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盧蔚，查分沒，超了吧。
　　手機屏幕上，滴落點點淚水，房間里只有盧蔚一人。
　　[蘆葦]:沒過，610。
　　她中考失了利，照這個分數(shù)在東縣里上不了重高，報志愿的時候就出了問題，如果分數(shù)沒上，高中只能回鄉(xiāng)鎮(zhèn)里去讀。
　　在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里，漫是歡慶的聲音，升學(xué)宴辦得如火如荼，只有盧蔚收拾著行李，回鄉(xiāng)里過暑假，然后上學(xué)讀書。
　　小姨把她送上客車后就離開了，她的老家在淵南，在那里只有她愛面子的奶奶，獨守著淵南的老房子，盧蔚打小沒見過奶奶，小姨從來不帶她回奶奶家，只是聽小姨父說奶奶是一個很怪，又吝嗇的老婆婆。
　　在去淵南的車上，盧蔚睡著了，錯過了站點，司機師傅不愿意半路停車，開到了下個站點才停，二十分鐘的車程，盧蔚拉著行李走了一個下午，她在路上跑著，內(nèi)心有些壓抑，腳步也放慢了，對于在淵南的生活，像是一個在草稿紙上畫爛了的問號。
　　終于，在路的一旁有幢老房子前，站著一個老婆婆，她張望著，盧蔚看了下藍色的門牌，淵海大道407號，是的了。
　　她脫口而出“奶奶�！睖Y南夏天的太陽照得毒辣，又經(jīng)剛才那么一跑，盧蔚鼻腔里淌出血來，頭也恍恍的，老婆婆見了這一幕，不緊不慢的掏出紙來，在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心疼的痕跡，滿臉的淡寞與麻煩。
　　她讓她進了房子，指著那間不是很大毛坯房，“這是你屋，以后你就住這兒，到時候上了學(xué)，晚上別回來寫作業(yè)，浪費電，還有……”
　　老婆婆轉(zhuǎn)了身看見盧蔚一手撐在墻壁上，站著，她低著頭，眼睛有些睜不開，背上背著書包，夏日的光照在她身上，透過純白的T恤，能夠看清她清瘦的身體輪廓。她臉上脹紅，很不舒服的樣子。
　　老婆婆搖了搖頭，一把把她拉到床邊，就走了人，小小的房間里是灰色的水泥磚砌成的墻，床單是干凈，綠色草葉花紋，不是很老氣，沒有一張書桌，兩個小木柜，兩扇窗戶，白色的窗簾，風(fēng)輕輕吹過蕩起簾尾，她躺在床上整人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在那個假期里，屋里滿是燥熱，每天早晨起床都是滿頭大汗，盧蔚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好，因為中暑好幾天都不舒服，八月中旬時，老婆婆外邊回來，手里提著一個小風(fēng)扇，不是很大，青綠色的。
　　她慢慢地走到盧蔚門前，扔在地上嘴上說著“吹吧，你媽寄回來的，你中暑浪費我水和紙了。”
　　說完便回自己房去了，老婆婆房里有一個黑色的大風(fēng)扇，那風(fēng)扇吹的風(fēng)很大，老婆婆從來都不用，也不肯給盧蔚用。
　　盧蔚盯著那青綠色的風(fēng)扇看了很久，整暑假她都一直在想要是小姨在就好了，她一定不會讓自己難受這么久的，可那天偏偏是小姨把她送上火車的，那天，小姨的言辭和眼里都沒有半點挽留的意思。
　　于是，在風(fēng)里她被弄丟，連花香都沒有，淚不止的往下落，她想，她想逃離淵南，可又能去到哪兒呢？找小姨還是母親。
　　九月開學(xué)前，淵南下了一周的大雨，老婆婆幾乎不再出門，天晴她總在外從不著家，那日的午飯是盧蔚做的，桌上的兩碗兩筷，桌下的兩張長椅，一張一頭，吃飯時她們不說話，在她們的中間隔著一道永遠跨越不了的鴻溝。門外的雨聲，大過了碗筷的擊打聲。
　　這樣的日子在最后一天被老婆婆打斷了，她眼睛看著菜，無心地說了句“去了學(xué)校，別給我添亂，不然就別回來住了。”
　　盧蔚的嘴里是苦澀的，只低著頭說“嗯�！�
　　那天去淵中的第一天，因為淵中是高完中，所以大多學(xué)生都是直接從初中部升上來的，而她是從縣里的學(xué)校來的，所以那天她去辦理入學(xué)手續(xù)時，在學(xué)校里傳開了，她是淵中的香餑餑。
　　在教務(wù)處的外面排滿了淵中的學(xué)生，而在那里面站著盧蔚，她穿著白色的襯衫短袖，黑色的長褲，和一雙沾著點泥土的米白色帆布鞋，當初晴后的光照在她的頭發(fā)上，有些發(fā)黃，她說話的樣子很溫柔，用那時小姨的話說，在她的身上有一股很濃的書香氣。
