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凡第一次看見丁夏的時候，有如寶黛初見。她覺得，這個人是曾經(jīng)見過的。她很認真地看了看了隔了兩排斜前方的這個男生，對方正轉(zhuǎn)過臉對著后面的一個熟識的男生做鬼臉，見有個女生正專注地看著自己，連忙把臉轉(zhuǎn)了過去。
　　這個家伙一定很受女生喜歡，所以在自作多情。這是很久以后顧小美對楊小凡說的。當時她就坐在楊小凡身邊，所以很真切地看到了這一幕，也為日后她和楊小凡長達十年而且會更長久的友情奠定了基礎(chǔ)。
　　女生的友情，往往是在分享一些小秘密之后開始的。
　　那個時候高一的生活剛剛開始，楊小凡在新鮮感和喜悅感以及壓力感的同時，感覺到不對勁。自己好象快要變成斜眼了。這個病癥的原因在于，斜前方有個萬有立場，很大的萬有立場。
　　楊小凡和顧小美的家離得很近，這又是個先決條件。她們每天一起上下學。有天晚自習放學要分手的時候，顧小美冷不丁地說：楊小凡，你是不是喜歡上丁夏了？
　　楊小凡差點從單車上掉下來。顧小美說：我就是拿你當好朋友才這么說的。這樣的一句話導致那天晚上兩個人回家很晚，楊小凡還被爸爸批了一頓。顧小美有沒有挨批她就不知道了，因為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她嚴格遵循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方針政策，跟顧小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顧小美說，我就覺得你最近不對勁，要犯錯誤的。楊小凡難為情地低著頭，這好象算早戀吧。
　　楊小凡生長在一個規(guī)矩得不能再規(guī)矩的家庭里。她擔任著班上團支書，是沿著正確的路線往前大步行走的優(yōu)秀少年。遇到這樣的事情應該怎么辦，她一點都不知道�，F(xiàn)如今，顧小美就升任為她的狗頭軍師。
　　顧小美說，第一，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楊小凡再也不敢斜著眼睛往前看，被軍師看見是要挨罵的。她每天目不斜視面朝黑板，坐姿絕對的端正。這樣時間長了，楊小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斜眼病全好了。她喜滋滋地跟顧小美報告，沒等顧小美夸她，又補充一句，但是，我覺得我的脖子又硬了……顧小美無言。
　　顧小美說，第二，女孩子一定要溫柔。
　　楊小凡再也不敢扯著大嗓門在班上宣布收團費的事情，因為顧小美說這樣子很沒淑女形象的。她要楊小凡好好看看人家學習委員整日埋頭不語的樣子，多么文靜。自此以后楊小凡整日追在同學后面追要團費，或者將通知事項寫在黑板上，為防有人沒看見，擦掉再寫，寫了再擦。顧小美看見楊小凡為此奔命，再次不語。
　　顧小美說，第三，女孩子一定要優(yōu)秀。
　　優(yōu)秀是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的，相貌，氣質(zhì)，成績等等。楊小凡每天無事時便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以標準的八顆牙為準則。她對待同學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工作像夏天般熱情，對待缺點像秋天一樣寒冷，對待錯誤像冬天一樣冷酷。顧小美首當其沖，被楊小凡指出N多缺點，并責令改正。顧小美依然無言。
　　顧小美說，……
　　停。楊小凡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最近在狗頭軍師的指揮下，她的元氣有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并且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她問顧小美，談戀愛是這個樣子的？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沒有。顧小美回答得很干脆。戀愛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是嗎？楊小凡突然想起什么來，抬起頭目視顧小美三分鐘：請問，軍師有沒有戀愛經(jīng)驗？
　　呃，這個……顧小美有點結(jié)巴，沒有談過不代表不會啊，我認為，談戀愛就是這個樣子的！
　　楊小凡很想掐死顧小美。

　　楊小凡開始唉聲嘆氣，她覺得自己的路線有可能是錯誤的。她跟丁夏正在往兩條路上走過去。開學這么久了，除了一些必要的交往，兩個人幾乎沒有多說過一句話。更讓她沮喪的是，丁夏對她好象只是一般同學的感覺，她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由顧小美密傳的所謂蛛絲馬跡的表情。
