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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景色之美可以用相機來記錄,撒畫卻是將所遇之美景用畫來勾勒。
撒畫是個自由散漫的畫家,許多人想找他約畫都不見得能找得到人,他一生都在畫景,不是不會畫人,而是現(xiàn)如今無人能走進他的畫中。
他畢生的追求都是找一個可以久住在他畫板上的那么一個人,可都事與愿違,但他從未放棄,撒畫走過許許多多的名勝古跡,許許多多的鄉(xiāng)間小店,依舊無所從獲。
撒畫這次打算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好消息是他找到了,當他撥開柳葉的枝條,像深處走去,高掛山頭的瀑布便映入眼簾,細聞遠處有股茶味的清香。
正值夏天,陽光剛好,知了在叫,瀑布在流,一切都如此和諧,撒畫繼續(xù)向前走去,他看到了茶香的來源,正對瀑布五十米處有個小茶館。
茶館兩旁種植著各種茶葉,一個人的身影吸引了撒畫,那人在茶館門口,踩著凳子去掃門上的灰塵。
撒畫一時看入了神,他有種沖動,想將這一幕畫下來,當他回神時,畫筆已經(jīng)落在了紙上,他借此繼續(xù)作畫。
往常的撒畫作畫揮灑自如,現(xiàn)在不知怎么一時不知該如何下筆,他若有所思的轉(zhuǎn)著筆,他照常畫出了景色,到了畫人時他換了支筆,這支筆還未拆封,以前他從沒想過打開它的場景,但現(xiàn)在的場景正好。
人形的輪廓撒畫用了百分之百的專注力去畫,細節(jié)處更加仔細,就在此時畫中的人回了頭,朝他望了過來。
撒畫最后一次落下,他都沒緩過勁兒來,他的畫中真的有了不突兀的人物,在他還在感慨時,有個溫和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先生,來杯茶嗎?”
就在一瞬間,撒畫以為畫活了,畫中的人在與他對話,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們就像是一體的,人、景、聲,三者缺一不可,少其一種都會讓其失去靈魂。
“先生?”
撒畫抬起頭,正對何茶的眼睛,他不受控制的想像面前的人展示自己的畫作,撒畫轉(zhuǎn)過畫板咧嘴一笑道:“老板,克請一壺?”
何茶淡淡一笑接過畫紙:“當然可以!
撒畫跟隨何茶進了茶館,茶的清香鋪滿了茶館,令人心曠神怡。
“先生看看想要哪壺茶?”何茶在吧臺翻出一張手寫的紙遞給撒畫。
撒畫接過,指腹磨搓紙張,他沒細看茶名,而是看起了何茶的字。何茶的字如本人一般下筆溫和,字體沒有果斷尖銳的筆鋒,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筆一劃而不鋒利的字,寫出來的字好看工整又溫和。
他最后只看中了一個茶名,名為:“高山流水茶!
“稍等!焙尾柰炱鹦淇,露出白到病態(tài)的手腕,將水壺煮滿水燒上。
撒畫在茶館內(nèi)閑逛,在一處側(cè)對高山流水處,一來能聽到水聲,二來陽光也不刺眼,最關鍵的是可以看到何茶忙活的身影,十分愜意。
何茶中途出去摘茶葉,這時太陽的光沖出枝梢照在何茶的身上,他抹掉額上的汗珠,沙土就借此機會留在何茶的額頭處,沒多久他灰頭土臉的到瀑布邊緣處舀了一盆水,將剛摘的茶葉放里清洗。
撒畫透過玻璃看著,嘴角彎起了弧度,拿起了畫板。
何茶回到屋子找了塊干凈的毛巾將臉上的土擦掉,正趕上水燒開了,他關掉火熟練的泡著茶,每一個動作都行云流水般,當何茶端著托盤來到撒畫面前時,撒畫已經(jīng)畫了三幅畫了,一幅是何茶在瀑布邊洗茶,一幅是何茶擦掉臉上的土,最后一張是何茶泡茶時的場景。
“先生,你的茶。”何茶放下托盤時避開了鋪在泉上的畫。
“老板,坐下一起品嘗一翻!比霎嬍掌甬嫹庞诤竺娴淖郎稀
何茶錯愕的點頭,他拎起茶壺倒入杯中,濺起的水花,燙紅了他的手腕,撒畫忙接過來說:“我來!
