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至過后，容城的雪越下越大，洋洋灑灑的，整座城市銀裝素裹。
　　圣誕夜，節(jié)日氣氛很濃厚，大街上隨處可見酒紅與深綠相配的掛飾，廣場中央立著高大的圣誕樹，枝椏上掛著厚厚一層雪。

　　這是初晞十年來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因為會在這一天把她鎖在家里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她漫無目的地逛著，遇上裝飾精致的地方便瞥上一眼，面上卻是與行人不同的冷淡，似乎對這些喜慶的物件絲毫不感興趣。

　　那棵三米高的圣誕樹前不知道在舉行什么活動，音樂聲震耳欲聾，不少圍觀群眾捂著耳朵大聲說笑，初晞面不改色地從人群中穿過，來到江邊大橋。
　　橋上車水馬龍，兩旁的人行道上倒沒什么人，這兒并不熱鬧。

　　“初晞？”

　　左肩忽地被拍了一下，初晞被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回頭，人已經(jīng)來到她面前。

　　“你這幾天怎么沒來上課？”路堯拍了拍額前碎發(fā)上的落雪，一雙桃花眼緊盯著她。
　　初晞看著他泛紅的薄唇一張一合，出了神。

　　路堯皺起眉頭，不滿的嘖一聲，“怎么不說話？剛剛在你身后叫你也不理，幾天不見不認識我了？”
　　見人還是不出聲，他又伸出手在初晞面前晃了晃。

　　初晞終于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抱歉，我……暫時聽不見聲音，你有想說的可以打字給我看�！�

　　路堯聽見她說的，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眼神暗下，急忙掏出手機來打字：怎么回事？
　　“出了點意外，只是暫時的�！�

　　初晞的視線落在蕩起漣漪的江面上，輕飄飄地開口。
　　雪勢大了，初晞不想在外多留，也不想多說話，“我先回家了，再見�！�

　　路堯打字的手一頓，抬頭看她，刪掉原來的大段文字，也不開口，默默跟在人身后。

　　今晚的人流都集中在市中心，其他地方行人寥寥，冷清的街道，雪花漫天飛舞，少年亦步亦趨地跟著，不遠不近。
　　初晞知道那人跟了她一路，卻從來不回頭，一言不發(fā)地回到空蕩蕩的家里，這會兒已經(jīng)躺進被窩。

　　天冷，她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便早早睡下了，哪怕根本不能入眠。
　　手機屏幕亮起，提醒她有新消息。

　　路堯：好好聽醫(yī)生的話，這幾天就不要一個人出門了，有事可以找我，隨叫隨到。

　　初晞看一眼，沒理，那邊過了一會兒又發(fā)來一條。

　　路堯：畢竟我們是同桌，要相親相愛。

　　二
　　初晞一早醒來便覺得有些耳鳴，便動身去了醫(yī)院。

　　“調養(yǎng)的不錯，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天就能恢復，不過以后還是要注意情緒，不要太激動，平時的話要好好休息，短暫性失聰……”
　　醫(yī)生打了大段醫(yī)囑在電腦上，初晞仔細看完，認真地點了點頭，走出診室。

　　路邊圣誕節(jié)的掛飾還沒有收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伴隨著陣陣耳鳴涌入耳朵，她不免有些頭疼。
　　其實聽不見也沒有那么糟糕。

　　“初晞�！�

　　世界突然歸于平靜，尖銳刺耳的聲音消失，只留下少年微啞的嗓音，在叫她的名字。

　　她看見路堯坐在她家小區(qū)的長椅上，兩條腿大大咧咧的敞著，大概是早上剛清理過，今天又還沒下雪，長椅上并沒有雪。
　　他穿了一身黑，在一片白中給人視覺沖擊很強烈，沖鋒衣的衣領立起來，遮住下半張臉，眼角那顆淺棕色的痣越發(fā)顯眼。

　　沒等他站起身，初晞走到他面前，沒什么情緒：“你能說一句話么？”
　　“什么？”路堯仰頭看她，有點懵。
　　“沒什么�！�

　　長椅上的人蹭的一下站起來，初晞退后一步，對面的人揚起一個笑，“能聽見了？”
　　她點點頭，沒說多余的話。

　　“去過醫(yī)院沒有？”
　　“剛去過�！�
　　路堯也點點頭，不說話了，像是在糾結要不要將接下來的話問出口。

　　兩人從高二分班就是同桌，已經(jīng)將近一個學期了，關系還算熟捻，但大部分時間都是路堯在說，初晞偶爾應幾聲，現(xiàn)下路堯不說話，初晞自然不會主動開口。