　　我果然不是這塊料啊。放學路上，楊小凡心不在焉地跟顧小美說話，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沒有回答。她狐疑地看過去，就瞄見顧小美眸子里精光大現(xiàn)。楊小凡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顧小美嚴肅地說，看來我們要改變策略了。
　　楊小凡在心里哀嘆，難道又要開始一系列的集訓了嗎？看看自己這么瘦弱的身子，怎么還經(jīng)得起折騰啊。
　　她回過頭去對顧小美說，我不想再繼續(xù)了。然后等著狗頭軍師訓話，心里盤算著怎么應付她。楊小凡看見顧小美的嘴巴動了動，不過吐出來的話跟她的預期沒有任何關(guān)系。所以她的盤算也落了空。
　　顧小美以高八度的青春期女聲尖叫：楊小凡！車！
　　楊小凡開始了她的住院生活。她從小沒病沒災的，對于住院這樣的新鮮事還是愿意嘗試一下�？墒�，這么一來，她就見不到丁夏，并且顧小美的新計劃也沒辦法實行。雖然嘴上說著要放棄，可是她還是很愿意聽一聽顧小美的偉大策略。
　　萬一能成功了呢？她很可恥地想著。
　　新鮮感過后，住院就成了無聊的事情。楊小凡的傷不重，不過是左腳一根小小的骨頭有了裂縫，醫(yī)生說，你這小姑娘還真是幸運。但是為什么要在過馬路的時候向后看呢？這個時候一邊的顧小美就特別的安靜，臉上滿是愧疚的表情。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楊小凡預期中的訓話仍然沒有出現(xiàn)。
　　楊小凡正在胡思亂想，病房門開了。班上的幾個同學來看望她�；径际前喔刹康慕M合，在這樣的情況下，班干部在做這樣的事情是很合情合理的。楊小凡忽然很興奮，她覺得自己打了石膏了腿也突然有了活力。
　　丁夏來了，他是體育委員。
　　楊小凡有點激動，把花插進花瓶的時候弄灑了一桌子水。幾個人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分工收拾。組織委員顧小美把最后出門的丁夏按在屋子里：人都夠了，你不用去了，在這等著。說完出了門。
　　楊小凡突然發(fā)現(xiàn)了軍師的偉大。她一下子緊張得兩耳轟鳴，遍尋腦海不知道說什么好。丁夏坐在她床邊對她笑笑：還好吧？嚴重不嚴重？
　　啊，沒事的，醫(yī)生說，打幾個月石膏就好了。楊小凡拉開被子讓他看打了石膏的傷腿。她看見他好看的眉皺了一下，又緊張起來，不知道怎么了。
　　你以后過馬路要小心點，看路！他訓她。
　　楊小凡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訓話。
　　那天他們一共就說了這么多，因為出去的同學都回來了，走的時候帶走了丁夏。楊小凡目送他們出門，覺得天也藍了，花也香了�？墒窍氲搅耸裁矗挚辶艘粡埿∧�。
　　怎么了？留下沒走的顧小美出聲。
　　我這得多長時間不能去學校啊。楊小凡嘆氣。除了不能見到丁夏，功課也是不能拉下的。眼看都十一月份了，離期末考已經(jīng)遙遙在望。我還想過個好年呢。
　　別擔心，顧小美神秘一笑，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
　　��？
　　三天之后楊小凡就出院了，簡直不可思議。其實道理很簡單，她的腳傷不影響她大腦的思考。除了行動不便之外，她沒有必要要耗在醫(yī)院里。只需要找個人送她上下學就行了。那么這個人選呢？
　　從那以后，楊小凡早上出門的時候，眼睛總是一熱。丁夏正在早晨清爽的空氣里等著她。丁夏被抓來當差也是有原因的。這種為人民服務(wù)的事情當然找班干部比較合適。顧小美如是在班上宣布，但是，跟楊小凡家距離最合適的只有兩個。她本人，以及丁夏，這種體力活怎么能讓女孩子來做呢？那么，丁夏，你就被當選了！最后顧小美對著丁夏做鬼臉：我會在操行手冊上給你添上光輝的一筆的！
　　楊小凡不知道應該感謝顧小美還是感謝丁夏，最后決定感謝上帝。
　　楊小凡坐在丁夏的單車上，看著他在前面用力地蹬著車。她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太重把他累壞了，所以把飯量減到最低。他們在路上的話很少，偶爾聊幾句班里的事情。這是因為旁邊有兩個特大電燈泡。顧小美和方程。
　　顧小美只是盡朋友義務(wù)，但是方程是個呆瓜，什么都看不出來。他跟丁夏的家離得不算太遠，順路，走到最后一個路口的時候就分開了。但是這也大大影響了楊小凡和丁夏的感情遞進。楊小凡哀嘆，顧小美咬牙。
　　不行，得想個辦法。顧小美下了決心。
　　隔天顧小美就開始找方程說話，天南地北地說。方程開始沒多大反應，后來就被吸引住了。顧小美再把單車蹬快一些。這么一來，他們倆就跟楊小凡他們拉開了距離。
　　丁夏，楊小凡說，你喜歡什么��？
　　喜歡打球，畫畫，看動畫片。
　　啊，你也喜歡看動畫片啊。我也喜歡啊，你都喜歡看什么啊？
　　很多啊……
