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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從岳人有記憶開始,他就身處在這個白色的神殿里了。墻壁、地板、天頂,乃至房間里的一切家具及擺設(shè)全都是白色的。
岳人討厭白色。
他覺得這死氣沉沉的白色絲毫沒有生氣。
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還是得天天穿著純白的禮服,生活在這個只有白色的世界里。
神殿里除了他和另一個人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
可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他有他的半身——慈郎。
同他紅色的頭發(fā)不同,有著鵝黃色頭發(fā)的慈郎一直在沉睡。
在岳人的印象里,慈郎陪伴了他生命最初的十幾年,然后便開始了這漫長的睡眠。
可岳人滿足了。
他每天會到慈郎的寢殿看他,握著他的手把自己的靈力續(xù)給他,然后安靜地期盼著慈郎的早日醒來。
在冰之神殿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
岳人已經(jīng)記不得這樣的日子究竟過了多少年。
沒有慈郎,神官的工作總是要完成的。
岳人認(rèn)真地聆聽神諭,然后通過巨大的冰鏡傳達(dá)到位于神殿幾百米以下的冰之帝國。
神殿是為了守護(hù)這個古老的國家而存在著的。
神官也只是為了守衛(wèi)這個國家的王而誕生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岳人從未想過要離開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
如果他感到生活無趣,那他就會跑到慈郎房里,靠著他的床頭一個人傾訴著他的不滿。
慈郎,你為什么不起來?
然后。
他出現(xiàn)了。
你就是這個神殿的神官?
孩子質(zhì)問道。
岳人從未見過慈郎以外的人,新奇之下竟盯著這個比自己矮上許多、高傲帶著貴氣的小孩拼命看。
這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孩子非?⌒悖瑴\金色的頭發(fā)因汗水而緊緊貼著額頭,右眼下的蒼藍(lán)色淚痣盈盈欲墜。
神殿在冰帝皇城之后的高山上,若要從城里上來得爬上一千級的石梯。不過,一般人是不會想到要冒著褻瀆神靈的罪名上來的。何況,即使他們來到了神殿外,也絕對不可能進(jìn)的來。
因為……
有結(jié)界。
于是,岳人明白了。
是,我是。我的名字叫岳人。歡迎你來,冰帝下一任的王。
孩子突然激動地吼起來。
既然你是神官,那你救我母后啊!你把她還給我!
岳人愣了一下,然后垂下頭看著地板。
對不起。
他說的很小聲。
我?guī)筒坏侥恪?br> 我只懂得聆聽神諭。
可我……不是神。
孩子的抽泣越來越大聲,然后他驀然跪倒在地。
母后……母后……
岳人有些手足無措,他走上幾步,蹲到孩子面前,深深但又無奈地看著哭泣著的他。
乖,不要哭啊。
然后,懷里多出了重量。
孩子靠進(jìn)他的胸口。
岳人覺得胸前被眼淚浸染到的地方開始發(fā)燙。
久久地,他雙手環(huán)繞住孩子,緊緊的。
神殿里從此多了個小朋友。
岳人叫他小景。
小景常常來看他。
兩個人談天說地,無所不談。
岳人喜歡聽他說外面的世界。
一個他所向往但卻又接觸不到的花花世界。
岳人,我?guī)愠鋈プ咦呖珊?老在這里待著不悶嗎?
對不起,小景。他微笑。我……不能出去。
孩子一點點地長大,蛻變成少年再抽長成青年。
不變的只有岳人。
嬌小的個子,永遠(yuǎn)的童顏。
再過了不久,當(dāng)初的孩子應(yīng)了岳人的預(yù)言,登基成了冰的新王。
公事的繁忙讓他越來越少踏足這個神殿。
岳人開始感到孤獨(dú)。
孤獨(dú)?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什么時候他居然體會到了孤獨(dú)?
他不愿意深想,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小景的到來。
那一日,他猶自從夢中驚醒,心中的不安慢慢擴(kuò)散,于是不及更衣變赤著腳在殿中狂奔。
跑到慈郎房門口,他看到熟悉的挺拔身影。
你是誰?
