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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見過她
(一)
顏沐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還睡眼朦朧的他依舊頭疼欲裂,宿醉的滋味很不好受。昨晚和對床兄弟一喝酒聊天直至不省人事,而那兄弟一早就去上課去了,終歸沒人家東北漢子硬朗。一切都跟往常無異,四人宿舍在連續(xù)兩位室友出國留學之后只留下顏沐和東北兄弟。一上午的課又荒廢了的,時間在一個人沉睡的夢境里沒有任何痕跡.坐在床上的他與一整晚的夢境相對著。宿舍里,除了那臺很久沒有清洗的飲水機還在咕咚咕咚燒著水之外,沒有任何聲響。
他的確是在上大學了,兩年了,兩年似乎過得很快,兩年里他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多變化.他有了女友,他也是學生會的干部,他成了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在那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鎮(zhèn)他是很有出息的樣子……
然而他一直夢見她。那個叫青妮的女孩子。
夢里的她還是穿著煙灰色牛仔褲和帆布鞋,站在教學樓走廊的盡頭,耳朵上插著一對白色的耳機,面壁著輪換用一只腳提著墻.她又被班主任老師扔出教室罰站。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這樣站在那幢教學樓的走廊盡頭,從顏沐坐著的位置,正好望的見她的側臉,陽光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微微泛紅的皮膚還可以看見幾絲青經。他忘記第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卻一眼在人群中分辨出她的不同來,眼光不自覺地停留,少女那樣奇妙地捕捉了他的眼神,并且不自知的。
他無法忘記這樣子的青妮。她就像一只小鳥一般,突然在顏沐眼前出現,輕盈地跳動,他們曾無比接近,但只要顏沐伸手她便要離去,飛走……顏沐從未抵達過這個女孩子的內心,擁抱她時那種濕熱的溫度至今還令顏沐心驚肉跳,但由始至終她的停留對他來說都像一場誘惑的電影。
她和顏沐是鄰班,屬于那種面熟但始卻很難找到打個招呼的理由的人。也許該倒帶,讓時間再回到四年前的那個夏天。那時候的空氣還都是紙張油墨的味道,顏沐是那種干凈認真的男孩。穿白色的翻領T恤黑色的運動褲,鞋子是永遠的干凈。在學校他是個普通的好學生,成績靠前,習慣良好,是不必老師家長費心的孩子。照這樣說,他與青妮是何其的不同,仿佛是兩個世界的存在。雖然他常在某節(jié)走神的課上目光透過窗子定格在走廊上的這個女孩身上,雖然他很多時候在樓梯上他都有沖動想與她打招呼。但想想還是算了,連名字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呢?
她也并不是個算得上漂亮的女孩,皮膚有點黑,長發(fā),但可以看得出很不擅長打理。眼角有顆痣,沒有人研究過這算不算得上是顆淚痣,但長在青妮身上,明顯是添了幾分不馴的神色。
(二)
讓少年顏沐鼓起勇氣寫信給這個姑娘的是姑娘臉上的一條紅痕。
正是就餐的時間,高中的校內食堂里,顏沐和同班的男孩子一起吃飯,跟所有的高中男生一樣,那個時候可以聊的無非也就是考試、NBA、女生。她是離群的魚,靠窗的桌,散落的頭發(fā),低頭吃飯。男生A突然提到她。
“你們知道那女的吧。2班的,喏,就窗邊那個!
