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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聽風(fēng)樓是座回型樓,三層,雕欄畫棟,是南霖城中最漂亮的建筑,沒有之一。
聽風(fēng)樓這名字起得風(fēng)雅,做得卻是風(fēng)流的事。
聽風(fēng)樓是個煙花之地。
沒有人知道聽風(fēng)樓是什么時候建造出來的,似乎在有南霖城之前就有了這座樓。百年間的風(fēng)吹日曬,并沒有給這座樓的外觀留下什么滄桑。
聽老人們說,這里曾有過最烈的酒,也有過最美的女人和最妖嬈的男人,聽風(fēng)樓外也曾車水馬龍過。
但不知什么原因,從二十年起,聽風(fēng)樓的生意每況愈下。
到如今,這聽風(fēng)樓內(nèi)只剩下三人,晚上雖還依然掛著紅燈,生意照做,但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會倒閉。
正午時分。
“哎,無聊。”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子,坐在三樓窗邊,披散著頭發(fā),衣衫半敞,打著哈欠,輕輕把手伸出窗外。
如果你來過聽風(fēng)樓,就一定能認(rèn)出來,這是聽風(fēng)樓三人之中阿憐。
“咝~~~”只見白煙升起,緊接著就是一股皮肉被火烤焦的味道。
阿憐收回手,上面的燒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著。
他抬起手,又要把手伸出去。
“作什么死?”從斜里伸出一支手臂,輕輕的攔住他,一個青衫少年,眉頭緊鎖,一臉不贊同的表情。
“阿時,別那么嚴(yán)肅,無聊而已?”
“無聊怎樣?難不成無聊就要作死?”
聽了這話,阿憐慢慢抬頭望向少年,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一笑似乎能讓人看到春風(fēng)徐來,桃花盛開。
叫阿時的男孩翻了一個白眼:“收起你的美色來,明知道對我不管用!
“好,聽阿時的!彼呐氖,站起身拉住少年,“那我們?nèi)タ纯茨菞l狗今兒中午做了什么?
阿憐口中的那條狗名叫阿桂,他的夢想是當(dāng)將軍,但這并不妨礙他喜歡吃,也喜歡做飯。
他的口頭語是“只有吃得飽,吃得好,才能打得動仗”,當(dāng)然,眼下他的仗還都是在床上打的。
看到二人攜手而來,阿桂一臉鄙夷的端出一碗紅色的粥,”啪“地放在桌上。
“不能見光的,給你的。“
阿憐嫌棄地看著那碗粥:“又拿什么玩意來糊弄我?”
“不識貨的東西,那是老子熬了兩個時辰的補氣血粥。”阿桂怒目而視:“草,昨晚上不知道是誰,叫得樓都要塌了!
阿憐也學(xué)阿時翻了個白眼,卻老實地端起粥,慢慢騰騰地喝了下去!啊
“喝完就滾,老子要午睡了!卑⒐瘐晾,走進內(nèi)間,直接把兩人關(guān)在屋外。
喝完粥的阿憐,依舊拉著阿時,在樓里四處逛悠。
“這條狗果然真得太狗了!卑z吐槽,
阿時看著一間又一間空蕩蕩的屋子,“桂哥想出去!
“出去?”阿憐冷笑,“誰不想出去,可你問他舍得他那身肉嗎?”
阿時不語,不一會又問:“要是哪天我們都能走了,不知道這樓會不會塌?”