我?我……是慈郎啊。
小景重又開始殷勤地拜訪神殿。
幾乎是天天必來報到。
不過,不再是為了陪伴他的朋友岳人。
而是為了從無數(shù)年的沉睡中醒來的慈郎。
開始,岳人還能微笑著面對一切。
然而,他的微笑越來越少。
最終,他變得沉默。
夜晚,他捂住耳朵,不去在意從慈郎房中傳出讓人心猿意馬的呻吟聲。
白天,他對慈郎脖子上可疑的紅斑視若無睹。
黃昏,他會為帝王開門,接受他的招呼,目送他進(jìn)入慈郎的房里。
日復(fù)一日的煎熬,他,終于崩潰了。
如果……慈郎沒有醒來就好了。
或者,如果沒有慈郎的話……
長久以來,都是他在做神禱;
長久以來,那個孩子都只對他溫柔;
長久以來,他都幸福地生活著。
沒有了,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他握著匕首,一把銀色泛著寒光的匕首。
只要慈郎不在了……一切,就能恢復(fù)到從前了吧!
剛踏到慈郎房門口,就聽到了景的聲音。
慈郎,跟我走吧。跟我回宮。
不行。
為什么不行?如果你不肯走是因為神官的工作,不是還有岳人嗎?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行。慈郎的話停了下來。
因為他是你的半身?開什么玩笑,你們明明是兩個獨(dú)立的個體。
景急了,大聲叫起來,走廊里滿是回聲。身為君王,他不允許有人忤逆他的意思,只因為他是慈郎他才忍耐著。
岳人他,確實是我的半身,他是我的兄弟,亦或是……我的兒子。
這下,不僅是景,連岳人也一起震驚。
是我,創(chuàng)造了岳人。我厭倦了寂寞地一個人度日。所以我造出了他,然后將我身上的寂寞和無助全都轉(zhuǎn)嫁到他身上?粗吻宓难劬,罪惡感束縛我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所以我選擇沉睡來逃避一切,直到……你喚醒了我。我不可能拋下他一個人得到幸福的。
岳人手中的銀制匕首落地,驚醒了門內(nèi)的人。
岳人,你……
慈郎猜到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怯怯地不敢說話。
岳人悲哀地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哭沒有鬧,只是安靜地離開。
他的過分冷靜和毅然決然震懾住了慈郎,也讓景感到吃驚。
他們都愣在原地,沒有想到跨出一步把岳人留住。
岳人一路走到正殿門口。
這個門口,他曾經(jīng)看過無數(shù)遍。
只要輕輕一步,他就能到外面的世界去。從此擺脫他最討厭的白色。
然后就是這一步的距離,卻又宛如天塹鴻溝,讓他畏懼。
他念著他的職責(zé),他念著需要他的慈郎。
可是,如今……
他慢慢地邁出這一步。
穿過結(jié)界時,身體上隱隱感到一股針刺般的不適。
睜開眼睛,他竟已走到神殿外了。
終于離開那個禁錮他的地方了嗎?
終于……自由了嗎?
曾經(jīng)以為的不可能,現(xiàn)在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辦到了。
岳人覺得諷刺,覺得可悲。
他的一生都是虛假的,連記憶都是偽造的,職責(zé)是慈郎分給他的,連當(dāng)年趴在他的懷里痛哭的孩子都找到了新的依靠。
那么,他還剩下什么?
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啊。
他喃喃道。
慈郎會有他的幸福,他不會再孤單一人了。
沒有自己存在的必要了。
抹干不知何時奪眶而出的眼淚,他努力睜大眼看清外面的世界。
群山峻嶺,山清水秀。
神殿外有著通向山下的漢白玉階梯,然后扶手兩側(cè)之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了。
雙手扶上這光滑的扶攔,細(xì)細(xì)地摩挲著。
忽然猛地用力一撐。
墜落。
風(fēng)吹過耳,衣裾翻飛。
寂寞的白色飄逸著,然后歸于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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