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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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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風(fēng)吹動杏白的窗簾,初夏的雨水從微闔的窗子里濺入,空氣中有雨絲的味道。坐在鋼琴前的男子抬起頭望向光亮所在的地方,他沉默著,雜音來自隔壁的工地,偶爾還有弄堂里大媽們響亮的嘮嗑聲,但這些都不屬于男子。男子閉著眼,指腹放在第一個黑色琴鍵上,正要按下,一聲貓叫從他身后穿來。是他與妻子養(yǎng)的貍花。
那貓兒漫步到男子腳邊,圍著男子走了兩圈,又朝著窗子走去,輕輕一躍就爬上了窗臺。
男子依舊閉著眼,弄堂的吆喝聲蓋過了落雨的嘈雜,是初夏小販的販賣,男子遠(yuǎn)遠(yuǎn)聽著:“綠豆糕,紅棗糕——綠豆糕哎,有沒有人要吃哎——”還有貓兒的叫聲混合在其中,男子皺了皺眉,那叫賣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已經(jīng)走到了樓下。男子家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房,琴房最靠近弄堂,將窗戶打開就能看到弄堂盡頭的大街。
貓兒喵了一聲,男子的眉頭才略有舒展:“毛球乖,過來!
貓兒還是站在窗臺上,并沒有回應(yīng)男子。男子摸索著起了身,貓兒這才朝男子走來。越靠近窗子,那雨中特有的味道就越清晰,男子抱著貓,貓兒喵喵叫,隨著吆喝聲的走遠(yuǎn),一切又只剩雨聲了。
這是出院后男子獨自在家的第三個月,從春到夏,從家門前的紅色月季,到檐外的仙人掌開花,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那一場車禍,他是幸存者,卻也是最不幸的那個。
忽然,有單車騎來的聲音,車轱轆滾過水坑,熟悉的鈴聲停在門口,接著是鑰匙,是木門推開。男子知道是他的妻子回來了。貓兒又喵了一聲,男子笑說:“毛球啊,是不是媽媽回來了?”
男子笑著放下貓,貓兒蹭了蹭他的褲腿。
于是貓兒走在前面,男子跟在后面,男子小心地扶著欄桿,貓兒一步三回頭看著男子。靜悄悄的,只有樓下女主人在整理蔬果的聲音。水龍頭的水聲浸泡在雨聲中,快要走到最后一個臺階時女主人才出了廚房。
她三兩下將手上的水擦干,卻看見一人一貓慢悠悠地下樓。女主人卻急了:“陳三渝!”
“怎么了?”三渝偏了偏頭,“外面雨大嗎!
“回來的時候雨已經(jīng)小了,我是說你啊……”趙落嘆了口氣,“我在家的時候,你要下樓叫我來扶!
陳三渝聽出妻子的話中話,他笑著用下巴點了點地:“不是有毛球嗎。”
貓兒應(yīng)和一聲,趙落哭笑不得:“它還能馱你下樓梯嗎?”
“你不要小看毛球!
“我可不敢小看一口能捉兩只老鼠的貓貓大將。”趙落邊說著,邊將人扶到了飯桌前。
飯桌上是普通的兩菜一湯,湯是番茄和梅干菜,菜是一葷一素。陳三渝還是閉著眼,趙落已經(jīng)為他舀好了湯,貓兒的飯碗在他的左腳邊,那貓兒吃的有勁,這人兒卻有心事窩在懷里,連吃飯都蹙眉。
趙落看出端倪,她伸手將丈夫的碎發(fā)撩開,指腹碰到了額頭上駭人的傷疤。三渝沒有躲開也沒有轉(zhuǎn)頭,他靜靜地吃著,將飯嚼完才開口:“阿落!
趙落收回手:“我在!
“我想繼續(xù)練琴教書!
趙落打湯的手頓了一下,好在陳三渝看不到,她聲音依舊是家常的味道:“會很困難!
“下定決心了,舍不得學(xué)生!
“那好。”
陳三渝放下筷子,他依舊閉著眼,在昏黑之中,他聽到貓兒吃食的聲音,他聽到趙落朝他走來。
“還有湯嗎!
“有!