“塌了才好。12年沒來新人了,也許你命不好,是最后一個。”“阿憐停下腳步,抬手摸了摸阿時的頭頂,眼中一片憐惜。
聽風(fēng)樓不是普通的樓,里面的人也不是普通的人。
傍晚時分,樓門口的紅燈又亮起來了。
不大一會兒,一堆兵老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卻是位青年男子,身形挺拔,氣勢剛健。
阿憐三人坐在院中的樹下,兩人執(zhí)棋,一人旁觀,只當(dāng)看不見他們。
青年男子身后跟隨的士兵剛想張嘴罵人,就被男子制止:\"留下二人,剩下自去耍玩,明日寅時三刻集合,不得有誤。\"
士兵于是四下散開。
阿憐聽了這話,起身推了棋,也不言語,徑直上了樓。
青年男子腳步略略一頓,就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空蕩蕩的三樓之上傳出茶盞破碎的聲音。
阿桂臉色一變,起身剛想要抬步,又停住長嘆一聲。
樓上此時卻安靜下來。
阿桂轉(zhuǎn)頭拉住留下的一名老兵,\"走吧。\"
那人似乎已經(jīng)迫不急待,伸手一把扛起阿桂,然后轉(zhuǎn)頭道:\"兄弟,最后這個留給你了,別說哥哥不照顧你。\"
阿時和剩下的士兵面面相覷,那士兵似乎比阿時大不了多少。
阿時張嘴道:\"我還沒有掛……\"
\"不,不,不,我知道……我沒有……我不會……\"士兵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出了。
\"如不介意,喝茶也好,或想聽什么,也行。\"阿時指了指樹下的凳子。
月光如水。
樓中斷續(xù)傳來聲息,阿時早見怪不怪,那士兵卻面紅耳赤。
阿時為對方斟上一杯茶,\"方將軍常來,兄臺卻是第一次見。\"
\"我昨日才剛到將軍身邊。\"士兵道謝后問道,\"敢問公子大名?\"
\"公子不敢當(dāng),風(fēng)塵之人,叫我阿時即可,卻不知兄臺怎么稱呼?\"
\"我叫韓虎。對不起,我……\"韓虎又緊張起來。
\"無妨。\"阿時笑道,不再說話,卻從腰間摸出一支短玉簫來。
簫聲起,簫聲落,似誰的嗚咽。
寅時剛過,方將軍便下了樓,那老兵緊跟其后。
韓虎忙跟了上去。
方將軍從阿時身前經(jīng)過,停下腳步,借著燈光仔細(xì)打量了他一番,就好像初見一樣。
\"聽說你要掛牌了?\"
\"是的,將軍,還有半月。\"
\"你需提前……\"
方將軍話沒說完,三樓的窗戶猛然被推開。
\"滾,走你的,我答應(yīng)你,可你管不到他。\"
方將軍抬頭上望,嘴角緊崩,\"望你說話算話。\"
阿憐冷笑:\"望你也說話算話,回見。\"
天光微明,沒有誰能睡去。
\"管我也就罷了,卻還要管到你頭上。\"阿憐拍拍阿時的頭,\"只管當(dāng)他在放屁,你依舊半月之后掛牌。\"
\"早晚不都是如此,你又何必。\"阿時不已為意。
命運早就注定,何必有這一時之爭。
\"自然能晚一天,就晚一天。\"
\"憐憐,你真得答應(yīng)姓方的了?\"阿桂面露不忍,\"你明知道……\"
阿憐打斷他,\"別擔(dān)心,總要試下的,如果不行……\"
不行什么,阿時不解,但阿憐沒有說下去。
阿桂很生氣,這是從沒有過的。
以前他也經(jīng)常生氣,但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但這次他真得生氣了,卻氣得悄無生息。
阿時拉著阿憐想去安慰他。
\"沒用的,他早晚都會明白我為什么這么做。\"
阿憐指著院中的大樹:\"你看這四四方方聽風(fēng)樓,中間一木,豈不就是\'困\'字,我不試試,就永遠(yuǎn)見不了光,出不了聽風(fēng)樓。\"
半月一晃而過。
從方將軍走的那天起,阿憐就摘了牌。
前幾天,阿時并沒有看出他有哪里不同,但到了第五天,就掩蓋不住了。
\"憐哥,你……\"阿時指著他眼周圍的一小塊黑色的皮膚。
\"沒事,沒事,嚇到你了。\"阿憐自嘲的笑了下,\"你看,這就是代價。\"
\"每個人都不同,我好像比較倒霉,真白瞎了我這相貌。\"
阿憐很美,他美的并不陰柔,五官卻仿佛是經(jīng)過上天精雕細(xì)琢過。