“哦,高一時轉校來的嘛,本來跟她媽在外地過的,不知道怎么來這了,她爸是個賭徒,好像就住我家附近……”男生B說。
顏沐,朝著男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依舊是側臉,并不明亮的餐廳大堂里依稀可以看見女孩左邊臉頰凸著一條紅痕,像是被什么東西抽到,辣辣的,看著都很疼。長長的紅痕跟一條蠕蟲一樣,腐蝕著本該屬于她的輕松。她好像一片葉子,單薄地貼在桌邊……
突然地,顏沐吃不下了,飯菜都好像瞬間失去了味道。他好想走到她身邊,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但這想法又讓他羞恥不安,像是一種罪惡怕被旁人看穿。午餐就這樣草草結束,顏沐很快獨自離去,他想要制止自己的這種想法,女孩的臉像是追著他的幻影時時刻刻蹦出來擾亂他的生活。
撕下活頁簿的一頁,他開始寫信給她。
沒有提及那條紅痕,也沒有自我介紹,顏沐的信簡短得不能再簡短。他覺得會有很多話想跟這個女孩子說,想問她很多問題。但是提筆又如鯁在喉。
最終只簡短地寫了個紙條。
【明晚放學后,學校后面河邊涼亭。我在那等你。顏沐。】
接下來的一天整天,顏沐過得恍恍惚惚。對傍晚的來臨他既迫不及待又有些畏懼。他擔心她會不會來,就算來了,他該跟她說些什么。他從未對一個女孩子這么小心翼翼過,也分析不清這個女孩字對他來說為什么如此充滿了誘惑。
時間突然過得很慢。
下午他們在樓梯口遇見,青妮的表情一如往常,低頭走路。連余光都沒有掃到顏沐一眼。顏沐偷偷回頭看她,莫名其妙地漲紅了整個臉。
河邊的垂柳在初夏的微風里伸展著腰姿,河水隨風一波一波的蕩開漣漪。高中生顏沐已經等得焦急,日頭快落了,可是女孩還沒有來。她是不會來的,憑什么來呢。這么一個簡短的紙條,撂誰誰也不來。
顏沐推起倚在欄桿上的自行車準備回家,挎包突然被人拉住,回頭,便是她。
這次她站在他對面,眼光平視。女孩第一次正面與他相對。顏沐反而不知將目光放到何處,他竟是如此的害羞。
他們一起去了鎮(zhèn)上的一間冷飲店,青妮提出的,是她打工的地方。青妮說一有時間我就來這幫忙,老板人不錯,愿意收我做兼職。家里那人,是不可能給我一分一毫的。
顏沐對她的家境一無所知,他并沒有過多的盤問,更多的時候他都選擇靜靜地看著她,那張臉仿佛本身就有讀不完的故事,看著她單薄的身姿,本能地就會想要伸手去保護。
有時候,兩個陌生人的靠近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赡苤皇且驗槿巳褐幸粋不一樣的眼神。便可以在某些人心里烙下不滅的印記,無法簡單抹去。
青妮坐在對面,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翻開撕下一頁遞給顏沐。畫中的少年穿著襯衫,校褲,河邊的垂柳掛落到了他倚在護河欄桿上的單車。正是等待著的顏沐。
原來她也早已到了約定地點,沒有走近,卻在畫著個等待自己的少年。
顏沐心里開始升起一股暖流,手里緊緊握住那張紙,就要留下印痕。
那個傍晚似乎也特別寧靜。小鎮(zhèn)往日的喧鬧仿佛都漸漸隱退到了云后。
顏沐送青妮回家的路上,他們再也沒有說話。到了青妮家附近時,青妮停了下來,低頭說了句:我到了。顏沐仿佛才緩過神來。他慌忙地從斜挎包里找出一盒卡通裝的創(chuàng)口貼。指了下青妮臉上的紅痕遞給了她。青妮接過便朝家門走去。
(三)
自那之后,他們開始頻繁通信。
