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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燃
凌晨兩點,屋子一片漆黑。
花燃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后背上的冷汗順著脊椎骨滑落,他閉上眼睛平復(fù)心緒。
“啪嗒——”
床頭的燈亮了,暖暖的橘色映出一張清俊的臉。
“做噩夢了?”
宋時岸熄了手機屏幕:兩點零五分。
他又伸手去夠桌子上的保溫杯,擰開,遞過去。
“嗯。”花燃悶悶不樂地抱著膝蓋,拎著滑落的被子一直遮到臉,“夢到你不要我了!
喉間干澀,他的嗓音啞啞的。
花燃捧著畫了鴨子的保溫杯,他的肩膀瘦削,睡衣的袖子折起,露出一截細得可憐的手腕,皮膚是冷冷的蒼白色,青色的血管像連綿起伏的山脈臥在冰雪上。
“瞎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宋時岸從背后環(huán)住他,兩只手間還有很大的空隙,腦袋輕輕放在花燃的肩窩里,半責(zé)備道:
“不好好吃飯,又瘦了——”
他側(cè)臉,溫潤的唇瓣掃過花燃眼角的淚痣,呼吸清淺,卻藏著熾熱的情意:
“別害怕,花先生。”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宋時岸都要跟你在一起!
花燃抿著的嘴角漸漸展平,心滿意足地露出一個笑,“這可是你說的,宋時岸;ㄈ疾荒軟]有你!
清晨,吃完早飯。
花燃踮起腳尖,手指靈活地穿過領(lǐng)帶,又撫平宋時岸西裝上的皺褶,囑咐:“早點回來!
“遵命!
宋時岸有模有樣地敬了個禮,惹得花燃笑個不停。
“花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臨出門了,宋時岸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撒嬌似的:“我的早安吻呢?要老婆大人親親才有力氣工作!
花燃其實是個挺害羞保守的人,除了在大學(xué)時候跟宋時岸出柜,從小就沒做過其他出格的事。
聽了這話他沒忍住,耳朵升起熱度,紅紅的,看著滾燙,蒼白的皮膚也多了點生氣,仿佛美人畫里的美人活過來了,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快去吧!
宋時岸眼里藏笑,低頭吻了吻花燃。恰好一縷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宋時岸的眼睛上起舞。
花燃盯著他西裝下的白襯衫,停留在記憶里的、大學(xué)時期的宋時岸與現(xiàn)在成為宋先生的宋時岸在面前交織翻轉(zhuǎn),他們都一如既往的清俊、挺拔。
宋時岸是什么時候喜歡上花燃的呢?
或許是某個盛夏的午后,在天臺看書的少年,細白的指尖夾著玫瑰書簽,藍天白云里,他就像捧干凈漂亮的梔子花,吹散炎炎暑氣。
又或許是夕陽斜斜的傍晚,少年一個人走在漫長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花燃,花燃。
他的名字那么熱烈,熱烈的仿佛要燃燒似的,可卻很沉靜、澄凈到與世隔絕,與周圍的喧囂保持著點距離。
輕而易舉地就被攥住所有的心神。
花燃是宋時岸的天命之子。
天臺再也不是一個人的小世界,孤孤單單回家的路上也多了個挺拔修長的影子。
他們本來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有一天,宋時岸這條線拐了個彎,流星般向下滑落,又有一天,花燃這條線拐了個彎,蝸牛般含蓄地委婉得伸出觸角,碰碰流星,允許他的降臨。
宋時岸與花燃有了交點。
“彭彭——”
藥片相撞的聲音。
花燃輕柔地碰了碰保溫杯上的小鴨子,不同的藥片順著水流涌入食道,讓他本能地犯惡心。
他趕緊捂住嘴,跑到衛(wèi)生間,干嘔。
冷水糊面,前額的發(fā)絲濕透了,鏡面映出來的人單薄而狼狽。
掌心里死死抓著小藥瓶,他居高臨下地瞥了眼上面的字。
是精神類藥物。
花燃有病。
病名宋時岸。
無法忍受宋時岸離開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有花燃一個人的家里,連空氣都是焦灼的,仿佛擱淺的魚,離開宋時岸,連呼吸的本能都喪失了。
破壞欲在上升,不安感在加劇。
時間好漫長。
為什么他還不回來?
