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天漸漸涼了。這個城市的秋天，總是冰冷的天氣多一些，且稍稍帶了點干燥的意思，讓人呼吸間，沒了夏天那些裹著喉嚨的濕熱氣。
　　我從家出去，跟往常一樣到了酒吧。而調酒師阿金跟越下早已經在吧臺后面指揮幾個服務生收拾，讓他們將昨夜被醉酒客人打翻在地的椅子一一擺好，擦干凈。
　　越下見到我，露出一個笑臉。他沒說，但我知道肯定是阿金又做了什么好事情。
　　“雖然打壞了很多東西，但是賠償費很高�！卑⒔鹱哌^來，懶洋洋地掏出了一摞錢，帶著稍許得意，把錢放在我面前。
　　他斂財的手段還是一樣高明！
　　我笑笑，雖然不知道阿金究竟是怎么從那些發(fā)酒瘋的客人手中得到了賠償，但顯然，阿金在這方面很有一手，以至于越下跟我常常猜測阿金是不是有□□的背景。
　　“阿金這家伙果然是守財奴。”越下嘖嘖有聲，從那摞錢里抽出幾張，可手還沒縮回去，就被阿金打了一下。
　　“你們……你們別嚇到了客人。”咧嘴看向面前兩人時，我已經聽到了門上的風鈴在響。
　　“先生您好。”越下很快就擺脫了跟阿金的糾纏，跑過去招呼那個客人，“昨天這里出了點狀況，所以還沒有開始營業(yè)，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打五折給您。”我朝門口的客人點頭致意。
　　“我想喝可樂�！蹦莻�客人聽到我的回答，木然的表情開始變化，他露出了笑意，跟兩顆不大但很可愛的虎牙。
　　到酒吧買醉的人，到酒吧釣朋友的人也多，但到酒吧喝可樂的客人卻不多，尤其，現(xiàn)在還是午后，一個客人們很少光顧的時候。越下見多識廣，所以不再羅嗦。他手腳麻利地開始準備，招呼那個客人坐到座位上，阿金則是很快地抽出價目表，把抬高了數倍的可樂價格表遞給那位客人，等見到他臉上并沒有不悅的神色，就笑著把放過碎冰屑的可樂遞給他。
　　“呵呵，下午冷清些，找不到聊天的客人。您要看電視嗎？”越下把電視遙控器遞給正在喝可樂的客人，笑得很殷勤。我知道，他是希望那位客人多喝幾杯，因為可樂的利潤也是相當高的，在這種蕭條的時段，有客人總比沒有客人好。
　　“好的，麻煩您了�！笨腿私舆^遙控器，點開了賽馬的頻道。
　　“呵呵，您可以叫我越下。”越下見客人把可樂中的碎冰屑嚼得嘎吱響，就體貼地又遞過去半杯碎冰屑。
　　“我姓顧�！笨腿顺较曼c頭，又看了眼酒吧墻壁上的日期，“十三號，星期五。你叫我顧十三好了。這天真熱�！闭f罷他把半杯碎冰屑都倒進了口中嚼起來。
　　“剛入秋，暑氣還沒消。越下，多弄點冰屑�！卑⒔鸪铱戳艘谎�，發(fā)現(xiàn)我跟他的感覺一樣，都覺得這個自稱顧十三的客人有些怪異：口里說熱，嘴里嚼著冰，但是他的額頭上看不出一點汗珠，而且，手指也有些發(fā)白——這通常是感覺到冷而不是感覺熱的表現(xiàn)。
　　“來嘍。”越下忙著弄冰屑，沒有注意我跟阿金的表情，他熱心地端了兩杯碎冰屑給名叫顧十三的客人，還體貼地在旁邊放了裝檸檬汁、梨汁的瓶子。
　　“謝謝，我正好想加點檸檬汁�！鳖櫴姷綑幟手中α�。露出兩顆虎牙，伸手去拿裝檸檬汁的瓶子，但手肘彎曲間，卻打翻了梨汁瓶。
　　“啊，抱歉，我放的不是地方�！痹较乱娎嬷驖窳丝腿说男淇�，連忙去找紙巾。
　　“沒關系，是我不小心�！笨腿寺冻銮敢獾谋砬�，從兜里掏出了什么，在袖口上抹了兩下。
　　“讓我來吧。您這個手帕很漂亮呢�！痹较虏林膳_，目光卻被客人手上手帕樣的東西吸引去。
　　“是嗎？”客人聽到越下的夸獎，眼睛一亮，“你覺得這個手帕好看？”
　　“是啊，我喜歡這種拼接的風格。能看看嗎？”越下嘻嘻笑了。他這句話倒不是特意說的恭維之言，他在讀商科前也做過平面設計，而最喜歡的就是拼貼類的圖形。
