好，我為什么不能對她好？”杜采雍說到這里眼神很深，瞳仁里像燃著一團(tuán)火，像是著了魔的靈魂，一味地偏執(zhí)于自己所想，頭腦空白之中卻還牢牢抓著自己執(zhí)拗的念頭。
　　白秋疏低頭瞧了一眼安靜的唐知瑤，慢慢吐了口氣：“可這一切卻不能對她說。”
　　杜采雍回過神，也是嘆了口，手指輕輕撫摸著唐知瑤的臉：“我做得出，卻說不出口。若是她知道是因?yàn)椤酢醯膼鄱懒四敲炊嗳�，她一定比死還痛苦。不，她一定會更痛苦的去死！”
　　“所以你才一直不肯告訴她，反正都是要死，知道的越少越是愧疚得少�！卑浊锸钃蹞垡聰[，從地上起身，“說吧，你要我做什么？你相陪她而去，讓我替你倆合葬，是嗎？”
　　杜采雍抬頭看向白秋疏，唇角一動，微笑著：“其實(shí)，你有的時候真的很了解我。如果不是今天這個下場，也許我們會是好朋友。”
　　白秋疏笑著與他對視一瞬，然后別過頭，沒有再看他。

　　尾聲
　　清明時節(jié)，白秋疏一身素衣站在山腰的一座墳前。他和一年前的裝束截然相反，儼然一副少年俠士的風(fēng)采。在他身邊站著一個并不十分美麗，但很親切柔和的女子。
　　白秋疏斟了三杯酒，一一倒在墳前。然后，他什么話也沒說，攬著女子的肩便轉(zhuǎn)身下山。
　　“我們不和你的朋友說說話嗎？”女子回頭看著石碑上的字“夫：杜采雍妻：唐知瑤合葬于此”。
　　“沒什么可說的了�！卑浊锸枧呐乃募�，笑著說，“他們夫妻情深，我們夫妻美滿，皆大歡喜，又何須說什么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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