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天天，我牽著自己的小邊牧在海邊散步。

　　起初有人聽說了我的事跡，苦口婆心地勸說我許平順不會歸來，讓我盡早面對現(xiàn)實。

　　但我只是笑笑，仍固執(zhí)地望著大海那邊道：“他一直在等我，現(xiàn)在該我等他了。”

　　我認(rèn)為許平順沒有歸去，他水性很好，海底是他的天下，而且他是我的小騎士，小騎士只是累了，想讓他一直等待的小公主哄一哄。

　　漸漸地，周圍人發(fā)現(xiàn)勸不動我，便也不再勸了，遇見我?guī)е吥寥诤＿叞l(fā)呆，也只是感嘆一句：

　　這姑娘也是一根筋。

　　一根筋么？倒是與許平順有些像。

　　我聽著這些明明與他無關(guān)的話，但卻總能想起許平順來。

　　許平順很固執(zhí)，認(rèn)定了什么便是什么。他會因為剛見面時的一包大白兔奶糖，而便認(rèn)定他喜歡我，對我言聽計從，他也會為了一句久遠(yuǎn)的諾言，在破舊的漁村等待，在海底的礁石上，一遍一遍刻上有關(guān)于我的詩句“離人心上秋”。

　　現(xiàn)在的我，開著一家寵物醫(yī)院，生活平淡，生意不忙時便來海邊散步，等著我的小騎士。

　　有大把空閑的時間我便拿來學(xué)游泳，面前的這片海域，我已游過百余次。

　　每次在游泳時，我都會潛入海底看那塊礁石，仔細(xì)看下來，我早已數(shù)清了許平順刻了幾句離人心上秋。

　　有二十三句半。

　　還有半句沒有刻完，只有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孤零零地待在礁石的頂部。

　　那兩個字是“離人”。

　　我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字的時候情緒瞬間崩潰，哭了一個晚上。枕頭早已經(jīng)濕透，微微發(fā)出的涼意又被我新的熱淚暈地滾燙。

　　當(dāng)時我想的是，我終究還是成了那句詩句，許平順把詩集埋進(jìn)海底沒有任何作用。

　　我是離人。

　　我是他的心上秋。

　　我是愁。

　　我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沒有接客，沒有去海邊等許平順，只是在屋子里靜靜的呆著，梳理著有關(guān)許平順的回憶。

　　我一遍遍地回想著，一遍遍地痛哭著，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將我籠罩著。

　　直到哥哥給我寄來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一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人總要學(xué)會釋然。

　　我看后大哭了一場。

　　我說服著自己小騎士等累了，在天堂過得很開心，沒有想回來的念頭。人總要向前看。

　　自此之后，我性子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以往見到大海只有急切，現(xiàn)在領(lǐng)著小邊牧在海邊散步時，感到的大部分是悵然。

　　1

　　今天的風(fēng)，很有那年夏天的感覺。

　　我瞇了瞇眼，側(cè)著耳朵，忽然覺得大海那邊有人在呼喚我。

　　我將我的邊牧犬帶回了家，然后換上了泳衣，再度來到了海邊。

　　我將雙手背在身后，側(cè)耳傾聽，似乎真的聽到了大海的呼喚。

　　“阿愁——”

　　我恍惚間想起許平順曾經(jīng)說的話：

　　“我總覺得大海那邊有人在呼喚著我呢�！�

　　或許大海也在呼喚著我。

　　我不再去想，在沙灘上奔跑，然后縱身一躍，跳進(jìn)了大海，開始游向呼喊我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游了多遠(yuǎn)，也感覺不到疲倦，只是覺得游著游著身子輕飄飄的，似是到了天堂一般。

　　我悠悠地游著，雙手開始因為疲憊而漸漸脫力，恍惚間我感到好像有人抱住了我，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我想的是：

　　要是何愁不是離人就好了。

　　我愿意做那個炙熱夏天后永不消逝的秋。

　　2

　　我以為自己不會醒來，直到我感受到了身后硌人的質(zhì)感。

　　好像是石塊。

　　我在模糊間睜開了眼，隱約居然看到了許平順那張憨厚的臉。

　　我認(rèn)為自己現(xiàn)在到了天堂，才會看見許平順，于是我便對面前的男子笑道：

　　“我在人間等不到你，于是我就上天堂來了�！�

　　面前的男子一言不發(fā)，只是眉頭稍稍皺緊了點。

　　我在這短暫的時間內(nèi)終于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看清了面前人。

　　面前的男子真的是許平順，只不過變得更黑，皮膚變得更加緊實了些。他或許是為了方便，沒有穿上衣，腹部的腹肌便完完全全地裸露了出來。

　　我不由得好奇向下一看，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便戳了戳面前人的腹肌道：

　　“原來天堂里的人也可以長大，改變身體的形態(tài)，我還以為死后會容顏永駐，長生不老呢�！�

　　許平順沒有回答，只是向我這邊湊了湊。

　　我呼吸一滯，叫了一聲：“許，許平順？”

　　面前人已經(jīng)完全脫去了少年人的稚氣，多了幾分性張力，當(dāng)他沉默地盯著人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容貌俊美的禁欲黑騎士。

　　而現(xiàn)在這位禁欲騎士脫下了上衣，露出那緊實的腹肌時，我感覺許平順完全就是在誘惑我。

　　我那本就寥寥無幾的自制力已經(jīng)開始渙散。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再悄悄摸一把面前人的腹肌時，許平順卻忽然間起了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向身邊的大海深深地望了一眼，又對我說道：