　　“沒問題，你看看，這是我親手縫制的，怎么樣？”客人聽到越下對手帕感興趣，眼睛中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他舉起手帕遞給越下，那由一塊塊料子拼接而成的手帕在可樂杯壁的反射中發(fā)出柔和的光。
　　阿金盯了我一眼，笑了笑。我也笑了笑，覺得我跟阿金剛才的想法有些可笑，或許這個客人只是個性古怪的藝術家，所以對外界的感知跟常人不一樣，對日常的一切都不怎么關注，只對自己的作品感興趣。
　　“啊，好棒。您這個手帕拼接的配比很好呢。”越下恭敬地接過那客人的手帕，小心看著。阿金跟我也好奇地湊上前去。
　　手帕是土黃色中摻雜些紅的顏色，質地看不太出來，摸起來很柔軟，但或許是拼接的緣故，每塊料子的手感都不同，有些地方粗糙些，有些地方柔嫩些，上面還配合質感，用各色的線繡了一些抽象的紋。在不同料子的拼接處，則是一些黑色的絲，那些絲編成了細小辮子的形狀，把每塊料子穿在一起，形成古典風格的邊緣。
　　“很棒的風格與設計�！痹较沦潎@著，戀戀不舍地把玩著手帕。
　　“你喜歡的話，我改天做一個送你�！笨腿税芽盏目蓸繁旁诎膳_上，笑著請阿金再給他弄一杯來。
　　“好啊，我也很喜歡做這種東西，對了，說到拼接，您看過那個家居欄目沒有？”越下想起了一個常常講縫制藝術的節(jié)目，他拿過電視遙控器，播了起來，“上次那個欄目還特意談到了這種風格的，講了座墊，披肩，背包……總之很多這種風格的東西。我推薦你看看�！�
　　“哦，哪個臺？我也看看�！笨腿伺d致高昂，把阿金遞過去的可樂又灌了大半杯進肚。
　　“就在綜藝十三頻道啦。您等等，我找給你看……”越下上前拍了拍電視機。我們酒吧的電視機就是這點不好，年紀久遠，所以遙控器會偶爾罷工，必須有人上去手動播臺。
　　“哎？這是怎么回事？”越下播到十二頻道就停下了。
　　十二頻道上正播報著一則新聞。上面的視頻讓人膽戰(zhàn)心驚，在現(xiàn)場做實況的記者話音都有些哆嗦。
　　“這……就是警方找到的連環(huán)殺人兇案的最新現(xiàn)場。本次遇害者是個年僅十歲的小女孩�！蹦莻�女記者雖然臉色發(fā)白，但還是努力走到了停放尸體的地方，“我們從尸體可以看出兇犯是非常殘忍的。跟上次被扒掉左手臂的老人尸體不同，這次犯人扒去了小女孩臉上的皮，而且，小女孩烏黑的長發(fā)也被剪去了大半……警方堅持相信，這個兇犯仍然沒有離開本市，并將繼續(xù)……”記者的解說還在進行，但酒吧里剛剛還有些熱絡的氣氛卻消失了。
　　“……你的……手帕……”越下的聲音有些發(fā)澀，他把“手帕”遞還給客人，指尖有些顫抖。阿金則快速地轉了個臺，把賽馬頻道的聲音調大，企圖沖淡空氣中有些凝固的東西。
　　“……結帳……”客人也沒再說什么，他把一張遠遠超過可樂錢的大鈔放在吧臺上，收起了自己的“手帕”走出了酒吧。
　　一向喜歡給客人善后的越下沒有動，他對著那客人碰過的可樂杯，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碰。阿金則是又把電視畫面轉回十二頻道，聽上面的記者請警方講述對這幾個月發(fā)生的連環(huán)殺人剝皮案件的分析。我走近了些，把那張有些暗紅色斑點的大鈔用鑷子夾起放在塑料袋中，掛在酒吧墻壁眾多鉤子中的一只上。

　　那以后，那個叫顧十三的客人再也沒有來過。
　　他答應過越下的那個“手帕”自然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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