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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家住在三途河,奈何橋上鬼魂多。日日哭笑愁和鬧,一碗孟婆前事了。我家住在三途河,鬼窮志短錢不多,哪位爺爺行個好,祝你來世享清福!
我是地府里的一只鬼,一只從地府而生,無爹無娘,無來處無去處的乞鬼。我現(xiàn)在正在奈何橋一頭旁乞討,手里端著一個破碗,身上的衣服足有上百個補丁,絕對是一只合格的乞鬼。
我很窮,我非人死而成的鬼,所以我作為一只鬼,沒有人給我燒紙錢。偏偏作為乞鬼的我不僅什么都不會,還時常引來別的鬼的厭惡,只能以乞討為生。冥界很大,有鬼的地方不少,有錢的鬼不多。前幾年我在鬼街乞討,居然要收我保護費,我一個窮鬼,窮的渾身上下除了衣服和一只破碗就沒別的了,居然找我要錢,可惜交不出錢就要挨一頓打。我可是不想挨打的,他們鬼多,我又是個識時務(wù)的鬼,把討來的一點錢交上去,然后揣著我的破碗,跑出了鬼街,漂泊流浪許久,最后在奈何橋邊重新乞討。
奈何橋上的鬼都是要投胎的鬼,即使身上有錢也沒啥用了,我在這里乞討,每日所獲頗豐。
奈何橋上的孟婆是個整天沉著臉的老處女,明明是一張挺漂亮的臉,偏不見半點笑意,真是可惜。孟婆的脾氣更是不好,遇上那些不肯喝孟婆湯的,她就一腳踩過去,踩得鬼哇哇直叫,接著一只手掐著那只鬼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著裝湯的碗就灌下去。每每看到這一幕,我就會下意識的抱緊手中的碗,生怕哪一天就輪到我了?晌抑,永遠輪不上我的。
乞鬼,是沒有投胎的資格的。
今日乞討,我瞧見奈何橋上來了一個滿身帶著金光的人鬼。比鬼形容甚美,錦袍玉帶,龍章鳳質(zhì),倒是讓我想起人間的一句“公子世無雙”來。
這只鬼似乎不急著投胎,也沒上那奈何橋,反而走向我這邊,聽我唱完那句“祝你來世享清!焙,往我的碗里放了塊玉佩。我一邊對他道謝,一邊偷眼去看,那玉佩成色甚好,看起來很貴的樣子。料想這鬼身份應(yīng)當不凡,在人間應(yīng)該也混得不錯。
這鬼就站在我面前,對我笑的還挺有禮貌,“在下姓徐,家中排行老九,別人都稱我一聲徐九郎,敢問閣下大名?”
我的大名?他如此問,我卻是懵了,我只知道地府中的鬼叫我小雜種、小賤種、小乞丐,活到現(xiàn)在,居然還沒有個正兒八經(jīng)的名字,這也真是可笑。
三途河的河面總是一片風(fēng)平浪靜,不起風(fēng)波,這不過是個假象。人間傳說,落進了這三途河,就會成為水鬼,生生世世不得解脫。實際上,鬼魂如果真落進了三途河,只有灰飛煙滅一個下場。人間的人落水死亡,好歹有具尸骨,落進三途河,只有灰飛煙滅一個下場。人間的人落水死亡,好歹有具尸骨,落進三途河里的,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我隨意一指這河,道:“三途。我的名字叫三途!蔽以谶@里乞討多年,閑來無事看看這河,有時覺得還挺親切,叫了這個名字這河也不會同我計較,挺好。
“三途?這名字很好!毙炀爬晌⑽⒁恍,倒真是讓我看的失神了那么一瞬。
徐九郎一撩袍子,竟坐在我面前。唉,我還要乞討呢,他這樣擋在我面前,算什么事,我就不和他計較了。我想的再多,面上也沒表現(xiàn)出來什么,只聽他問我,“三途,你在這此待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我連自己的歲數(shù)都搞不清,哪里知道自己在這過了多少年呢。我想了想,“記不大請了,大約有過了有七八十年了吧。”
徐九郎的臉色稍有變化,“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了!
我疑惑的看著他,七八十年很久嗎,鬼的壽命很長,但是有很多都去投胎了,不肯投胎的到了一定時間也會消散于天地間。所以很多時候,時間對于鬼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也無意深究。
徐九郎沖我笑道:“我對三途一見如故,不知三途可愿同我做個朋友。”
我無所謂的應(yīng)了一聲,“好!