趙落說著解下圍裙,俯身在陳三渝額頭的傷疤上落下一個吻。陳三渝顯然沒有料到,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捕捉愛人的臉頰,指尖在空中劃過,趙落握住了他的手。三渝笑了,他順著手腕摸到了前年七夕他送給妻子的禮物。
“哎,趙師傅怎么不幫我盛湯。”陳三渝將碗遞過去與趙落,他們二人之間總是有些別門的昵稱,以前負(fù)責(zé)燒菜煮飯的是陳三渝,趙落便喜歡叫他“庖陳”,F(xiàn)在輪到趙落下廚,雖廚藝不佳,但三渝也總是喜歡喊些什么“大廚”。
眼下那趙大廚接過了小碗,嘴里念叨著:“下次給你多放點鹽!
“我聽到了!比逋徇^頭,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兩只耳朵都聽到了哦!
趙落都快忘了她丈夫耳朵就和那毛球一樣靈,還記得在學(xué)校里,明明不是同一個學(xué)院的她會特意坐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聽陳三渝彈琴,有時是手風(fēng)琴,那手風(fēng)琴最常演奏《喀秋莎》。
趙落抱起已經(jīng)吃飽喝足的貓兒,摸著貓兒的肚子說道:“那你以后要坐我的后座嗎?陳老師!
“趙老師的自行車太顛了!标惾逍χ酒鹕,走到水池旁邊,“今天趙老師辛苦了,洗碗這事我來吧。”
自來水混合雨點的聲音,沖走泡沫。外面還在下著雨,天已經(jīng)暗了,不知是第幾個夜晚,陳三渝還在琴房練琴,因為雙目失明,他學(xué)習(xí)新的樂譜就更為困難,但每次進入琴房他都能待一下午,若趙落不催甚至能忘記晚飯。
這日傍晚,火燒云染足了天空,紅澄澄的光從窗簾中照入,擺放在一旁的吊蘭拖下滿盆的夕陽。陳三渝卻沒有偏愛日落,他時不時停下,又馬上開始。那貓兒闖進琴房也只能喵一聲離開,因為它主人的手現(xiàn)在只屬于琴鍵。
趙落端著一盤子水果上了樓,她繞過在樓梯旁撒嬌的貓兒,輕輕打開房門,是《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于是趙落繞過鋼琴與人,坐在了窗邊,外面的吆喝聲叫喚著冰鎮(zhèn)的綠豆湯,她望著窗外的火燒云,窗簾微微動著,她與三渝都入了神。等到最后一個音符唱罷,趙落轉(zhuǎn)過頭才發(fā)覺三渝閉著眼朝她那個方向皺眉。
“毛球?”
“不是毛球,是我!壁w落起身將果盤遞了過去,“西瓜!
“好。”三渝笑了笑。
趙落看了眼鋼琴與墻上的鐘:“今天還練嗎,已經(jīng)五點半了!
三渝放下果盤,似乎有所思,不過最后所有的思索都化作他臉上的笑容,微笑在夕陽的照耀下格外刺眼,趙落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陳三渝也是在這樣一個明朗的天氣。
“不練了!
趙落上前接過果盤,她低頭環(huán)住了三渝的腰,輕吻落了個滿懷。陳三渝懵了,以至于后退數(shù)步,手掌按到琴鍵,黑鍵與白鍵齊鳴。
夕陽落下的很快,兩人都紅著臉,結(jié)婚才一年不到,仿佛還在學(xué)生時代青澀地牽手漫步。敏感的神經(jīng)讓呼吸都像是在鋼絲上跳舞,他兩只耳朵都聽到了自己與愛人的聲音。陳三渝緊張地挪動手掌,琴鍵再次發(fā)出聲響,他卻聽到了愛人的懇求。
“聲音,琴的聲音……別動!
光照逐漸暗去,陳三渝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有絲帶綁上了他的雙眼,于是昏暗的水里,起伏不定。
……
過了暑假,陳三渝帶著一個假期的練習(xí)再次坐到了大教室的鋼琴旁,他聽不到學(xué)生們的竊竊私語,手起樂落,那掌聲毫不掩飾地響徹了整個教室。陳三渝站起身,他依舊閉著眼看不到任何。學(xué)生們在一瞬間就朝他跑去,他笑著回答久別的問題,直到與最后一個學(xué)生說再見時,教室空蕩,陳三渝站在原地,他聽聲音尋找著。
忽然教室的右上角穿來手風(fēng)琴的聲音,聲音漸漸朝著他走來。
陳三渝問:“回家嗎?”
手風(fēng)琴的聲音未停。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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