\"你又何苦?\"暴脾氣的阿桂把端著的一碗湯遞給他:\"我知道這不頂用,但總要試試。\"
\"阿桂,謝謝。\"
\"希望真心別付了東流水。\"阿桂在心底祈禱。
方將軍搬師回朝的時候,阿憐有一只眼已經(jīng)看不見了。
他眼睛周圍的肉,也全變成黑色腐爛狀。
當(dāng)天晚上,方將軍沒來。
第二天晚上,方將軍依舊沒來。
第三天晚上,有客人來時和阿時說,方將軍要和南霖城副城主的大小姐訂婚了。
\"原來這樣。\"阿憐笑著,臉上的腐肉也隨著顫動,有些嚇人。
\"掛牌吧!\"阿桂勸他,\"你現(xiàn)在這樣,掛牌年余想必也就好了。\"
\"讓我想想。\" 阿憐擺擺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中午時分,方將軍來了,帶著韓虎和那名老兵。
阿憐坐在三樓窗子邊上,隔著簾子見他,阿時和阿桂都在。
\"先祝方將軍凱旋,不過白天聽風(fēng)樓不接客。\"
\"小憐,我來是接你出樓的。\"
\"接我出樓?\"阿憐聽到這話,不由冷笑,\"用什么接?八抬大轎嗎?還是給我備了一頂粉轎子?\"
\"原來你都知道了?再給我些時間。\" 方將軍的語氣一如往昔,清醒而又堅硬。
\"給你時間,那誰給我時間?\"阿憐的聲音透出從未有過的冷意:\"我的承諾我自做到了,但你的呢?\"
\"我對你并無半分虛假。\"
\"廢話免提。\"
\"那就還是那句話,跟我出樓!\"
\"滾!\"
方將軍走了,走時放話:\"好好準(zhǔn)備,三天后我再來。\"
三天后正午,方將軍再次帶著人來,這次粉轎子直接抬進了樓中的小院內(nèi)。
來得人中有個接親的婆子,見到阿憐一身紅衣,頭上蒙著蓋頭,不禁說道:
\"不是我說,公子你其實多好命,誰家抬良妾也不過是晚上一頂小轎,悄無聲息的。方將軍這大中午的親自來接你,想不到你到拿起喬來了,紅衣可不是你這樣的人能穿的。\"
阿憐不理她,只隔著蓋頭問方將軍:\"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
\"好。\"
阿憐猛得掀了蓋頭,他雙目已盲,半邊臉上的黑腐嚇得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方將軍雖身經(jīng)百戰(zhàn),卻也一驚,\"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這就是信守承諾的代價。\"阿憐對著方將軍的方向冷笑一聲:\"你還要我上粉轎嗎?\"
半晌,方將軍答道:\"對不起。\"
阿桂阿時兩人心下\"咯噔\"一聲,阿桂猛得上前想去拉窗邊的阿憐,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前人誠不欺我,\'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們要以我為鑒。\"
阿憐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只見太陽下,阿憐被瞬間點燃,然后如同紙片一樣,化為灰燼。
阿時的淚一下子涌了上來。
婆子嘴里不停的叨咕著\"怪物,怪物。\"被韓虎把嘴堵上,一把拖了出去。
\"我不知道……\"方將軍話沒說完。
\"滾!\"阿桂言簡意賅,背對著他,攥著拳呆望著窗外,阿時哭得不能自已。
誰都沒再理方將軍,他向來挺拔的身姿塌了下來,慢慢走出了聽風(fēng)樓。
半個月后,阿時聽聞方將軍和城主之女取消了婚禮。
方將軍沒再來過,但韓虎偶爾會來找阿時。
\"將軍很后悔。\"韓虎對阿時說。
\"虛偽。\"阿桂毫不留情的評價。
雖然只剩下兩個人。
聽風(fēng)樓依舊沒倒,晚上的紅燈依舊亮著。
有一天阿桂說:\"與其在這樓中受苦,到不如像阿憐般解脫。\"
\"桂哥。\"這話讓阿時慌亂不已。
\"別怕,我只是想去真正的戰(zhàn)場看一看。\"
阿桂臨走前,叮囑阿時,\"今日一別,可能再無相見之日。切記,只要你在這樓中一日,牌子就不要摘下,否則就要承擔(dān)阿憐一樣的反噬之苦。\"