自從和徐九郎做了朋友,我的乞討生活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本來我的日常是坐在一邊,敲著破碗乞討,橋上熙攘,河水蒼茫,加上不時飄過的幾縷陰風(fēng),我還是很能博得一番同情的,雖然給的不多,但也是有一點的。然而徐九郎往我身邊一坐,帶著滿身的功德金光,人模狗樣,頗有玉樹臨風(fēng)、神仙下凡的感覺,硬生生把我這個乞丐也帶出幾分高人的風(fēng)范。于是我收來的不再是錢,反而是帶著或敬仰或崇拜的目光(/‵口′)/~╧,這有什么用啊,目光能用來花嗎?如果不是知道這家伙遲早會去投胎,我一定離他遠遠的,免得他來打攪我乞討。
徐九郎這家伙有錢,不僅在地府買了一座大宅子,還熱情的邀請我去住。我堅定的拒絕了,開玩笑,我豈是屈居富貴的鬼?!
其實我是。說實話,是我總有一種不安感,總覺得離開了這三途河,就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那不安感太過強烈,以至于我身為一只鬼,都做了夢。
夢里發(fā)生了什么,我不太了解,只零星記得幾個畫面。
我夢見這三途河畔,開滿曼珠沙華,有一個風(fēng)華灼灼的男子,在這紅色花海的彼端。我手里拿著一朵白色的曼陀羅華,穿過紅色的花海,朝他走過去。
我夢見一條熙熙攘攘的長街,周遭鬼影憧憧,喧鬧嘈雜,我眼中只有臨街茶館二樓,那個如修竹挺立的身影。
我夢見三途河的河水暴漲,泛起滔天巨浪,鬼聲凄厲,兩岸的曼珠沙華盡被河水沖走,我站在河面之上,神情冷漠的看著那些被河水腐蝕的靈魂。
每每醒來,我心里總是悵然若失?赡怯惺裁茨兀也贿^是一個乞鬼罷了。夢,始終是夢。
徐九郎這家伙有錢,來找我時總會帶些小玩意兒,還有新鮮的吃食。因為這一點,我對他的容忍度越來越高。除了有錢,徐九郎見識才情都好,他向我描述人間景象,講的繪聲繪色,極為有趣。如果不是他要去投胎,我覺得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
如此過了一百來年,徐九郎突然告訴我,說他要去投胎了。
我看了他一眼 ,輕松道:“那就去唄,祝你投個好胎!”
徐九郎道:“三途你不會等的太久,我會早些回來的!
我忙道:“千萬別,人間有趣,勝過地府千萬,你不好好享受一場,急著回來做什么!睕r且,喝了孟婆的湯,前塵往事,盡數(shù)相忘。我和他的百年情誼,并不算的什么。
徐九郎先是愣了一下,才道:“我怕你孤獨!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來之前,我一直是自己一只鬼,要說孤獨,時間長了,便不覺得有什么。不過是沒人說話,沒人理會我而已。他陪了我一百多年,然后走了,要說不適應(yīng),肯定是有的,但是誰離了誰不行呢。地府里的鬼不可計數(shù),我這樣的乞鬼更是不知凡幾,他找誰不可以呢?
我看著他上了奈何橋,孟婆遞給他一碗湯。他喝湯之前,沖我一笑,說了句,“等我。”
我也回以一笑,什么也沒說。
我在奈何橋又當了七八十年的乞鬼。
今日奈何橋上的鬼特別少,孟婆一鍋湯熬了大半天也不見舀出來幾碗。今日鬼少,我也討不到幾個錢,便隨意找了塊大石一倚,破碗放在一旁,瞇著眼睛看向那三途河。
三途河一如既往地風(fēng)平浪靜,葉落即沉,鬼魂不渡。
“三途。”這聲音清朗,偏又帶了繾綣之意,我回過頭去,從繡著精致紋樣的淺色袍擺到那無雙容顏,處處是熟悉模樣。
“九郎,你回來啦!比竞拥拈_的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據(jù)說聞到這花的花香,便可憶起前世,今年的彼岸花,倒是和多年前開的一樣好。
他在我身邊坐下,面帶歉意,“對不起,讓你等的久了!
我無所謂的笑笑,“人的壽命都在生死簿上記著呢,哪能讓你輕易死了下來找我。況且這花都還開著呢,我等得不久!
他還是愧疚樣子,我道:“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就陪我在這兒坐坐,說說話,說說你在人間的事。”幾十年了,找個愿意與我說話的鬼可不容易呢。
“好!彼麣g喜地應(yīng)了一聲。
好像又回到過去的生活,我是奈何橋的乞鬼,他是有著功德金光的徐九郎。他愿意陪我一起乞討,一同看河,說人間地府,喜怒哀樂。
他說起自己在人間的事時,說了很多,卻極少提到自己的婚事,要么一句帶過,要么就是特別開心的對我說他誰都沒娶,孤獨一生。我不懂不娶妻有什么高興的,卻不曾多說什么。他在人間,我一只鬼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他又該去投胎了,我目送他走上奈何橋。奈何橋上,孟婆千年不變沉喪模樣。
我認識他,他第九次投胎了。這次投胎,徐九郎很高興,是從來沒有過的歡快,我被他感染,心里也覺得高興起來。他道,等這次投胎結(jié)束,他就不用再去投胎了,他會一直待在我身邊,還說要帶我去別的地方。
他走了,奈何橋上,他喝湯前,對我一笑,“等我!