彼此之間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她自幼父母離異,父親是個賭徒,原本在水泥廠有份駕駛員工作,與母親離異后,工作也丟失。她4歲便隨母親離開小鎮(zhèn)到C城生活,母女兩生活拮據,但母親亦待她不薄,供她上學,還隨她興趣送其去習畫。如此幾年都是入不敷出,母親一天兼職好幾份工依然要到處東拼西湊借錢。16歲時母親被傳銷騙了去,失去母親消息的青妮被外婆家的人送到父親身邊,母親身心均受到了不小的傷害,至今只能在娘家靠父母度日,但依舊承擔青妮上學的費用。她不想自己的女兒同她一樣,敗在無知無識的慘淡人生里。
回到生她的小鎮(zhèn),生活對青妮來說更像是個無稽的嘲諷。失去僅有的寵愛,面對著一個早已癱倒在生活苦難沼澤里的男人。父親,對她來說是個可笑的名詞。外婆將她送至此,辦好入學手續(xù),也再無留念地離去。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依舊在畫畫。這是生活唯一讓青妮看到光澤的地帶,是她唯一的出口。她甚至比之前更加用心抓住一切畫畫的時間。她拼命尋找打工的機會,為的就是能夠買的起畫畫所需,維持基本的生活費用。宿醉在家的那個男子,不會再為她提供任何幫助,并且時不時尋她出氣,拳腳相加,她必須靠自己。由于基礎不好,再加上時常因晚上打工或畫畫得太晚,她無法博得學校里任何一個老師的喜愛。功課亦一塌糊涂。
然而,如今顏沐進入了她的生活。一時間,他們變得很要好,相伴的日子過得比往日都輕松。
某次周末他陪伴她去野外寫生,順著小鎮(zhèn)的那條河,他們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竟遇見一片安靜的小樹林。河流在此處變成了沖擊形成淺淺的河灘。河水清澈見底,青妮立馬脫下帆布鞋光腳趟進河水里。她不停地拍打出大朵大朵的水花,在河灘里放肆地嬉戲吶喊。陽光給這個單薄的女孩子帶上了無比閃亮的光環(huán)。顏沐的眼里,她就像一只要就張開翅膀飛起來的鳥,而目光卻是一個純真的孩童。顏沐也加入了她,他完全被她感染,像是要與她一起飛翔。小小的河灘里他們打起了水仗,他們大聲叫著彼此的名字,水花在空氣里散落,氤氳,一切都是潮濕而又清香的。青妮連頭發(fā)的濕透,嘴里輕輕哼起輕快的曲子,她那樣快樂。
玩累了,他們在岸邊休息,青妮支起畫板來,開始作畫。顏沐則靜靜地坐在女孩身邊。他看著她,她陶醉在眼前的世界里,唯有用畫筆記錄下來,才能讓她相信此刻的真實。
那天他們很晚才回家,繁星綴滿黑墨色的天空,少年的單車才載著女孩在馬路上飛快的行著。她緊緊挽住他的腰,風在耳邊呼嘯,樹影一個個飛快的掠過。青妮閉上了眼,她感受著風給她的觸覺,試圖記住這個男生的背影,記住他的氣味,記住這一天所有的畫面。她多么希望,這輛單車永遠不停一直載著她遠離小鎮(zhèn)所有的一切,此刻她是有愛的。
然而單車忽然停了下來,顏沐一個急剎車,青妮差點倒地。她被人從車上狠狠地拽了下來。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地落在她的臉上,她差點暈過去。
“媽,你干什么呀?”是顏沐的聲音
青妮這才知道扇她一耳光的女人,正是顏沐的母親。小鎮(zhèn)上唯一一個棋牌室的老板娘,她曾經還苦苦求過這個有點微胖的中年婦女能夠給她一份鐘點工的工作。女人不屑地打發(fā)過她。
“小妖精,你給我離我兒子遠點,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你爸在我家玩牌欠了一屁股債,搞的我一刻不能安寧,我還沒來得及算賬,你倒好,如今帶壞起我兒子來了,你個小不要臉的!”
