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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燈幃的雨落了多少個春秋?他不曾去留意。雖然有人說過他性喜傷春悲秋,實則戲言罷了。傷春悲秋,亦是做在人前供人細賞玩味的,此間聽著雨落,華衫孤影,何來這幾多的做作情緒。
輕煙自唇間吞吐,映著亭外雨幕,倒起了一番施云布雨的興味。只可惜,他疏樓龍宿不過是個不畏日光的嗜血者,興不起云布不下雨。
有人影沿宮燈小路而上,手持傘,一柄紅傘。紫金唇瓣扯著輕笑,真是,難以預料的,稀客。
來人金發(fā)碧眸,紅色衣衫,俊美非常,卻一開口便破了美好表象,“不是阿月仔要我來,就憑那個窮酸道士,銅板都掉不出一個,也敢尋上我陰川蝴蝶君替他跑腿!”
他由鋪著厚軟雪貂皮毛的軟榻上起身,執(zhí)扇輕揮,優(yōu)雅從容,“既見貴客,龍宿他日自當奉上厚禮!
“有你這句,一切好說!辈辉俪C情,蝴蝶君從懷里取出只芙蓉暖玉小瓶,“這老道士怕是洗劫了富貴人家,才拿得出這等體面的東西做人情!
伸手接過,掌中一片溫暖,微微熨溫了他這本無溫度的冰冷身軀。疏摟龍宿面上不發(fā),心下閃過數(shù)道計量。觀蝴蝶君面子上輕松嬉笑,內里卻隱隱透著欲回避似的不自然,典型的心虛之象。
“他可有交代汝別的什么話?”儒者金眸輕掃,一改閑散,倒是有了舊日里儒門大殿上的姿采,威儀盡展。
“哪有什么別話,不過叫我來送個東西罷了!奔t衣男子如是說著,未注意到金眸掃過他指間把玩蝴蝶斬刀柄動作后,掩在華扇之后的一絲巧笑。
華扇徐動,沉吟片刻,“吾聞陰川蝴蝶君如今隱居于西域海外,吾之好友也算好大面子,請得汝特地攜家?guī)Ь旎貧w中原,只為送這只小瓶子!
輕咳,蝴蝶君暗道這筆生意果然不劃算到賠本,“我也是順路,阿月仔剛好說要回來看看!
他扇面止于胸前,面上笑容更盛,綻出了頰邊淺渦,“這么講來,劍子果然是去過西方之地了!
猛一怔,不想竟是被對方套了話,“他確實于那邊托我接辦此事,內中詳情我也不知!
哦,好一個此地無銀的推托,龍宿也無意揭穿,只是心內多了幾分打算,“那就多謝汝跑了這趟,三日之內,厚禮必至陰川!
“有錢就好,我走了。”他重撐起紅傘,快步而去,走出丈許,突又回轉頭去看。但見那華紫人影重倚上軟榻,手上細細把玩著粉色玉瓶,滿臉趣味神色。
劍子,十日之前,豁然之境地氣有變,分明有主回歸。汝,到底玩的什么把戲?
紅衣少女領著那人穿過重重門洞進得后園,疏樓龍宿的指尖恰在白玉琴上按下末尾之調。他抬眼,金眸含笑,“近日里,來尋吾的,倒都是稀客!
“前輩言重了!狈鲏m輕甩過肩,說話的人白紫儒衫,發(fā)頂蓮冠,器宇軒昂,正式中原武林精神領袖,清香白蓮素還真。
“吾們也就不用多客套了,直言吧,劍子使汝前來,所為何事?”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按于琴弦之上,竟是蒼白的比白玉琴更甚,帶著幾不可察的黯淡青灰色澤。
素還真果然也不客氣,不請自坐,自斟香茗,自用小點,“前輩手上應已收到芙蓉暖玉小瓶一只,內中有顆血紅丹藥,可解嗜血體質!
“劍子自己何在?”他唇邊淺笑,笑意森冷。
“劣者不知!彼,輕啜香茶。
“如此,素賢人請回!敝搁g流轉變調,柔緩不再,錚錚激越鳴動。
“那藥丹之事?”這這這,劣者已然應承劍子前輩要親眼看龍宿前輩服下丹藥,并從旁照應,若有其他副作用,盡力排解。如今,觀前輩這意思,怕是不成了。
“吾一日未見劍子,此事便按下一日!眲ψ酉邵E,莫非汝真要吾親手揪汝出來么?
素還真無奈,又坐片刻,聽罷三曲,方告辭。
蝴蝶君看著面前那疊萬兩黃金一張的票子,還有三小盒上等南海血珠,心里雖歡喜,卻也知道,這筆錢,怕是不好賺。
“哈,疏摟龍宿你還真是給的好厚禮!笔掷锬橹霞t色的明珠,仍有些掙扎。
他只是笑,笑著看面前的紅衣男子一顆顆珠子拈著,又摸了摸那疊厚厚的票子。等了很久,很久,才說,“吾自然知這禮給的多厚,同樣,汝也該明白,吾要聽什么。”
“西方嗜血貴族秘藥,代價,咬一口!标幋ê傉f,他是字字珠璣價值千金的,那么再多的,他也不會講。
即便在當年最頭痛的時刻也不曾皺起的眉間,染了淡淡的痕跡,淡的,不可察。
他振袖回身,衣袂拂動,珠翠相擊。映起陰川河底層層金光照耀于滿身,更顯炫目。蝴蝶君看不見的是,那個形容優(yōu)雅的背影的正面,那雙金色的眸子,隱現(xiàn)血紅。
“小蝴蝶,你太多嘴!奔t黑紗扇展開又折起,敲擊在金發(fā)的腦袋上。
俊美男子撒嬌似的蹭進暗紅發(fā)絲的女公子懷中,“阿月仔,瞞的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嘛。”
十多日前,豁然之境地氣之變,明明是顯示主人回歸。然今日,龍宿踏足這舊地,竟驚覺地氣流失之象,不要說劍子回來與否,分明是仙地將要失了靈氣。
表象之下尋不見仙影,他唇角勾起冷然弧度,汝啊汝,笨仙人。
舉步山后,見密林之景,抬手,分開青藤垂蔓,腳踩八卦位,行苦境道門陣勢。倏忽片刻,面前景致大變,龍宿輕撣去肩上落葉,豁然密境,許久,未入了。
能尋得此處者,除道門高層,他派之人,僅佛劍與自己。龍宿看面前那細雕著陰陽圖紋的厚重石門,閉目感應,果是封印了閉關之陣印;トA扇,雙掌運化,右手運儒門大陣,左手運佛門小陣。一擊,分別拍于陰陽雙分圖紋之上,石門轟然而動,向兩邊打開,落下點點塵灰。
這味道?從來閑適的儒門龍首驚了心,不會,不會,劍子,汝不會!