　　“你等我。”

　　或是許久未見的許平順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讓我有些精神恍惚，沒來得及想別的，又或是因為“你等我”這三個字在記憶深處化作石頭激起了一片片漣漪，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同意了。

　　等到許平順走后，我緩了會兒神，這才開始注意周邊的環(huán)境。

　　我剛才躺的地方是一塊巨大的礁石，這塊礁石竟有一個小房子那么大，旁邊是浩瀚無邊的大海。

　　現(xiàn)在似乎是正午時分，陽光照耀在大海上有些毒辣，海面波光粼粼的，夢幻得像一幅畫。

　　我背對著陽光，望向海面與天交接的地方開始發(fā)呆。

　　我的思緒飄回了小時候，那時的我纏著許平順說想要河里的黑珍珠，許平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奮不顧身地像現(xiàn)在這樣跳進(jìn)了水里。

　　那時的我很焦急，而現(xiàn)在的我很平靜。

　　平靜到有些怪異。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很奇怪，比如說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比如說許平順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然后又奮不顧身地跳進(jìn)水里。

　　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很奇怪，但當(dāng)我想到許平順時，我又平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只是覺得有他在就能心安。

　　遠(yuǎn)處有海歐從地平線上揚(yáng)起，有一些魚不時躍出水面，而我正耐心地等待著。

　　等待著我的小騎士歸來。

　　3

　　“撲通”一聲，我回頭一看，意料之中，我看見了許平順的那張黝黑的臉。

　　他站起身，有些興奮地向我奔來，然后又在我面前緩緩?fù)Ｏ�，他蹲下身，雙手捧著一顆黑珍珠，虔誠地捧向我。

　　他同我記憶中一般笑了笑，眉眼像是彎彎的月兒，道：“阿愁，我找遍了漁村周邊所有的河，甚至別的地方的河也找了，終于找到了一顆黑珍珠，把它藏在了這片海里，就等你來呢�！�

　　我眉眼濕潤，搖了搖頭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要黑珍珠了嗎？”

　　許平順聽后似乎有些苦惱，他撓了撓頭，往后退了一步。

　　我輕笑一聲然后擁住他說：“謝謝你�！�

　　許平順因為我的動作身體一僵。

　　我緊緊地抱住他，眼淚奪眶而出，又道：“許平順，我想你。許平順，對不起，我讓你等了好久�！�

　　過了一會兒，面前人似乎才緩過神，他緊緊地回?fù)碇�，我們就在這寬闊無邊的海上相擁。

　　八歲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是喜歡，而現(xiàn)在的我早已長大，我早已意識到我喜歡許平順，而且是從小就喜歡。

　　我喜歡他的信賴，我喜歡他的笑，我更是喜歡他這個人。

　　因此我愿意窮盡一生，去等待我的小騎士。

　　我不知道這里究竟是不是天堂，我能感受到許平順的話語，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卻獨(dú)獨(dú)少了那份真實感。

　　就像是我和哥哥面壁思過的那天晚上的月亮，虛幻而且不真實。

　　或許這是我的幻想吧，人死后會有馬前燈，也會有對未了遺憾的想象。

　　但我實在是太想許平順了，我寧愿不去投胎，也要沉溺在這想象之中。

　　因此我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是與許平順相擁著，相擁著。

　　但我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我面前的景象一點點消散，許平順的臉我已經(jīng)看不清，他手上的珍珠也掉在了礁石上。

　　我因為失去了依靠而跌坐在礁石上，我努力睜大眼睛，想要保持清明停留在這之中，但一切終究是徒勞。

　　4

　　我醒來了，背后沒有硌人的質(zhì)感，只是感覺有些發(fā)燙，我拉開沉重的眼皮，發(fā)現(xiàn)我正處在一座海島上。

　　這里應(yīng)該是沒有人來過，椰子樹自成一片陰涼，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呈現(xiàn)出了一片綠洲。

　　我爬起身，苦笑了一聲，回頭望了望這片汪洋。

　　許平順對大海有著那樣深刻的執(zhí)念，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感嘆道：原來這片大海呼喚我，是想贈予我一次有關(guān)于許平順的想象嗎？

　　沒有必要吧，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象著，與許平順的重逢。

　　我思緒有些混亂。

　　我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只是呆坐著，望著遠(yuǎn)方太陽的軌跡從正中央慢慢跌落到快要與海面相擁。

　　許久之后，我搖了搖頭，向著記憶中的方向游回了自己生活的那片海域。

　　我仍然像往常一樣，在自己開的寵物醫(yī)院里工作，有時間便出來在海邊散步，遛我的邊牧犬，等待著我的小騎士。

　　日子一天天過去，最近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便想到去那邊的海域游泳。

　　我突然嘆道：再游最后一次吧，或許那次大海的呼喚是要告訴我，是時候放棄了。

　　我像往常那樣游到了那塊礁石邊，一點點數(shù)著詩句，數(shù)到第二十三句時，我繼續(xù)找著那只有兩個字的詩句，卻突然發(fā)現(xiàn)那兩個字后面多了三個字。

　　“心上秋。”

　　字跡歪歪扭扭，與整塊石頭的字跡渾然一體，顯然是許平順的字體。

　　我怔了怔，恍惚間踢到了什么，我順手一摸，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我突然有種預(yù)感，迅速地游出水面，將那個東西放在陽光下，急切地想要看個真切。

　　黑珍珠在陽光的照耀下發(fā)出了奇異的光，絢爛奪目。

　　一番外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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