　　沉默半晌，路堯嘆氣：“你先上去，外面冷�！�
　　“你不冷嗎？”初晞往圍巾里縮了縮。

　　路堯低笑一聲：“我也冷。”
　　“所以，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三
　　聽力恢復，初晞第二天就去了學校，時間還早，班里人不多，見到便她都圍過來問候，初晞一一答了。

　　后門被推開，冷風呼呼往里灌，路堯身上還是昨天那件外套，頂著一頭凌亂的發(fā)走進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的樣子，懶得不行。
　　等他看清楚被圍著的人后，幾步跨過來，拖著椅子坐下，稍微清醒點了。

　　人群散開，路堯側過頭問她：“怎么就來上課了？不多休息休息。”
　　初晞?chuàng)u搖頭，語氣沒什么波瀾，“我昨天回家后才想起來，昨天是周四，你逃課了？”
　　路堯掃了掃鼻尖，輕咳一聲：“沒，就……請假�！�
　　初晞收回視線，埋頭整理這幾天的試卷，也不知道信沒信。

　　其實沒什么好整理的，哪怕一周沒來，她的課桌也整整齊齊，每張卷子的左上角都寫著她的名字，清雋瀟灑，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誰手。
　　初晞沒來由的回憶起這短短的三個月。

　　路堯教她寫題，路堯幫她打水，路堯替她跑圈，路堯送她回家，路堯……
　　少年身上總帶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臉上掛著無所謂的笑，對誰都沒什么脾氣，但對她格外好。

　　市一中是重點高中，元旦并不放假，只少上兩節(jié)課，路堯拉著初晞去了書店，美名其曰：給他推薦語文教輔。
　　可語文哪需要什么教輔，最后初晞只給他挑了一本作文書和一套真題，路堯繃著嘴角結了賬，很明顯不想做題。

　　初晞才不管他，徑直往外走，他懶懶散散跟在身后，路過奶茶店時一把把人拉住，笑：“請你喝奶茶，謝謝初晞同學。”
　　初晞無奈，跟著他進店，店里人有些多，他伸手虛攬過她，與其他任何出一段距離，初晞抿唇，心跳漏一拍。

　　之后的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到小區(qū)樓下，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狂風吹得初晞的發(fā)絲胡亂飛揚，她一手捧著奶茶，一手插兜懶得管，卻看得路堯手癢心癢。

　　他彎腰與人平視，初晞楞楞地看著他，卻在他伸出手靠近時猛地一縮，整個人止不住的發(fā)抖。
　　兩人皆是一愣，路堯率先回過神，收回被冷風吹得通紅的手，隨意扯了下嘴角，“回去吧�！�

　　“抱歉�！�

　　初晞逃似的轉身進了樓道，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忍不住掉下眼淚，莫名其妙的生理眼淚。
　　路堯只站在原地，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好久好久才離開。

　　事后兩人都沒再提起，路堯也只是在零點時發(fā)來一句：新年快樂，初晞。
　　最后的半個月過得很快，一學期很快結束，原來三年真的不長。

　　四
　　春節(jié)的鐘聲敲響，家家戶戶貼上火紅的春聯(lián)，初晞樓下那家甚至掛上了一串紅辣椒，她路過的時候差點沒被嗆岔氣。
　　容城換下圣誕掛飾，掛起紅燈籠，貼上剪紙，哪怕不能燃放爆竹，年味兒也很濃。

　　除夕前一天媽媽打電話來問初晞要不要回去過年，初晞拒絕后她也沒再堅持，就好像只是走個形式。

　　初晞去超市買了些家常菜，走到飲料區(qū)的時候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拿了幾罐啤酒。
　　她住的是老式小區(qū)，坐在客廳里便能看見對面家里的情形，正是吃年夜飯的時候，對面人家亮起暖黃色的燈光，歡聲笑語傳到這邊。

