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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無名的絕望
又來了。
滾滾塵沙擦過臉頰留下細(xì)小傷口,我輕輕觸碰淌下的粘稠血液疲憊地閉合雙目。
為什么還沒有死呢。
為什么活著的是我呢。
為什么……死不掉呢?
頹然地環(huán)住雙腿坐在白沙之上,我望著不遠(yuǎn)處畏畏縮縮卻又用貪婪目光朝這邊看的亞卡丘斯突然笑起來。
過來,不知姓名的亞卡丘斯。
我張開嘴,虛弱悲痛的語調(diào)在空中彌散。
想吃掉我嗎,亞卡丘斯?
那就過來,到我的身旁來。
被欲望控制的亞卡丘斯丑陋的骨質(zhì)嘴巴流下口水,它滿腦子都是對進化的渴望,在我的無聲催促下?lián)湎蛭覝?zhǔn)備大快朵頤。
我沒由來得感到些許厭煩。
嘩啦。
身形嬌小的亞卡丘斯在空中化為白沙落到地面,與虛夜宮無盡的沙海融為一體。
或許虛夜宮的沙海本就是由虛的骸骨構(gòu)成的,所有虛都在踩著別人的尸骸拼命生存、進化、挑戰(zhàn)。
……只除了我。
為什么我的“自我”永遠(yuǎn)存在呢。
被吞噬的是我、被融合的是我——
最后“活下來”的,也是我。
好想解脫。我張開嘴,艱難地呼吸著。
純白色的骨爪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頸,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眼前的世界模模糊糊仿佛蒙上層灰霧般看不真切。因窒息而產(chǎn)生的黑暗讓我看見了希望,我?guī)缀醪桓抑眯抛约壕谷荒芡ㄟ^這么簡單的方式換來追逐已久的死亡——
然而下一秒我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需要“呼吸”。這副軀體再度適應(yīng)了新的“死亡”,窒息已不再讓它畏懼。
又來了。我咬緊牙關(guān),狠狠一拳錘向地面。
飛濺而起的砂石劃過臉頰,明明比之前的風(fēng)沙更加銳利卻沒留下一絲痕跡。我側(cè)臥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倍加痛苦地明白軀體悄然適應(yīng)了“傷害”,這身鋼皮再不會害怕任何物理攻擊。
好想死。
為什么死不了。
為什么只有我死不掉。
好痛苦……
意識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消散……
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就好了。
“喂!
我睜開雙眼,反射冰冷寒光的利齒毫不猶豫地朝我脖頸襲來。
“你的性命,就由我收下了——”
***
葛力姆喬大概是我見過的亞卡丘斯里體型最小的。
動作敏捷的豹王脾氣十分暴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躍躍欲試地攻擊我。
為什么?我任由他咬住我喉嚨,輕聲問。
哈?哪有那么多理由——打倒你、吃了你,然后進化——嘖,像你這種家伙都能是瓦史托德真讓人無語。
突襲又一回以失敗告終的豹王不滿地甩著尾巴離開。我坐在荒涼的白沙上目送他背影,有意識以來第一次產(chǎn)生“我要變強、變得像個瓦史托德”的想法。
可那有什么意義嗎?
沒有,沒有意義。
那些吞吃我的虛——小虛、基力安、亞卡丘斯——都是為了填補虛無的空洞而進化,爭斗、廝殺、進化是這具糅合而成的軀體的本能。
可于我而言卻猶如每時每刻都在悄然折磨人身心的慢性毒藥般痛苦。
“我想死”——我所追尋的從來都只有死亡。死不掉的軀體就像是神明降下的懲罰,是對我逃避現(xiàn)實的詛咒。無論多少次懷著滿心歡喜坦然迎接死亡,我都只能收獲最為殘酷的結(jié)果。
死不掉的。
我喃喃。
我是不死的。
我閉上眼。
這是我的宿命。
我頹然地想。
無盡的白色沙海被冰冷刺骨的颶風(fēng)掀起,我抬手擋住襲向眼球的沙粒,望向正朝我走來的靈壓極強的虛。
被孤獨包裹的瓦史托德滿臉麻木地行走著。潛藏在角落里躍躍欲試的亞卡丘斯看著對方毫無防備的模樣,邊喊著“你的性命就由我收下”,邊從巨石跳下——
然后毫無意外地變成一抔白沙。
你不逃嗎?
人型的瓦史托德停下腳步看著我。
扛不住我的靈壓就會像它一樣死去。
人型的瓦史托德聲音再度響起。
那再好不過了。
我笑著回答道。
他盯著我眉頭緊皺良久,突然丟下句“奇怪的家伙”,撓著頭發(fā)準(zhǔn)備繞道而行。
我卻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他的靈壓與我而言是劇毒。無孔不入的細(xì)針刺進我的軀體,灼燒我的皮膚,疼痛讓我忍不住哀鳴出聲。呼吸愈發(fā)艱難,周邊的空氣在強壓下被抽空,我艱難地蜷縮起身體等待死亡降臨。
……可掌管死亡的神明仍然不愿眷顧我。
于是無需呼吸的軀體漸漸變得輕盈,我模仿著那些劫后余生的人們大口喘氣的模樣,試圖從中獲得什么。布滿傷痕的皮膚化為碎屑,隨著我起身的動作從軀體表面掉落,展露出底下光滑無痕的鋼皮。
人型的瓦史托德呆滯地看著我。
我亦絕望地看著他。
這是……你的能力嗎?
