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良月，殺手榜排名第五。
　　慣用兵器：毒鏢。
　　人稱“月下美人”。

　　卻李，殺手榜排名第六。
　　慣用兵器：銅錘。
　　人稱“銅錘李”。

　　這一雙好朋友常常會望著殺手鎊發(fā)怔，榜上最高的高處、那第一的位置，是空蕩蕩的：要成為天下第一的殺手，必須做一件事。
　　殺一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叫：諸葛亮。
　　他是蜀漢的丞相。
　　這是殺手堂提供的全部資料。然而似乎連這唯一的一句話也是多余的。
　　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沒有一個殺手不想做成這件事。
　　然這件事，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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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李喝完最后一口酒，晃晃空空的酒葫蘆，把它扔到地上。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瞟了一眼坐在樹上的良月。
　　月亮的光輝照在良月的嘴唇上，豐滿而圓潤。
　　卻李想，她若是個男子，就一定要娶良月為妻。猛然，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又忘了，良月是男的。

　　良月的眼睛里有些迷茫，他仰著頭，仿佛是在看空中的月亮，又仿佛是，什么都不在看。今天的良月精心梳妝，黑色的頭發(fā)被高高挽起梳成繁復的飛馬髻，他沒有抹胭脂，這讓他的肌膚看起來如同白玉一般，卻又有玉所沒有的血色。
　　微風中，良月輕聲說道，“酒喝完了么？”
　　卻李抬起了頭，瞇了瞇眼睛 “就等你啦�！眲偤韧昃�，她的嗓子比平時還要亮幾分。
　　“那么，走罷。我們?nèi)プ鲆患@天動地的事，填補掉寂寞的空缺。”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身法，仿佛只是眼前一掠，身子已經(jīng)在幾丈以外。
　　此時，月上柳稍頭，清輝灑滿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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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八月十五。
　　對良月來說，每一次月圓都非同尋常。
　　良月的“毒鏢”見血封喉。鏢其實是最普通的金鏢，上面并沒有淬毒。
　　真正巨毒無比的，是良月的血。
　　良月的血有毒，每到十五會反噬自身。若是過了十五的子夜，良月依舊沒有殺死一個人并吸食他的鮮血，那么第二天我們將看到良月的烏黑冰冷的尸體。
　　所以說，良月是天生只能做殺手的人。他殺人不為高額賞金，只為生存。
　　他用他的死，賭別人的死，沒有一點余地。

　　殺手亦是很無奈的。卻李這樣想著，把銅錘扛到肩上。比如說她，她本來應(yīng)該是安安分分實習針黹的大家閨秀，如今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點不比男人遜色。
　　漸漸地，她幾乎要忘卻自己女孩子的樣子了。
　　她忽然又想到良月。良月怕也是忘記了他的男子模樣了吧，他的梳妝完全是女子的樣子�；蛟S從他身上，卻李可以看到女子模樣的自己。

　　躍過一座座或亮燈或黑暗的房屋，良月在一座極普通的屋子前停下。他回首對卻李莞爾一笑。他的身上穿著粉色的衣裙，外面罩著極薄的輕紗，這讓他看起來如同下凡的仙子，縹緲而空靈。
　　“在這里等我吧。”
　　卻李知道，他們的分工開始了。她所負責的是解決那些沖進來的侍衛(wèi)們。當然現(xiàn)在那些侍衛(wèi)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所以她盡可以到假山后面打個盹。
　　卻李看著良月的背影，突然想到，若是這次刺殺成功，那么會不會有兩個天下第一殺手。她又笑了笑，現(xiàn)在還不用想這個呢。止不定他們倆的血都會染上這里的青色的大理石。
　　卻李靠在假山上，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她想到剛才被她扔在地上的酒葫蘆。
　　若是剛才沒有喝完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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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月輕輕推開門。
　　然后，他斜斜地倚在門框上——看上去，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呢！這個“女人”微微笑著，用袖口掩在嘴前。
　　“如此良宵，君子豈可虛度？”他的聲音甜美，如同笛聲婉轉(zhuǎn)。
　　案前的人抬起頭，將手中的筆擱在了硯上。
　　他便是諸葛亮了。
　　一個四十多歲、雙鬢已染霜白的男子，乍一看，并不會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多看幾眼，便忍不住要使你感覺悲傷、悲傷又高貴。
　　“可惜了，我這里無有美酒，只有良藥苦口�！敝T葛亮緩緩端起面前的瓷碗，碗里有黑色的藥，似乎已經(jīng)涼了。
　　良月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按槲枰换��！�
　　他跨進書房，輕抖了抖袖子。
　　長袖善舞。
　　媚眼如絲。
　　良月努力地把他想成自己的情人，把自己想成戀慕他的舞女。他極力把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做得極其完美。
　　師父說，要誘惑別人，先要誘惑自己。

