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央求父親買下那櫥窗里的紅裙。

　　十八歲的分界線在她身上并不明顯，因?yàn)檫�在讀書，她依舊是家里的小孩子。
　　帶著姑娘家的靦腆和年輕人的心血來潮，她嬌著聲音扯著袖子說，我想要這個(gè)。

　　咳咳，父親側(cè)身咳了兩下，然后挺直了腰笑她說，還是小孩子呢。

　　可不就是小孩子，惦念上什么不拿在手上就不爽快。

　　但這么說怎么算對呢，她也十八歲了呀。

　　但是姑且不能去駁他。畢竟是她央求要買那裙子，也是她起先被誘住停下腳步的。

　　既然什么都是她先，那也怪不得此刻的勢低。

　　于是好一番的你來我往，潑皮耍賴著纏說就買這個(gè)，口頭上將接下來的一個(gè)月的花費(fèi)都打理地明明白白了，父親才終于宣布道，行。

　　然后臉上笑得像只橘貓被順過毛舒坦了一樣，矜持背過手去，沖店里面抬了下巴說，去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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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一樣的年華穿什么都是充滿著青春氣的，一身紅裙在空中漾開，就像是風(fēng)吹過的鮮花叢，嬌嬌艷艷，含苞戴露。

　　她換了紅裙蹦蹦跳跳地到父親身旁，叉腰昂首，嘴唇一翹，說，漂亮吧。

　　父親也昂起腦袋來，像是要比高似的，發(fā)現(xiàn)姑娘已比他高上一些就板起了臉，說，太艷了。

　　那你還答應(yīng)我買這個(gè)。她偷笑著配合長輩突如其來的管教欲，將頭低著撞了下他的肩膀。

　　那不是你想要嘛，就買咯。貴倒是不貴。

　　心里仿佛好一陣歡喜輕盈掠過，轉(zhuǎn)神便又聽父親絮絮叨叨，完了心愿就記著去專心學(xué)習(xí)。日常可穿不得這么艷的，怪起眼的。

　　好哦，她撇撇嘴拉長調(diào)子，心里卻暗暗想著等過幾天就穿上街去，也不虧自己先前偷偷留了那大紅色的口脂。

　　咳咳咳……你可得聽進(jìn)去。喝罷水，他又回過頭不放心地叮囑。

　　好嘛好嘛。聽見了。她擺擺手，溜回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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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真正站到病床前，她從沒想過那天夜里聽見的急促咳嗽是父親病入膏肓的征兆。

　　你……還要喝些水嗎。她無措地端起杯子，燙度剛從杯壁傳到指腹，便被阻截。

　　咳咳咳咳……他搖了搖頭。

　　無言呆了一刻鐘。擔(dān)憂、不安，且乏味。

　　咳咳咳……
　　止不住的咳嗽，叫她恍然驚醒過來。
　　叫你多喝水。她連忙將杯子送到他面前。
　　……，他勉強(qiáng)抿了抿邊緣，皺著眉又重新躺下，說，你快去學(xué)校，都耽誤了一上午了。

　　我……等會(huì)兒吧。她站起來又緩緩坐下，左右為難。

　　要不我把書拿過來看，醫(yī)生不是讓我守著你嘛。

　　你站在這就干站著，什么事到最后不是我操心的？聽話，回學(xué)校去，都塌了多少節(jié)課了。他擺了擺手。

　　那我……先出去了？你要好生休息�？人缘貌恍芯秃赛c(diǎn)水，實(shí)在喘著了就按鈴叫人。有事打電話。她看了看手機(jī)，踟躕幾下，猶猶豫豫地挪到門口，我現(xiàn)在走了？

　　去去去。晚上再過來。也不遲。躺在病床上的人閉了眼要休息。

　　她推了門，最后看了一眼父親。聲音小小的。那行吧。

　　然后快速離開，就像病房外的走廊里其他行色匆匆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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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直到判決書下來了，她才知道他患的是絕癥。