　　李燼時突然闖進去的，他手上報著一堆紙，臉上痞笑著“主任，這五塊總得給我吧，還有這幾天后山的蘆葦開正好，周天去不去？一起�！�
　　她看眼前這個男孩，比她高一個頭，眉目清秀，白襯衫，黑褲子，跟她今天穿得十分相像，她轉(zhuǎn)過頭，瞥見了地上他的影子，影子上他的背挺得很直，影子里多了一只腳，是主任的“你小子，整天不學(xué)習(xí)，去看蘆葦？還有那五塊，我給你媽�！�
　　李燼被主任踹的這一腳，是有些致命的�！翱熳咦咦撸瑳]看見我這兒有事兒嗎？”
　　李燼回了一聲“哦�！鞭D(zhuǎn)頭看見了盧蔚，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影子，他就那么看著她，等她抬眼。
　　“看什么呢？趕快走�！敝魅握f這話時，盧蔚才抬眼，這時主任鋼筆掉落，彎腰去撿。
　　那時，在她與他的眼間有一束光射過，她看到他的眼里是她，又迅速低下眸。但又看著他的手亂舞著，左右擺著，像是在做你好，隨后聽到一聲輕笑，便只有風(fēng)在耳邊回蕩。
　　這邊主任撿起筆，搗鼓著電腦，“那個小盧，你再等一下，我簽個字就行，然后你馬上就去班上報到，書本費學(xué)費這學(xué)期你就不用交了。
　　大概過了幾分鐘后，盧蔚拿著單子，出門時，門外一群人看著她，她擠過人群，往三樓走去，在三樓的樓梯間，站著一個人走近才看清他的臉。
　　“你好，我叫李燼�！彼斐鍪帧１R蔚沒有要接的意思。
　　“周天去后山看蘆葦嗎？”
　　她耳根有些發(fā)紅，從小到大沒有一個異性靠她這么近，他們中間隔著一級臺階。
　　她越過他，大步往前走，這是李燼能夠想到的。
　　往后的每天李燼都在樓梯間等她，但她總不出教室門，晚上放學(xué)她又走得早，高中節(jié)奏又快，一晃眼兒九月都快過去了，由于是在鄉(xiāng)鎮(zhèn)里，軍訓(xùn)是有些慢的。
　　直到27號那天軍訓(xùn)才開始。
　　軍訓(xùn)那天，他送了她一瓶水，放在她課桌上，但那瓶水，她沒動過，一直放在那兒。
　　那年元旦節(jié)前夕，他特意來得很早，站在樓梯口，看見她走來，扯住她的袖口“同學(xué)，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燼，是吧？我覺得我們既然上了學(xué)就該好好讀書，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書讀的，如果你不讀其實可以不用占著教育資源，但我也沒有讓你輟學(xué)的意思，只是……”這時鈴聲打了。盧蔚連忙從他身邊走過。
　　李燼看著她的背影，也回了教室。
　　高一元旦，回家那天，老婆婆坐在飯桌前，她煮了兩個湯圓，那是盧蔚見她第一次自己做飯，“吃吧，過節(jié)還是要吃好點兒。”那是第一次她見她如此溫和，眉眼中滿是慈祥。
　　“明天，跟我去上墳，給你爸燒香，紙錢什么的我都買好了。”
　　“我不去�！�
　　老婆婆看著她質(zhì)問她“為什么？”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
　　“必須去，他是你爸。”老婆婆不知道的是盧蔚最不愿提起的便是他爸，如果不是他，母親就不會走，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回到淵南。
　　第二天老婆婆還是自己去了，沒叫盧蔚。那天下了大雨，很大很大，但永遠都沖不走他給她留下的一切令她所害怕的。
　　寒假過年時，老婆婆沒在家，只是除夕那夜，煙花放得熱鬧，家里卻也只有她一人。
　　屋外有人叫喊著她的名字，她開了門，是一群她的同學(xué)手里拿著煙花棒，指著遠處“盧蔚，去放煙花嗎？”
　　“去，可以啊�！痹谒难劾锸菬o數(shù)的期待，人群散開，李燼遞給她一堆煙花棒便走了，她怕他嫌他煩。
　　他們剛指的那一片是一方草地，那里有顆梅花樹，寒風(fēng)拂過，香味沁人心脾，真就應(yīng)了那句“梅花香自苦寒來”
　　那天曠野的草地之上是無數(shù)數(shù)不清的星星，李燼在遠處點了火，煙花綻放的那一刻他是望向她的，即便那天他離她很遠，那煙花是他為她放的。
　　放以前他對她的喜歡是不能控制的，但現(xiàn)在他卻可以放下。李燼在心中念道“我希望盧蔚永遠永遠都要好�！彼粗谋秤坝行┠：�，是下雨了，冬日的雨下得有些讓人遭罪，老婆婆病了，終日不見好。盧蔚后來整個假期都沒出過門，在家里燒香。那時李燼心里卻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好像她變了很多一般。