　　時間的流淌。
　　良月這時覺得有點熱。他知道時間到了，月上中天，他的血開始沸騰。
　　諸葛亮端起碗，很文雅地用袖子遮住，然后一飲而盡，仿佛喝酒一般。
　　良月的臉色一凝，鏢已扣在手中。
　　諸葛亮將碗放到桌角，拭了拭嘴。
　　良月又笑了，笑容漸漸洋溢到他整張精致的臉上。他突然將鏢在嘴唇上一抹。
　　鮮紅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濺到地上，居然冒著熱氣，同時也覆蓋了金色的鏢。
　　這支鏢已是見血封喉。
　　而諸葛亮，只是很自然地拿起了筆，在硯中濡了濡。
　　良月的鏢脫手而出，直直射向諸葛亮。
　　諸葛亮仿佛沒有看見，只是將筆微微舉起，仿佛在思索文辭。

　　“叮�！�

　　良月的臉色變了。那支看似普通的筆，竟然是精鐵煉制。
　　他的鏢竟然正好被筆桿擋了一下，掉在案上，染紅了翰墨，
　　不可能。
　　良月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
　　諸葛亮不可能會武功！他應(yīng)該是一個老奸巨滑的丞相，一個富貴的高官。這樣的人在殺手眼中，軟弱如螻蟻。
　　但是，現(xiàn)在他眼前的諸葛亮，剛剛抬起頭，眼神沒有一點恐慌。
　　他在笑！他看著良月美麗的臉在笑！

　　良月美好的眸子開始恍惚，他轉(zhuǎn)身沖了出去，手里扣著另一支鏢，同樣染滿鮮血。
　　他要找一個侍衛(wèi)，或者是侍女，用他們的鮮血來救他自己的命。
　　他足尖一點，輕功用到極致。
　　他渾身開始撕裂般地疼痛。身體仿佛在被灼燒，火焰舔著他的肌膚。太陽穴的地方血脈一突一突的，好象是明媚的火焰跳著奇異的舞蹈。
　　金色的鏢隨手一揚，在月光的照耀下發(fā)出奪目的光芒。那是嗜血的顏色，帶著死亡的氣息。
　　他希望在自己昏迷之前能夠喝到鮮血。

　　卻李看見了金色的弧線和良月飄揚的衣袖。
　　她想要迎上去問個究竟，卻從良月迷狂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樣的情緒，卻李突然感覺慌張，感到面前是個陌生人——一個危險、貪婪、鋒利而嗜殺的敵人。
　　一個要求生的美人。
　　只要能生存，什么都無所謂。
　　卻李怔了怔，沒有躲閃，她感到脖子尖銳的一痛，仿佛有溫暖的液體流了下來。
　　四處有抓刺客的聲音，人奔跑的聲音，喧鬧而嘈雜。
　　這些在卻李的意識中卻漸漸變淡，漸漸變得不可聞。
　　她伸出手，努力想抓住什么，但終于什么都沒有抓住。
　　“良月……”
　　卻李的聲音微弱，而良月的臉色已然蒼白。

　　（五）
　　卻李再次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荒園里。這里可能是成都城外，雜草叢生，極是荒涼。
　　良月坐在她身邊，嘴唇如同最新鮮的櫻桃。他抿緊了嘴巴，任那些鮮紅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良月�！眳s李輕聲叫道，她竟然微笑起來�！澳憧梢�，活下去了�！�
　　月光下，一切極為詭異。
　　“果然是月下美人，真的好漂亮�！眳s李瞇了瞇眼睛，她想抬手替良月拭去血跡，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這點力氣。
　　她停了一下，說道，“良月，別干殺手這行了�；厝フ覀�好男人嫁了，安安逸逸過一輩子�！�
　　“哎呀，又忘了。”卻李咧咧嘴，“你應(yīng)該娶一個好姑娘才對。對了，別找太漂亮的，你已經(jīng)夠漂亮啦�！�
　　卻李覺得現(xiàn)在很累，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中了良月的毒，能支持那么久已經(jīng)很不錯。她唯能做的，只是盡量把眼睛合上，讓自己的死相不至于太難看。

　　良月愣愣地聽卻李說完了話，看著她慢慢合上眼睛，嘴角露出女孩子般的笑容。
　　他俯下身，輕輕地吻上卻李脖子上的傷口，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溫暖的液體流進他的嘴里，又慢慢流到咽喉。

　　這是我要喝的藥，很苦。但是，我必須一滴不剩地、把它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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