“怎么能讓客人動手呢?”何茶想搶回茶壺,又怕燙到撒畫,雙手置在空中不知怎么辦才好。
“你先去抹一下燙傷藥。”撒畫倒好兩個杯子,指著何茶被燙紅的皮膚說。
何茶這才注意到手腕處幾個被水花濺起燙壞的紅點,他只好裝作去上藥回到屋內(nèi),何茶翻找半天也沒有任何藥膏,只能將泡好還沒喝完的中藥在手腕上輕抹兩下。
撒畫聞到何茶身上有股中藥味才放下心來。
“請!焙尾鑼⒈葡蛉霎。
撒畫小抿一口就被此茶驚到了,他從來沒喝過如此清香的茶,清香中帶著些許味道,他品不出,卻只道:“好茶!
“先生喜歡就好!焙尾枵f后也小抿一口。
“老板,我以后也可以用畫來抵茶錢嗎?”撒畫只是隨口一問,他又不是沒有錢。
“可以。”何茶說。
“那老板可以給我找個屋子睡覺嗎?”撒畫補充道:“我給錢,剛才只是開玩笑的!
“用畫就好,我很喜歡!焙尾栎p言淺笑道。
撒畫就入住到了茶館里,每天能畫十來幅何茶,何茶將它們一一收下,給撒畫泡了一壺又一壺的高山流水茶。
撒畫閑暇就幫何茶摘茶,洗茶,曬茶,他從未如此覺得循環(huán)往復的一天可以如此充實,哪怕一件事干上個十遍也不覺得無趣。
可時間久了撒畫便發(fā)現(xiàn)何茶的茶館從他來之后沒人來過,一次撒畫按捺不住好奇去問了何茶:“老板,為什么茶館一直沒人?”
“本來也沒人,我只是想在這個地方做想做的事。”何茶回道。
“那老板你不缺錢嗎?”撒畫問。
“我不缺錢,缺的只是能在如此景色間,遇見可以一起品茶、聊風景的人。”
“老板!比霎嬚Z氣莊重地說:“你看我可以嗎?”
“當然。”何茶望向遠處的高山流水說:“我已經(jīng)視你為我此生最珍重的人!
撒畫一時頓住,他從未想自己會成為別人人生中重要的人,而且還是最珍重的人,他不知該怎么回,只好笑笑緩解尷尬。
何茶又倒?jié)M兩杯茶:“高山流水遇知音!
撒畫舉起茶:“以茶代酒與君同飲!
何茶干了一杯茶,咽得急了,喉中倒是涌上了一股苦澀的味道。
撒畫一想剛才回復的句子,一不一樣多而且還不押韻,他就抱個腦袋:“沒文化連話都回不好。”
何茶安慰著說:“不急,等你想好了再說給我聽。”
撒畫抬起頭,堅定的點頭:“我一定會用最適合的句子回復你!
“相信你。”
春夏秋冬已經(jīng)循回了五次了,撒畫發(fā)現(xiàn)畫中的何茶逐漸消瘦起來,五年間撒畫畫了許多畫,何茶一天就收三幅,剩下的撒畫也舍不得扔,就留存起來,直到剛才,很久以前的畫滑了出來,撒畫一對比才發(fā)現(xiàn)何茶的身影逐漸消瘦。
他再出去看到何茶的身影,想起以前的何茶不會走兩步就捂著胸口,不會在摘茶時受這么多傷,不會在舀水時拿不住盆,更不會在泡茶時少了一個無關緊要卻極有辨識度的步驟。
這些他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他們朝夕相伴這么久,他居然都沒注意到何茶的變化,撒畫想到何茶視為最珍重的人居然從未關心過他,他會有多心痛,撒畫自責的心痛起來,他想問何茶你怎么越來越瘦了,是因為難受嗎?可他能做的只是抱住何茶,無聲哭泣。
“怎么了?”何茶不明發(fā)生了什么問。
“你難受嗎?”撒畫沒撒手,緊緊抱住何茶。
“不難受啊!焙尾杌乇霎嫞骸霸趺戳耍俊
“那你怎么越來越瘦?”撒畫擔狀的問。
“有嗎?我都沒發(fā)現(xiàn)!焙尾铔]騙人,他確實沒注意到自己的變化,或許真的一夜間變化太大,搞得撒畫擔心了,他拍拍撒畫的背:“我沒事。”
“有事要跟我說!比霎嬚f:“以后除了泡茶都我干!