　　初晞獨自坐在餐桌前，填飽肚子后，拉開一罐又一罐啤酒，其實并不難過，只是想試試。
　　微信提示響個不停，她不耐煩的點開看。

　　路堯：除夕快樂。
　　路堯：吃年夜飯了么。
　　路堯：？
　　路堯：方不方便接電話。

　　看到這里，一通電話撥過來，初晞的腦子像是卡頓了，里頭一團漿糊，她迷迷糊糊按了接聽。
　　路堯的臉卻突然出現(xiàn)在屏幕上，居然還是視頻電話。

　　那邊掃一眼她的模樣，明顯一愣，“你喝酒了？”
　　初晞盯著他看，良久才點頭。
　　路堯深呼吸：“家里很多人在？”
　　初晞趴在茶幾上，一手扶手機，一手墊著下巴，比出一個“耶”的手勢，嘴里卻吐字清晰：“就我一個�！�
　　路堯眉梢一挑，意外道：“大過年一個人在家？”
　　對面又不理他了。
　　“……”
　　“住幾樓？”
　　初晞這會兒腦子又靈光了，報出樓層便掛了電話。

　　半小時后，她聽見有人敲門，踉踉蹌蹌踱到門口：“路堯？”
　　門外答：“初晞，是我。”

　　門被拉開，路堯看一眼扒著門的人，很顯然還在勁頭上，低嘆一口氣，扶著人進屋帶上了門。
　　屋子里看不出任何過年的跡象，只有餐桌上擺著幾盤剩菜和幾罐空的啤酒瓶，他把人放在沙發(fā)上，盯著。
　　倒還知道喝酒前墊墊肚子。

　　“一個人在家還敢喝這么多？初晞，看不出你膽子挺大�！甭穲蜷_口，語氣算不上多好。
　　“……”
　　“說話�！�

　　初晞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理人，一副可憐的樣子堵得他說不出教訓的話。

　　初晞并不是一直不理他，長時間的沉默后，她說：“我錯了�！�
　　不等路堯回話，她接著說。

　　說她媽媽在她五歲那年的圣誕節(jié)那天便拋下她和爸爸離開了，從此以后爸爸再也不許她過圣誕節(jié)，每到那天就把她關在房間里不讓踏出半步；
　　說她媽媽走之后爸爸變得酗酒賭博，變得喜怒無常，喝醉酒后常常對她拳腳相待，酒醒后卻又淚流滿面的跟她道歉；
　　說她爸爸在上個月肺癌去世了，他去世后媽媽連葬禮都沒來參加，也沒有接走她，因為媽媽早在十年前就有了新的家庭；
　　說她生病了，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偶爾睡著也會被噩夢驚醒，醒來后便無休止地流眼淚。

　　……

　　初晞說這些話時眼眶很紅，面色卻平靜，遮住眼睛的話還以為是在講與她無關的故事。
　　路堯從沒聽她說過這么多的話，卻只感覺心臟一鈍，像被人揪起來一樣疼，他想抱抱她。
　　這么想，也就這么做了。

　　路堯拿不準她的態(tài)度，畢竟上次想幫她撩頭發(fā)時，她很抗拒，不是不愿意，倒像是應激反應。
　　可這次初晞沒有推開他，路堯的手落在她的后背輕輕安撫，她僵硬的身體也慢慢放松下來。
　　或許是酒精上頭，又或許是說了太多話，初晞就這么睡了過去。

　　路堯并沒有把她放回沙發(fā)上，只是保持這個姿勢抱著她，眼眶有些發(fā)紅，低頭看她良久，輕聲說：“你還有我�！�
　　──“我什么也沒有了，路堯。”
　　──“初晞，你還有我，別怕。”

　　五
　　翌日清晨，初晞醒的時候躺在床上，衣服沒換，被子裹得很緊，她下床看了一圈，路堯不在。
　　她沒有喝斷片，記起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不由得錘了錘腦袋，好丟臉。

　　那些話怎么能和他說啊。
　　本來在喜歡的人面前就自卑。
　　真是喝傻了。

　　不等她懊惱完，電話鈴聲響起，意料之中，是路堯。
　　猶豫再三還是點了接通。

　　“醒了？”電話里的聲音有些失真，聽起來更啞了。
　　“嗯�！�
　　聽她的回答，路堯兀地笑起來，聲音也帶著笑意：“這么冷淡��？”
　　“……”

　　“昨晚可占了我不少便宜�！�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初晞反問。
　　“你抱了我好久啊，我腰都被你勒得疼，手都酸了�！�
　　“……”