　　丁夏跟她說了很多話，很多是關(guān)于個人的喜好。楊小凡認真地聽著。前面男生的頭發(fā)在夜風里飄起來，映著街旁的路燈，五彩繽紛。楊小凡覺得自己看到了一生最難忘的風景。
　　圣誕節(jié)到了，晚上在學校在劇院包了場地舉行晚會。楊小凡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可是腿上還打有石膏，怎么都不好看。她沮喪地出了門，丁夏正在等她。
　　怎么了？丁夏探究地看著她。
　　沒事。楊小凡搖搖頭，不知道該怎么說。
　　哦。來，坐好，我們要出發(fā)了。
　　這一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楊小凡覺得前面的男生好象有什么心事。是什么心事呢？跟自己的心事相比呢？她又沮喪起來。
　　晚會現(xiàn)場布置得非常漂亮。丁夏扶著楊小凡找了位子讓她坐下，然后去買吃的。楊小凡左右看了看，看見幾個同班同學。一個女生笑嘻嘻地過來打了招呼，問候之后，說：楊小凡，聽說你現(xiàn)在正跟丁夏談戀愛？
　　啊？沒有……那不是……楊小凡語無倫次，一方面心中歡呼雀躍，一方面又要維護自己優(yōu)秀學生班干部的形象。不能早戀！
　　哦？是嗎？之前也有人問過丁夏呢。
　　那……他怎么說？楊小凡呼吸緊張。
　　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哦……是嗎……楊小凡突然覺得心里空空的，她不再說話。
　　楊小凡？啊，丁夏你來了啊。
　　女生跟丁夏打了個招呼就走開了。丁夏把東西遞給楊小凡，然后在她身邊坐下。節(jié)目開始了，兩個人都安安靜靜地看，誰也不說話。結(jié)束的時候，丁夏送楊小凡。
　　丁夏，楊小凡在單車后面開口，對不起。有件事情……
　　怎么了？
　　你每天接送我，很辛苦，而且還給你帶來了困擾……要不，我跟小美說說，以后讓她接送我吧，她其實力氣也挺大的……
　　前面的男生沒有說話。楊小凡等了一會也沒有得到回答，她低下頭不說話。丁夏一定討厭她了。有什么東西迷糊了雙眼。討厭，真討厭，楊小凡最討厭了！
　　單車突然停了下來，楊小凡以為到家了。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在一個路口等紅燈。前面的男生回過頭來，對她微笑，笑容干凈明亮，笑得她的心都暖了。
　　楊小凡，丁夏說，我做事的時候一定是自己愿意的才會去做，明白嗎？還有，你不用吃那么少，其實你太瘦了，一點都不重。
　　那天最后回到家，楊小凡目送丁夏離開，心中一下子明朗起來。

　　春暖花開的時候，楊小凡已經(jīng)可以到處跑了。她扯著大嗓門在班上吆喝團費，通知事項，做事仍然風風火火，跟朋友們在一起開心地大笑。但是她的眼睛卻不再斜視。顧小美說，楊小凡，雖然這個樣子的你我比較喜歡，但是我們那些計劃呢？
　　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楊小凡笑瞇瞇地說。
　　去掉石膏那天，她在熱水里泡了很久，腳都起皺了，為的是因為趕快讓腳恢復知覺。就這樣，在早上明媚的陽光里，在丁夏驚訝的眼睛里，楊小凡跳著來到他面前，對他說，丁夏，我們一起上下學吧！高三最后忙碌的時光里，楊小凡四個人成為彼此堅定的支柱。
　　大學第一年開學，楊小凡獨自一個人走在校園里。這所南方的學院美麗干凈。顧小美這位狗頭軍師早早卸任跟著愛人跑了。最后領(lǐng)通知書的時候，楊小凡瞪著拿著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通知書節(jié)節(jié)后退的顧小美，質(zhì)問她為什么陣前倒戈。顧小美是這樣解釋的：親愛的楊小凡，我這么做完全是因為感情問題。我愛上方程啦，但是那個小子總是木不拉幾的，所以，我要盯著他啊。日后還要你多多幫忙，做我的狗頭軍師啊！顧小美一定是詩仙李白的知音，偏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調(diào)調(diào)。
　　楊小凡無語，至于日后顧小美的感情咨詢信箋如同雪花一樣飄來，那就是后話了。因為眼前正有一個頎長的身影走過來。
　　丁夏接過她手里的書袋，微笑著問她，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紅燒茄子吧。
　　你啊，老是吃這個。
　　因為我喜歡嘛，再給你點個喜歡的魚香肉絲可以吧？
　　呵呵，你都想好了啊。顧小美又寄信了吧？
　　是啊，她又不知道怎么對付方程了。
　　哦……那你怎么回的？
　　嘻嘻，這可是女孩子之間的秘密啊，不告訴你，哈哈！
　　唉……
　　而在北方的一所大學里顧小美正瞪著手里的信，嘟囔著：什么啊，也不解釋清楚……
　　潔白的信紙上只有一句話：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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