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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已遲
那年白晝23歲,正值年華,與阿辭相伴,在大城市打拼。
他們租著最便宜的房子,鍋瓢生銹,老鼠亂竄,吃著最便宜的快餐。
阿辭問她,為什么愿意陪他吃苦。
白晝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飯,大米硌牙卻笑著摟住他,說:“因為,我愛你啊!
愛,多么美好的一個字啊。
她真的因為愛,陪了他一年又一年啊。
她愛他英俊瀟灑,愛他朝氣蓬勃,最愛他永遠有用不完的沖勁。
——
白晝是孤兒,卻因為阿辭,不再孤獨。
阿辭會拉起她的手,把它塞進自己焐熱的口袋,會陪她上課,吃飯,散步,在阿辭這里,白晝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心與疼愛,他們的日子簡單卻很美好。
畢業(yè)后,阿辭收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白晝也接到了公司轉(zhuǎn)正的通知,倆人有了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他們租下了一間大一點的房間,有了一個小家,日子清貧卻很溫馨。
夜晚昏涼,葉子被寒風吹得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個夜晚很寒冷,這個夜晚也很溫暖。
他們一起躺在床上,十指相扣,滿眼都是對方,明亮的雙眼訴說著對未來的憧憬。
可是,意外卻發(fā)生了。
某天阿辭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車禍,幸運的是他活了下來,不幸的是——
雙腿癱瘓,這輩子再也離不開輪椅了。
肇事者是個富二代,他甩給了白晝50萬,想用錢解決問題,可白晝不愿意,她的阿辭,她深愛的阿辭,就這么失去了雙腿,失去了重新站起來的能力,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她怎么不恨。
她同肇事者鬧了一個多月,就為了討一個說法。
可是肇事者卻威脅她,他說,就憑你們兩個一個月賺著幾千塊錢的小職員,能奈我何,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不信你就試試看。
這個時候白晝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阿辭有多渺小,這個社會……有多冷酷。
有些東西真的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的。
她心如死灰,接下了那筆錢。
她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對不對,她不知道阿辭會不會怪她,她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過。
天黑了,月光如銀河般傾灑而下,為昏暗冷冰的大地鍍上了一層柔美,遍地銀輝,如霜似雪,好像希望就在眼前。
白晝卻看不到,她一個人,孤獨地走在空蕩的街道上,路旁昏暗的燈光投射在她白皙的臉蛋上,空洞的眼神,落寞的神情,是對未來的迷茫與無助。
阿辭從醫(yī)院出來后,公司也不要他了,那筆賠償,白晝?nèi)慷蓟ㄔ诹私o阿辭付醫(yī)藥費,住院和補身體上。
她曾經(jīng)以為幾十萬很大很大,遙不可及,可能她要奮斗一輩子才能賺到,也可能永遠都賺不到。
她無數(shù)次想象過自己有了這么多錢,要做什么呢?
也許她會用這筆錢給自己和阿辭買個房子,再買個車子,然后……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筆錢是為了治病。
曾經(jīng)對未來的期許、向往,如今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原來幾十萬也沒有多大嘛!
買不到大房子,買不到車子,買不到健全的阿辭。
——
回到出租房之后,白晝就忙碌起來了,白天去上班,晚上回家照顧阿辭。
房租,生活費,水電費……全靠白晝用自己微弱的工資死撐著。
生活一塌糊涂。
阿辭心疼她,他第一次向白晝提出了回老家的想法,白晝拒絕了他,她不愿意。
她累,她苦,但是她不說,因為她覺得,只要她熬過這一陣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只要留在這個城市,一切都還有機會。
而且她知道,她的阿辭比她更不想離開,她的阿辭比她更苦,更累。
雖然阿辭從來沒有同她說過自己失去雙腿的痛苦,可是她知道,阿辭總是趁她不注意,試圖站起來,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跌回輪椅上,每一次輪椅的搖晃震動都狠狠地砸在她的心里。
她卻只能悄悄的躲在門后面忍住哭腔。
她不明白,明明他們什么都沒有做錯,為什么老天要這樣懲罰他們,為什么啊,憑什么啊。
她控訴老天不公的同時卻又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
當阿辭第二次向她提出回老家后,她終于說服自己了,他們把家里的老房子賣了,換了點錢,不多,開了一家小商店,勉強度日。
可是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一年,白晝卻厭倦了,她還是想出去闖蕩,想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yè) ,她不甘心被困在這里。
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對阿辭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惡劣,總是無意識地用最惡毒的話去攻擊阿辭,可是阿辭這個傻子,被罵了還安慰她,心疼她,總是把最好的留下來給她,吃的,用的。
她的心里冒出一個殘忍的念頭,扭頭看向身旁為她專心為她削蘋果的阿辭,還特意把蘋果削成了心形,擺在她面前的盤子里,她有那么一瞬間退縮了,她想說服自己,要不算了吧,算了吧。
她真的不忍心,真的不忍心。
理智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情感。
她開始打扮自己,故意在阿辭面前對來店里買東西的男顧客十分殷勤。