女人說著又要沖上去扯青妮的頭發(fā),被顏沐一把拉住。這時,小鎮(zhèn)街口的人都過來圍觀。畫板、畫布、各色的鉛筆都散落在馬路上。青妮,蹲下身去,一言不發(fā)只是收拾著屬于自己的東西。女人推搡著自己的兒子,勒令他立即回家。顏沐從未忤逆過大人的意愿。只得順著母親一路被推回家。
人群漸漸散開,街道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女孩蹲在地上,街燈下她的影子縮成小小一團,單薄,可憐。
接下來的幾天,青妮都沒有出現在學校里。
顏沐一次次假裝無意經過青妮的班級,看見的只是一張空蕩蕩的課桌。他沒辦法聯系到她,去她家門口,只看見緊閉的窗簾,門似乎從沒開過。
三天過去了,第三天的傍晚,顏沐依舊下了課就騎車回家,依舊是那條路,他送她回家過,沿著這條路他們曾說過很多話,直至到了她家門口,才顯得有點尷尬再各自告別。那種尷尬是彼此都意識到有些顯得不愿這么就分開,好像很多話都來不及說似的。
他一直這么想著,車騎得有點慢,到了那次和青妮去過的冷飲店,他又不由自主地進去坐了會,很久才離開;氐郊腋改付家呀洺赃^飯,桌子上一只塑料罩子撲著給他剩下的飯菜,母親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她又在招呼那幫賭鬼。
那晚他一直溫習功課到了深夜,臨睡時,青妮敲他的窗。
女孩頭發(fā)散落,滿臉淚痕,穿著白色的背心,一條寬松的七分褲。臉上手臂上都是那日見到過的紅痕。她根本就是逃出來的。
他越過寫字臺跳出了窗戶,出逃讓他充滿了犯罪感,但是當青妮像只受傷的小獸般蜷縮在他懷里的時候,少年的胸膛里燃起一陣陣悵惘與心疼。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走在危險的懸崖邊,進一步便要落入深淵。
夏夜里,他們相偎坐在河邊。滿天的星星伸手可及的樣子,樹影憧憧,蟲鳴之外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顏沐一直抱著青妮,她的頭正好落在顏沐的頸間,他可以感她的顫抖,發(fā)絲隨風撩到他的臉和脖子,她的手慢慢撫過他的額頭,顏沐感受到了神秘的膚觸,從未有過。
少年額頭冒出了縝密的汗珠,他突然轉過身正對著她,手臂緊緊抱住她的腰,吻了下去……一切都仿佛是瞬間爆發(fā)的洪流,來得太快更沒有任何預兆。時間淹沒在了彼此急促的呼吸聲中。當吻落到了女孩的胸前時,瞬間他眼前出現了太多畫面,理智一下子將他推醒,突然他用力將女孩推開,飛快地消失在夜里。
他一路狂奔,再也不敢回頭,父母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老師握著試卷的眼神審視著他,他想起母親在鄰居面前吹捧自己,他無法原諒自己,他到底做了什么?
回到家,他將頭埋在了毯子里,狂奔令他筋疲力盡,他很快沉沉地睡去,將夜狠狠地拋在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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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顏沐發(fā)燒,但仍然堅持去上課。
他卻再也沒有見過青妮,她亦不再上學。
高二的課程在夏天的溫度再往上升一些的時候全部結束,暑假他去了城里姑姑家上一個不錯的補習班,回來時已經升入本校最好的畢業(yè)班。
她徹底消失在顏沐的生活里,學校的會考期間,顏沐聽鄰班同學講青妮的母親在校長辦公室里苦苦哀求學校給青妮一個考試的機會,但青妮再也不愿回到學校學習,學校亦拒絕了她。
他不敢再次回首那個夏夜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甚至為了不再見到曾經與青妮相偎坐過的河邊,每天繞很遠的路回家。
一切都像是幻覺,那個像鳥一樣的女孩,消失在他的天空,他的懦弱與自私,被她全部發(fā)掘。她成了他記憶里最羞恥的疼痛。
事隔一年,他考上了重點大學,風風光光離開了小鎮(zhèn)。那個夏天,河邊的女孩永遠留在了記憶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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