他遲疑地問。
不。
這是神明賜予的詛咒。
我低聲回答。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苫蛟S是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jīng)超出他對“虛”的理解,可憐的瓦史托德最終失去了言語能力,滿肚子疑問化成一句簡短的話語——
“那要跟我一起走嗎?”
我聽見他說。
“沒有幾個同類能接近我……我正在尋找辦法解決!
人型的瓦史托德苦笑,神色寂寥。
我本想拒絕他、我應(yīng)該拒絕他,再度免疫新死亡方式后,這個瓦史托德于我而言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
可或許是因為籠罩著他的孤獨太過熟悉,就好像那永恒伴我左右的絕望般怎么都甩不掉,我竟然不自覺搭上他的手,恍惚地與那雙灰藍色的眼瞳對視。
好。
我聽見自己干澀而嘶啞的聲音回答道。
“柯雅泰·史塔克——我的名字!
人型的瓦史托德——柯雅泰·史塔克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避開他的視線,我莫名感到窘迫。
……名字。
我的名字是什么?
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一直追逐死亡的我根本不要那種東西。
垂眸盯著地上的白沙,我緩慢地吐出生澀的音節(jié)。
“……我沒有名字。”
***
柯雅泰·史塔克對于其他虛而言或許是一個合格的同伴,可對我來說并非如此。
這是在我眼前死去的第52301只亞卡丘斯——它丑陋而愚蠢,碩大的骨質(zhì)面具鑲嵌在布滿尖銳口器的嘴巴上,即便死去也在用無形的聲音嘲笑、諷刺著不被死亡眷顧的我。
為什么?我忍不住發(fā)問。
為什么活下來的又是我?
柯雅泰·史塔克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瞳沉默地注視著我,宛如夜晚看似靜謐實則暗潮涌動的海。我被其中熾熱而復(fù)雜的情感燙得呼吸一滯,難言的恐懼令我止不住后退,仿佛站在我眼前的瓦史托德是足以將我吞噬的洪水猛獸——
我后退的腳步驀地一頓。
如果他是能將我吞噬、給予我終結(jié)、讓我能安享永眠的猛獸……我為什么要害怕?
為什么?
他平靜地問。
就一直下去這樣不好嗎?
我抬起頭,蒙著灰霾的眼球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他。
“我想死!蔽逸p聲說,“你知道的——柯雅泰·史塔克!
“……”
他沒有說話。
沉默無止境地蔓延,茫茫沙海中只剩下沙粒碰撞發(fā)出的沙沙聲響。水銀般的月光在他身上流動,最終被灰藍色的深海盡數(shù)吞噬。
我能清晰感知到柯雅泰·史塔克劇毒似的靈壓緊緊附著在我身上,好像脫水的魚掙扎著回到棲息地——如果我還需要呼吸,我想我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窒息在深海中了吧。
他忽然動了。
高大的瓦史托德緩慢地彎腰,冰冷堅硬的手掌貼在我頭頂輕柔地拂動兩下,然后邊嘆氣邊抱住我。
我不想再與孤獨為伴了。他說。
再陪陪我吧……我不會再阻止你了,我保證。
我轉(zhuǎn)動眼珠,看著被恐懼吞噬的瓦史托德沒有答話。
那瞬間我突然意識到真正的猛獸原來是我——
是接納了他、給了他希望,卻又等待著機會剝奪他精神支柱的我。
他會死的。
柯雅泰·史塔克會死的。
他怎么能拋下我死去呢?
細(xì)胞內(nèi)的惡劣因子竊竊私語,蠱惑著我抬起雙手回抱住并不溫暖的瓦史托德。
不可以……不可以拋下我奔赴我渴求已久的死亡——
“好!
我笑著應(yīng)答。
***
虛是這世上最惡心的死物,我曾這么認(rèn)為。
你在想什么?
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問。
在想虛圈外的世界。
我回答道。
你想去現(xiàn)世了嗎?
柯雅泰·史塔克僵硬地問。
別說傻話了。
我笑笑,沒再繼續(xù)和他討論這些無趣的事情,轉(zhuǎn)而指向遠(yuǎn)處聚在一起的可憐蟲。
弱小可憐的亞卡丘斯不知道它們死期將至,互相咆哮怒吼著爭搶無主的地盤。
我看著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慢慢停下腳步,回首向我遞來充滿祈求的眼神。
他不希望他的同伴毫無意義地死去——雖然我無法理解他。死亡難道不是這世界上最令人愉悅的事嗎?
但我畢竟是他的同伴——至少柯雅泰·史塔克這么認(rèn)為,我總得幫幫他。
“不想死就趕緊滾!蔽疑锨懊鏌o表情地告誡,“后面的瓦史托德你們應(yīng)該有所耳聞吧?”