　　初晞不說話，路堯就越想逗她。
　　“初晞同學，你別不是喜歡我吧？”話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初晞一陣心悸，聽他的語氣，又氣悶著嘟囔：“誰喜歡你��？”
　　路堯也不逗她了，語氣溫柔：“下樓。”

　　樓下，路堯還是坐在那張長椅上，一手提著早餐遞給她，隨后拉她一起坐下。

　　“初晞�！�
　　“嗯？”
　　“你真不喜歡我啊？”路堯突然續(xù)上剛剛沒說完的話題，也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的說：“可我還挺喜歡你的誒�！�
　　初晞呼吸一滯，楞楞地聽他往下說。
　　“很喜歡。”
　　“會永遠喜歡�！�

　　初晞琢磨著“永遠”兩個字，沒回過神，路堯也不急，視線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看她終于側頭看向自己，路堯才湊近繼續(xù)問：“所以，誰喜歡我啊？”
　　初晞盯著那顆近在咫尺的淚痣，答：“我�！甭曇糨p飄飄的。

　　“你是誰？”路堯好心情的反問。
　　“初晞。”

　　六
　　一班調換座位是按排名自行選擇的，所以穩(wěn)坐班級第一第二的小情侶又做了一年的同桌。

　　“明天圣誕節(jié)，去哪玩？”路堯撐著腦袋看身邊認真刷題的人，皮膚白皙透亮，睫毛翹，鼻子也翹。
　　初晞轉過頭，張了張嘴，“你要帶我過圣誕？”
　　“嗯，不然呢？”路堯挑眉。
　　“你安排就好�！�

　　初晞起身去衛(wèi)生間，路堯仍撐著頭看著她的方向，心里正琢磨明天怎么安排，突然就被剛進教室的班主任打趣：“可別盯了路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咯�！�
　　霎時間班上哄堂大笑，路堯也是個脾氣好的，一點不在意，大大咧咧的靠在椅背上跟著他們一塊兒笑。

　　圣誕節(jié)不放假，但不用上晚自習。

　　路堯說是要帶她過圣誕節(jié)，卻沒等她一起走，提前一節(jié)自習課就開溜了，只告訴她放學后到XX電影院01號廳，有驚喜。
　　初晞撇撇嘴，乖乖去了，倒要看看他搞什么鬼。

　　XX電影院離一中不遠，步行也只需要十分鐘左右，初晞便步行過去了。
　　都已經(jīng)走到商場對面，突然又接到路堯的電話說還是不放心，要來接她。
　　初晞站在紅綠燈下，無奈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過個馬路的事，不放心什么？”
　　路堯在那邊哼笑，“我當然要時時刻刻保證初小晞的安全咯。”聽背景聲，應該是出商場了。

　　斑馬線對面還是紅燈，車輛飛速通行，初晞看見那邊的紅綠燈下多了個扮成圣誕老人的人在打電話，看身形是路堯沒錯。
　　一旁的小孩兒也看到了，吵著說要去找圣誕老人要禮物，被她媽媽死死按在臂彎下。

　　“不是吧，那個圣誕老人是你？”
　　路堯笑一聲，不搭腔。
　　“……你不會接了什么發(fā)禮物的活吧？”
　　路堯樂了，笑意藏都藏不住：“不是，初晞你什么腦回路啊�！�
　　“我路堯，永遠是屬于你初晞一個人的圣誕老人，行嗎？”
　　初晞也笑：“行啊�！�

　　紅燈還有五秒，初晞等的有點心急。

　　突然，剛剛還在一旁鬧的小孩兒不知什么時候掙脫了大人的桎梏，向著馬路那邊奔去。
　　車輛紛紛踩下急剎，從車窗里冒出幾句臟話，小孩兒的媽媽反應過來連忙追過去，場面亂成一團。

　　小孩兒已經(jīng)跑到對面車道，大人還沒有追上，一道紅色身影飛奔過去，一把抱住小孩往后退，與此同時，一輛貨車不受控制的沖出來，沖向那道紅色身影。
　　路堯在那一瞬間作出反應，把小孩推向了一邊。

　　下一瞬，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炸開鍋來，尖叫聲、鳴笛聲此起彼伏。
　　初晞怔怔地立在馬路正中央──路堯抱住那個小孩兒時她就已經(jīng)追到這兒了。

　　她死死盯著對面車道上躺著的紅色身影，大片大片的紅色，尖銳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慢慢的，她什么也聽不見了。

