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芯噼啪作響，昏黃的燭光輕跳了下，映亮了斜倚床柱的人溫和的睡顏。

　　夜風起了，展昭被吹的一陣瑟縮，起身走到窗前，本欲關(guān)起被風吹打開闔的雕花窗欞，卻聞得遠遠的一陣白梨花香。梨花風起又清明了么？這花倒像極了那人，冰身玉膚，抖落寒峭，撇下綠葉，盛極而放，獨占枝頭。錦毛鼠白玉堂，癡愛白色，衣是白錦輕紗，劍是白漆銀鞘，夏愛白蓮，冬賞寒梅，雪櫻、月桂、玉蘭、白梨，雪影居四圍所種花木無一不是白色。什么時候有了那粉色的桃杏了？展昭閉了閉眼，復睜開望進蒼茫夜色中，記得當初自己初入官場，雖有包大人周旋，公孫先生也竭力提點，卻仍是被壓的喘不過氣來，江湖雖也有勾心斗角，卻怎比得上官場之流舌蠅狗茍。午夜夢回也難免心生疑竇，又碰上家母新喪，大人先生的寬慰都聽不進心去。也是這樣黑的夜，白衣白劍夜闖開封，巨闕出，雁翎折，心高氣傲的白五爺投石問路，盜寶留名。

　　現(xiàn)在想來白老鼠當時真是做了自己的出氣筒了，聽了公孫先生的案情陳述，當下不顧剛結(jié)了案子的奔波勞累，跨馬攜劍，就直奔陷空島而去，勢要去尋了那老鼠好好打一架，那夜他折了刀實在是沒過癮。江南四月芳菲盡，快馬御風，錯過了桃李，卻仍是一路梨花招蜂引蝶。初上島的刁難，門前的暗算，通天窟你來我往的話里機鋒，看著老鼠吃癟，很是心理平衡的想大笑三聲。要是沒有四鼠和丁家兄弟的反水，這樣鬧下去似乎也不錯。在皇上面前力保他，是對出手相助的四鼠的承諾，也是想交下這么一個朋友吧，入了官場，自己在江湖上已經(jīng)沒有朋友了。

　　過往涌上心來，已了無睡意，風勢弱了些，展昭越出窗去，輕身掠出，沒入梨花林中。沁人心脾的清香環(huán)繞身周，展昭深吸口氣，緩緩呼出，心潮又澎湃起來。那以后，展昭才發(fā)現(xiàn)那審查待定的皇命給開封府帶來了什么，四鼠入了開封為官，偏這小老鼠上躥下跳，擾人安寧。饒是被官場錘煉過的展護衛(wèi)，也被這花樣百出的錦毛鼠氣的七竅生煙，忍得一回兩回，卻忍不住回敬千句百句，針鋒相對，年少輕狂，倒是包大人和先生笑瞇瞇，四鼠也阿彌陀佛五弟總算有人能治了。

　　有酒同喝，有案同辦，打打殺殺，腥風血雨中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兄弟情義，習慣了皇宮值夜回來看見房中亮著明燈，習慣了踩壞屋瓦，品酒論劍，習慣了心有靈犀的破案取證，習慣了彼此依靠，并肩而戰(zhàn)。又是春日，在陷空島養(yǎng)傷的展昭玩笑道：“滿園的白花是報喪的嗎，看著就晦氣了。”白玉堂刺一句不懂欣賞，又道五爺喜歡，你管的著？卻在月夜開封對他說“大嫂新栽了桃杏，弄的雪影居都是一片粉紅，貓兒，明年來看吧？”展昭卻笑他是不是醉了：“才種的桃樹哪能一年就開花的，瞎扯！”

　　待到來年，被錦毛鼠軟硬兼施拐到陷空島的貓看著桃李芳菲，次第掩映，紅白相間，雪影居果然是一片粉紅，不是奇跡，卻是神通廣大的白五爺請了資深的藝師搬來多年的桃樹。展昭永遠記得那老鼠一臉得意的調(diào)笑：“笨貓，傻了吧，等著吃桃子吧�！弊匀欢坏膩頂y他手，飲酒舞劍，不亦樂乎。
　　入官場三年，展昭也漸漸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話說七分滿，也看見了大宋朝廷不止有包大人，還有范老，歐陽、蘇大人們。然而卻因為太習以為常，沒察覺身邊這人早與自己形影不離。三年了，兩人已過弱冠之年，早該婚娶，自己與丁家小姐早有婚約，白玉堂更是風流天下我一人。展昭不是三歲小孩，京中為官當然知道達官貴人們都玩些什么，知好色則慕少艾，白玉堂對他的心意怎會不明白，可他不想因此而毀了白玉堂。展昭停下來，掐下眼前一朵梨花揉捏，自己刻意的疏離，白玉堂初始的疑惑，后來的受傷，自己巡街時，酒樓上投來的依戀目光，那個傻瓜還去讓包大人引薦他入朝為官，要不是他攔的快，那白衣不染塵的人豈不是也被這骯臟的官場褻瀆？讓他怎么舍得？兩人因此大吵了一架，白玉堂說：“貓兒，我不是想玩弄你，我只想護你周全�！闭拐训囊痪洌骸拔乙捎H了，玉堂！”卻驚得那人連退幾步，仰頭大笑，絕塵而去�！拔乙蚕氡Ｗo你啊，笨老鼠！”展昭仰起頭，瞇了眼，看橘色的朝陽跳出地平線，灑下溫暖的陽光，天亮了。在向前幾步，終于看見了站在樹下的那人，心有靈犀的轉(zhuǎn)過頭來：“來的真慢，傻貓!”展昭趕上前去，和白玉堂站在一處，看著朝陽越升越高，清晨的風還有些冷，被擁抱時，展昭只覺得特別的溫暖，“笨老鼠，來的遲的是你！”在讓人安心的懷抱里，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地老天荒。

　　天已大亮，蠟燭成灰淚始干，燈花未剪，青煙寥寥。門外仆人敲著門扣，不停的喊著展爺。展昭睜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靠著床柱就睡著了，起身拉門，門口小廝端了熱水進來，說著大爺和夫人等他去正廳用飯，展昭洗漱清理，讓小廝傳話不用等他了，祭典時再叫他。
　　小廝回話去了，展昭如夢中般掠出窗，在梨花林中穿行，玉樹銀花，卻是伊人不在，滑坐在梨樹下，風起花落，涼的徹骨，真是梨花風起又清明了，展昭清醒的很，那個人早不在了，錦毛鼠早在三月前就殞身沖霄了，展昭閉上眼，任片片梨花徘徊身側(cè)。
　　因為襄陽平亂的耽擱，在這百日之期才為白玉堂補上了一個葬禮。禮樂喧嘩，四鼠的哭聲變的遙遠，展昭的眼圈紅紅的，還有睡眠不足的黑色眼袋。竟然任性的去盜骨灰時，掉落的陷阱里沒有尖刺利器，看來自己的這條命還是不能舍棄的，還有月華，還有包大人，自己的肩上，家國天下，太多的責任，唯有負了他�！坝裉�，走好�！苯舆^小廝遞來的香束，插在墳前，躬身一禮，回身向親友行禮安慰。
　　不去想自己當時怎么沒想到這老鼠還有一個顏姓義兄，不去想若自己去闖沖霄是否能回來，一切已成定局，不是不愛，只是無奈，玉堂去了，自己唯有好好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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