這不正常。
很不正常。
像個過分渴求愛的怪物。
花燃蜷在浴缸里,任由冷水浸沒身體,堵住鼻腔,他一點也不敢告訴宋時岸,他想把自己糟糕的一面藏好,想做回那個干干凈凈像梔子花一樣美好的少年,可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做噩夢,夢里,宋時岸不要花燃了,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世界靜靜的,毫無聲息。
“碰——”
浴室的門被撞開,迷迷糊糊間似乎看到宋時岸緊張的神情。
救護車的鳴警震耳欲聾。
病房。
純白的床鋪里陷著一個人。
蒼白的皮膚,眼角蕩漾著顆瀲滟的淚痣,乖覺的面容也徒添幾分秾艷。
花燃的眉頭不安地攢動著,又一次驚醒。
他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心里一沉:醫(yī)院。
宋時岸繳完費,剛打開門就與花燃驚疑惶恐的視線對上,“小燃!
長久的寂靜。
宋時岸很少叫花燃為小燃的,除非他生氣了、難過了、委屈了,否則他更偏愛的稱呼是花先生、是阿燃、是老婆大人。
而花燃放在衣服口袋里的藥瓶又不見了,宋時岸一定知道了——他的病。
“這種藥是精神病類藥物……”
“根據(jù)你的描述,這個人很有可能患了xx病!
“簡單來說,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對他喜歡的人過度依賴,無法忍受沒有愛人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此很有可能會通過傷害自己來緩解對愛人的渴求!
腦海還盤旋著聊天界面的內(nèi)容,忽而聽到花燃怯怯地、小聲地試探:“我沒事了,宋時岸,我們回家吧!
“這種病一般很難治療,得先看看他具體到了哪一個階段!
宋時岸藏好擔(dān)憂的神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好。”
辦了出院手續(xù),宋時岸開車回家,后視鏡里露出花燃好看的眉眼,“怎么在浴缸溺水了?”
“……腳滑了。”
花燃心不在焉地編了個借口,破釜沉舟地開口,嗓音緩緩的、鈍鈍的:“我衣服里的藥呢?”
“藥?你生病了?”
宋時岸茫然又關(guān)切地詢問,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藥,不在衣服里……
難道記錯了?
花燃也不知該慶幸還是難過,他悶聲道:“沒!
“你今天下午還去上班嗎?”
“已經(jīng)請假了,中午給你做飯,想吃什么?”
“西紅柿炒雞蛋!
“沒有其他的了?”
“嗯!
“阿燃真好養(yǎng)。”
一到家,他趁宋時岸做飯的間隙,翻出藏好的收納盒,藥瓶安然無恙地躺在那。
真記錯了。
花燃抿唇,感到一陣后怕。
吃飯的時候,宋時岸忽然問道:“想不想養(yǎng)小狗?”
“嗯?”
“A先生養(yǎng)得狗昨天剛生完孩子,問我們要不要。你以前不是還會偷偷買狗糧去喂流浪狗的嗎?”
似乎想起從前喂狗的時候宋時岸跟在他身后的樣子,花燃不由笑了笑:“好啊。”
下午他們就去拜訪了A先生家,收獲了一只丑萌丑萌的小狗。
小狗鬧騰的很,空蕩蕩的房子里多了條生命,宋時岸覺得空氣也歡快熱烈起來。
其實只是假象。
接下來的幾天宋時岸忙著加班,一天比一天回來的晚,花燃有了小狗,就抱著它蜷縮在沙發(fā)里,有兩條生命的屋子還是很寂靜,花燃依然在等待的時間里度日如年,有時候都忘了喂狗。
說不清誰才是那條可憐兮兮的小狗,每天枯坐著等主人回家。
“今天能不能早點回來?布丁會想你的!
布丁是小狗的名字。
它歡快地圍著宋時岸搖尾巴,就好像此刻帶著乞求的花燃。
“要加班。”
宋時岸無奈地按著挺拔的鼻梁,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熬了很久似的。
花燃牽衣服的手指被無情的、一根一根地挪開。
“乖,今晚早點睡,別等我了。”
來不及說出什么挽留的話,他沒由來恐慌。
眼睜睜看著宋時岸離開,花燃整個人卻被禁錮在原地,不能動彈。
他被宋時岸丟下了。
腳邊的小狗汪汪叫了兩聲,仿佛在表達關(guān)切。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的感受。
被世界排斥在外,看不見,聽不見。
心里涌起陰暗的想法。
“滾開!”