　　后來時隔很多日沒有再與她相見過，高三要填志愿那會兒，在樓道間遇到，當時從她身邊過時聽著她說著她要去a大，于是那年填志愿時，他便填了c大，和a大一個城市，c大是全國最好的理工大學(xué)，高一的時候李燼的成績是很差的，但或許是盧蔚給了他刺激，后面兩年里，他的名字在理科班都一直是榜首，雖然只是在淵中。
　　學(xué)校辦成人禮那天，李燼在人群涌動里，四處張望著找盧蔚，她就站在那兒，望著操場上的地，發(fā)著呆，“盧蔚，現(xiàn)在可以看我一眼了吧？”
　　盧蔚抬眸，是李燼。她還是躲過了他。這讓他內(nèi)心降到冰點，后面他再沒去找過她，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斷了線，只是高三畢業(yè)那年，他路過她的身邊，表面，他并不在意，她的經(jīng)過，但在心里，他走過她的那段路卻令他緊張了很久。
　　找工作那會兒，他遇到了她，半天她都沒能說出他的名字，他也并沒有故意去找她，他盡量裝得與她不認識的模樣，躲避著她對他感覺，但通過相同好友的拉扯，他倆也還是成為了朋友，不過那時他只知道以前陪在她身邊的那個老婆婆離開了，他突然覺得她很孤單，一個人，在世上，也沒有人疼愛。
　　那天他發(fā)了信息給他“盧蔚，要不我收了你�！边@條信息他發(fā)得很忐忑，但還是沒有收到她的回應(yīng)。
　　一天他回家打開電視，上面播報著今日頭條，“今日凌晨于我市央北區(qū)一居民樓，發(fā)生跳樓事件，死者為一名青年女性，據(jù)調(diào)查顯示初步判定死者為自殺，相關(guān)情況讓我們連線現(xiàn)場記者黎元……”
　　央北區(qū)？李燼正處央北區(qū)，他抬眼看著屏幕上面的居民樓很是熟悉，是盧蔚家，他馬上拿起手機出了門，他滿臉焦急。耳邊滿是車疾速而過的聲音，世界陷入沉寂。一陣刺耳的鈴聲傳來，李燼摁了接通電話，那頭不斷傳來哽咽聲，是林江，盧蔚生前最近的朋友�！拔�，李燼，盧蔚她走了，你要找她回南淵吧，那里有很重要的東西�！�
　　聽到這兒李燼強忍著內(nèi)心翻涌不斷的情緒，調(diào)頭，往南淵走，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懵懂的少年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那個自卑但又表現(xiàn)強勢的女孩，他愿意問她周天去不去后山看蘆葦，常年都在樓道里等著她，她是回鄉(xiāng)的中考落榜生，但更是他心里永遠希望能夠觸碰到的心間人。
　　他那天去了趟淵中，主任帶他上了頂樓，俯瞰全校的景觀，只留下一句。
　　“你小子也算是幸運惦記的人也在朝著你去�！�
　　惦記的人，是她嗎？可明明就沒有，那么久她一直都在拒絕他，抵觸他，好像不想讓他沾到她的一點影子。主任從頂樓看臺離開，指著墻角一個木板說著把它丟的話，李燼靠近一拉，旁邊舊課桌倒下，掉出無數(shù)張紙。李燼彎腰將其撿起，正巧頂樓風(fēng)盛把紙吹得到處都是，有的落在身后，而有的墜入樓底，他翻開手上那張，熟悉的字跡印入眼簾。
　　“去后山看蘆葦，和李燼�！奔埖囊唤锹淞巳掌冢�，那天他確實去看了，但只有他一個人。他又抓起身后那張“在樓道等他，他來晚了�！�
　　“對不起，李燼�！蹦翘焖龑λf了重話，貶他。不過他不在乎，紙往下掉，他落出淚來。
　　高二那年，他有點沒去學(xué)校在后山待了一天，去看蘆葦，夜晚燥熱，而山間卻有風(fēng)，蘆葦叢里有聲響，但他卻沒回頭，頭上火燒云，很是漂亮，他做了個夢，夢里他喜歡的女孩，俯身在他耳邊說著道歉的話語，而在夢醒之前，他聽到了那句他一輩子都沒敢想的話“李燼，你不是混混，是我的刺猬。”
　　好像這不是夢，盧蔚喜歡過他，但為了前程，他們不斷在風(fēng)雨里錯過，而李燼一直想告訴盧蔚“我們的烏龍場，有人愛你�！�
　　曾經(jīng)我們?yōu)榱怂^的前途而傷害，欺騙了許多重要親近的人，但最后卻總是發(fā)現(xiàn)山上空留一人。
　　火與蘆葦不融，而合則成灰燼。但他從未想過為火，只想做風(fēng)做水，護她一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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