她忽略阿辭的每次蹙眉,忽略他每次的欲言又止,等到阿辭終于忍不住質(zhì)問她時,她直接說她出軌了,要離開他。
看著阿辭用力拍打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憤怒問她為什么。
白晝緊閉雙眼,壓住心里的苦澀,言語惡毒說她還年輕,她的青春很值錢,說她討厭貧窮,說她討厭什么都做不成的他。
她討厭被禁錮在這間小店沒有思想的自己,討厭就此認命的自己。
她不去看阿辭傷心的表情,不去理睬他試圖挽留的動作,利落地拿起背包,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這間小店,這個村莊,這個她深愛的他。
她獨自一人回到大城市,重新租下了當年他們一起租的小房子,賺著稀少的工資,頂著生活的壓力,一聲不吭。
只是在夜幕降臨,風纏繞著沙粒拂過臉頰時,默默留下孤獨的淚水,空蕩蕩的床榻上再也沒有了陪她一起憧憬未來的人。
白晝走后兩年,寄了五千塊錢給阿辭,他沒要,退了回去,他不知道,那是她胃疼不舍得給自己買胃藥,餓了隨便買個饅頭啃,不舍得給自己買新衣服硬存下來的。
——
幾年后,阿辭在村里老人的做媒下,結婚了,妻子是村里的寡婦,一身蠻力,嘴皮子靈活麻溜。
他曾想過用一輩子等白晝,又怕她回來了和他一起吃苦,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為她的離開找任何借口,也曾擔心過她過得好不好,那個人對她好不好,每當想起,也只能無奈地嘆一口氣。
他這個殘缺的人,憑什么去阻礙她奔向比自己更好的人。
小商店在妻子的打理下,井井有條,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妻子對他很好,慢慢的,他就釋懷了,接受了,不等了,認命了。
白晝?nèi)タ催^他,站在遠處,她看到一個女人蹲在阿辭的面前,動作輕柔往阿辭的腿上蓋上一條毯子。
阿辭結婚了,阿辭再也不是她的了。
她想:她真的是個畜生,她配不上對她那么好的阿辭,也許阿辭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平淡的生活。
可她白晝給不起。
她走了。
許多年以后,白晝在大城市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自己的房和車,她不再為錢發(fā)愁,不再為了溫飽而奔波。
年紀也不小了,身邊的同事陸陸續(xù)續(xù)都結婚了,她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同事勸她找個男朋友,處處看,她拒絕了,她還是想去見她的阿辭。
即使那是別人的阿辭,不是她的。
她再次來到了他們曾經(jīng)一起開的小商店,商店的規(guī)模比以前大了好多,賣的東西也比以前多了。
她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阿辭,見面的那一剎那,白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辭變了那么多,記憶里的阿辭,眼里永遠有著沖勁的阿辭,再見面的那一瞬間,消失得蕩然無存。
現(xiàn)在的阿辭不再帥氣,瘦削的身姿也變得肥胖,坐在老舊的輪椅上,眼神昏暗混濁,再也沒有當時的光亮。
可白晝卻很開心,因為阿辭在沒有她的日子里,被照顧得很好很好。
在阿辭簡陋的小商店里,倆人面對而坐,他問她:“這幾年過得好嗎?”
白晝吹了吹冒熱氣的茶水,水波蕩漾,一圈一圈地散開直至消失不見恢復平靜。
她看向他,說她沒有出軌。
阿辭聽后笑了笑,像是釋懷般,問她為什么要說呢?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他早就不在意了。
白晝這才知道,阿辭早就釋懷了,只有她被困在了舊日的歲月里,像無頭蒼蠅找不到出口。
鼻頭一酸,淚水糊了眼眶,心頭的酸澀怎么也壓不下。
“咚”一聲,她好像聽見了自己淚水滴入茶水的聲音。
白霧糊眼,她看著阿辭模糊的臉龐,眼睛里一如既往充滿愛意與柔和,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是嗎?原來如此!
她盡力揚起笑容,現(xiàn)在的自己一定丑死了,她不想讓阿辭看到她的狼狽失態(tài),她問他,我有什么能為你做的。
阿辭笑了笑,神色平靜,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睛里滿是柔和。
不用了,我過得很好。
這個眼神狠狠地刺疼了白晝的心,這個她獨有的深情,什么時候移了位?
她怎么不知道啊。
妻子走來,輕聲問阿辭要不要吃飯啊,阿辭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而后扭頭看向白晝,想留她吃飯,白晝拒絕了,她拿起身旁的包,站了起來,“不用啦,我就先走了!
走出門口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阿辭,她看著他的妻子,扶上輪椅的把手,把他推走了,阿辭不知道和她說了什么,妻子被逗得嬌羞一笑。
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絕口不提我還愛你。
后來白晝到了遲暮之年,孫子南南正處于青春期,老是逃課,她拉起南南白嫩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語重心長地和他說,“青春是用來拼搏的,要把握青春,用盡力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南南問她,“奶奶,和你當年一樣嗎?”
當年拋下自己的摯愛,就為了一句——
我的青春很值錢。
“奶奶,你有沒有后悔過呢?”
“奶奶,你獨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時候,你孤獨嗎?”
應該是后悔的吧,后悔自己狠心拋下阿辭,后悔自己用最惡毒的話去傷害最愛自己的阿辭。
孤獨吧,她好像記不清了。
白晝抬起頭,早已渾濁的雙眼望向天空那抹冬日暖陽,陽光曬在她花白的發(fā)絲上,熠熠生輝,她好像看見她的阿辭笑著在向她招手,她抬起滿是皺紋的手,嘴里呢喃。
南南把耳朵湊近白晝的嘴邊,“奶奶,你在說什么啊?”
她說——
阿辭,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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