我也對他一笑,“我等著你!
彼岸花,千年花開,千年花落;ㄩ_時,方有香氣,鬼可記起前生,花落了,便只能再等千年。
今年,彼岸花已落。三途河邊沒有開得如火如荼的彼岸,只有大片大片的綠色映著昏黃河水。
彼岸花落,前塵盡忘。
我在等一個等不回來的承諾。
他是有功德金光的人,有功德金光的人,定是在人間做了許多善事。這樣的人,再度投胎,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也定是家庭和睦,幸福如意。
我在奈何橋邊又乞討了好多年。
我再也沒見過他。
很久很久之后,我會拿出懷里的玉佩瞧一瞧,記得有個人讓我等他。但是我不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了,也記不清他的模樣了。
只是偶然一次聽路過的牛頭馬面說:“有一個鬼,做了十世善人功德滿身,如今上天做了神仙。好像是叫什么徐九郎!
徐九郎,好熟悉的名字。我拿出懷中的玉佩,只覺得好多事忘記了,好多事想起來了;秀敝g,我跌入了三途河。
三途河的河水沒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我沒有感受到靈魂被腐蝕的痛苦,反而有一種特別安心的感覺,像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回家一樣的感覺。
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三途河里濺起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孟婆舀湯的手一頓,對著排隊的鬼道:“瞧見沒有,掉進這三途河里,可就灰飛煙滅了。別往河里看了,都給我老老實實的把湯喝了,早早投胎去,忘掉生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奈何橋上鬼魂漸少,直到一個也沒有了,牛頭馬面上了奈何橋。
牛頭道:“今兒個掉下去的好像是三途吧!
孟婆冷冰冰的道:“是又怎么樣,他這樣活著,不如早死早了事!
馬面嘆道:“那可不是死,是直接灰飛煙滅啊。雖說三途曾經(jīng)是這三途河的河神,但如今他已是乞鬼,掉進三途河,可就真的消散了!
孟婆嗤笑,“不過是活該罷了。為了個人間男子,攪得地府大亂,還差點把我也淹死,變成乞鬼都是便宜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孟婆又冷笑,“一身神力給了那人,記憶全無,轉(zhuǎn)生乞鬼。人家都是神仙了,還傻傻等著,如此沒出息的三途河神,死便死了吧,反正也不會有人來找。”
牛頭道:“我記得,當初說那徐九郎若能當了十世善人,便讓他同三途在一起,這么他反倒去當神仙了?”
馬面道:“一個神仙位子,一個乞鬼,是人都知道選什么,這徐九郎又不是笨蛋!
孟婆卻收起了臉上的嘲諷,“這和他是不是笨蛋沒什么關(guān)系,成了十世善人后,是不必回地府的。飛升之事可在人間辦成。不回到地府,聞不到彼岸花的香氣,他不會想起前世的。況且,更不會有人告訴他,他能飛升,除了他是十世善人,還因為他有三途的一身神力!
牛頭咂咂嘴,“唉,只能說都是命命!”
孟婆冷笑,“什么命不命的,妄動塵心,沉迷于情愛,都是自己造的孽。好好的當自己三途河神不好嗎,偏戀上一個凡人,都是活該!庇值溃骸耙牢铱矗@一個死了,一個忘了,這才叫兩全其美呢!”
素知孟婆秉性,牛頭馬面不敢反駁,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干笑,“孟婆姑娘說的對,說的對。”
千年已過,三途河畔又開滿了紅色的彼岸花。已成仙人的千年之久的徐九郎奉帝君旨意,下了地府。事情辦完后,徐九郎聽聞三途河的曼珠沙華開得好,欲來到三途河一觀。
他沿著河邊漫步,恍惚間,他看到奈何橋頭,坐著一只鬼,正敲著碗唱:“我家住在三途河,奈何橋上鬼魂多。日日哭笑愁和鬧,一碗孟婆前事了。我家住在三途河,鬼窮志短錢不多,哪位爺爺行個好,祝你來世享清福!
他心念一動,便到了奈何橋頭。他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乞鬼,只有舀湯的孟婆,要投胎的鬼魂。還有便是一片蒼茫的三途河水,開得如火如荼的彼岸花。
乞鬼:在冥界以乞討為生的鬼,據(jù)說這類鬼自帶霉運,還會禍及他人,因此為眾鬼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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