“哈?你——”
身軀龐大的亞卡丘斯剛想說什么,就被它身旁眼里更好的小家伙尖叫著打斷。
是死亡之海的瓦史托德!
死亡之海的瓦史托德怎么跑出來了?!
地盤的事等會兒再說吧!
弱小的亞卡丘斯數(shù)秒之內(nèi)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徒留那兩只體型龐大的蠢家伙在原地咒罵。
可憐的瓦史托德。
可憐的柯雅泰·史塔克。
他仍然是孤獨的,仍然是無法靠近的。
我咧開嘴,愉快地笑起來。
得不到希望的我,和自以為抓住希望了的他。
命運真是惡心。
我轉(zhuǎn)身朝他招手。
命運是比虛更加惡心的死物,現(xiàn)在我發(fā)自內(nèi)心這么認(rèn)為。
看,柯雅泰·史塔克。
我放下手,望著孤獨的瓦史托德一步步走向我。
可憐的瓦史托德柯雅泰·史塔克,被惡心透頂?shù)拿\緊緊綁在我身邊,哪怕清楚我的惡劣、明白我的不懷好意、每分每秒都被我散發(fā)出來的惡意侵蝕也無法從我身邊逃脫。
……就像我永遠(yuǎn)得不到死亡的垂憐那樣。
***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某日,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突然提議。
我躺在滾滾白沙上望著漆黑天空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柯雅泰·史塔克那張忐忑的臉在我眼中放大數(shù)倍后才幽幽問他原因。
……這樣更加方便稱呼?
他遲疑地說。
隨便你。
我閉上眼。
安娜。以后我叫你安娜吧。
他混雜著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安娜?
我睜開眼,總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斷掉了。
好奇怪。我不由想。
“請多指教,安娜。”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難得露出笑容。
***
對于擁有近乎無限時間的瓦史托德而言,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失去了追逐死亡的想法。陪伴在我身邊的史塔克也漸漸不再嘗試靠近其他的虛。
安娜。安娜。
嗯?
你……改變想法了嗎?
我垂下頭,任由高大的瓦史托德小心翼翼地環(huán)從背后繞住我。
或許吧。我不太確定地回答。
只是忽然有些疲憊——已經(jīng)過去多少年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想不到新的死法了。
我是被死亡拋棄之物,是注定不滅的死物。
……我一度冒出過這樣的想法。
安娜。安娜。安娜。
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低聲呼喚。
不要離開我,安娜。
我靠在他的懷里,靜靜望著漆黑的天空沒有回答。
“你必須前進,柯雅泰·史塔克。”我難得喊他的全名,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些慌亂,“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阻止我的,史塔克!
”……”黑發(fā)藍眼的瓦史托德沉默地閉上眼。
***
我想起來了。
我是孤高的戰(zhàn)士,是王手中鋒刃的利劍,是一國的守護者。
……也是引來滅國災(zāi)難的不祥之人。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至高無上的王總會用那雙柔軟而小巧的手撫摸我的長發(fā),夸贊我的勇猛、驚嘆我的勇敢、悲傷我的傷痕、痛斥我的無畏。
我相信莉莉安娜。
黑發(fā)藍眼的王聲音輕柔,慈愛柔和的眼瞳中只倒映著單膝跪地的我,堅定地相信我會為她掃除一切障礙。
我背叛了她的信任。
是我引來了丑惡的怪物,是我眼睜睜看著她被怪物吞吃——
怪物是我。
是另一個我。
我是什么時候死的?
不清楚、不知道、不記得。
沒有任何印象。
我為什么沒有死?
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
該死的應(yīng)該是我。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王在求救。
快醒過來。莉莉安娜。我的騎士。
王在呼喚。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殺不死身體里的怪物、我得不到身體的掌控權(quán)——所有的努力都像空中輕飄飄浮動的泡泡,一戳就碎。
王死了。王國失去了賢明睿智的君王。
我卻活了下來。在怪物的身體里廝殺掠奪,搶占了空空蕩蕩的軀殼,逃向在黑夜中永存的虛圈,日復(fù)一日在恐懼與憤恨中茍活。
我該死。我必須死。
死亡是解脫,死亡是懲罰,死亡是必須畫上的句號。
莉莉安娜沒有資格活著。
我沒有資格活著。
所以安娜也沒有資格活下去。
***
“柯雅泰·史塔克!
“我的名字是莉莉安娜,我想起來了!
“啊、那是好事……?以后——”
“沒有以后了,史塔克!
我捧住他的臉,與他額頭相貼,注視那雙藍色眼瞳中被死亡擁抱的身影。
“我該走了!
“……為什么這么突然?”
“因為我要追逐死亡。”
在記憶再次消失前,我要想盡辦法找到能夠殺死我的人。
現(xiàn)世或許有、尸魂界或許有、地獄或許有。
……虛圈或許也有。
獨自一人在無盡白沙中行走,我朝漆黑天空張開雙臂,虔誠滿足地?fù)肀劳觥?br>
命運殺死了莉莉安娜。
然后殘酷、不近人情地留下了我。
留下追逐死亡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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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分裂出莉莉妮特最后在孤獨中奔赴死亡的史塔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