“好。
“要好好休息。
“好!
“要多吃點!
“好!
“不許隱瞞我!
“不隱瞞!焙尾柘胫魈炀透嬖V撒畫事實呢,不然照自己這情況也不能再繼續(xù)藏了。
撒畫搶了何茶的活,何茶就坐在他們經(jīng)常坐的位置寫著什么。
晚上二人互告晚安后,便各回各屋。
撒畫起床時發(fā)現(xiàn)何茶還沒醒,他心想這還是頭一次,他就先去摘茶了,可到中午何茶依舊沒有醒來,撒畫到何茶也是門前敲了敲。
等了許久也無人回應,撒畫的手覆上門把手按了下去,推開門何茶就安靜的躺在床上。
“老板,老板?”撒畫輕聲說。
何茶還是安靜的躺著,撒畫輕手輕腳走到何茶身邊,搖了搖他,何茶依舊閉著雙眼,撒畫用手指探向何茶的鼻息。
何茶在不知不覺間走了,何茶……去世了。
撒畫轉(zhuǎn)頭看見何茶的桌上有一封信,上面的收信人是撒畫。
撒畫顫抖著手打開信件,拿出其中的信紙,上面的字有使勁過于大而洇墨的,也有字形發(fā)抖的,撒畫想從中找錄當年字的影子,卻沒有找到,他看著信上的字,不由自主流下淚水。
撒畫: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說明我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可你不要傷心,我沒有任何難受的地方,有些事情我本來應該早一些告訴你的,但當面我又不知該如何來開這個口,只能放在下面說了,我的故事,想看就看,不想看可以直接看最后一段。
我小的時候是個很幸福的孩子,我本以為會一直這樣,可知道我查出了癌癥,什么癌就不說了,為你留點念想,家里為了我花光了所有積蓄,父親意外從高樓墜亡換取了來之不易的錢財,可這根本就不夠,沒多久母親也車禍身亡,家中只剩我一個了,剩的錢都不夠治療,我只好買了點藥回家喝。后來在那個城市的物價越來越昂貴,我的錢無法承擔得起,于是我賣了家里的房子和值錢的物品,只身來到這里,找尋許久才發(fā)現(xiàn)這里,我買下了這里又蓋了個小茶館,身上的錢財也不剩多少,那時我還出去賣茶,生意還不錯,待到賺得差不多了,我就決定用這些錢來度過余生,剛開始也有人找到這里,后來漸漸沒了人影。
知道我轉(zhuǎn)頭時遇到了你,撒畫你的畫很好,我很喜歡,可以在我死后將我收的茶錢燒給我嗎?茶館我也轉(zhuǎn)移到你名下了,還有些錢在吧臺的收銀機己,這些是我所有的財產(chǎn)了,我都給你,你可以繼續(xù)在這生活,也可以賣掉這里游山玩水,你都可以自己定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十分開心,這是我人生中遇到過的最幸運的事了。
何茶
撒畫重新按折痕折回信紙,放回信封中安放好,他會完成何茶的愿望,他好生安葬了何茶,親手刻了墓碑,但照片他沒有,他沒有一張有關何茶的照片,只能在墓碑上刻了一張何茶睜眼微笑的臉。
眼淚蓄滿撒畫的眼眶,流淌下來滴在何茶的臉頰上。
撒畫在何茶的墓碑前倒上一杯高山流水茶:“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誰堪聽!
他接上了下一句,可何茶卻沒聽見。
撒畫不再作畫了,而是每天重復的摘茶、洗茶、曬茶、泡茶。
可她從未泡出來何茶泡出來的味道。
撒畫每天都用不同的方式來泡,只盼有朝一日挺可以泡的出來。
在十幾年后,撒畫終于泡出和當年味道一樣的茶了,他開心的去到何茶的墓碑前:“何茶,我想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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