韓虎是方將軍近衛(wèi),他帶了條狗上戰(zhàn)場,方將軍竟然什么也沒說。
幾戰(zhàn)下來,大家都說這狗成了精。
然而最后一戰(zhàn),狗救了韓虎一命,自己胸前卻快被炸爛了。
韓虎費盡心力把奄奄一息的狗帶回了南霖。
12年來,阿時第一次出了樓。
\"對不起,桂哥他……\"韓虎看到阿時很自責(zé)。
\"他死得其所。\"阿時抱著阿桂,摸著他的頭。
阿桂在他懷里閉上了眼,身體慢慢化為烏有。
\"我要回去了。\"阿時沒有流淚,起身就走。
韓虎一把拉住他,\"聽風(fēng)樓只剩你一人,不要回去了。\"
阿時指著自己的鬢角,\"你看。\"
才一會功夫,他的鬢角竟然泛出了銀絲。
\"你……\"
阿時點點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些銀絲,阿時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又讓它們消失不見。
韓虎成了聽風(fēng)樓的?。
\"真得不能離開這里嗎?\"
阿時搖頭,\"我只是沒想好。\"
\"受詛咒之人,年滿15歲開始掛牌,如能在這聽風(fēng)樓內(nèi)撐到終老,輪回之后總有一線生機做個正常人。\"
\"否則便如憐哥或桂哥,找不到愿意付出性命之人,無論是否出樓都再無退路,灰飛煙滅,從此不入輪回。\"
\"其實世間如無流留,灰飛煙滅也挺好,輪回也不過是再受一次苦。\"
\"不要。\"韓虎一把抓住阿時的手,\"不要,我寧愿你在這樓內(nèi)終老。\"
\"哪怕要日日忍受這 \'千人嘗、萬人枕\'的折磨?\"阿時反問。
\"我……我們再想想辦法,好不好?\"韓虎哀求道。
阿時看著他,眼中的光便慢慢熄了。
方將軍死了,此時離阿憐身死不過一年余。
韓虎出征前,又來到聽風(fēng)樓。
\"阿時,求你等我回來,給我點時間。\"
\"莫非你也要如方將軍對憐哥一樣對我嗎?\"
\"不,決不。\"韓虎斬釘截鐵地說,\"不要摘牌,哪怕你下定決心灰飛煙滅,也等我回來好嗎?\"
能進聽風(fēng)樓,終是有緣人,不過是再忍受幾年,他又想起阿憐的話,\"總要試一下的\"。
\"好。\"
聽風(fēng)樓依舊開著,阿時依舊每天迎來送往。
轉(zhuǎn)眼阿時已近弱冠,可韓虎這一走音訊全無。
阿時想韓虎可能戰(zhàn)死在外,再無法回來,又或者他已經(jīng)遺忘了自己。
但一諾千金,他答應(yīng)過等他,便不能食言。
這日清晨客人走后,阿時正坐在樹下飲茶,打門外進來一人。
是韓虎。
阿時起身迎上前,\"白天聽風(fēng)樓不接客。\"
和三年前相比,韓虎面目成熟,身型也挺拔健壯了很多,隱隱帶了些上位者的氣勢,可開口說話,卻一如從前。
\"對不起,我太笨了,我現(xiàn)在可能還無法帶你出樓。\"
聽了這話,阿時心往下沉,暗自苦笑。
阿憐說得沒錯,\"易得無價寶,難求有情郎\",自己也終難逃脫灰飛煙滅的命運。
\"但是……我可以進樓。\"
\"你……你說什么?\"
韓虎有些羞赧:\"這幾年征戰(zhàn),我攢下不少家底。如今我脫離軍中,哪怕不太夠,白天我還可以找別得活干,晚上進樓陪你。\"
\"你這又是何苦?\"阿時笑了,笑中帶淚,\"進了這樓,和我綁在一起,就如同坐牢般。\"
\"我不怕,我只怕沖動之下帶你出樓,萬一……萬一有那么一天,你一個時辰內(nèi)趕不回來,就會灰飛煙滅。\"
\"我不想讓你灰飛煙滅,我想你能好好的活到終老,再入輪回做一回人。
\"阿時,我們一起試試好不好。\"
三十年后。
南霖城中最漂亮的建筑--聽風(fēng)樓,在某一日清晨突然塌了。
大家都知道聽風(fēng)樓是個煙花之地,日日掛著紅燈。
但這些年,進進出出的總是同一人。
人們?nèi)サ顾穆狅L(fēng)樓下翻找,除了一根玉簫,再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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