　　聽說病情發(fā)作的很快，沒什么痛苦地就去了。

　　那時(shí)她在上課，手機(jī)開的靜音。

　　于是她看著醫(yī)生拍下的視頻。
　　長紅，長紅……視頻里他叫著她的名字，重復(fù)了幾遍，聲音卻是要叫啞。

　　比起先前的掙扎，最后的閉眼倒更像是一次正常的睡去。

　　視頻里沒什么要囑托的東西，于是她道了謝，然后就默默地離開。

　　還要去布置葬禮呢，留給她的事還很多很多。

　　她開始裹起暗色的布。

　　現(xiàn)在她的時(shí)間很夠，只是有些難去道說什么。

　　大概就像是要很久很久都一定不能穿紅裙了。

　　其實(shí)可以，服喪后也是時(shí)候嘗試些艷麗點(diǎn)的顏色了。

　　但觸碰到那裙子的一瞬間卻觸電似的乍然一后退。

　　她收回手，默默地折起塞到箱底，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暗灰色的裙擺。

　　那大概是被心虛的獸給撲住了。她用力關(guān)上抽屜。覺得哪哪都奇奇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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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畢業(yè)時(shí)要整理東西帶走，經(jīng)年壓出褶皺的紅裙被順帶著翻出。

　　直到現(xiàn)在看來依舊是很流行的款式，顏色正紅如從前。

　　好漂亮的裙子，同舍的友人嘆了句，一時(shí)移不開眼。

　　她摸著裙子，明明覺得沒張口，卻聽見嘴巴里的聲音，那你要拿去嗎。

　　說完卻兀自皺了眉，張了口要說些什么補(bǔ)救，喉嚨里的話卻梗在那里，就像膠縫的蓋子，硬是掀不開。

　　你不再試試，這么好看的紅裙呢。多可惜呀。

　　旁邊的人小心翼翼，以一種忸怩又壓著欣喜的低語在她耳邊說著。聲音嬌起來就像摻蜜的泉水。

　　你喜歡就拿去，估計(jì)我也穿不了了。還怕你介意我試過一次。

　　她低著頭挪動(dòng)嘴唇，還訝異怎么嘴巴自己動(dòng)著，心里既懊惱又莫名在期待什么來打破僵局，胸腔里騰出一團(tuán)氣不上不下的，熬得難受。

　　你快拿走，要就拿走，休讓我再看見這么條裙子。

　　靜默著沒等到對方的話，又暗自惱起來，便一股腦團(tuán)著裙子塞到人家手里，決絕又不忍多看一眼。

　　你看我柜里可全是灰白色的衣服，我還說這裙子不該呆在我這里呢。

　　那我就這么拿走了？

　　快拿開快拿開，我還要收拾衣服呢。

　　好生收了人家姑娘歡歡喜喜的道謝，長紅抿著唇輕輕扯了微笑，答應(yīng)下來又重復(fù)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像是在強(qiáng)調(diào)什么，說著，我還要謝謝你呢。

　　謝我做甚。這紅裙多好看呀。你怎么舍得送給我。

　　她轉(zhuǎn)過頭整理，手上動(dòng)作不停。口頭上回復(fù)。

　　就是太好看了。怪起眼的。

　　這是什么理由。你還怕這個(gè)。

　　別人聽著都要笑她，笑得跟脆鈴似的。

　　她笑容也跟著不褪下去，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倒不是怕不怕吧。

　　稍后又像是隨口一說道。

　　就是太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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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你要試試這件紅裙嗎？

　　護(hù)工揚(yáng)起手里淘來的紅裙。

　　這顏色多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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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咽下水，像是在發(fā)呆。眼神直愣愣的，移都不移。

　　那皺巴巴的臉上抖著擠出的，是笑嗎？

　　我、拿……

　　仿佛全身都用盡了力氣在顫抖——她伸出手顫顫地向前。

　　然后呢？
　　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她的手從半空落下。
　　像折翼的蝴蝶，像干枯的蠕蟲。

　　越過了終點(diǎn)，也永遠(yuǎn)怯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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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一切都被燒得干凈。
　　一毫灰燼也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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