　　世界在這一瞬變得安靜。

　　七
　　初晞睜開眼，入目是一間空曠的房間，鼻尖淡淡的酒精味提醒她，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很安靜。

　　窗外的雪下得紛紛揚揚，容城今年的初雪來的真晚。

　　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女人很有氣質，卻紅著眼眶，初晞認得她，她是路堯的媽媽，家長會的時候見過的。

　　初晞知道自己又聽不見了，她看著路堯的媽媽掏出手機來打字。
　　“晞晞，你驚嚇過度暈倒了，還引起了暫時性失聰，是暫時的，你不要怕，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和阿姨一起去看阿堯，好嗎？”
　　初晞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看著有些虛弱，她乖乖巧巧地點點頭。

　　何夏有點訝然，小姑娘比她想象中的要淡定得多，沒有哭鬧，只是目光淡淡地望著窗外，不說一個字。

　　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躺了一整天，卻沒聽到一丁點關于車禍的消息，想必是何阿姨特地囑托過。

　　兩天后，何夏來接她，說是帶她去看路堯，眼睛依舊紅腫，氣色也不如從前家長會見到時紅潤，眼下有深深一圈陰影。
　　一切都按照初晞的預想發(fā)展，何夏帶她去的，是路堯的葬禮。

　　當路堯的爸爸淚流滿面的捧著那么小一個盒子出現(xiàn)，崩了這么多天的弦終于還是斷了，她聽不見四周的談話聲，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也聽不見路堯喊她的聲音。

　　初晞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好了。

　　八
　　葬禮結束后，她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醫(yī)院，回家時提了一袋子的藥。

　　除夕，何夏來初晞家敲門，聽見小姑娘在里頭問：“路堯？”
　　她霎時紅了眼眶，忍住哭腔道：“晞晞，是我，何阿姨�！�
　　初晞拉開門，乖乖巧巧地朝何夏喊一聲“阿姨”，轉身去給她倒水。

　　“晞晞，今天去我們家過年吧？”何夏試探地問。
　　初晞彎了彎唇角：“我不去了，阿姨，我媽媽等會來接我去她那過年呢，代我向叔叔問聲好�！�
　　何夏看初晞嘴角揚起的笑，怔了好一會兒才回：“好啊，去媽媽那邊玩得開心，那……阿姨就先走了�！�
　　初晞維持著那個笑，把人送到門口，揮揮手，“我不送啦，阿姨拜拜�！�

　　門闔上，初晞扯平嘴角，泄力似的沿著門滑坐在地上，抱住雙腿，頭埋入膝間。

　　送走何夏后，她哪也沒去，只從房間搬出那堆從電影院運回來的大堆禮物，坐在茶幾邊，一個一個拆。
　　一共十七個，是她這十七年來每一年圣誕節(jié)的禮物。

　　“一歲的小初晞也要過圣誕節(jié)么？獎勵小初晞一個圣誕限定撥浪鼓吧�！�
　　“兩歲的小初晞會叫哥哥了么？叫聲路堯哥哥，哥哥送你圣誕限定套裝？”
　　……
　　“五歲的初晞，上一年級了，不要偷偷哭鼻子，想想路堯在未來等你�！�
　　……
　　“十五歲的初晞同學，嗯，我喜歡你。”
　　“十六歲的初晞，居然是路堯的同桌呢，喜歡�！�
　　“十七歲的初小晞，是路堯的女朋友誒，記住你男朋友永遠隨叫隨到啊�！�
　　……

　　初晞的記性越來越差了，才這么些時間，她已經(jīng)快要記不清路堯的聲音了，這樣的話，該怎么和他走到永遠呢？

　　萬家燈火故事長，只有初晞，在除夕夜跪坐在十七個禮物盒中間，哭得接不上氣。

　　“初晞�！�

　　“請你喝奶茶，謝謝初晞同學。”

　　“初晞，是我。”

　　“初晞，你還有我，別怕�！�

　　“初晞同學，你別不是喜歡我吧？”

　　“路堯會永遠喜歡初晞。”

　　“我路堯，永遠是屬于你初晞一個人的圣誕老人，行嗎？”

　　“記住你男朋友永遠隨叫隨到啊�！�

　　九
　　20XX年除夕夜，初晞于家中自殺。
　　──
　　所以說
　　永遠多長
　　永遠短暫
　　永遠很遺憾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