花燃失控地朝狗喊道。
它被嚇跑了,躲在沙發(fā)后觀察飼主。
只見飼主吼完,就一個人低頭,靜靜地掉眼淚。
淚珠滾落在地上,碎成兩瓣。
不記打的蠢狗挪到飼主那:“汪汪……”
這一次花燃沒嚇它了,他抱住小狗,帶著哭腔,絕望地說:“宋時岸不要花燃了。”
宋時岸回來,家里的燈果不其然還亮著。
“怎么沒睡?”
“你喝酒了?”
花燃的鼻子很尖,他還聞到一股淡淡的、女式香水的味道。
“嗯,飯桌推不掉!
“不是加班嗎?”
花燃有些尖銳地指出來,然后,過了一會,他看似平靜地指了指浴室:
“去洗澡。”
他絕不能容忍宋時岸沾了外面的味道。
“太累了,明天早上再洗!
宋時岸困倦地睜不開眼。
“不行,現(xiàn)在就去!”
花燃拔高了嗓音,“宋時岸,洗澡!”
宋時岸沒有停下去臥室的步子,手腕忽然被抓住,他半垂著眼,仿佛冷漠薄情的神明,花燃原先的話堵在喉嚨口,最后全變成了激烈的質(zhì)問: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有別的女人了?!”
“宋時岸,回答我!”
“沒有,別鬧了,阿燃?焖X,明天還要早起!
無所謂的、敷衍的回答。
“我沒鬧!”
“你今天到底去了誰的飯桌,是不是連她的床也去了!”
花燃一句嘶吼炸在空氣里。
寂靜,長久的寂靜。
“我,我不是質(zhì)疑你對我們感情的忠誠,我,我記得你以前從不喝酒的,因為我討厭酒精的味道,和其他人也總是保持距離,衣服上不會沾到不干不凈的味道,因為我不喜歡……你怎么變了?”
意識到了什么。
花燃著急地辯解。
“我沒變,是你太疑神疑鬼了!
“喝酒是推不掉的飯局,衣服上的香味是來送我回家的發(fā)小惡作劇噴的,我只是忘記回來的時候先去酒店洗澡了!
“小燃,我們需要冷靜一下,這幾天我住外面。”
宋時岸一錘定音,屋門很快被關(guān)上。
他與花燃,這兩條本該永不相交的直線,在中途的某一瞬間有了交叉點,從大學(xué)到工作,彼此纏繞,可就在今天又要分道揚鑣了嗎?
他又走了。
花燃像被宣判死刑的囚徒,抱著膝蓋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直到太陽升起都沒有動靜。
日升月落,時間的流逝也沒那么重要了。
偶爾會想起布丁的狗糧沒倒,急匆匆去狗窩那。
狗盆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哦,已經(jīng)倒過狗糧了。
接著又失魂落魄地掏出手機,微信界面全是:
“還不回來嗎?”
“理理我,宋時岸,我知道錯了!
“我好想你……”
“今天又沒有吃飯,沒人管我,瘦了好多……宋時岸,早點回家!
“回家吧……”
“宋時岸,宋時岸,宋時岸……”
“我會死的。”
空空如也的小藥瓶丟在腳邊。
花燃病態(tài)地喃喃自語,手里打著字,錄好視頻,點擊發(fā)送。
“花燃沒有你會死的。”
滾燙的鮮血順著手腕汩汩流淌,很快在地板上積聚成一團。
在酒店里的宋時岸看著監(jiān)控里的花燃,猛然起身沖出去,卻被抓住手:
“Mr.宋,你愛人的治療正進行到關(guān)鍵,他避開大動脈,是在逼你回家!
“現(xiàn)在回去,會前功盡棄。”
宋時岸揮開醫(yī)生的手,“抱歉,我后悔了!
“我的愛人在害怕,他需要我!
“后續(xù)的治療費依然會打給您,但是您不用再來了!
宋時岸從沒有這么后悔過,為什么要離開家去住酒店。
距離太遠了,這條平常只要十分鐘的路此刻格外漫長。
“別怕,阿燃,我回來了!
宋時岸抱起花燃。
“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宋時岸。”
“……真好,你回家了……”
花燃緊緊靠在他的懷里,像攀附大樹而生的小蘑菇。
他們挑破了所有的秘而不宣。
花燃的病,宋時岸的治療,都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顧忌、隱藏了,宋時岸愿意接受這樣的花燃,一個每時每刻索求愛意的、怪物般的花燃。
花燃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向宋時岸傾倒自己濃烈的愛意,愛到仿佛灼灼烈火焚燒般,愛到宛如一朵寄生在宋時岸身上的小蘑菇似的,根莖牢牢攀附著他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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