珠衫華影,頹然跌坐于室內石凳,金眸大睜,平日華容,竟生猙獰可怖之相。與他正對,石床之上白衣道者,盤腿閉目而坐,仿若入定。
龍宿聞著鼻端異香,看對面那不染纖塵的白影,胸中悶痛難當。道者昔日笑容閃在眼前,溫柔語調,近在耳邊。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道門密丹,他曾經(jīng)在年青時聞過,彼時,劍子的師傅,道尊方過世。這個窮酸的老牛鼻子,卻偏偏在有些地方愛美的很,死后不愿自身尸體腐化,便在天命之前服下密丹,死后尸骨不腐,猶如活狀。唯一跡象,濃烈異香,有若曼陀羅。
如今,對面那熟悉的人,身上,也是這等香味,馥郁難解。
龍宿感到手掌里有冰冷粘膩之感,茫茫然低首,手心里一片深暗濃紅,滴滴答答的往青石地板上掉落。他的血,在流,卻是冷的。尖銳的長指甲穿透了手掌,嵌在肉里不肯拔出,嗜血者的體質也無法讓傷口復元。
是啊,被咬了一口,以汝的性子,無法排除血毒,即便是死,也不肯茍活于人世的。不肯如我一般,變成這樣一具沒有心跳沒有體溫的活尸,留在這世上。
他展開流著血的左手,按在劍子仙跡的肩膀上,來不及恢復的傷口,血色染上雪色,艷的刺目。龍宿伸出干凈的右手,撫在道者白色發(fā)絲旁的臉頰上,“劍子,汝與吾一樣,沒有溫度了呢!
他笑著,從無聲到低低的笑出聲,坐上石床,把道人擁著,放倒在腿上枕著。龍宿的手一下下的撫過劍子白色的發(fā)絲,柔細的微涼的,“吶,劍子,汝的頭發(fā),倒跟以前一樣的,怎么體溫,會差了那么多呢?”
低笑聲漸漸的轉大,聲音不斷的拔高著,狂囂的放浪的大笑,有違儒門禮儀的放縱。臂彎的力度漸漸加大,他擁緊懷里冰冷的身軀,越擁越緊,直碰的骨骼相挫的疼痛,仿佛要把對方融進骨血一般。
“汝睡了么?吾陪汝,陪汝啊……哈哈哈……吾陪汝啊……哈哈哈……”石室內他的笑聲帶了癲狂,回蕩,盤旋,直上云端。
疏樓龍宿運起全身功力,紫黑光暈自全身化開,蕩開,一波一波的沖擊著震蕩著,直震的整個石室不住抖動。
他仰天清嘯,紫黑龍氣破空而臨,直擊閉關石室依靠的絕谷石壁。滾石轟然而落,室內落下滾滾煙塵,“吾們睡吧!
灰煙碎石之間,金眸內散盡血紅光芒,面上蜿蜒水痕,一幕永恒。
不死之身,但覺負累,龍宿每數(shù)年,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在這幽暗密閉之間到底過了多久。每次醒來,懷中的那人,始終不曾睜開眼。于是他總是渾渾噩噩的說著些什么,同他笑語,然后又慢慢的在這片黑暗里沉睡下去。
“劍子,汝為何不醒來,吾,等了汝好久,好久。”
黑暗里,惟有一雙金眸,好似鬼火,明明滅滅,間或血紅光芒閃過。
“劍子,下次,汝要陪吾一同醒來,再一同睡去!
他什么都不做,也不動,他只知道,擁緊懷中的白色。冰冷的,僵硬的白色。
豁然村上豁然山,老傳小,小變老,再傳小,一代代口耳相傳。山中,有怨魂厲鬼。經(jīng)年作亂,數(shù)年,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無規(guī)律可循。每鬼怪興亂,山谷中聞凄厲長嘯,似哭似笑,分辨不清,又或低語,絮絮而念,擾地方安寧。
逾千年,鬼聲又起,有銀舍利佛者往山谷內,小兒躲于草叢偷聽,但聞僧者誦念經(jīng)咒。佛者寶相莊嚴,面容慈悲,眼含殺氣。
佛者誦經(jīng)三日夜,離去前,言,“好友,我知道,當年那顆血丹你帶在身邊。如今我天命之刻亦將近,唯掛懷者,你之執(zhí)念而已。好友,若累了,便服下丹藥,真正長眠,便當是,好好陪他!
佛者踏金字梵印,口誦梵咒而去。
漫天狂囂笑聲突起,谷內震動,落石滾滾,煙塵陣陣,七日七夜,方歇。
此后,山中太平,再不聞鬼怪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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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初寫完后發(fā)現(xiàn)……這是卓劍子練龍宿的結局啊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